第41章 人见燃烧奈落
“……我害怕你……？”
奈落语调轻缓地重复了一遍, 红色的眼睛无声睨了过来，
“到底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梦子？”
他随手一挥长刀，将上面充满瘴气的污血抖落, 就这么赤.裸着精瘦优美的上半身, 来到梦子面前。
奈落在极近的距离下从上至下地俯视着她, 没有握刀的那只手抬起她的下颌,
“我现在已经不会受到鬼蜘蛛和人见阴刀的影响, 现在这样孱弱的你，也并不值得我害怕……要折断你的脖子, 只要轻轻用一点力……”
他的手慢慢滑到梦子的咽喉处, 五指一点点收紧，语速缓慢：
“就这样……一点点让你窒息。难受吗，梦子？”
梦子被迫仰起头，修长纤细的脖子被他一只手就牢牢掌控着，手指用一点力，按住青筋和血管，就能让她无法呼吸。
奈落注视着流露出些许痛苦神色的梦子, 感觉到胸膛中的血液顷刻间变得滚烫起来。
“更……”
从被他握紧的咽喉中，传来轻微的震动感, 让他的掌心和胸口一阵阵发痒。
梦子的声音很细, 奈落不得不又凑近了一点，听她发出的悲鸣：“你在说什么，梦子？求我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让你得到痛快。”
然而在他有些焦虑的追问中, 奈落看到梦子的嘴角翘起，在肉.体本能的痛苦中, 眼睛里流露出的笑意让她昳丽的脸微微有些扭曲，透露出更加惊人的诱惑和矛盾的美感来。
梦子张开口，有些艰难地说话。
这次奈落终于听清楚了。
“更………用力……”
梦子说，
“折断这根骨头……折断我的喉骨……试试看、吧……奈落……？”
“……”
梦子。
梦子……
明明已经剖出了自己的心脏。
明明已经剖出了无数感情的肉块。
奈落却在一瞬间里，感觉到整座院子下埋藏的肉块，都跟着震动起来。
跟随着被他握住的梦子的脖颈，那柔和又激烈的脉搏一起跳动着。
这到底是什么？
燃烧的烈焰、揪紧的胸口，几乎让人感受到了无处宣泄的痛苦。
砰砰、砰砰……
他注视着梦子渐渐在窒息中显露出一丝迷茫的脸，无法忍耐地垂下头颅，吻住了她。
在梦子本能地追寻他口中的空气时，明明知道那是生理性的本能反应，奈落的双手依然无法自控地用力抱紧。
紧紧地。
长刀落在地面，没有发出刺耳的声音，无声地被无数膨胀的白色的肉块吞没。
疯长的白色肉块一涌而上，撑破了泥土、地板、墙纸……吞没了他们的双脚、腰腹，将他们两人淹没其中。
奈落紧紧抱着梦子，混乱地交缠着、坠入了这不断膨胀的白色肉块之间。
……
梦子。
要怎么做，这个人才会受到动摇呢？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折磨她么？让梦子痛苦么？看到她流下眼泪的样子……看到她癫狂的样子……还是说……
奈落得不到答案。
明明折断梦子的脖子，结束这可笑软弱的人类的欲.望就好，然而……
抓住她的那个时候，梦子脸上流露出的细小的疼痛，苍白的脸色和矛盾的微笑……奈落感觉到自己的血肉和骨骼也好像变成了梦子的一部分，在那种情绪的纠葛之中疼痛欲裂。
而她甚至没有任何留恋。
好像就这样被自己杀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界上也无所谓。
这种好像处于另一个世界一般的冷漠和平静，仿佛他奈落的挣扎和疯狂，他带给她的痛苦、威胁和悲哀，都不过是一缕脆弱的蛛丝，什么都捆不住。
如此可恨。
如此无法忍受。
奈落无法忍受梦子的平静。
要让梦子与自己一同焚烧起来。
在无尽膨胀的白色肉块中，奈落捧起梦子的脸颊，无比冰冷地凝视着她。
“我改变主意了，梦子。”
他说，手指轻轻梳理着梦子细长的黑色发丝，就像是梳理一团捆缚梦子的蛛丝。
“我不会杀你……从明天开始，在这人见城里，堕落到我奈落这边吧。”
……
奈落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梦子想。
明明昨天还害怕到要把对她的慕情全部变成肉块剖出来，一遍又一遍割掉怎么都不会消失的鬼蜘蛛的印记……
可是第二天，他又以人见阴刀的形象出现在梦子的面前。
更诡异的是……奈落让她成为了人见城的城主未婚妻。
[你成为了【人见阴刀（奈落）】的未婚妻。]
这也太奇怪了。
打扮得格外精致的黑发青年，就像个真正诞生在人见城的少城主一样坐在她身旁，用人见阴刀的形象和她一起用餐。
就好像之前撕破脸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他也没有在梦子面前落荒而逃、展露出失态一样。
甚至在吃到梦子下过毒的饭菜时，妖怪变成的贵公子也只是执筷的手微顿，随后面不改色地吞下，淡淡地问她：
“梦姬吃得下吗？”
梦子轻轻“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吃下一口下过毒的饭团，盯着他假装冷静的表情，觉得十分有趣。
“阴刀大人吃不下吗？”
在其他部下和仆人的眼里，坐在廊下一起用餐的“主公”和梦子……两个同样美丽文雅的身影，轻声交谈的样子……大概是一副十分和谐融洽的场景吧。
谁会知道奈落有多想要折磨她，梦子又在食物里下了多少种毒呢。
[你的毒素似乎对【奈落】无效，【医疗】+1]
[你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毒，【医疗】+1]
看来妖怪的身体应该不会中这种毒啊……下次换一种好了。
不过没有想到奈落真的乖乖吃掉了……
难道他很怀念作为鬼蜘蛛被自己折腾的时候么？还是说只是想要维持表面的尊严的伪装呢？
“吃不下的话，就丢掉吧。”
梦子问，故意带了些引诱似的，黑色的眼睛凝视着他：“……还是说，你要赏赐给部下吃呢？”
如果他要给部下吃的话，梦子就必须帮别人解毒……以后也要有所顾忌，不能再在饭里面下毒了。
奈落。
对你来说是有利的吧？
“不需要。”
然而本该趁此机会，用别人的性命威胁梦子的奈落，却只是目光凝在她咬过的饭团上，否决了。
让别人吃梦子的剩饭？想都不要想。
黑发的青年胸膛缓缓起伏，慢了一拍地补充道：
“……丢掉就好了。”他移开目光。
冷冰冰又缓慢柔滑的语调，温文优雅的面具。
有着海藻般蜷曲的黑色长发，如鲜血般冰冷诱惑的双瞳，瘦弱苍白、又实在阴柔昳丽的，病弱的未婚夫。
梦子一遍遍品味着。
该怎么评价好呢？
还是说，奈落是故意的呢？
“你看到了吗？”
在人见阴刀模样的奈落夜晚来到自己的房间、把梦子的长发从衣领下拨出来、在颈后轻轻嗅闻她的皮肤时，梦子问道。
苍白的翩翩贵公子抚摸的动作微顿，红色的眼睛无声暼了过来：“我看到了什么？”
“……赤子从我的内心，看到了吗？”
梦子没有明确地说明，语焉不详，可是奈落看着她的眼神——
那个眼神。
几乎只是呼吸之间，他认为自己意识到了梦子在说些什么。
……那个男人。
梦子第一次进入人见城，坐在人见阴刀的身边时……他作为奈落窥视到的眼神。
是生病的脸色？阴柔的长相？还是贵族所谓风雅的言谈举止？
……梦子，你爱过这样的男人，是吗？
那家伙，是你的未婚夫吗。
沸腾的火焰瞬间涌入胸膛，将那阴湿晦暗的东西烧成熊熊烈火。
“……这不是很好吗？”
他的声音比起往常更加阴冷，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你很喜欢吧，那个男人和人见阴刀很像吧？我现在的样子，应该很符合你的口味才对。被这样的男人如此疼爱，对你来说应该并不讨厌吧，梦子？”
妖怪的情绪波动起来时，蓝紫色的不祥咒力便顷刻间狂涌而出，将他周身都镀上一层令人战栗的气息。
“诶？”
听到奈落焦躁到无法自已的话，梦子反而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很快反应过来，困惑地望着他：
“我觉得你和无惨很像……？”
是叫做【无惨】吗？
鬼杀人吃人的场景，残酷和不幸，竟然被用作人类的名字……实在是没品的名字。
奈落在心中肆意讥讽着，嘴角的笑意没有消失，但是梦子说：
“……不对哦。”
是的。
奈落和无惨不一样。
即使有着相似的俊雅外表，同样是抛弃了人类之身、背叛了人类，成为诅咒的坏种……但是真正的理由并不是这些简单的东西。
梦子之所以凝视着他……
“与其说你和无惨相像，不如说……”梦子朝奈落凑近，在他肌肉紧绷、下意识僵住的时刻，梦子的手心轻轻贴上奈落的脸颊，目光朦朦胧胧，“……奈落你有时候，和我比较像才对。”
“……我还以为，你知道了我在想什么呢。”
柔和的香气在房间里蔓延开来，皮肤、发丝和衣物上都好像充满了燃烧的松木的味道。
不算温暖的手贴着奈落的皮肤，阴冷的妖气和咒力沾到了梦子身上。
“你在说什么。”
想要维持平静，然而剖掉了心脏的内部却一阵阵紧缩，奈落为自己的动摇感到困惑。
梦子的目光是黑色的。
但是那黑暗并不会令人感到害怕和不安，反而像是浸没在黑甜的梦乡，想要就这样沉落下去。
“你讨厌自己身体里，鬼蜘蛛的心吧。”
梦子说。
“但是，人见阴刀的那一部分，好像又并不憎恨……因为那是你选择要得到的部分。”
她的手沾上了自己的妖气和咒力，奈落感觉到梦子那只手的一部分好像也伸入了他的体内，就像赤子做的那样，一点点摸索自己这具人类和妖怪混杂的躯壳内部。
奈落是从鬼蜘蛛的欲.望和妖怪的恶意中诞生的东西。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能毫无犹豫地说自己不是鬼蜘蛛，不是那个躺在洞穴中的草席上的山贼。
憎恨着，憎恨着让自己痛苦的梦子。
憎恨着鬼蜘蛛的躁动。
明明已经剖出了自己的心脏，赤子和白童子已经离开了人见城……
那种憎恨的烈焰却无法停止。
一遍遍剖掉体内多余的感情，即使含着爱慕和扭曲的肉块填满了整座城也无法停下；一遍遍割掉鬼蜘蛛的印记，好像这么做就可以与那颗人类的心分离。
“想要成为真正的妖怪，想要结束鬼蜘蛛对我的邪念……”
在被奈落占据的人见城，作为妖怪的未婚妻，梦子在这个无人能知晓的城堡中，在烛火边对他低声说道：
“……无论如何都想要摆脱被迫得到的、强加于自己的命运……那份不甘的怒火。”
“奈落，”
“这就是我们身体里面，深深压抑的真实。”
怒火。
对于命运的冰冷怒火。
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不能接受被迫得到的命运……天生就是贵族术师的雪鵺，不能拥有姓名和自我的乌鹭，注定活不到二十岁的无惨……
现代地图也好，平安时代也好，现在的这里也是……大家都是这样。
就像是坠入蛛网的蝴蝶……想要挣扎，即使如此疼痛、眼泪满溢眼眶，胸口压抑着悲鸣……也在挣扎着。
梦子轻轻抚摸着奈落的脸颊，在他微微拧起眉、似疼痛般凝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中，露出一丝如梦一般的微笑。
“我可以在自己的内心看到你的样子。奈落，你在自己的体内，可以看到我吗？”
第42章 人见燃烧奈落
“我可以在自己的内心看到你的样子。奈落, 你在自己的体内，可以看到我吗？”
梦子的体内，有着另一个我。
奈落感觉到贴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明明只是这么单纯的皮肤相贴而已，他却已经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每一块肉块都在发出共鸣般的战栗。
梦子感兴趣的, 不是鬼蜘蛛, 不是人见阴刀……而是他这混合了人类的欲.望和妖怪恶意的, 混沌的半妖奈落。
……梦子。
奈落注视着梦子, 腹部的肌肉无法控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颤抖的，到底是鬼蜘蛛, 是人见阴刀, 还是奈落本身……已经想不清楚了。
奈落不明白梦子在说什么，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要摆脱鬼蜘蛛吗？
是的……那种软弱肮脏的人类，不应该影响自己。
但是那种想要躲避的情感，是鬼蜘蛛带来的吗？
……不知道。
虽然还不能理解胸中沸腾的这种东西，但是梦子应该留在这里。
不是别人，而是他奈落的身旁。
……
“……”
白童子握刀的手一顿。
他的动作仅仅凝滞了一瞬，还没等牛头妖怪反应过来反击, 那双尚显稚嫩却格外阴冷的紫色眼睛向下一瞥，长刀已经挥落, 轻而易举地割下了妖怪的头颅。
“嚓——”, 随后是飞溅的血液、坠落在地的硕大鬼头。
白童子赤裸的脚掌单脚踩在妖怪的鬼头上，长刀挑开鬼头的毛发，一边观察自己的战利品，他一边头也不回道：
“你感觉到了吗, 赤子？”
被白发女孩抱在怀里的婴儿神情淡淡，细瘦的小手捧着蓝色的不妖壁：“不可能感觉不到吧。”
赤子的回答就像某种意味不明的肯定, 一下子催生了白童子的情绪。
“奈落那个家伙……”白童子的声音里带上了阴郁，“让我们来找四魂之玉，自己和梦子在一起……”
他无声地瞥了一眼抱着赤子的神无，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赤子当然知道白童子想说些什么。
太沉不住气了，白童子。
奈落只不过是得到了一点甜头而已，你的焦躁和杀意都已经如此外露……其他分.身难道会看不出来么？
赤子微微垂下目光。
……而且——
就算白童子此刻在人见城，触碰梦子的事，也轮不到白童子。
他紫色的眼睛将白童子的表现完全收入眼底，又无声看向抱住自己的女孩的手。
不过，神无也是。这个分.身虽然不常说话，但并不是什么都不会思考，的确很碍事……
奈落让神无保护他，多半也是为了监视自己。
既要四魂之玉，又要梦子……在自己和白童子拿到四魂之玉后，他们一定会擅自使用四魂之玉的力量，而奈落也一定会来吸收他们……
奈落，以及由奈落的心脏变成的赤子和白童子，是同样贪婪的妖怪。
他们的贪婪和不满足也是同等的。
就像自己猜得到奈落的打算一样，奈落也一定知道自己和白童子的想法。
“到底谁可以成为真物，谁又会沦为伪物呢……来试试看吧。”
赤子低声说，
“抓紧时间，白童子。”
同为奈落心脏的另一个分.身，闻言只是轻易地翻身骑上坐骑炎蹄，在奔腾中一挥刀，再次斩下了一只妖怪的头颅。
他没有反驳赤子，甚至可以称得上非常配合。
妖怪和妖怪的尸体不断累加、堆积，缝合在一起……超越了人类能够理解范畴的、用各种各样肢体融合而成的畸形肉身……这就是保护赤子的“盔甲”，宛如城堡般强壮肥大的躯壳——
——魍魉丸。
“已经足够了。”赤子说道，凝视着变为人形后、外表像是短发男子的肉身，伸出双手命令道：“神无，把我放进去魍魉丸里面……这就是我的新身体了。”
奈落想要束缚自己心脏的行动，才将赤子变成了这样孱弱的婴儿躯体。
可是，赤子可不愿意只做一个弱小的婴儿。
被神无抱起，伸向无意识俯下头的魍魉丸时，赤子的嘴角勾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冷笑。
魍魉丸没有自我的意志，只不过是无数妖怪的尸块堆积缝合而成的堡垒。
放入赤子之后，这具尸块堡垒便像是活生生的某种生物一般，拥有了更加生动的表情和行动力。
“走吧。”
短发的男子从地上站起，看向一旁仰头望着自己的白童子和神无，低声道：
“不想让梦子看看你的作品吗，白童子。”
……
夜晚，月光穿过竹帘的缝隙钻进来时，梦子睁开眼睛，从被子上坐起，用手背掀开了帘子。
“……是谁？”
“这么快就醒了……看来你在奈落这里也过得不怎么样嘛，梦子。”
白童子在月光下渐渐现出身影。他赤脚骑在蹄生火焰的妖怪坐骑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声，脸上扬起了一点讥嘲似的笑容。
他的白衣和浅紫长发随微风飘动着，握着长刀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干净。
“是白童子啊。”
梦子也不在乎自己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就这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地露出微笑：
“你的马……很好看哦。”
半空中的白童子反倒愣了一下。
他摸了一下炎蹄的毛发，让妖马从空中落到地面，自己也没意识到地勾起嘴角：
“你的眼光倒是还不错。这家伙叫做炎蹄，还算好用。”
坐在白色妖马上的白童子，对梦子伸出手，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梦子：
“跟我来，梦子，给你看点有趣的东西。”
“……”
[夜晚，【白童子】邀请你外出，你：
A.向奈落告发他
B.一起偷偷溜出门]
……咦。
这种感觉、好奇妙啊。
梦子一边毫不犹豫地选了B，一边好奇地问：
“……你不怕奈落生气吗？”
白童子脸色都没变一下，好像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一般，言辞中有种淡淡的傲慢：“奈落不会杀我。怎么，你有这么听他的话吗？”
不会杀……吗。
是什么会让白童子这么认为呢。
明明只是分.身而已……对奈落来说，应该想要创造多少都可以吧。
心里这么想着，梦子却没有反驳些什么，从房间里赤脚踩着木地板走到廊上，向上伸手握住了白童子的手。
白童子虽然是妖怪，但外表就像童子一般。他的手也比梦子要小一些，甚至不能完全包住她的手掌，却轻而易举地就这么将梦子拉上了马。
随着炎蹄刨了几下马蹄，踏着火焰和空气奔向月空，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
夜风吹过面颊，梦子看着身前白童子的头顶，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
……软软的，而且很干净。
被摸了头的白童子顿了顿，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抓住梦子的一只手：
“不要乱动，梦子。抱紧我，现在的你摔下去会死的。”
“不要。”
梦子一点也不听话，轻飘飘地说：
“我摔下去的话，白童子也会被奈落杀掉……所以那是你的责任哦。
“你不仅不能让我摔下去，还要害怕我会不会跳下去。”
白童子哼了一声：“那家伙不会杀我。梦子你要是死了，奈落也会用四魂之玉把你复活，或者让里陶那种巫婆把你的骨灰烧成陶俑人偶……就算你死也不会放过你的。想被我们那么玩弄的话，你就试试看跳下去好了。”
这么说着，他却收紧了手指，把梦子的手按在自己腰上。
“死了也想要玩弄我啊……”
梦子的声音好像还在睡梦中：“白童子和赤子，果然和奈落想的一样呢……是吧……？”
白童子正要下意识回答她，却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止住话题。
……差一点。
差一点，就暴露他们和奈落的联系了。
奈落可以创造很多分.身……但是白童子一直认为，由心脏分化的赤子和自己，和神无那种工具完全不同。
这一点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然而梦子……
她猜到多少了呢？
白童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梦子。
炎蹄载着他们两人奔跑在月亮旁，脚下是缩小后、逐渐远去的人见城，和一点点靠近的森林荒野。
梦子坐在他的身后，黑色的艳丽的长发被夜风吹拂，飘在脑后，就像是蜘蛛延伸出去的网。
黑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十分晦涩，比起白日更有一种危险的错觉。
她嘴角微微扬起，朦胧的微笑让人有些看不懂。
然后，他看到了梦子嘴角慢慢浮现的黑色的、像是蛇眼的咒纹。
“「不——许动——」”
张开嘴唇时，红润的舌尖上黑色的蛇牙咒纹一闪即逝，双耳听到声音的瞬间，身躯便僵住无法动弹。
在错愕之中，白童子感觉到自己的脖子骤然一凉。
“噌——”
干净利落的一刀。
梦子毫不犹豫地割断了他的头颅。
黑色的眼睛倒映着白童子断裂的脖子，以及那长长的、被割断的浅紫色发丝。
“对不起喔。”
在疼痛之中，白童子听到少女流出鲜血的口中，发出了如往常那般平静柔和、含着淡淡倦意的声音。
“我实在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杀了白童子……从人见城逃走的好机会。
“居然不告诉奈落，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把我从人见城带走……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梦子揪住他披散的头发，拎起白童子的头，注视着那双瞪大的紫色眼睛，在白童子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脸上还带着甘甜的微笑：
“以为我是什么人都可以玩弄的吗……？真的……被完全小看了啊。”
“死吧，白童子。你的头，我会在离开时扔回人见城门口的哦。”
第43章 人见燃烧奈落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梦子的咒力, 不是被奈落的瘴气侵蚀着，没有办法恢复吗？
就算她用了不知道什么办法恢复了一点咒力，又怎么能、怎么能对自己做出这种事？
“梦子——！！！”
白童子暴怒的声音响起，放出的妖气轻易挣开了她的手, 被割断的头颅缓慢地和身躯再次拼合成一体。
“咦？”
梦子看着他愈合的身体, 完全没有死到临头的危机感, 也不管自己因为咒言反噬流出的血：
“……原来你被砍头也不会死啊。”
她这毫无恐惧的态度反而让白童子更加怒从心起。
“你竟然……！”
长刀倏地来到梦子脖子边, 白童子愤恨无比地盯着她, “为什么你会有能杀死我的错觉？”
他白童子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可是梦子竟然……！
愤怒到暴虐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沉下脸, 用长刀一点点磨蹭着梦子的手臂, 阴森道：“干脆砍掉你的手和脚，一口一口嚼碎吃掉好了——”
“问我为什么……？”梦子只是平静地微笑着，指出事实：“白童子，你不也有自己能够玩弄我的错觉吗？”
她这么说着，一把抓住了压在自己手臂上的长刀，纤细光洁的手指乍然被割出刺眼的红色。
白童子的手瞬间顿住了。
“怎么了？不是想要砍下去吗？”
梦子问，好像流着鲜血的并不是自己的手心, 黑色的眼睛倒映着月光：
“白童子……你觉得死和痛苦……可以让我害怕，掌控我吗？还是说……你只是想要掩饰自己的害怕呢？”
“……”
白色童子模样的妖怪, 和脆弱的人类少女僵持着, 炎蹄略有些躁动却又不敢随便动弹。
夜风从他们两人身上刮过，在巨大的满月旁，白童子死死盯着握紧长刀的梦子，只感觉到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和焦躁。
难以理解的火焰在胸膛和脑海中焚烧。
他几乎想要震碎手中的刀、去抓住梦子, 然而下一刻，白童子看到梦子扬起了令人晕头转向的笑容, 松开了手。
在白童子愕然的目光中，梦子向后仰去，从炎蹄背上坠落了。
风将她的黑色长发向上吹来，单薄的白色寝衣在月光中像是翅膀，梦子向下坠落时，黑色的眼睛就这么看着空中的他。
“你……！”
甚至没来得及思考，白童子下意识跳下了炎蹄的背，向下方的梦子伸出手。
抓住我——
抓住我啊——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梦子——！！
明明身体中没有心脏，白童子在坠落的这短短几秒钟内，却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要撕裂一般，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混乱情绪。
眼看就快要坠入森林、他伸出的手即将捉住梦子时，一道圆球般的黑光骤然划过眼前，将梦子带走、错开了他的手。
谁？！
白童子杀意翻涌，还未落在地面便反身，闪电般一刀向前刺去：
“还给我——”
“噌——”
金属相撞的声音，将森林中歇息的鸟儿都惊起一片。
暗红色的长发缓缓落下，月光之中，那道黑光中的身影这才显现出来。身着紫色蛇纹羽织的武士单手环抱着梦子，另一只手仅仅用刀柄就架住了白童子饱含杀意的一击。
红色的巩膜，金黄色的虹膜，六只眼睛一眨不眨看过来，黑死牟声音低沉而充满了压迫力：
“白童子……你不应该对她出手。”
“黑死牟？”
白童子紫色的眼睛盯着他，冷冷道：“背叛她的人是你吧？现在又想做什么？我和梦子的事轮不到你——”
“嚓。”
在他话语未尽时，黑死牟拔出一截刀，仅仅是这样就切断了白童子的手。
“我的话不会说第二次。”
黑死牟的六只眼睛一同注视着白童子，语速缓慢：
“你要是不服气……就杀死奈落大人，再来和我说话。明白吗，白童子？”
“……”
白童子紫色的眼睛明明就像普通的孩子一样柔和干净，眼神却格外冷酷，被斩断的手掌就像碎片一样慢慢恢复。
他看也不看自己的手，只是无声地盯着黑死牟怀里的梦子，开口时声音有种说不出的阴冷粘稠：
“……梦子，我还会去找你的。”
白衣浅发的童子骑上妖马，很快消失在夜空中。
梦子看着离开的白童子，轻轻叹了口气。
还以为可以看到很有趣的画面……
就差一点……好可惜啊。
不过，现在这样也很有趣。
梦子缩在黑死牟有些冰冷的怀里，无声地观察着变得有些陌生的、六只眼睛的鬼物。
和过去一样的暗红色长发扎成高马尾，身上的衣服和武器也还像人类时那样十分讲究……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就是多了许多眼睛，非人的模样显得格外诡异而可怕。
[你和【白童子】发生争执，许久未见的故人出现，赶走了【白童子】。你：
A.“为什么要背叛我？”
B.“你还有脸出现在这里吗？”
C.“你的身上好冰哦。”]
哎？
这种选项……对哦，继国岩胜是叛徒嘛。
梦子这么想着，若无其事地选了C。
“你的身上好冰哦。”
“……”
黑死牟将武器放回腰间的手顿了顿，并不回应，只是把羽织解下，披在她的身上。
梦子也没有挣扎，任由黑死牟单手抱着自己，往前方走去。
黑夜如浓墨。
白色的月光落在荒野的草丛上，就像是一层银霜，有种说不出的梦幻感。
抱着她行走在满月下的非人剑士，也像是一个梦一样。
“要带我去哪里呢？”
梦子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问，目光落在黑死牟颈部的斑纹上。
红色的斑纹在白天看起来像是火焰，在黑夜看去，又像是某种狰狞的黑色爪牙，一点点爬上抱着她的武士的身躯。
“……继国岩胜。”
从出现起就没有看过她一眼、也一句话不同她说的青年，在梦子喊出这个名字后，终于停下脚步，六只眼睛一起瞥向她：
“除了人见城，你哪里都不能去。”
缓慢的语速、一字一顿的吐词，他还保留着作为继国家当主时的说话习惯。
梦子有些不明白黑死牟的想法。
只是想要超过缘一的话，自己变成妖怪已经足够了吧？为什么要把她带到人见城呢？
梦子问：
“你又要把我交给奈落吗？”
“……”
面对她的提问，黑死牟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手掌，继续向前走去。
直到看到了人见城，他才站在月夜之下的荒野中，低声道：
“……缘一帮不了你，只会带来厄运……梦子。”
*
黑死牟很少会回到人见城。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妖巢中厮杀，不断磨练自己的技艺。
即使是这次回到这里，也不过是顺手解决了纠缠梦子的白童子，无视梦子的目光将她带回了人见城。
“奈落大人。”
将梦子放下后，他走出房间，对不知何时出现在黑暗中的奈落冷淡道：
“你应该管教白童子，别让他们做得太超过了……从属关系出现裂痕，可不是好事。”
“白童子的事不需要你插手。你只要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黑死牟。”
奈落同样只穿着单薄的素色寝衣，如海藻般的黑色长发垂在胸前，清瘦的身体看起来十分脆弱，脸上带着淡淡的阴郁神情：
“……这样的事，不会有第二次。”
黑死牟离开后，奈落又在黑暗中静静站立了片刻，掀开竹帘，踏入了房间。
昏暗的房间在他进入的那一刻，烛火就自动点燃，照亮了躺在被子中闭着双眼的梦子。
奈落走到被褥边坐下，红色的眼睛看着一动不能动的梦子，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被咒言反噬的感觉如何，梦子？”
他的声音十分轻柔，甚至有种说不出的阴冷。奈落的手伸进被子里，抽出梦子那只受伤的手，在她掌心和指腹的伤口处细细摩挲着：
“……疼吗？”
“嗯……很痛哦。”
梦子慢慢睁开眼睛，黑色的双眼望着靠近的奈落，声音有些沙哑：
“我可是花了很多力气才清除了一点瘴气……恢复的咒力，就这么浪费了呢。”
“……”
她的话让奈落的胸膛起伏了一下。
似乎在压抑什么快要破出的东西一样，奈落的声音也变得低下来：
“你想杀死白童子……从这里逃走吗，梦子？”
奈落不知道胸膛中如此炽烈的火焰是因何而起。
如果说过去只会认为是鬼蜘蛛在干扰自己的话，现在却好像并不是如此。
……梦子的身体里，有着另一个自己。
可是说出这种话的梦子，又要逃离自己。
那么那些话都只是谎言吗？是让他奈落混乱的圈套吗？
看到自己如此失态的样子，让梦子感到很愉快吗？
无法忍耐。
只是这么想，被背叛一般的憎恨之情就已经想要刺破胸膛，从身体中破出，将眼前的少女一口吞下。
“难道白童子不该死吗？”
打断他思绪的，是梦子轻得像露珠般的话语。
奈落拧起眉，难以理解地看着梦子，在她有些苍白又美丽的脸上，看到她观察似的目光。
黑色的眼睛就像是黑夜的潭水，将他一点点吸入其中。
……梦子在观察他的反应。
意识到这一点时，奈落听到她说：
“奈落，白童子和你是什么关系呢？他对我说了很过分的话哦……”
梦子被他握住的那只手轻微地用力，受伤的手指抓住他的指尖。
“难道说，你觉得白童子他们触碰我也没关系吗？”
……被白童子，触碰？
别开玩笑了。
不过只是一个分.身而已，连赤子都不如的工具。
他的妖力瞬间外泄，几乎将梦子整个包裹其中，一点点侵蚀着她的肉.体。
“怎么会。”
想都没想就回答了她。
缺少了心脏的胸膛起伏几下，奈落感觉梦子凝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好像也穿透了他的躯壳，一直深入内部。
奈落握着梦子的手，摊开她的掌心。
……然后他俯下身，凑近她的手，伸出红色的舌头，在那条半凝固的伤痕上舔了一下，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濡湿的舌头在指腹和掌心滑过，带来一阵麻痒和疼痛交织的感觉，就像是从掌心一直钻到了她的肉.体里面一样。
微冷的呼吸喷洒在梦子的伤口处，让敏感的皮肤变得有些发麻。
梦子的伤口一点点愈合，奈落抬起头，红色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她。
“……白童子当然该死。”
他说，声音低沉而柔和，像是一只扑向火焰的飞蛾。
“在他拿到四魂之玉后，我会把白童子的头送给你……梦子。”
第44章 人见燃烧奈落
作出了这样残酷的约定后……没有过几天, 又有碍事的人闯到了人见城中。
“不、不好了——主公大人、梦子大人——”
“为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
人见阴刀模样的奈落放下茶盏，冷淡地看向跌跌撞撞跑进来的侍女。
侍女面色惨白：“是之前砍掉了老城主头的……”
还没等她说完话，屏风“轰”的一声被劈成几半，木屑和碎块翻倒在地、将一切都卷入混乱之中。
“啊啊——”
“人见——”
在慌乱的惊呼之中, 一道有些沙哑的少年嗓音响起。出现在碎裂的屏风后的, 是一个有着小麦般浅棕色皮肤、身着盔甲的少年, 单手扛着一把巨剑。
他咧开一个让人有些胆寒的笑容：
“杀了我其他兄弟的就是你吧, 人见的儿子……我蛮骨来取你的人头了。”
奈落显然认识这个人。
梦子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轻轻揪了下身边黑发青年的衣袖：“他是谁？”
被梦子这么轻轻揪了下，奈落原本要发出的冷笑便消失在喉中, 转而瞥了她一眼, 低声道：
“蛮骨……你最讨厌的刽子手。”
他的说法并没有错。
蛮骨虽然只有17岁，却已经是杀人团队的领袖。在不久前，和同伴一起砍下了人见城老城主的头。
取代了人见阴刀身份的奈落，顺手除掉了几个蛮骨的同伴。
虫子没有清理干净而已……以至于让这种货色出现在了梦子面前。
奈落冷冷地想。
而在这短暂的交流中，出声的梦子，也让蛮骨的目光骤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和梦子对上了视线。
“……”
坐在美丽的庭院中，一身艳丽的靛蓝色和服的, 黑发的姬君。
“你是人见的女人吧？”
在他看向梦子后、不知为何骤然变得紧绷的气氛中，蛮骨对城主的未婚妻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充满野心的笑容：
“你叫梦子吗？真是好名字……”
“咔”。
几乎只是一瞬间, 房间里的屏风、茶杯、瓷器, 像是不堪承受某种压力一般，全部绽出了裂痕。
奈落周身的气息凝固起来。
但这轻微的动静根本没有人来得及察觉，因为蛮骨向人见阴刀挥出了极其强悍的一刀——
明明只是个人类的少年，可是那惊人的臂力, 简直比起妖怪还要可怕。
在人见阴刀闪开的这短短空隙里，蛮骨一把揽住梦子, 几个闪身跃了出去。
梦子：“……”
这是什么，这个人是人类吧……为什么脚力比白童子还快？
梦子回过头，只来得及和还保持着人见阴刀外表的奈落对上一瞬的视线，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阴柔的面孔压抑得有些可怕。
“哈哈、哈哈哈哈——”
风和人见城熟悉的景色在身旁急速掠过，蛮骨在她头顶发出畅快的笑声：
“梦子！今天开始，你是我的女人了。”
他黑色的小辫子擦过梦子的脸颊，眼睛里竟然有种单纯的少年意气。
梦子轻轻揪住那根辫子，“你不是来报仇的吗？把我带走，是为了让人见阴刀尝到失去的滋味吗？”
“你说得也太奇怪了……那是另一码事吧。”
蛮骨扬起一点笑容：“兄弟的仇要用杀人来解决。你的话，当然是我自己想要你。”
咦。
意外的、有点可爱……
“那就把我放下吧。”
梦子说。
“不然的话，就来不及了哦。”
“嗯？”
蛮骨还没有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梦子，和她黑色的眼睛对上。
他没有松手。
下一秒，蛮骨的四肢突然无法动弹，以至于他在高速的奔跑中踉跄着向前倒下。
雪白的皮毛出现在余光中。
被僵硬的手臂松开的梦子、轻盈地落在那个雪白的柔软怀抱中。
“我和奈落在一起的时候，空气里也下了毒呢。”
刽子手听到她这么柔和地说。
渐渐黑暗的视野，看到披着雪白狒狒皮的古怪身影，将黑发的美丽姬君环抱着，带回了少城主的身边。
“主公……梦姬平安无事。”
雪白狒狒皮的身影中传来低低的、优雅的声音。
“吓到了吗，梦子。”
人见阴刀伸出手，让梦子回到他的怀中。
他淡淡地垂下红色的眼睛，俯视着倒在地上的蛮骨，不感兴趣般说道：
“把这个家伙的头砍下来，扔到门口吧……奈落。”
“……”
“咔嚓”。
梦子移开了视线，没有去看那一幕。
……
“你对白童子和那个佣兵还真是狠得下心啊，梦子。”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时，梦子原本对准树干的箭矢瞬间转向，“嗖”一声射向了来人。
浅紫短发的男人轻易地一把抓住射向他脸颊的箭矢，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微笑。
“不要这么着急，现在没有别人会过来……奈落去处理人见城太‘吵闹’的问题了。”
陌生的脸，陌生的声音，但是说话的态度有点熟悉。
[陌生的人给你一种微妙的熟悉感，你认为他是：
A.白童子
B.赤子
C.新的奈落分.身]
最近几天奈落应该没有时间去创造新的分.身，白童子现在状态肯定不怎么样，所以这个人是……
“赤子？”
梦子好奇地道，“你长大了吗？”
短发的男人沉默了一下。
他的表情好像因为梦子的猜测有些无语，但又似乎微妙的心情不错。
“……这个身体叫做魍魉丸。”
魍魉丸这么说着，向她慢慢靠近几步，摊开掌心，将手心的箭矢递了回来。
明明有着十分具有威胁性的身材，但是这样的动作却意外的有些让人发毛的温柔的意味。
就像他看梦子的眼神一样。
带着一种窥视般的感觉。
梦子从那只属于成年男性的手掌中接过箭矢，观察着这张陌生的脸。
身体叫做魍魉丸……也就是说，内部还是赤子么？
“我觉得还是赤子更好看一点。”她直白地评价道。
魍魉丸紫色的眼睛盯着她，没有要生气的样子，嘴角带着一丝笑：
“你只是更喜欢秀气一点的男人罢了……这个身体只是暂时用一下，之后倒是可以变成你喜欢的脸。”
是这样没错。
梦子完全不觉得羞愧，喜欢美丽的东西又有什么错呢？如果奈落还是长成鬼蜘蛛毁容后的那个样子，她的兴趣会大幅下降的……
“不过，为什么要换这个身体呢？”
面对这个问题，魍魉丸不答反问：
“梦子，你不想知道白童子要给你看的是什么吗？”
短发青年解开衣物的领口，赤.裸精瘦的胸膛一点点裂开一个裂口，露出藏在内部的赤子。
浅紫发色的婴儿在躯壳中凝视着梦子，和魍魉丸完全同步地开口说道：
“他想要给你看的，就是魍魉丸……这副躯体，是白童子用无数妖怪实验了好多次，才精心制作的肉躯堡垒。人类的形态更方便行动……你也比较喜欢吧。”
藏在“堡垒”之中的赤子握着蓝色的宝珠，看起来就像一个纯洁的孩子。
但是包裹着他的血肉，又是由无数污秽之物积累缝合的东西。
梦子凝视着那被打开的胸腔，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团被污浊的怨念和妖气包裹的空气。
……赤子的妖气不见了。
第一次见面、窥视她内心的时候，明明还能感觉到赤子身上的咒力和残秽……现在却像是一团空气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
是用了什么咒具吗？
不过，就算不看消失的妖气，他和白童子的咒力分布也很奇怪。
白童子被附加了咒力的刀砍下头也不会死，被黑死牟斩断的手也迅速地愈合了……和普通的咒灵或者妖怪不一样。
赤子则一直被保护着，好像从来没有主动参与到战斗中。
同样是分.身，为什么赤子就要被奈落变成婴儿的样子呢？
现在还要靠这种无意识的尸块傀儡来保护自己……
思绪被赤子的声音打断了。
“来，抱紧我。”
藏在魍魉丸身体中的赤子伸出双手，向梦子说道，稚嫩的声音，语气很平稳，紫色的眼睛紧紧凝视着她：
“你不是喜欢我的脸吗？”
“……”
“啪嗒”。
弓箭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梦子向着魍魉丸打开的胸口伸出手，伸进那血肉中，抱住了赤子。
“……对。”
赤子低低地说，埋在梦子的心口，抓紧她的衣物。
“梦子，我和白童子不同。我知道你憎恨什么，喜欢什么。你觉得被我操控着，进入魍魉丸内部的这个姿态，很有趣吧……让你想起了什么吗？”
上一次探测梦子内心的过程戛然而止，但这次干脆利落、可以称之有些残酷地割掉白童子头颅的梦子，又让赤子产生了窥探的兴趣。
再深入一些。
再看到更多。
妖怪的贪婪就是如此，一旦升起渴望就无法终结。
魍魉丸的双臂被赤子操纵着搂住梦子，血肉一点点融合，就像是云雾或者水面，好像要将梦子的身体也吞进去一样。
被妖怪吞食吸收这样的事，好像也经历了好几次了。
梦子陷在那种好像要进入睡梦般的恍惚中，任由赤子一点点窥探内心，触碰她的精神。
……内心。
什么样的分.身，才会拥有窥探内心的力量呢？
……心脏吗？
“赤子。”
在赤子柔软的怀抱里，她缓慢地说：
“白童子只是赤子分化出的一个分.身，真正的心脏……其实是赤子吧？”
只要赤子还活着，白童子和奈落就会是没有心脏的不死之身……无论如何粉碎躯体都能够活下来。
之所以创造出魍魉丸这样的造物，也只是制作盔甲，以此保护好作为心脏的赤子。
所以白童子被砍掉头也不会死。
所以奈落要把赤子变成软弱的婴儿身体。
就是为了防止自己的心脏……妨碍自己么？
“……”
赤子深入她内心的动作停住，紫色的眼睛睁开，“你有时候太聪明了，梦子。这可不是好事。”
“是吗？”
恢复了清醒的梦子，连被魍魉丸吸收的过程也停住了，就这么半陷在他的怀抱里，说道：
“但是，什么都不知道地被赤子吃掉……那样也太无聊了。不这么认为吗？”
真是个让人不能大意的女孩。
赤子的嘴角勾起一个让人有点毛毛的笑。
“我知道了……”
他这么说着，和魍魉丸一同松开了抱住梦子的手，让她能够从这具堪称肥大可怕的堡垒中离开。
现在还不到享用梦子的时候。
虽然就这么吞掉她感觉很好……但不说奈落和白童子，黑死牟和继国缘一都会找过来，实在太碍事了。
至少，要等他先取代奈落，真正得到成熟的肉.体。
赤子让魍魉丸向后退去，在逐渐闭合的胸腔中注视着梦子：
“小心点别被白童子发现了，梦子……他不会像我这么纵容你。”
浅紫短发的男人合上衣襟，就这么转身消失在道场外的森林里。
“……”
梦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在上面碰到什么奇怪的汁液，这才稍微舒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被吸收进魍魉丸的身体也不会死，但是想到自己会被一堆不知道是什么妖怪的尸块包起来……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呢。
“梦子大人……？”
不知什么时候倒在地上昏过去的睡骨大夫，这才慢慢睁开眼睛，惶恐又困惑地爬起来，“非常抱歉……我是睡着了吗？”
“啊、没关系。你只是累了哦。”
梦子从地上捡起掉落的弓和箭，看向远处被风吹动着、缓慢起伏的草浪。
……赤子是奈落的心脏。
他进入白童子创造的魍魉丸，是为了摆脱婴儿的脆弱身体，让这座盔甲来保护自己，也有了强大的力量和独自行动能力。
但是这样的话，就和奈落创造赤子时，要拘束心脏的想法相违背了。
分.身和本体，心脏和脑……要自相残杀吗……
“嗖——”
箭矢脱离了弓弦，有些无力地晃了晃，擦过了藤花旁的一张蛛网。
银色的网在空中颤动片刻，一只蜘蛛坠落在地，触肢挣扎着。
真可怜。
梦子看了它一会儿，捧起那只掉落的蜘蛛，将它放回了蛛网上。
“……睡骨大夫，”
在静静摇曳的藤花中，她对一旁的青年道：
“明天开始，就请您离开人见城吧。”
……
自相残杀。
作为奈落的心脏，赤子并不认为自己是低于奈落的存在。
本体又怎么样？一旦赤子死亡，白童子也好、神无也好，就连奈落也一样会死。
自己才是应该掌握一切的人。
四魂之玉也好，梦子也好……你想要的东西，都是我会得到的东西，奈落。
你敢利用的人……我也同样可以利用。
人见城外的森林边缘，握着刀走出城池的红发武士，被一道陌生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已经要走了吗，黑死牟。”
浅紫短发的男人长着一张没见过的脸，说话时的态度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感。
黑死牟不为所动，六只眼睛一同看向他：
“奈落大人的分.身吗？”
“奈落大人……呵呵。你只有对不需要那么敏锐的事敏锐一些。”
魍魉丸听到有趣的东西似的冷笑了一下，语气低沉：“现在就这么离开也不错……至少，你不用亲眼看着梦子和奈落的结合了。”
原本不感兴趣、打算转身就走的黑死牟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的停顿让魍魉丸的眼睛微微眯起。
虽然黑死牟的这一点动摇也在预料之中，但是，胸腔中却莫名升起了不快，甚至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杀意。
这种感觉，是因为他已经把梦子视为自己的所有物了吗……？
以至于看到被梦子割掉头颅的白童子，会感觉到一丝阴暗的喜悦；发现黑死牟那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东西，也会感到如此碍眼。
“和奈落大人、结合……？”
缓慢的语速，黑死牟的声音好似过去那般平静冷漠，又好像压抑着某种难以形容的东西：
“她和奈落结合？”
“怎么？不相信吗？还是说不敢相信呢？”
在黑死牟转过身，六只眼睛一同盯过来的、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中，赤子操纵着魍魉丸开口：
“奈落这样的妖怪，为什么会特地问你要不要把梦子带回来……你没有想过吗？
“……他是那么好心的人吗？”
“做了不可挽回之事的你，亲手把她交到了妖怪手里……奈落对她都做了些什么，梦子为什么想要杀死白童子逃走……”
赤子静静地观察着前方的身影，看着暗红色的妖力慢慢盈满了男人的身躯、包裹住他手中的长刀，不无恶意地道：
“你觉得梦子是怎么想的？……继国岩胜。”
第45章 人见燃烧奈落
不明白。
不明白身体中的窒息感是从何而来。
想要挣脱, 但是连缠绕住自己的是什么，都弄不清楚。
黑死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魍魉丸说出挑拨之词后，避开其他人，回到人见城中。
变成妖怪会后悔吗？
应该是不的。
即使是从人类堕落成腐臭的妖怪, 但是他得到了时间和肉.体极限的解放……不像过去那样注定短暂地消逝, 看不到希望。
事实也如他所想。
变成了鬼怪之后, 身体的才能被释放, 剑技的提升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每晚在妖怪和咒灵中厮杀, 一刀一刀割开敌人的躯体，沐浴敌人的鲜血, 在坠落的头颅和肉躯中, 黑死牟看到了更加明亮的月亮。
高涨的心情，好像只要如此继续，就能达到他所渴望的境界。
孤独和疼痛只不过是前进路上的渺小尘埃，遗忘了过去的亲友族人也并不重要。
黑死牟认为自己必然……应当是不会产生软弱的后悔之心的。
梦子则不同。
最初为什么会将她一同从缘一那里带走呢？是因为看到了她额头上长出的斑纹，感叹人类的生命如此脆弱么……？
是同情她的生命如此短暂吗？
只是如此吗？
只是如此的话，为何听到奈落要和梦子结合，胸腔中便升起无法抑制的、摧毁骨骼和血肉般的火焰？
看到缘一时想要作呕、五脏六腑都揪紧的疼痛, 又再次在身体中悲鸣。
背叛了缘一、背叛了梦子，变成了鬼物的他, 追逐的究竟是什么呢？
“自己都不知道吗？……你也太迟钝了, 岩胜。”
梦子说。
是吗。
我很迟钝吗？
立在月夜之下的月之呼吸剑士，静静站在梦子的身旁，凝视着坐在池边的少女。
黑色的夜晚，池水也如漆黑的深潭, 只有月光落在池面，被梦子赤.裸的脚掌搅得泛起涟漪、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是啊。”
她背对着他, 并不抬头看黑死牟，声音就像水面的波纹一样朦胧，
“做了不可挽回的事，却要向无法原谅你的人寻求答案……不是很笨拙吗？”
“……”
继国岩胜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即使比起缘一，他其实更加融入人群。可是在梦子的面前，变成了妖怪的黑死牟，那些话语又好像和过去的无数回忆一样被敲碎、化作了泡影和碎片。
伸出手，却一片碎片都抓不住。
梦子，你憎恨我吗？
想要报复我吗？
然而就连这样的问题都无法说出口。
喉咙里像是堵塞着一块沉重的柳絮，以至于什么都说不出，只是执着地站在那里，茫然地追逐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而梦子总是能看到凡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总是可以看到。
“……我知道哦。”
在月光下，她凝视着黑死牟的眼睛，黑死牟却有种梦子在透过自己的眼瞳，凝视着身体深处那个被关起来的人类灵魂的错觉。
“……看着缘一，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到……很痛苦吧，岩胜。”
……住手。
“对于无法实现父亲期望的自己的哀叹，对于没能发现母亲痛苦和病情的自己的厌恶，全部纠缠在一起……”
住手，梦子。
黑死牟伸手抓住梦子贴在自己脸上的手，却连推开她都做不到，竟然被人类就这么牵制着，无法动弹地紧盯着眼前的梦子。
“想要抓住什么，什么都抓不住……想要撕碎自己，想要成为缘一，意识到什么都没做到的自己是如此可悲，如此可恨……”
她黑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自己，黑死牟只感到身体深处传来一阵比一阵狂烈的浪潮，然后——
“……你的心里，还在流泪吗，黑死牟？”
“……”
她的手抽离时，黑死牟下意识向前去追逐那只手，反应过来又烫到般向后。
他胸口缓慢起伏几下，垂下眼，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非人的神情。
可是方才那一瞬流露出的失态，已经被梦子的眼睛捕捉，映入她黑甜的目光里。
自抛弃人类之身、成为诅咒后，便被人和妖怪恐惧的黑死牟……不知为何无法面对那样的目光。
他对自己的动摇感到困惑。
……
月亮。
月亮如此明亮。
在每一个夜晚，月亮的光辉总是如此照耀着。
黑夜的村子里，除了月光之外，就只有火光能照亮黑暗的一角。
在空中飞舞盘旋的飞蛾，也会被这样的光芒吸引，不知方向地扑向明亮的火焰……火焰点燃了飞蛾的翅膀，让其在盲目的痛苦与炽热的光芒中，如此扭曲地挣扎着、扑腾着，最后湮灭在燃烧后的灰烬之中。
火光与月光交织，将枫之村的一切照耀得如此刺眼。
在奔跑的人群、哭泣的呼喊和火焰燃烧的声音里，白童子骑着炎蹄奔向夜空，被一只直射而来的箭矢贯穿了胸口。
洁净的紫色光芒爆裂开来，将他的胸口炸出一个大洞，白童子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冷冷地看了回去。
“没用的，桔梗。你的这点功力没办法杀死我。”他嘴角扯了扯，眼睛盯着下方张弓瞄准自己的巫女，手中紧紧抓住淡紫色、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宝珠：“四魂之玉我就收下了。”
他从炎蹄背上轻盈地跃起，手执薙刀，闪身就刺向了地面的桔梗。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红色的身影闪过，带着桔梗险险地避开了白童子的攻击。
“犬夜叉！”
……犬夜叉？
白童子皱起眉，看向躲到另一边的两人。
穿着红色火鼠裘的犬妖，桔梗的情人吗？
他冷眼看着犬夜叉将桔梗放下后，极其自然地将巫女护在身后，和对方一同直面自己的场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怒意。
碍眼……太碍眼了。
简直像是鬼蜘蛛看到红童子和梦姬时一样的感觉，恶心的想吐。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两个家伙以为人类和妖怪之间会产生什么真情吗？
“别让我发笑了——”
明明只要带着四魂之玉转身就走就好，白童子却握紧了薙刀，又一次向两人攻了过去。
“人类和妖怪，只能互相玩弄折磨而已！！”
就像梦子。
梦子也不过是在玩弄奈落，玩弄赤子——
迟早她也会像斩下自己的头颅一样，刺穿奈落的心脏。
悬浮在空中的炎蹄，似乎也感受到白童子的怒火，向着地面喷吐出火焰。
“桔梗，不要探出头来！”
面对扑来的火焰，犬夜叉只是抬起手用火鼠裘挡住，把桔梗藏在自己的身后。
他挡住白童子的薙刀，挥出的攻击却破不开白童子周身紫色的结界。
“放弃吧，犬夜叉。”
白童子紫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犬夜叉，充满了某种难以形容的恶意：
“你不是也想要四魂之玉才到这里来吗？你真的觉得桔梗会愿意用四魂之玉让你变成人类吗？她只不过是在利用你，早晚会杀掉你……不如吃掉桔梗，变成真正的妖怪还要来得快一点。”
回应他的是桔梗的破魔之箭和犬夜叉的刀。
白童子轻易地闪过，正要再度攻击时，一颗从天而降的头颅摔在了他的面前，一滴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雪白的皮毛，红色的鬃毛……肆虐人间的炎蹄被人轻易地砍断了头。
“白童子……你做得太超过了。”
熟悉而缓慢的、令人作呕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面生六眼的红发武士慢步向前，视周围恐惧奔逃的身影于无物。
他挥出一刀，宛如月辉般美丽的身姿，只是一击就将白童子的坐骑切成碎块。
月亮的光辉似乎也更加明亮。
六眼武士走到他们身前，眼白满是红色的眼睛平静地往下瞥来：
“我们要做的，只是拿到四魂之玉……把它带回人见城给梦子大人。你明白了吗？”
“……哼，你来得还真是及时啊，黑死牟。”
明明只是人类变成的半妖而已……黑死牟实在是太碍事了。
不过看他的样子，难道已经知道了梦子和奈落的关系了吗？
白童子沸腾的情绪冷却下来，收起薙刀，看了一眼地上被斩首的炎蹄，便一声不吭地带着四魂之玉转身飞向夜空。
“别想逃走——！”
眼见四魂之玉被抢走，犬夜叉正要追上去，一道雪亮的刀芒带着无数弯月状的光辉扑面而来，将周围的树木和房屋都破坏大半。
堕落的剑士挡在他们面前，身后正是被火光染上一层血色的满月。
他六只眼睛在这样炽烈的火光中，似乎也正散发着妖异可怕的红色光芒。
“半妖，”
黑死牟扔下肉瘤状的刀鞘，单手握着长刀。仔细看去，那刀刃、刀柄之上竟然布满了眼球……就像是用活生生的血肉锻造的武器。
“我有话要问你。”
月光和火光交错，挥出的刀芒也如这光亮一般高涨。
犬妖的攻击不值一提。
肌肉的分布，肉.体的运动，一切都如此自然清晰地倒映在眼中。
黑死牟注视着远处张弓瞄准自己的巫女，不知为何升起了稍许恍惚。
……好像曾经也有人在月光下这么瞄准自己过。
但是除了那个人的箭，他不会再让别人射穿自己的身躯。
月之呼吸简直宛如撕碎乌云的风暴般。
然而险些杀死犬妖时，黑死牟却停了手。
他既没有追上远去的白童子，也不取走刀下之人的性命，只是这么静静地站在月亮之下，问道：
“你们认识继国缘一吗？”
堕落之人说，低沉的嗓音，听不出蕴含着怎样悲哀的东西。
“让他到人见城来……梦子在那里。”
第46章 人见燃烧奈落
“咳、咳咳……”
带毒的食物进入口中不久, 黑发青年的面色变得格外苍白，颤抖着咯血。
即使如此，人见阴刀模样的奈落还要揩掉嘴角溢出的血液，平静道：“不错的味道。”
梦子看着他沉默了一下, 一边往嘴里塞了块带毒的渍物, 一边问：
“……妖怪应该不会中毒的吧？”
奈落看了她一眼, 还是那副带点阴森的优雅的样子：“梦子下毒不是想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吗？”
“……是呢。”
奈落真的越来越癫了……终于被她折磨疯了吗？
这么想着, 梦子的胸口突然一痛, 口中溢出一丝红色的液体。
［你不知为何身体变得虚弱起来，口吐鲜血。］
［【医疗】生效。］
［你意识到斑纹会燃烧人的寿命。］
［因为食用了太多毒物, 又被瘴气侵蚀, 你的身体更加脆弱。］
［已获得debuff：【短寿】【虚弱】］
梦子：“……”
这是报应么……？？
“……梦子……”
视野变得有些模糊。
梦子只来得及和面色如一片阴云般、凝视着她的奈落对上视线，就向一旁倒下了。
少女的躯体被轻柔地揽住，没有倒在冰冷的地面。
奈落无声地低头看着面色苍白的梦子，不再看桌面翻倒的食物一眼，抱起她向房间深处走去。
外部不知何时升起了紫色的、普通人类无法以肉眼观测的结界。
人见城外惨烈的战斗声，一丝都传不到这里。
奈落将梦子放在柔软的被子上，将她黑色的长发细心地拨出来, 苍白的手捏着一缕发丝，细细地摩挲。
梦子。
梦子不会堕落。
“你能在自己的内心看到我吗……？”
即使说了这种话……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会坠落到这里来。
内心的蛛网, 就在那里, 但是梦子只会停留在外部，静静地凝视那只蜘蛛。
奈落就是那只蜘蛛。
他从诞生起就是这样……没有办法逃离自己的本质。
给梦子哺入瘴气，进一步摧毁她因斑纹本就脆弱的身体——
这一切都是奈落有意去做的。
即使会让她虚弱，会让梦子短寿, 他也一定要这么做。
诞生自强盗邪念和妖怪欲.望的半妖，是如此肮脏下流的生物……
只有彻底地污染她, 让梦子露出扭曲癫狂的真实，他才能够去触碰她。
白童子该死……赤子也该死。
杀死所有自己的分身，再用四魂之玉延续梦子的寿命，让她因私欲染黑四魂之玉，内心变得腐坏……
“就这样堕落到我的网中吧，梦子。”
奈落垂下头，把梦子紧紧地抱进怀里，缠绕着她的身躯。
然后，他的指甲伸长，解开她胸口的衣襟，一点点剖开梦子的心口。
“疼吗……？不要紧，很快就好。”
奈落抱着她，在梦子的身体条件反射地颤抖震动时，压制住那种疼痛的战栗，将散发着淡紫色光芒的四魂之玉，一点点放进人类的血肉之中。
嘴唇摩挲着梦子的唇角，海藻般的蜷曲长发和梦子细长的发丝交缠在一起，贵公子般的妖怪低声说：
“你就在这里睡吧。醒来以后，一切就结束了。”
夕阳是一片艳丽的血色，将人见城的一切映照得宛如金红的城池。
房间里椿花的熏香静静燃烧着，和淡淡的药味交杂在一起，融合成一种温暖而苦涩的味道。
奈落如人类一般拉开障子门，走了出去。
紫色的眼睛瞬间捕捉到他的身影，一直守在门口的魍魉丸问：“你给梦子用了吗？”
奈落轻轻将障子门合上，一边布下结界，一边用红色的狭长眼眸瞥向魍魉丸：
“她很快就会吸收四魂之玉……你倒是很舍得。我还以为你和白童子会自己用掉四魂之玉呢……”
赤子在魍魉丸身体中发出一声冷冷的笑。
本体就只会装腔作势。
“不要说没有意义的话了，奈落。”心脏化作的分.身，在妖怪尸块堆叠的盔甲中开口，“四魂之玉很有用。但是玷污梦子、让她堕落的想法，比起变强对你来说更有诱惑力吧……？”
“……”
蓝紫色的妖力一点点漫溢出来，将奈落的身体裹上一层浅浅的不祥咒力。
被轻易揭穿了内心的本体说道：“你也一样，赤子。”
黄昏的走廊也很昏暗。
烛火燃烧着，点燃几只盲目扑进火中的飞蛾。
生活在战火中的人和妖怪，也许就像飞蛾一样，茫然地追逐着自己也不懂得的东西。
就算是自人类的欲.望和妖怪的恶念中诞生的奈落也一样。
如果不是像盲目的飞蛾一样的话，正常的生物，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心脏产生杀意呢？
怎么可能想要撕裂自己呢？
明明是同一具躯体中诞生的东西，奈落却想要杀死自己的心脏……而他的心脏也想要杀死他。
想要摆脱梦子带来的痛苦和纠葛、而剖出的蕴藏感情的无数肉块和心脏；用肉块创造出来、用于操纵窥探梦子的分身；一个一个如同被诅咒般——爱上了梦子。
憎恶着身体中鬼蜘蛛的邪念，憎恶着鬼蜘蛛的欲.望，连同无数妖怪汇集而成的肮脏肉躯也同样憎恶着。
得不到解脱的心情，或许最终注定化为癫狂的诅咒，将梦子和人见城一同吞没。
“……不要再想现在要怎么杀掉我了。”
奈落最终移开目光，注视着城外的敌人说道，
“我也好，你和白童子也好……还要想办法除掉门口碍事的家伙才行。”
…………
……
[你得到了【四魂之玉】。]
[你可以向【四魂之玉】许下自己的愿望，你想要：
A.智慧
B.美貌
C.力量
D.技能]
视野仍然处在黑暗之中、无法操控身体时，梦子看到了这样的提示。
咦。
四魂之玉……？
新的未婚夫这么大方么？
不过，这种黑泥游戏，真的会给玩家不劳而获的机会么？
梦子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几个黑暗中散发着浅色光芒的选项看了一会儿，平静地点了叉。
被强行塞过来的东西……有点没劲啊。
然而按下关闭键之后，游戏界面却像是卡顿了一下，再次弹出了新的选项。
[你可以向【四魂之玉】许下自己的愿望，你想要：
A.智慧
B.美貌
C.力量
D.技能
E.杀死奈落]
黑色的视野之中，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这一串文字浮在眼前，就像是在无声地诱惑着什么。
……什么啊这个。
突然多出来的E选项，要这么直白地帮她杀掉新未婚夫吗？
也太低级了。
梦子黑色的眼睛静静看着这些字体，没有任何负担地再次按下了叉。
[你可以向【四魂之玉】许下自己的愿望，你想要：
A.杀死奈落
B.杀死黑死牟
C.杀死白童子
D.杀死赤子
E.杀死梦子]
[你可以向【四魂之玉】……]
[……向【四魂之玉】……]
新的选项弹出来后，即使再次点叉，也会瞬间再次冒出来。好像永远没有停止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的文字选项占满了所有视野。
“……”
啊。
果然，这种熟悉的感觉……
这个黑泥游戏，一定在每个地方都藏了导向悲惨结局的东西。
所谓能够实现所有愿望的四魂之玉……本身就有着引诱他人的能力。
四魂之玉能够增长的属性里，只有【意志】没有被提到……也许接受四魂之玉、许下愿望的话，【意志】就会被瞬间消除，变成四魂之玉和欲.望的俘虏。
梦子一次又一次关闭选项，好像又回到了刚刚诞生在这个世界的咒灵巢穴、与想要吃掉自己的无数妖怪僵持的时候。
奈落把四魂之玉放进她的身体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现在这种局面了吗？
想要引诱她堕落的未婚夫……真的每一个都是这样……
被四魂之玉窥探的感觉并不令她焦躁，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癫狂的、幸福的气泡，在心中一下一下跳动着。
真的……很努力了呢，奈落。
你很努力了。我知道的。
不过，这样是不够的哦。
在不断地关闭选项、抵抗四魂之玉的过程中，视野会偶尔闪回到现实，梦子挣扎着、伸出手——
“噗呲。”
她的手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在被洞穿的胸口，梦子的手一点点撕裂自己，伸到内部……摸到了藏在身体中的、有些被污染成黑色的四魂之玉。
“……呵、呵呵。”
梦子忍不住慢慢扬起嘴角，小声地笑出了声。
“好痛啊……”
但是，现实就是这样疼痛的。
疼痛可以让人知道什么是真实。
她用力地、用力地抓住那颗圆形的宝珠，就好像要抓住什么一直捆绑自己的东西，一点点从自己的血肉中剖了出来。
“叮当……”
四魂之玉从沾满血的手中坠落，在地上一点点滚远，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就像命运的声音。
梦子知道，自己已经可以抓到命运了。
每一次都会抓到。
[你摆脱了【四魂之玉】的诱惑，意志+20]
隐藏在身体中的奈落的瘴气，好像也从破开的胸口一点点钻出，蓝紫色的妖力环绕着她，最终不甘地散在空气中。
[你消除了体内的【奈落】瘴气。]
再度充满四肢和身体的咒力，一点点填补着胸口，皮肤迅速愈合，就好像那里从来没有被她自己撕裂过。
“好了……”
梦子从被褥上爬起来，也不顾自己沾满血迹的外衣，踏着还有些温热的血泊，捡起地上浑浊的四魂之玉。
她走到窗边，注视着结界之外混乱的景象，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吧。”
第47章 人见燃烧奈落
“梦子大人……？”
守在门口的侍女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微笑着问候：“您今天要出城吗？”
“嗯……是的。”
从房间中踏出的、没有更换衣物的梦子，面颊和胸前的衣襟还残留着大片血迹。
如果侍女是真正的人类，此时绝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梦子看着声音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只有面部是一片陶土的人类，如往常那般温柔道：
“谢谢你……已经可以休息了。”
她带着干涸血迹的手轻轻一点, 陶土侍女的神情就变得空白, 慢慢垂下肩膀, 如同雕塑般立在原地。
……人偶。
之前因为咒力太少, 双眼也被幻术蒙蔽, 连这一点东西都没有看出来啊。
这座人见城，已经彻底变成了妖怪的巢穴。
侍女也好、部下也好, 没有任何一个真正活着的人类……只剩下奈落的傀儡人偶。
离开那个燃烧熏香的房间, 人见城中到处都是黑紫色的瘴气。
在这样浓度的瘴气下，普通的人类恐怕连呼吸都做不到吧。只要吸入一口这里的瘴气，很快就会被腐化死亡。
就像变成了蜘蛛的洞穴一样。
梦子站在城墙上，凝视着一片死寂、只剩下瘴气和人偶的城池，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自己始终被奈落含在口中的错觉。
……也许这么说也没有错。
现在的人见城，就像是奈落的一部分。
被藏在人见城的梦子, 就像是被他藏在身体的内部，藏在自己的肉块之中。
耐心地编织着幻象, 维持着虚幻的、温柔的美梦。
“这样是不够的。”
真实让人痛苦。
但是梦子喜欢这种细腻的痛苦。
胸腔中那沉寂许久的黑色的细芽, 再一次向上，挣扎着，想要从胸中破出。
…………
……
红色的夕阳将人见城的瘴气也变得像是血雾。
最猛胜如同破卵而出的虫潮一般盘旋在空中，变成一片会发出“嗡嗡”声的黑云。
黑死牟已经无法再去思考, 奈落究竟有没有将四魂之玉交给梦子，有没有延续她如熄灭的烛芯般脆弱的生命。
夕阳渐渐沉下。
血色的人见城外, 他不去管和犬妖等人厮杀起来的白童子或魍魉丸……只是凝视着渐渐向这里走来的，那个熟悉到让人痛恨的身影。
……缘一一定会来人见城的。
即使他可能迷了路，可能花了一点时间……但是缘一最终一定会来。
因为梦子去了哪里，缘一也一定会去哪里。
如果有谁能够在梦子得到四魂之玉、延续了寿命后杀死奈落；或者杀死奈落、将四魂之玉交给梦子……那一定是缘一。
黑死牟想，梦子也许也知道这一点。
停留在人见城中的无数个日夜，梦子在等待缘一吗……？
即使是黑死牟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对枫之村的巫女和半妖说出那些话，让缘一来到这里。
明明如此憎恨着缘一，只是看到那张脸、听到那个声音就想要呕吐，胃部便会一阵阵揪紧……然而他想起梦子的目光、她注视自己的眼睛，又感觉到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痛苦。
“缘一，你来得太慢了。”
在渐渐昏暗的天空下，黑死牟注视着那个被夕阳最后一丝光芒笼罩的人，低声说。
月亮正在渐渐升起。
他直面许久未见的双生弟弟，在对方红色眼眸的注视下，一点点拔出用自己的骨骼与血肉锻造的长刀。
缘一还是和过去一样。
即使离开了梦子这么长时间，他还是像过去那样。红色的长发被扎成高高的马尾，穿着朴素干净的羽织，浑身上下只有一柄不算精细的刀。
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个眼神，为什么还能像过去一样？
为什么没有憎恨？为什么不愤怒？
只有你是这样高洁的人吗？
在他饱含憎恨、愤怒、嫉妒的注视中，缘一露出了黑死牟有些看不懂的神情：
“……兄长。”
从那双和自己如此相似、熟悉而令人憎恨的眼睛里，一点点涌出了透明的液体。
……缘一流泪了。
为什么？
明明在十年前、一起生活在继国家的时候，被关在狭小的房间里也好；被父亲毒打责骂也好；就连母亲死去、独自从家里面逃走的时候也是，明明没有一次流露过感情，从未流下过眼泪的人……
为什么你会哭？
黑死牟用力握紧了刀柄，感觉到一种难以理解的躁动在身体中蔓延。
那种动摇不过只是瞬息之间的情绪，黑死牟的六只眼睛一同观察着缘一的动作，在变得透明的世界里，他开口道：
“来吧，缘一……不要让梦子等太久了。”
*
月亮。
月亮再一次升起。
每一夜的月亮，满月也好、残月也好，都会照耀出雪一般的光芒。
每一次挥出的刀，都如同月亮的呼吸般，冰冷而洁净。
在妖怪与咒灵中厮杀、沐浴鲜血获得的剑技，只要一招就能够粉碎可怕的鬼怪，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沾到缘一的衣角。
为什么？
变成妖怪之后，已经摆脱了人类肉.体的极限，获得了解放的自己，为什么无法达到缘一的地步？
憎恨。
憎恨着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能拥有的缘一。
憎恨着什么都没能做到，如此可悲的弱小的自己。
如果就连这样都无法实现的话，一直以来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梦子。
这是为什么？告诉我啊……
在缘一拔刀的瞬间，巨大的压迫感降临到黑死牟的身上，他甚至来不及防守，六只眼睛只能目睹那一片绚丽的、宛如照亮夜空的太阳的火焰，就被缘一的刀砍中了脖子。
鲜血从喉部喷涌，但是妖怪的躯体比起人类更加强悍，在缘一的刀抽离时，黑死牟还保留着行动能力。
只要再挥一次刀，头就会掉下吧。
缘一总是这样。
对一切了如指掌，轻易地察觉到自己无论如何都难以触及的东西。
在生死快要迎来结局的时刻，时间变得如此缓慢。
黑死牟似乎在注视着缘一，观察他即将挥出、终结自己的最后一刀；又似乎只是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人见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凝望什么。
而就在他出神的这短暂的瞬间——
“你的限度就只到这里为止了吗？黑死牟。”
“噗呲”。
奈落的肉块从他的身体中爆裂开，变成肥大的触肢将黑死牟缠住。
本该和犬妖等人缠斗的奈落不知何时从阴影中凑近，除了头部和上半身还保留着美丽的人形，此刻奈落的身躯已经变成了无数妖怪缝合而成的模样。
他脸上勾起一个森冷的笑容，肉块一点点吞噬着黑死牟：
“既然你杀不了继国缘一，就变成我的养分好了。”
……是吗。
在把自己变成妖怪的时候，奈落果然做了手脚。
然而黑死牟的身体却动弹不得，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已经要结束了吗……？
被这样丑陋的怪物吸收……是何等的耻辱？
抛弃了家族，抛弃了武士的名誉，抛弃了人类的身份，背叛了梦子和缘一……所追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付出了这么多，做出了无可挽回的事，然而却什么都还没有得到，什么都不明白。
后悔、焦虑、不甘、悲伤……巨大的负面情绪在胸腔中交缠。
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痛苦，难以化解的情绪纠葛在胸腔中，好像无数的蛛丝缠绕着身体，连挣扎都如此窒息。
茫然地回到梦子身边、又被梦子刺痛了内心的自己，如此狼狈地逃走……狼狈地被奈落吃掉。
而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会感到刺痛。
在迷茫，无止境的追问中，黑死牟看到了火焰。
不是缘一的刀所发出的火焰，而是人见城中燃烧的、仿佛要照亮夜空的火光。
在那火光之中，有一道身影静静立在月夜下的人见城里，被红色的火光照成一个小小的黑影。
……梦子。
变成妖怪后格外清晰的视线里，黑死牟看到了梦子。
她在红色的火焰之中，张弓瞄准了他。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得模糊，只有梦子黑色的眼睛如此清晰。那里面燃烧着黑死牟不明白的东西，比人见城的大火更加炽热。
梦子。
是你的话，瞄准我就不会失手的……对吗。
“嗖——”
驱魔之箭射了过来，在火焰之中破开一条干净的直线，即使尾羽被点燃也没有动摇过方向。
“噗呲”。
梦子射出的最后一箭，刺入了他的咽喉。
纯净的咒力发出耀眼而温暖的白光，将黑死牟的身躯点燃，爆裂开来。
奈落的肉块化为灰烬，黑死牟的头颅坠落在地面。
……梦子。
梦子总是能看到别人不明白的东西。
在最后这一刻，射向自己的箭矢，是出于你的同情吗？
他的眼眶湿润起来。
黑死牟感觉到那股始终在身体中静静蛰伏的火焰，再一次炽烈地焚烧起来，好像要将骨骼和肉.体都燃烧殆尽一般。
高涨到疼痛的情绪，让他终于流出了积蓄许久的眼泪。
透明的液体缓缓流过面庞，将无数的哀叹和痛苦都溶解其中。
草鞋踩过地面的声音，有些缓慢地来到他的面前。
“……兄长。”
缘一在继国岩胜的头颅旁单膝蹲下，红色的眼睛里含着悲伤。
“真羡慕你啊……缘一。”
最后一次，继国岩胜说出了心声。
“如果我能变成你的话……”
……是的。
如果能成为缘一就好了。
就像梦子看穿的一样。
不能满足父亲期待的自己，没能及时察觉母亲的痛苦、直到她病逝才意识到失去了什么的自己。
……渴望梦子的自己。
如果这样悲哀的自己，可以变成缘一就好了。
啊啊。
为什么这样残酷的事却是真实呢？
为什么我不能成为你，缘一？
逃避着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到的事实、逃避着自己无法获得回应的心意，将所有的痛苦都迁怒在缘一的身上。
继国岩胜低声说：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不会像现在一样，做出这么多可悲的事吧。”
破魔之箭带来的梦子的力量，让黑死牟的头颅一点点化作干净的沙子。
“不是的，兄长。”
在最后的意识中，他听到缘一说：
“对梦子来说……我们的痛苦也有意义。”
……是吗。
我所不能理解的痛苦，我想要发出的哀嚎，你都注视着吗。
梦子。
渐渐化作灰烬的六只眼睛，始终看着人见城的方向。在那燃烧着的城池之中，继国岩胜无声地望着那团火焰。
梦子在看着他。
“……这样就足够了。”
“沙……”
风吹过，将他的最后一点泪水带走，变成干净的尘埃，吹向燃烧的人见城中。
……
[已达成【继国岩胜】线1种BE结局。
结局：【通晓的心意】]
第48章 人见燃烧奈落
火光。
人见城燃烧了起来。
黑死牟的身体和头颅都被驱魔之箭破坏, 奈落却不再去看没能吸收的养分，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思考要如何除掉继国缘一等人了。
在杀戮和战斗中，他肉.体的下半已经化作丑陋臃肿的妖怪之躯，暴露了非人的一面, 只有头和上半身还维持着人见阴刀的模样。
怪异而割裂的外表, 就像一只被蜘蛛吞食了一半的饵食。
这样肮脏不堪的样子, 还是被梦子看到了。
意识到破魔之箭是城中的梦子射出时, 奈落几乎有种想要躲进肉块中、藏起自己面目的冲动。
不要看我。
不要认出我。
这样畸形的样子, 唯独不想被你看到。
可是转过头去、看到人见城中的火焰时，逃避的心中又生出了另一种癫狂的感情。
梦子就在那里。
黑色的长发被火焰带起的风吹起, 身上洁白的巫女服沾染着大片的血渍, 手上、脸上，都是红色的血，在苍白的面容上显得如此刺眼而艳丽。
只是看一眼奈落就明白了——
梦子挖出了被他放进去的四魂之玉。
……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你要这么坚强，梦子？
无论如何都不会腐坏的心，无论如何都不会动摇的意志，比起人见城中的火焰更加滚烫，以至于奈落感到了一种自己也被她烫伤般的痛苦。
寿命也好, 力量也好，那些想要捧到她的面前, 让梦子能够伸出手、堕落到自己身边的东西……
她就这样从胸中剖了出来。
就像奈落要剖出自己的感情和心脏一样。
为什么梦子的一切都这么残酷？
梦子并不是没有任何阴暗面的圣人, 对待强盗和妖怪也有着无情的一面，是能够理解人心的欲.望和幽微之处的人。
她能够理解奈落。
她的心中也能看到另一个奈落。
可是梦子不会堕落。
无论多么想要引诱梦子，想要让她不那么遥远……梦子总是保持着干净的样子。
这么做，是想要让他看清自己是多么肮脏腐臭的存在吗？
想要撕碎自己, 将每一片碎片都给梦子。
但对于梦子来说，一切都像虫茧上的一道束缚, 最后振出美丽的翅膀，飞往下一个世界。
和从一开始就在欲.望和恶念中诞生的奈落不同，梦子只是注视着内心的蛛网，不会落入网中。
巨大的痛苦，在身体中悲鸣。
这具用人类和妖怪混合而成的、恶心的肉躯，好像永远也摆脱不掉腐臭的味道，即使换上人见阴刀的皮囊、割掉鬼蜘蛛的印记，剖出赤子和白童子，也无法逃离腐烂的本质。
想要给梦子带来灾难和不幸。
想要看到她扭曲的内部。
痛恨着这样的欲.望，憎恨着干净的梦子。
藏在半妖肉躯之中、不断悲鸣的疼痛，如抽骨剥皮。
宛如扑向火焰的飞蛾一般，盲目地追逐着光芒，却不知道自己会在那种光芒中挣扎着、扭曲着迎来死亡。
如果你不会到我这边来，为什么要肯定我的存在，梦子？
为什么？
在袭来的刀光和箭矢中，奈落没有去躲避。
身体臃肿如同堡垒般的妖怪，在无数肢体被斩断、粉碎时，只是死死地盯着燃烧起大火、好像要将一切污秽都烧光的人见城。
“梦子。”奈落发出的声音近似哀嚎：“为什么不对我奈落射箭？梦子——！！”
为什么要带走黑死牟那种一无是处的男人，为什么不带走我——！
奈落割舍了被桔梗的箭矢破坏的肢体，从断裂的触肢中猛地放出大量黑紫色的不祥瘴气，就连身为半妖的犬夜叉不慎吸入一口也本能地脚下不稳。
这一瞬间的破绽，让桔梗感觉到了危机。
“咳……危险，小枫！犬夜叉！”
然而当她克制住吸入瘴气的痛苦，却意识到奈落或白童子等人没有发动袭击。
桔梗抬起头，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暴露出妖怪躯体的奈落飞向了燃烧的人见城，在飞行中不断割掉自己身上冒出的畸形的肉块。
妖怪的肢体“啪嗒啪嗒”地从空中落下，好像一场坠落的血雨。
在这样血腥无比的自我撕裂中……奈落一点点变成了最初那个苍白的黑发青年模样，披着雪白的狒狒皮。
另一边的白童子和魍魉丸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停止战斗和厮杀、不顾刺入自己躯体的武器，同样回过头看向人见城。
“……梦子。”
抛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心脏化作的分.身骤然飞向了人见城。
“别开玩笑了——奈落！”
白童子的身躯被魍魉丸的肉块缠住，用薙刀割掉缠住自己的触肢，又刺向前方的奈落。
“白童子……！你总是这么愚蠢，才会被梦子砍头。”
“去死吧，赤子！”
“蠢货……你们难道以为自己能够取代我吗？”
奈落的手臂化作尖刺，刺进魍魉丸的胸腔，破开赤子的堡垒，又被赤子操纵着魍魉丸咬下一块肉。
本体和心脏在人见城的火焰中自相残杀，抛弃了玩弄人心的计谋，用最血腥直白的方式发泄着痛苦和自我厌恶的憎恨。
秽物般的自己。
想要撕裂自己。
这样的自己，为什么梦子会肯定呢？
为什么要诞生？
为什么而存在？
告诉我，梦子——
胸腔中仿佛要碎裂般的癫狂，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到停息。
夜晚，燃烧的火光比起月亮更加刺眼。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想要质问，却连该向谁质问都不知道。
唯独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梦子会毫不犹豫地张开手——
燃起熊熊大火的人见城中，站在高处的梦子，抬头向他看来。
“……奈落，”
她张开双手，像是要接纳什么一般，露出好似水面的月光般梦幻的笑容。
“我在这里哦。”
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
看着梦子张开的双臂，赤子和白童子不知何时停息了声音，与他一同怔怔地望着梦子。
【梦子】
【梦子】
【梦子】
奈落带着纠缠着撕咬自己的心脏，撞碎燃烧的屏风，扑向火焰中的梦子。
张开手，死死地抱住。
在抱住她的那一刻，分.身几乎没有再挣扎，一点点融入了奈落的体内。
心脏又完整地回到了他的身体中。
近乎着迷地汲取着梦子的气味。
好像只要这么做，胸中怎么也无法停止的哀嚎就会得到安静，被狂乱充满的内心，渐渐被梦子填满。
“走吧，奈落。”
梦子的脸庞被火光映红。
黑色的眼睛好像也燃烧着火焰，脸上没有任何痛苦。
美丽干净得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已经不用再痛苦了。”
她轻轻抚摸着奈落海藻般蜷曲的黑色长发，纤细光洁的指尖，在火光的照耀下如此温柔。
“你是为了我活着……现在也，为了我而死吧。”
啊。
明明是站在地狱的入口，奈落却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
火星、断木不停坠落，城堡发出可怕的声响。
重新拥有了心脏的身体好像有些呼吸不过来，以至于发出的声音也像是哽咽：
“和我一起，不觉得肮脏吗？”
“嗯……是有一点。”
梦子说，
“但是，我的心里也有一个奈落……所以，没关系的。”
“……是吗。”
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的泪，从眼睛里流出。
过往的一切在眼前闪过。
躺在山洞中的鬼蜘蛛，残酷的梦子，变成诅咒的武士，变成分.身的心脏，填满了人见城的充满感情的肉块，撕咬自己身体的白童子和赤子……最后，是剖出四魂之玉的梦子。
已经不重要了。
……不用再去想鬼蜘蛛和妖怪的事，不用再去撕扯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在梦子黑甜的目光中，奈落得到了一种虚幻的宁静。
就像飞蛾一样。
如此扭曲着、痛苦着，癫狂地挣扎，也要飞向那团火焰。
然后，翅膀被点燃以后，自己也会化作火焰。
……梦子就是那团火焰。
其他的一切已经无关紧要。
只有梦子。
他会在她的身躯中燃烧，化为灰烬，变成梦子心里的【奈落】。
悲伤也好，痛苦也好，都是属于自己和梦子的真实。
焚烧着人见城的明明只是普通的火焰，作为人类的梦子还没有被点燃，半妖奈落却先一步开始燃烧。
紧紧抱着梦子的双手，注视着梦子的红色眼睛，苍白的脸一点点泛起焦黑的痕迹，好像被点燃的纸片那般粉碎、飞起，渐渐变成燃烧过后美丽的尘埃，在上升的气流中飞舞着。
视自己为黑暗的妖怪，最后变成了干净而美丽的火星。
梦子也变成一团火焰。
……
…………
谁也不知道梦子是怎么做到的……好像只是短短的几个呼吸间，人见城的火焰便疯狂地燃烧起来。
或许她向四魂之玉许下了“想要一起消失”之类的愿望吧。
“不要再往前了，缘一！”
枫放下弓箭，忍不住大声喊道：“这种火势已经太晚了，你也会死的！”
然而红发的青年只是微微停住脚步，回头朝她看来，脸上带着一点柔和的微笑。
……这是枫第一次意识到，继国缘一也会露出笑容。
烫伤般的斑纹依然留在他的额头处，就像是人见城中的大火一般，给人一种缘一也正在燃烧的错觉。
红色的眼睛里是一如既往平静温柔的目光。
“……梦子在那里。”
他说，
“她会等我的。”
无论梦子去了哪里，缘一也会一起去。
说完，红发的武士握着那柄不太精致的刀，继续往燃烧的城中走去。
他红色的长发、身上红色的羽织，渐渐与那团火焰融为一体，看不清了。
就在缘一走入人见城不久，这座吸饱了奈落的瘴气、渐渐变成妖怪肉躯的一部分的城池，发出一声宛如悲鸣般的巨响，剧烈震动着、轰然倒塌了。
当烟尘散去，出现在其他人眼中的，只有一片干净的、倒映着雪白月光的湖泊。
夜晚那场惨烈的战斗、烧毁的人见城，好像也一同坠入了梦中的水面……消失不见了。
…………
……
枫再也没有见过继国缘一和梦子。
爱不该是美好的东西吗，为什么总是会让人陷入痛苦呢？
桔梗姐姐和半妖的感情，缘一和梦子的感情，奈落和继国岩胜对梦子扭曲的追逐……好像总是带来许多疼痛和泪水。
直到七十多年过去，她已经变成枫之村的长者、作为巫女守护了村子许久之后，某一天送迷路的大夫寻找故地之时，听到了熟悉的笛声。
“啊……”
反应有些迟钝的、年老的大夫，突然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里升起一点闪烁的水光。
“这是……梦子大人的笛声。”
名为睡骨的大夫说道。
只是听到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世界上有一种人，可以将思念的心情藏在笛声里。
让人如此想要流泪。
已经垂垂老矣的枫和睡骨，在焚烧过后又长出了草木的土地上，发现了一个刚刚走到尽头的老人。
他坐在青色的彼岸花海中，垂着头，像是沉睡般宁静地闭上了眼睛。
只有手里紧紧握着一支有些粗糙的、像是小孩子制作的旧笛子。
左耳上唯一一只日轮花牌，静静地闪耀着。
…………
……
[已达成【奈落】线1种BE结局。
结局：【飞蛾扑火】]
[已达成【继国缘一】线1种BE结局，1种GE结局。
BE结局：【心语火中】
GE结局：【梦中的人见城】]
[相关CG将收录在【回忆】界面，您可前往查看。]
第49章 人见燃烧奈落
【净亦是污, 污亦是净；
善亦是恶，恶亦是善；
生亦是死，死亦是生。*】
传闻中因为圣人白心上人而流传的歌谣，作为医师的睡骨, 一直不是很能理解。
对于他来说, 善就是善, 恶就是恶……怎么能够混淆两者呢。
在战火纷飞的时代, 人连要活下去都是艰难的事。
生前的白心上人, 就是在这样的时代成为了济世救人的圣人。
把食物分给灾荒年代的饥饿之人；治疗身患疫病的可怜人；为将死之人超度解脱……最后在自己也感染疫病后，承受活埋之苦让自己成为即身佛, 保护着土地上的人们。
虽然不太明白那句歌谣中的歌词, 但是睡骨大夫一直和其他人一样，将白心上人视为神一样慈悲的存在。
他以同样的道德要求着自己。
无私地救治穷人，不为钱财和物欲所动，在战火中不停地用医术治疗别人。
漫长的、没有尽头的疾病和饥饿；战火中残疾沦落为山贼的武士；被咒灵啃噬的驱魔师……
……同情。
弱小的感情，在弱小的身体中催生。
即使用尽所有的力量去治病救人，可悲的人还是那样数也数不尽，痛苦和悲伤总是无法终结。
对时代感到迷茫, 对战争感到不解，不明白为什么世间会有这么多恶行。
不过, 帮助别人的人, 并不只有自己。
传闻中拥有着治愈之力的，可以用笛声驱散鬼怪的巫女，梦子……
据说只要得到她洁净的灵力，无论是什么样的伤口都能得到治愈。残疾之人可以重新长出断肢；失明之人可以恢复双目；就连瘟疫也能在梦姬的手里得到康复。
作为大夫的睡骨, 对于这种神迹一般的能力，有着更加强烈的感受。
如果这是真的话……
梦子大人一定是圣人的化身。
即使她饲养着毒虫, 有着能够操纵他人的咒言术，被人们当成妖怪恐惧……但是只要这样的人存在着，好像就能带来一丝希望。
所以在听闻梦子与妖怪搏斗后生病时，睡骨毫不犹豫地前往了人见城。
想要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治好她。
隔着屏风，在昏暗而风雅的人见城城堡里，看到的梦子大人……完美地符合了睡骨的期待。
不，应该说梦子超过了他的想象。
肩膀披着羽织的少女，黑色长发下的脸色比起月光还要雪白，黑色的眼睛和光洁的皮肤，就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战火和血泪洗礼的、被大名养育的贵族姬君。
可是只要她开口，那一切脆弱的表象就会变得非常坚韧。
“想要帮助别人，并不是需要低下头的事。”
睡骨曾经听说过，梦子是被妖怪养育长大的少女。
可是在和她相处的短暂时光里，睡骨却得到了无法言喻的感受。
梦子大人的“母亲”，是传说中的妖怪无女。
诞生于无数失去孩子的母亲的悲念，因为对孩子的执念而凝聚的妖怪，从山野捡到了失去血亲的梦子。
梦子并不是妖怪……而是人类。
作为人类，接受了妖怪的悲念，成为了所有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孩子。
作为人类口中的“忌子”，却可以用笛声驱散鬼怪、用灵力治愈他人。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至少，他人口中是“恶”的梦子大人，不是真的恶。
睡骨在梦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理想的样子。
那就是“纯粹”。
梦子大人是纯粹的。
而被人们称作“善”的人见城的城主……却好像是罪恶的。
意识到梦子身体中的瘴气，是被人见城的少城主注入时，睡骨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立在火罐前，攥紧那些治病用的草药，感觉到一阵阵反胃。
……能够治愈他人、驱散鬼怪的梦子，并不是因为妖怪而受伤。
她是被人的欲.望困住了。
明明是被梦子大人治好的人见阴刀……为什么会反过来要让梦子死去呢？
人的黑暗，是药治不好的东西。
即使睡骨再怎么精进自己的医术，他也治不好梦子。
他握着那些救治他人的草药，在无数个无人的时刻，鞭笞着自己的内心。
然后，在看到梦子脖子上被人掐出的伤痕后，睡骨听到了一个声音：
“杀。”
为了治好梦子，为了救梦子……必须杀死人见阴刀。
他的心好像裂成了两半，纠缠挣扎着，又好像什么都感受不到。
颤抖的手把药粉放进食物里那一刻，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在耳边发出了黑色的笑声。
【不要在那装模作样骗自己了。】
【真正的你，根本不想再救人了，就把这个城里的人都杀了，有什么不好。】
……啊。
什么是善。
什么是恶。
善行不是应该是纯粹的吗？想要救别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为什么必须要通过杀死另一个人的恶行，才能够实现救人的善行？
纯粹的善，为什么会被恶污染？
那个时候的睡骨，连自己到底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都不知道了。
一定非常迷茫扭曲吧。
所以梦子看到那一天的药汤和食物的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
“……梦子大人。”
睡骨捧着那碗药汤，感觉到手脚都变得冰冷，在梦子看过来的目光里，感觉自己像是等待着处刑的罪人。
……可是，一切都和他所想的不一样。
梦子什么都没有说。
黑发的少女面色宁静地拉上门，走到睡骨的面前，干净光洁的手指从白色的袖袍中伸出……取走他手里的毒药，放进了将要和人见阴刀一起进食的食物里。
……睡骨意识到，自己错了。
梦子并不是圣人。
她并不是纯粹的善人……而是有着黑暗一面的人。
这样的梦子，掩盖了自己的罪行。
那份下了毒的食物，被梦子和人见阴刀一起送入口中。
可是人见阴刀没有死。
人见城的少城主，食物刚一入口就知道了里面被梦子下了毒……他却把那些毒物全部吞咽了下去。
睡骨不明白为什么。
伤害梦子的人见阴刀，没有任何犹豫地吞下梦子的毒。
想要让梦子得救的自己，却被梦子掩盖了罪行，依然是无罪的医师。
内心邪恶的那一部分，自那之后便不停地在身体中低语。
【你不过是个虚伪的家伙。】
【明明是大夫，却想用毒药杀死别人。】
啊啊……
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人见阴刀没有因为他和梦子的毒死去，睡骨却觉得，在把毒草碾碎的那一刻，他身体中的某一部分也一同被碾碎了。
他不是什么能够拯救别人的人……
不是什么值得被人尊敬的大夫，而是一个输给了自己的邪恶之心的罪人。
可是在拿起救人的刀，想要刺进咽喉自我了断的时候，却被阻止了。
“善恶观太极端可不行呢。”
梦子说。
她还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因为瘴气格外孱弱的身体，被厚重的华服包裹着，黑色的发丝和苍白的脸，简直像是快要碎裂的美丽的雪人。
露出那样的眼神，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呢？
被人们当作妖怪恐惧的人，用灵力治疗他人的人，驱散鬼怪的人……
“睡骨，我们的心里都有一个地狱。”
在朦胧的月光下，梦子的声音也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不过你想要成为善良的好人……不能接受自己有着黑暗面吧。”
不能接受……自己的黑暗面。
睡骨愣愣地仰头，望着面前的梦子。
黑色的蛇眼咒纹还残留在她的嘴角。用诅咒的语言制止了他自杀的梦子，脸上的微笑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是吗。
梦子不是圣人。
自己也不是圣人。
心中的幽微之处，就在那里，那是人性的一部分。
睡骨还不太明白，但是梦子已经在人见城的大火中，和名为奈落的妖怪一起焚烧成了灰烬。
火焰。
“啊——啊啊——”
红色的火焰燃烧着，把人见城烧成一片焦土，连带着连睡骨心中那些黑暗的低语也被一同燃烧殆尽，变成眼泪流淌出来。
名字是地狱的妖怪，占据了人见阴刀的肉身，想要让梦子堕落到他身旁的地狱之中。
可是心里有着另一个地狱的梦子，带走了妖怪和罪恶的人见城。
无论发出怎样的哀嚎，都没有办法停止那种疼痛。
就连想要埋葬梦子的遗骨，都找不到人见城存在的痕迹了，只留下一支有些被烧焦的箭矢。
睡骨将那支箭矢带到了白灵山。
即身佛所在的地方，是所有人心中的圣地。据说无论是恶贯满盈的人，还是悲哀痛苦的人，都可以在白心上人的白灵山得到救赎。
梦子和自己，都不是真正的圣人。
而所有人口中的圣人，已经变成了即身佛的白心上人，在听完睡骨所说的、让梦子得到救赎的请求后，却慢慢流出了眼泪。
“我做不到。”
披着袈裟、皮肤变成干枯的褐色的即身佛尸体说道。
“……在圆寂的时候，我动摇了。所有人都希望我死去，但我害怕了……没有成为真正完美的圣人……输给了我的弱点，输给了自己的黑暗。”
人的心，本就有着善与恶的两面。
想要成为他人能够依靠的对象，想要成为拯救他人的人，成为那样完美的形象。
但是一丝污垢都没有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梦子是知道了自己的黑暗，知道了人的残酷，然后燃烧了一切的人。
从恶之中诞生的奈落，会投入梦子的火焰中，是因为那颗黑暗之心也藏着对于纯净的追逐吗。
白心上人的袈裟缓缓垂落，成为即身佛后始终不能停息的、无法原谅自己竟然有黑暗面的那份悲伤，终于得到了释放。
即身佛在睡骨捧起的箭矢前，得到了死人的超度，化作了往生的光芒。
……
这个世界上，大概不存在真正没有幽微之心的人吧。
在白灵山的圣地消失后，睡骨带着烧焦的箭矢，走过许多地方，治好了许多人。
即使耳边有时还会响起阴暗的低语，也没有放纵自己坠落。
直到他变得很老了，迟钝的双耳，又听到了梦中的笛声。
被烧焦的土地上，原本被瘴气变成了妖怪的一部分的城池，长出了无数纯洁的青色彼岸花。
生前只知道用四魂之玉引诱梦子的奈落，死后的躯壳却长出了纯净的花朵。
“……您就像以前一样啊，梦子大人。”
睡骨的眼眶湿润起来。
净亦是污，污亦是净。
善亦是恶，恶亦是善。
生亦是死，死亦是生。
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有着不甘和悲伤。
心中的黑暗，只要想起梦子就不会再感到可怕。
睡骨凝视着自己内心那漆黑的光芒，将烧焦的箭矢，轻轻放在了青色的彼岸花海中。
第50章 绮丽谢花幻夜
[【战国·人见燃烧奈落】已完成。]
回到游戏的初始界面时, 画面中多了一片青色的彼岸花，在阳光中轻轻摇曳着。
梦子在花丛里坐了片刻，点开了系统面板。
[确定要登出吗？]
→【是】
[意识登出中……]
[…………]
[……梦……]
[登出成功。]
[晚安。]
每一次结束游戏，都像是经历了很长的时间, 又好像只是短短地做了一个梦一样。
早晨再次到来, 拿起书包走到学校, 平静地过完一天。
放学的时候, 梦子在路口犹豫了一会儿, 转身向家的另一边走去。
“——就是这样。”
坐在谈话用的软沙发上，梦子捧着茶杯, “我很烦恼, 一下子就想到这里了。”
“嗯。”一身西装、浑身萦绕着精英气息、可以说是帅气的男子，脸上挂着干净的标准营业微笑：“了解了。总之、你想要下达除灵委托么？”
“是的。”
梦子自然地接话：“最近两天……总觉得肩膀很沉重呢。这一定是那种会专门趴在人的肩膀上，增加压力的恶灵吧……对吧，灵幻先生？”
打游戏打累了身体僵硬了啊。
自称灵能者的男子，脸上的微笑似乎稍微凝固了一点，但还是十分顽强地将价格单递了过来：
“……是的。你想要哪种套餐呢？”
梦子洁白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最昂贵的一项：“就这个按摩套餐……、啊不，解除诅咒的套餐吧。”
……不要说按摩这个词啊！
精英男子的面部肌肉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
但这可是价格最高的套餐。
现在的小孩这么有钱的吗……？
“……你的诅咒应该用不到这种程度, 便宜的就可以了。”精英灵能者道。
梦子微笑着：“没关系，我成年了, 而且很有钱。另外, 我的右肩比较酸痛，大概是诅咒比较强，按的时候请用力一点。”
“…………我明白了，梦子小姐。”
最终, 他这么接道。
……
经历过名为“咒术粉碎”的除灵，浑身都变得轻飘飘的。
就连在幸平定食屋吃饭的时候也被幸平创真注意到了。
“哦？梦子今天心情很好嘛。”他说着, 往梦子的桌子上放上一杯果汁，“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不，只是去灵能相谈所除灵了而已。”
梦子道。
幸平创真：“……灵能相谈所，除灵？”
“嗯。有认识的人好像在那里打工，就去看了看。顺便做了可以让肩膀放松的除灵呢。”
“……那是被骗了吧。”
“不要说的那么冷酷嘛。”梦子一边喝了一点果汁，一边慢慢露出一点笑容，“确实帮助到了我，除去了精神和身体的负担……这样也是除灵哦。”
红发的少年看了她一会儿：“你可真是个微妙的家伙啊。”
“幸平君的麻婆豆腐鱿鱼脚也很微妙。”梦子如此点评，“做得很好，下次不要做了。”
在少年不由自主露出的笑容里，她慢悠悠地起身提起书包。
“那么，明天的料理我也会期待的……谢谢招待。”
……
回到家里，打开设备的时候，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您有一条新的邮件]
【发件人：锅盖头神教组织
主题：正在寻找神超能锅盖头教
入信者绝赞募集中！
请对我们进行资金协力！
联络电话：03-00X-△△□□】
“……”
不、这是什么。
诈骗么。
不过就算不是诈骗而是认真的，在这个国家好像也没什么……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一如既往的不稳定呢。
梦子平静地点击了回复。
【发件人：梦
主题：Re 正在寻找神超能锅盖头教
超能锅盖头？
有这样的神吗？
我只知道天元大人。】
游戏里的神也是神嘛。
打完这条恶作剧的回复，梦子心情愉快地随手叉掉邮件，开启了游戏。
[欢迎回来。]
视野渐渐陷入黑暗后，《梦术回战》的初始画面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淡淡的香味萦绕着身周，还能感觉到微风吹过面颊的触感。
[现在要继续游戏吗？]
【是】
[请选择想要进入的地图：
【平安京】
【战国时代】
【明治时代】
【现代】]
不知不觉已经完成两个周目了啊……
第三个周目，应该可以顺利一点吧？
→【明治时代】
[……地图载入中……]
[……周目继承中……]
[……loading……]
[继承完成。]
[当前人物数据：
【一周目·无餍鬼餐箱庭】
【二周目·人见燃烧奈落】
【三周目·进行中】]
…………
……
[你成为了咒术师的女儿。]
[在你年幼时，父母祓除咒灵失败，死亡。]
[快乐-10]
刚睁开眼就对上了一排锋利的牙齿。
巨大的臃肿咒灵咧开嘴，冲仰头看着自己的梦子张口咬下。
“「死」吧。”
好像发出了“啪”一声，咒灵爆裂开的血液溅在梦子的脸上。
这是第几次了呢？
除了平安时代刚开始是安全的，到了战国和明治，每次开局都要遇到危险啊。
不过，已经可以轻松解决了。
梦子慢慢擦掉脸上的血沫，侧过头，和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少年术师对上目光。
她嘴角的蛇眼咒文，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诡谲。
[你的【咒言术】被发现了。]
……被那一句咒言解决的，无疑是刚刚孵化的咒胎没有错。
即使是刚刚才诞生的咒灵，也已经是一级咒灵的实力了。
……这是8岁的一级术师。
“我是加茂的咒术师。”
少年谨慎地靠近，在她的身前蹲下，向赤脚站在一级咒灵血泊中的女孩伸出手：
“是你的家人……梦子。”
他并不在乎沾染了狩衣下摆的血迹，也不在乎梦子脸上手上的脏污，只是用一种炽热到让人有些不安的目光凝视着她。
[不认识的人自称你的家人，你：
A.逃跑。
B.握住他的手。]
梦子的目光只是在少年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没什么负担地选择了B。
[你被不认识的少年带回了一个庞大的家族里。]
[获得家世：咒术御三家。]
[金钱+100]
加茂家坐落在京都的山野中。气派的建筑连成一片，颇有平安时代的风雅气息。
“梦子。”
牵着她回到家族的加茂宪伦，低头轻声对她说道：
“你体内有加茂的血脉……以后就要和我一起在这里生活了。”
[你成为了咒术御三家的女儿。]
[已绑定三周目姓名：加茂梦子]
加茂。
这个姓氏，的确和平安时代占据阴阳道半壁江山的神道大家，贺茂一族有关。
说起来，那时五条老师还假装贺茂的阴阳师教她阴阳术呢……
结果梦子自己变成了贺茂的后代。
这算是因果吗？
梦子换好了干净的衣服、从燃烧着熏香的屋子里来到廊下时，等待的少年不由得微微愣了愣。
明明应该是第一次进入御三家这样充满了几百年历史、堪称庞然大物的家族里，梦子脸上却没有任何不安，完全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平民小孩。
与此相反……
换掉沾满血的粗糙布料、穿上漂亮的和服以后，细长艳丽的黑发垂在脸侧，衬得她的面庞格外白皙，黑色的眼睛就像是浓夜的潭水。
比起从小在家族中长大的孩子，更加具有高贵的气质。
那双黑色的眼睛静静看了加茂宪伦一会儿，梦子问道：
“宪伦的术式是什么？”
“……什么？”加茂宪伦愣了下。
“加茂的家族术式是什么？”进入宅邸后一直保持着安静的梦子仰着头，问：“宪伦应该也有继承的术式吧？”
眼前的“哥哥”，是加茂的继承人——也就是次代家主。
是一个十分俊秀、举止文雅的少年，黑色的发丝梳理得十分整齐，只是一双细长的眼睛有时看起来有点不易接近。
被“妹妹”追问自己的术式，加茂宪伦也没有露出不愉快的神情。
他无声地凝视着梦子，微笑着回答：
“梦子一直在外面，不知道宗家的事也很正常。加茂家的家传术式，是「赤血操术」。”
他说着，抬起手，一条细绳从加茂宪伦袖中钻出，以一种违反了物理规则的路线飞向梦子。
细细的绳索迅速地缠上梦子的身体，用一种不会太轻松、但也不会窒息的力度……一点点勒紧了她的脖子。
轻微的痛感。
“……”
梦子若有所思地碰了碰勒住自己脖子的细绳，手指似乎碰到了一点湿润的液体。
她放下手，看到指尖沾到了红色——绳索上有一点鲜红的、未凝固的血。
加茂宪伦的血。
“……就像这样，我可以操纵自己的血液。”
加茂宪伦这才慢慢地说道。
他从宽大的狩衣袖袍中伸出手，一只手按住梦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捏住绳子，轻巧地抽走，只留下一点湿冷的血液和微痒的触感残留在梦子的脖子上。
就像是被人摩挲着脖子，轻柔地恐吓了一下。
“另外……现在要叫我‘哥哥’哦，梦子。”
少年黑色的眼睛静静俯视着她，微笑道。
一直表现得格外温和、举止谈吐都十分得体的加茂宪伦，此时才稍微流露出了一点骨子里身为宗家继承人的傲慢和控制欲。
不过，梦子的表现却不符合他的想象。
年少的梦子轻轻点了点自己残留着红色血痕的、细细的脖子，嘴角扬起一点让人看不懂的微笑。
“……原来是操纵血液啊。”
她说，明明是同样黑色的眼睛，有一瞬间，加茂宪伦却错觉自己看到了诡异而艶丽的梅红色。
“我和哥哥，果然是一样的呢。”
梦子微笑着。
像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