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一面之孽缘
林平尧所在的肿瘤科, 常有患者产生轻生倾向、哭着闹着要自行了断。
这不难理解,当肉身被疾病折磨得痛不欲生之时,意志力难免被日渐削弱, 最终消弭。
X市人民医院拥有全市最好的精神科室, 在治疗抑郁症、躁郁症等心理疾病方面有两把刷子。林平尧作为肿瘤科的科室主任,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病人寻死觅活, 因此,碰上这种案例, 他会去精神科向精神科的同事取取经,回来给病人做做针对性的心理疏导。
那天,是林柏楠读初三时的某一天。
林平尧从精神科同事的办公室出来, 双手插进白大褂, 往肿瘤科病区走去,倏尔,与候诊区的一个小姑娘眼神打了个照面。
他原以为只是陌生人无意间的相视,便收回视线继续走路,没想到小姑娘竟站起来, 小跑过来, 挂着笑脸主动跟他打招呼:“林叔叔您好。”
林平尧愣了一愣。
在医院他通常被叫作“林大夫”、“林主任”之类的,而“林叔叔”这个称谓, 想必这个面生的小姑娘在医院以外的地方见过他,他猜是学校。
他笑了笑:“你好。你是林柏楠的同学吗?”
霎时,小姑娘眼眸亮闪闪的, 她很用力地点头:“嗯!我是林柏楠的同学, 林叔叔,我叫万叶舒。”
林平尧颔首, 关心道:“哪里不舒服?”
万叶舒的眼睛朝精神科诊室斜睨一下,闷着不说话。
见状,林平尧不好再干涉,道了句“叔叔待会儿还有手术,得准备一下,祝你早日康复”,然后,他忙工作去了。
这场偶遇,林平尧没放在心上。
万叶舒认得他不足为奇,因为林柏楠的家长会都是他去开的,他还作为优秀学生家长发言。而班干部也参加家长会,班会前为家长带路领座、班会后整理教室,兴许万叶舒是班干部,在家长会上认得了他。
至于为什么万叶舒来看精神科?林平尧很自然地联想到,邻近中考,学生普遍压力大,产生了一些负面消极情绪,需要医生干涉引导罢了。
现下想来,没那么简单。
那年,万叶舒和林柏楠甚至不是同班同学。
林平尧讲述了他和万叶舒的那次见面。他明白,身为医生要最大程度保护患者的隐私,不私问,不外泄。
但事出紧急,关涉到袁晴遥的安危,于是,思量一下,他开口:“我去问问万叶舒的病情,最好能调出她的病例看看。如果我没猜错,她患有某种慢性精神障碍,比如,精神分裂症。”
*
第二天,林柏楠和蒋玲去工大高中部调取监控查看,只有一台摄像头拍摄到了万叶舒在那个时间段走进了教学楼的画面,可这并不能证明花盆是万叶舒推下楼的。
之后的一段时日,林柏楠、蒋玲、林平尧多方打听,可惜,始终没找到目击证人。
这期间,林柏楠把猜想告诉了袁斌和魏静,他认为叔叔阿姨有必要知情,隐瞒无益。袁斌还拜托警局的朋友查看了附近街区的监控,可惜一无所获。
这期间,林平尧拿到了万叶舒的病例,上面写着:【发病时思维混乱伴过激行为,妄想偏执,存在暴力攻击的可能性。考虑偏执型精神分裂症?】
病因分析,主治医生透露:1)十岁时,目睹同患精神分裂症的母亲拿锐器刺伤父亲,父亲送院治疗。后母亲自我了断,父亲出院后卖了房子,不知所踪。她则由舅舅、大姨、小姨三人共同抚养,导致了心理异常;2)遗传。
记录停留在初三那年,万叶舒总共也就来过三次,这意味着,她可能放弃治疗、病情恶化了,也可能去别院就医痊愈了。
恶化?
痊愈?
两者的性质迥然,决定了万叶舒的危险性,以及,就算她再次伤害了袁晴遥,她付什么样的法律责任。
当务之急是对万叶舒进行一次专业的精神评估,林家人担忧万叶舒及其监护人不配合。
出乎意料,万叶舒欣然同意,但她提出要求:“我想和林柏楠见一面,就约在X市人民医院六层手术区外面的大厅见。”
于是,林柏楠赴约。
*
大厅里。
林柏楠压住怒气,向万叶舒驶去。
万叶舒早已等候在此,她一见到林柏楠就欢喜地笑了起来:“林柏楠,你来啦?”
林柏楠开门见山:“说吧。”
似乎对林柏楠的态度不满意,万叶舒撅起嘴不应答。
无声的对视了一阵子,她笑眯眯地问:“你不记得这里了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呀!你想一想,十岁那年,你在这里递给了一个小女孩一包纸巾。”
“我也从小就认识你啊!”
万叶舒曾说过的这句话,不是瞎扯淡,是真的——
十岁那年,万叶舒在手术室外等候正在被抢救的父亲,她浑身脏兮兮的,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无助地哭泣着,脸上一道道白色的泪痕清晰可见,就像拿粉笔画的。
一抬头,不远处有个坐轮椅的小孩安安静静地等在那儿。
许是瞧见了同龄人,觉得亲切,她的泪水止住了大半,目光深入,久久地落在那个小孩身上。
这一看,一眼万年。
那小孩生得相当漂亮,万叶舒一下子就想到了童话故事中闪闪发光的精灵。
小孩五官精巧,一头棕褐色的短发,刘海有点长,快要遮住眼睛了,光看面容看不出来性别,但从穿着打扮上,能辨别出来是一位男孩。
她呆呆地盯着他看,忘记了悲伤。
正值冬季流感泛滥,男孩有点感冒,他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巾,结果没拿好,纸巾掉地上了。他脸上闪过一瞬的怏怏不乐,然后,面无表情地望着那纸巾。
他试着弯腰去捡,又貌似有些胆怯。
见状,她一溜烟跑了上去,捡起纸巾递给他:“给你。”
他没道谢,坐稳后,掀起眼皮粗略地瞥她一眼,没看清她长什么模样,只看见她哭花了脸。
哭得不可爱,没有他喜欢的那个“水龙头”可爱。
“你留着吧。”他淡淡地说道。
“好的,谢谢你。”她紧紧握住那包纸巾,用眼睛将这个男孩刻进心里,幻想自己是被后妈喂了毒苹果的公主,而他是天使派来拯救她的“王子”。
直到男孩跟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远了,她的视线还舍不得离开他的背影。
她往前追了几步,看见一个脸圆圆的小女孩咻地从拐角处跳了出来,搞了出小恶作剧吓人,小女孩对着男孩和男人呵呵笑,眉眼甜如糖。
男孩和女孩之间有大约三米的距离,在看见女孩的一瞬,他本能地划快了轮椅,但下一秒,又减速,不急不缓地迎上前,似乎想要女孩先跑来。
和女孩讲话时,他扬起脸庞看她,又低下头,揪了揪自己过长的刘海,然后,他把刘海撇向两边,不妥,再理回来,不满意,最后干脆把头发薅了上去,露出整个额头。
女孩明洁的眸子在他脸上画圈,她伸出小手,把他的发型恢复成了齐刘海,响亮地说:“林柏楠,你这样好看。等会儿你跟理发店的叔叔说,剪一点点就好了。”
“我干嘛要听你的?”男孩回嘴,眼神却熠熠。
“我也只剪一点点嘛。”
“我干嘛要和你一样?”
“可是……你上次说我编辫子不好看,我就不编了呀!”
“因为你是笨蛋,笨蛋才那么听话。”
“林叔叔!你看林柏楠他……他……”
说不过男孩,女孩哭丧着脸“搬救兵”。
一旁戴眼镜的男人带着两小孩往电梯的方向走,笑着应和:“遥遥不笨,遥遥很聪明。听遥遥的,只剪一点点,不遮眼睛就行。”
女孩的五官舒展了,见男孩吸着鼻涕,她递纸巾给他,又将自己的围巾围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嘴上说着不要,下巴却很诚实地埋进暖乎乎的围巾里。
等电梯的空档,女孩拽男孩的衣袖:“你不许再叫我笨蛋!”
男孩点点头:“好的,笨蛋。”
女孩气咻咻的,男孩却勾唇笑了。
万叶舒本以为那两人是兄妹或姐弟,可……
不是的。
她感受到了山崩地裂般的背叛。
那包纸巾被她的小手捏到变形,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三个人,突然脑子里响起一串滚珠滚动的声响,再一回神,她揪出一张纸巾撕下一小块,喂进嘴里。
最后,她吃完了整包纸巾。
丧母失父后,万叶舒寄人篱下,和表哥表姐争宠,争不过就使坏心思。舅舅和大姨怕了她,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像踢皮球一样把她踢来踢去……
她活在患失之中。
学生时代,她最开心的一天就是在初中入校时重逢了林柏楠,而她最厌恶的一天也是那一天,因为林柏楠的身旁还伴着那个圆脸的女孩,而他看女孩的眸光,比浩瀚星辰闪亮。
喜欢林柏楠,讨厌袁晴遥;
羡慕李伯麒和李仲麟,难分难舍的同卵双生;
妒忌袁晴遥和林柏楠,如影随形的两小无猜;
无比希望拥有一段坚如磐石的关系,不需要争取就能被无条件地偏爱,想取代……想取代……想取代……想取代袁晴遥……好想好想好想……
取代!
取代!!!
偏激,因为缺爱;而缺爱,又导致心理和行为愈发偏激,更不可能得到关爱。
如此恶性循环,让她本就潜藏的发病因子被激活。
确诊后,亲戚们不是没考虑过送她去精神病院,但一来,家丑不可外扬,一家疯两个,太丢人了;二来,她看起来很正常,还是个成绩拔尖的学生,也没干过危害性很强的事,不够入院标准;三来,住院费用少则一个月三四千,没人愿意掏这个冤枉钱,又不是亲生骨肉。
而后,舅舅、大姨和她断绝了来往,只有小姨管她。一方面,小姨觉得侄女太可怜了,能帮一把是一把;另一方面,小姨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
万叶舒成绩名列前茅,虽然脑子有病,但不犯病的时候精明又会来事儿,将来肯定有出息。待万叶舒考上名校了,找一份高薪水的工作,她无父无母,自己对她有恩情在,还有她是精神病的证据,她不得好好“孝敬”自己?
所以——
小姨虽受够了一次次给万叶舒“擦屁股”,但万叶舒闯祸,她能保则保。受罚时,以病开脱;受害者要求送万叶舒进精神病院,她作为监护人拒不签字,能逃一次是一次,反正空口无凭,没有证据就是屁话一个。
精神病可怕,人心更可怕。
*
听完万叶舒的追忆,林柏楠觉得可笑。
他毫不经意的善意,竟埋下了祸患的种子,原来,小鹿的鹿角,早在十岁那年就被钩爪锯牙的食人藤蔓缠住了。
深深地闭眼,林柏楠不想再拉扯更多,耐着性子问万叶舒:“够了吗?还要说什么?”
万叶舒鼓起脸颊,好让自己的脸看上去更莹润饱满一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问:“林柏楠,明天是志愿填报的截止日期,你填了哪所大学?”
林柏楠直视万叶舒,回答:“B市的X医学院,麻醉学。你别考虑了,精神病学不了医。”
“临床医学不行,康复护理之类的专业可以。法律规定了,高校不得歧视、拒收患有精神类疾病的学生,而且……”万叶舒做了功课的,耸耸肩,她模仿某人甜甜地笑,“同样是残疾,看不见的就很好隐藏,不是吗?”
像听到了笑话,林柏楠唇齿间喷出嗤笑,他反问:“看不见的也可以变成看得见的,不是吗?”
万叶舒的笑容凝滞:“……”
“你能毁掉我喜欢的,我也能毁掉你喜欢的。比起你费尽周折伪装成意外也好,犯病不受控地害人也罢,我自己对自己下手岂不容易得多?”小鹿眼渐眯,露出的半个眸子闪烁幽深的光,他用轻松的口吻说,“我想了想,你除了喜欢我什么都没有,我可以让你真的什么都没有。”
听懂了含义,万叶舒慌了神:“……你、你不会的!你有放不下的人,你舍不得这么做!”
“是舍不得。”林柏楠语带凉意,“但是,如果你执意伤害我喜欢的人,那这个世界可以没有我林柏楠这个人。”
闻言,万叶舒害怕得张大了眼睛,旋即,又情绪收拢,整个人消沉下来。
她还是不够了解林柏楠,他是不会因为忌惮一个神经病而轻生的,不过,他说得逼真。
*
林柏楠的威胁让万叶舒安分了一阵子。
然后,她守约,由林平尧和小姨带去医院的精神科和精神卫生中心分别做了评估鉴定。
再然后,看演唱会的那天,进场前,林柏楠收到了林平尧发来的鉴定结果:【姓名:万叶舒;鉴定结论:被试者目前有偏执型精神分裂症(测评结果仅供参考)。】
预料之中的结果。
而让他心房真正激涌起惊涛骇浪的,是几分钟后,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万叶舒。现在终于可以问了,嘿嘿,我送她的毕业礼她喜欢吗?】
嗖地,又一条短信进来,点开大图查看,是高考志愿表,万叶舒填报了S市J大的市场营销专业。
接着,她还发来了自己的高考成绩,比袁晴遥高,她的意思不言而喻:袁晴遥录取得上,她就录取得上;袁晴遥录取不上,她和林柏楠还是同学。
该叮嘱的都叮嘱了,该封锁的都封锁了,林柏楠不知道万叶舒从哪打听的消息,她没有上当,她避开了B市的医学院,她报考了S市的J大。
最后,她传来一段令人不寒而栗的文字:【要不……我们三个一起去另一个世界吧?反正我呀,没什么好留恋的呢,嘿嘿。去另一个世界,林柏楠,我做你的青梅,你做我的竹马。哎呀,开个玩笑——】
白底黑字,竟是血红色的。
是不是玩笑,他们都知道。
袁晴遥是林柏楠从小到大的一个梦想,这个梦想不需要实现,她只要好好地存在着,他便圆梦了。
他给林平尧发去了消息:【我知道了。爸,你转告一下袁叔和魏阿姨,他们这几天也等得很着急。】
“林柏楠——”
蓦地,清甜的嗓音挤出嘈杂的人群,带着笑意飞向他的耳朵。
他循声看去,袁晴遥正举着一个发箍向他跑来。
在他面前站定,她戴上发箍,兴冲冲地问:“好看吗?”
发箍是毛线做的,中间镶一个软乎乎的大皇冠,随着她的脑袋晃动而前后摇摆,很可爱。
和她一样,很可爱。
他摆出松弛的神情,揶揄她:“不难看。多大的人了,还带小朋友戴的东西。”
她怡然自乐,辩驳道:“你好没情趣,这叫仪式感!”
忖度着袁叔和魏姨的电话就快打来了,林柏楠指向员工通道,用力地牵起嘴角,说:“走吧,我们从那边进去。等会儿我去一下洗手间,你在外面等等我。”
“好——”对这一切不知情的袁晴遥傻乐着。
爱她的人都希望她无忧无虑的,不要担惊受怕,而十八岁的少年,下好了决断,他即将推开她,目送她远航。
第122章 几分之几
时间重回当下。
夏日午阳被树上的叶子筛下来, 铺下一张由光线织成的漫无边际的网,奔驰车穿梭之上,被阳光温柔捕获, 倘若收网, 将收获满满一兜的幸福。
车内, 袁晴遥感叹万叶舒“可怜又可恨”,整理好情绪, 她转头凝视正在开车的林柏楠:“我进病房前,我还以为万叶舒会被五花大绑捆在床上, 头戴电疗帽子,口吐白沫,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这里是综合医院的精神科, 不是精神病院, 没那么可怕。轻中度患者能携带电子设备、能和外界交流,还有互助会之类的。毕竟是病人,又不是犯人。”
“有道理,小林大夫……”袁晴遥手托下巴,若有所思。
她发现自己陷入了偏见。
精神疾病分很多种, 治疗的方式很多样化;同样, 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不都是万叶舒那样的“害人精”,很多人不伤害别人, 只伤害自己;同样,很多精神病人也不像世俗观念里那样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同样,也不是所有的瘫痪人士都瘫在床上、凡事依赖他人照顾、没有自理能力……
一概而论, 是刻板印象产生的根源。
林柏楠瞄一眼皱眉沉思的袁晴遥, 那神情,像极了她苦思冥想物理题时的样子。
他嘴角含笑, 不忍心打断她,可止不住好奇,便问:“万叶舒的病情是坞南飞调查到的?”
袁晴遥回过神,柔柔地凝视他的侧脸,说:“嗯,单靠我自己我哪里来的那么大本事?南飞他们家虽然家道中落了,但有些人脉还能用一用。”
他鼻翼抽搐,酸溜溜地再问:“我告诉你万叶舒晕血时,你说你知道……也是坞南飞给你调查的?”
“不是。”难得超乎了他的预想,她得意地砸吧舌头,“啧啧,我的林大学霸,你是真的对你不关心的人和事一概不关心啊!我知道得比你要早两年呢。”
林柏楠:“……”
不卖关子了,她揭晓:“林柏楠,你还记得我们高一那年上的第一堂化学实验课吗?你那天做了磁流体,还搞炸了于珊珊那组的氯化钠试剂瓶。”
他点头,表示有印象。
她挑眉,带着点小骄傲说:“于珊珊的手流血了,她的搭档比她的反应还夸张,险些晕倒在地!于珊珊喊搭档帮她清理伤口,搭档躲得远远的,显然是怕血。林柏楠,你肯定没留意谁和于珊珊一组吧?就是万叶舒呀!”
林柏楠:“……!”
见他明显惊讶了,她粲然一笑,发表看法:“我猜,万叶舒那个时候就已经谋划好了,将来要把于珊珊当枪使来对付我,所以跟于珊珊套近乎。万叶舒知道我和于珊珊在军训时就很不对付了,也看出了于珊珊性格高傲、脾气火暴,铁定气不服,日后会寻着机会报复我。她只要给于珊珊创造这个机会就够了,这不,运动会照片的事,我们的第一反应都是于珊珊干的,很难想到会跟万叶舒扯上关系……”
她由衷地评价:“引火还不烧身,万叶舒很聪明。”
以上的推测,袁晴遥早在参加完英语比赛夏令营回程的火车上就理顺了。
佛系“小白兔”,没什么脾气,她那时的确因为万叶舒的使绊子而吃了几次亏,但都小打小闹的,无关大体,顶多被老师训,所以没有追究过,但……
兔子急了会咬人。
袁晴遥拉了拉筋骨,被阿姨打的地方隐隐作痛。万叶舒被揍得比她狠多了,万叶舒的精神和身体都受了伤害,想来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了。
打开车窗透透气,她用脸去迎接染满花香的夏风,大口呼吸,身心顿时舒畅。
她扭头,狡诈又羞愧地对林柏楠坦露:“林柏楠,我告诉你几件事。万叶舒被鸡血泼了一身,监控没拍到,我和南飞销毁了所有证据,假装是路过的好心人把万叶舒送去了医院。”
“医院里我没有和她小姨见面,是南飞出面说明情况的。她小姨不认得南飞也不知道南飞和我的关系,没起疑,也没究责,签了字就走了。而万叶舒的话又没人相信,这件事就这样没下文了。”
“我不会联系她小姨来接她出院,我在登记簿上留的姓名和手机都是假的,医院想联系我来接她也找不到我,万叶舒更不可能联络我了。我还用现金给她交了点住院费,并让护士转告她,这下,大家都会认为我是个以怨报德的‘活雷锋’。”
反正做都做了,说了也无妨。
一席话,听得林柏楠轻轻地噗嗤笑一声。
他眉毛微抬,认可袁晴遥这些年多少还是有了些变化的,语气低柔道:“袁晴遥,你学坏了。”
袁晴遥听出了这不是贬责,故意问:“怎么?我学坏了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爱意不再是密语。
她的眸子黏在他俊俏的侧脸上,如读情诗那般含情脉脉,手中还握着他递来的巧克力。
剥去金色的锡箔纸,她喂他吃一颗,再自己吃一颗。
她一边咀嚼,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也是……林柏楠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真的好好好喜欢……假如我活到八十岁……我算算看哦……我4/5的人生都在喜欢你。”
“不是69/80?”
“你怎么算的?”
“你十一岁就说过你喜欢我……”
“哦!这也算啊!”
“为什么不算!”
少一天都不行,林某人好计较。
“好吧好吧。这么计算,我……15/16的人生都在喜欢你,我想我大概只有四五六七八岁不喜欢你。”
“……嘁。”
林柏楠恍觉今日份的糖分摄入超标——
不知是因为巧克力,还是袁晴遥。
她的后脑勺抵在车椅背上,又笑着问起:“我活了二十五年,吃了没有上百种巧克力也有五六十种了,林柏楠,你知道我觉得最好吃的巧克力是哪个吗?”
“小学是德芙榛子味,初中是费列罗的黄色那款,高一高二是歌帝梵的牛奶巧克力,高三又爱回了黄色费列罗……”他对此如数家珍,暂了暂,说,“现在……有待观察。”
“错——”她露出两排大白牙,摆动食指,“最好吃的是某人放在我家门口的‘十八宫格’,比大牌好吃!那是全球仅此一份的‘袁晴遥独家限定款’呀。”
林柏楠被逗笑了。
他许久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在那个一切都拨云见日的初夏,他眼梢旋绕着浓浓的笑意,邀请说:“袁晴遥,我们……周末去约会吧。”
*
周末休两天,袁晴遥分出了大半天的时间给工作。
她这周请了一天假来照顾撞了坞南飞还发烧的林柏楠,拉下了一天的工作,需要尽快补上。
此时,日历翻到了6月底,综艺《会长大的喜欢》在X视频上线了先导片和正片第一期。“第一炮”顺利打响,节目收获了不错的关注度和讨论度。
其中,正处于“暧昧期”的那一对热度最高。
两人的粉红泡泡溢满屏幕,但彼此都不捅破,有点不愿打破“好朋友”这一层关系,毕竟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害怕倘若正式交往了,万一爱情不能长久维持,最后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总之,就不说、就拉扯——
主打一个挠观众的心窝。
周六上午,袁晴遥在林柏楠的家写营销方案,是综艺节目《会长大的喜欢》与某珠宝品牌的合作。
该品牌看节目上线后各方面都还不错,便中途来寻求合作。品牌主打“一生只定制一枚的戒指”,与节目“一生只爱一人”的主题相得益彰,双方一拍即合。
品牌方的理念给男女主角间的情感赋予更浪漫的寓意,同时,节目还能借助品牌的知名度而获取更多的曝光;男女主角间呈现出的爱情效果,则给予品牌正向的反哺,强化观众脑海中对于该品牌的“浪漫规则”,相信该品牌的戒指就是“真爱信物”,让其成为更多恋人求爱、求婚时的首选。
这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十点半左右,袁晴遥和林柏楠出门去了趟超市。
她推着他的轮椅,他大腿上搁着购物篮,他是她的“全自动”购物车,只需她一声吩咐,肉啊、蔬菜啊、水果啊、零食啊,统统进她的篮子。
两人还买了一对情侣凉拖鞋,卡通“小鲨鱼”的造型,一双灰蓝色的,一双雾粉色的。
它们呆萌地张开大嘴巴,人的脚趾从其嘴里伸出去。拖鞋前端竖起一圈“牙齿”,虽是露趾的款式,但能保护林柏楠的脚趾不被碰伤。
回到家,袁晴遥继续写方案,林柏楠带食材进了厨房,为了不打扰她,他关上了厨房的门。
可门是透明玻璃的,他的身影是全屋最亮眼的景象。
她坐在餐桌前写着写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飞到他的身上——
他的轮椅侧停在切菜台边,他扭转身子,左手按牛肉,右手娴熟地切片。台子是标准规格的,高度对坐着的他来说有一点高,但并不妨碍他干活。
切了牛肉,放碗里加入调料腌制,他接着把蔬菜放在腿上,划着轮椅带去了厨房另一头的水池,把菜扔进菜篓,摘下手表,放在窗台上,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菜……
“林柏楠。”袁晴遥待不住了,起身拉开厨房的门,问,“我来切菜吧?切菜我还是可以的。”
“不用,你手指的口子还没好。”林柏楠回头看她一眼,继续搓洗蔬菜,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快点搞完策划案,我们才能快点约会。”
“这么迫不及待要和我约会啊?”她满心欢喜,负着手,踱步走到他的身后,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我们今天在家里约会,明天去外面约会,多好呀。”
他没有异议。
“约会”不过是俩人独处的形式之一罢了,在哪里无所谓,重要的是和她在一起。
她黏在他的后背,气息扑进他的每一寸呼吸,他微微侧脸,看她素面朝天,却可口得如同剥了皮的水蜜桃,他突然想给这颗“桃子”淋点水……
抬手,“噗嗒”一下,他弹她一脸水。
“……哎呀!”袁晴遥遭到水珠“攻击”,缩起下巴,吓得挤了挤眼睛,她先哈哈大笑,而后,佯怒叫道,“好啊你!林柏楠,你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将两只手伸进水龙头底下,沾得湿淋淋的,转身,发动“水炮反击”,小手连续弹弹弹!
他不挡,也不还击,唇边溢出浅笑。
那笑容的弧度不大,却是真正的欢欣快乐。
水滴落上年轻男人的发和睫毛,他被窗外的光照得闪闪发亮。
*
“水仗”过后,两人正式进入做饭环节。
林柏楠洗菜,袁晴遥洗虾切菜切肉,他们早就说好了,要好好保护他的双臂和双手。她的刀工虽然没有他那么精湛,但能保证薄厚均匀,打下手没什么问题。
炒菜时,林柏楠“站”了起来!
他如今的家用轮椅换成了站立式运动轮椅,坐垫两侧分别有站立手推圈,同时前推两边的手推圈,利用杠杆原理和液压系统,改变轮椅的角度,顶着他的身体立起来。
脚踏板安装了护腿带,固定住脚踝和小腿;膝盖前方安插了站立护膝,锁住膝盖;腰部有安全带;站起来后,前轮、后轮和人体形成“三角形”结构,更稳定,不容易跌倒。
袁晴遥笑吟吟地站在林柏楠的身边,她伸长脖子看他在锅里翻炒食材,他站着很高,腰腹和手臂的力量十足,动作有条不紊,一副大厨的架势。
厨房里喷香四溢,她用崇拜的眼神欣赏他做菜,看啊看……
她的眼睛就从锅里,看到了他的脸上。
他站立时,凸起的喉结映入她的眼帘,视线上移,他下颌角的线条柔和而流畅,小鹿眼垂着,眼睫毛密实,犹如小刷子,刺拉拉地刷她的心房……
好痒。
“干嘛?我比锅里的菜好吃?”林柏楠掩不住笑意,那目光比炉头还火热滚烫,他想不注意到都难,调笑道,“笨蛋,你的眼睛都冒火光了。”
她扬起脸庞细细地端详他,语调上扬:“我怎么知道今天的林柏楠好不好吃呢?”
“那你尝一下。”他转过脸来,向下注视她。
四目相对——
两人澄澈的瞳孔中映出彼此蜜意流淌的模样。
她粲然一笑,手搭在他的肩膀,用力地踮起脚尖向上够,闭眼,柔软的双唇覆盖在了他的唇上。
他稍作回味,低头,出其不意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转过身来继续用锅铲翻菜,又试吃一口麻婆豆腐的汤汁,浅笑道:“袁晴遥,还是你比较好吃。”
她的娃娃脸腾起热辣的红,手背揉了揉方才被轻啄的地方,另一只手指自己的嘴巴,说:“我的‘楠’朋友,林柏楠的‘楠’,麻婆豆腐我也要尝,啊——”
“张嘴……”
他舀一勺豆腐,吹凉,刚想喂给她……
她乘他不备,一个小跳,用嘴唇弹弹地碰上了他的左脸颊!
忽闪大眼睛,她的声音清脆:“犒劳你一下。我无所不能的林柏楠,你辛苦了。”
“那……再亲一下。”
除了自行站立、自主走路之外什么都会的林柏楠、因为喜欢袁晴遥所以想变得更加无所不能的林柏楠,在说完这句话后,耳廓被灼热的气氛烫红。
“嘿嘿——”袁晴遥推开他举着勺子的手,关了火。
她踮起脚尖,小脸上扬,一口,嘬住了他的嘴唇!
“……!”
林柏楠的眼眸微微扩大,转瞬,他眨眨眼,眼底铺开了带着点狡黠的笑。
他右手的五指撑开,抵在厨房台上稳定身体,抬起左手扣住她的香肩,弯腰,低头,舌头如一条莽撞的鱼,勇往直前向前顶,有些霸道地攻破了她的封锁,撬开她的唇齿!
在封闭的深海洞穴里,这条鱼儿寻觅到了另一条鱼儿,它刚想纠缠在一块儿撒欢……
蓦地,袁晴遥咬住了林柏楠的下唇!
下一瞬,她脚后跟着地,嗖地落在地上,上下牙之间还咬着他的下嘴唇!
“……”林柏楠的眉心蹙了蹙,下唇敞开门,一排整洁的牙齿滑稽地跟她的眼睛打招呼。
没咬很紧,会弄疼他的,她笑着松了口,扑闪着古灵精怪的大眼睛仰视他,嬉笑说:“美味——”
真吃啊……
林某人觉得自己不用吃饭了,他是一株绿色植物,进行光合作用就够了,光是袁晴遥。
第123章 合二为一
水煮牛肉、油焖大虾、麻婆豆腐、地三鲜、豆腐汤, 出锅前,袁晴遥都嗅一鼻,再尝一口, 火候恰到好处, 色香味俱全, 而最令她惊喜的是,满口都是蒋阿姨的味道。
是她自小爱到大的味道。
面对袁晴遥的交口称赞, 林柏楠戳戳她被好吃的装得满鼓鼓的脸颊,对她许诺:“等见了叔叔阿姨, 他们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我跟魏姨学煲汤,你不是爱喝吗?我……就勉为其难复刻给你这个笨蛋喝吧。”
“好呀, 你最好了!”她吃得应接不暇, 很专注地品尝他的每一道劳动成果。
她喜爱地三鲜鲜浓的味道,但和小时候一样把茄子夹给他:“那我以后煮粥给你喝。你相信我,那次是我发挥失常了。”
“那你正常发挥呢?”
“差……不多。”
“……”
“……但要好一点!”
“哦,不要命就还行吧。”
“讨厌!不要命的啦!”
*
吃完饭,两人打配合, 一起洗好了碗筷。
林柏楠去主卧午睡了, 他需要适时给下肢和臀部减压,避免再度生压疮。
袁晴遥则在客厅接着梳理营销策划案。
西方国家大多没有午睡的习惯, 在英国上学和工作时,午休时间都只有一个小时,将将足够她吃顿午餐, 所以她还没找回国内那种午休的感觉, 精力充沛地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写累了,她就换换脑筋, 打开节目的超话浏览一会儿。
不少网友留言说怀念自己的发小,随着长大,不知为什么,没有争吵矛盾、没有不欢而散,但就是渐渐和他们走丢了;有网友分享了自己的故事,诉述自己当时再勇敢一点、再成熟一点,那个青梅,或那个竹马,会不会就不单是记忆里的常客,而是枕边够得到、摸得着的人了;以及,网友就针对“青梅竹马”到底是爱情还是友情,各抒己见,展开了讨论;还有诸多嗑cp的,美滋滋地做着“显微镜”,抠甜甜的小细节……
看着反响还不错。
袁晴遥伸了个懒腰,喝了半杯水,打开Word文档,继续埋头苦干。
*
两点时,林柏楠醒了。
他划着轮椅来到客厅,见袁晴遥还矜矜业业的,他从冰箱里拿了瓶橙汁给她。
她笑着道句“你醒啦”,他点点头,在她旁边停下了轮椅,拉下手刹,一只手揽起她的腿窝,一只手扶稳她的背,把她从椅子上平移到自己的腿上。
他要做她的椅子。
他的双臂环绕她的小蛮腰,脑袋支在她的肩膀上,鼻息带着刚睡醒的那种别样温热,在她耳鬓私语:“袁晴遥,你怎么还不到一百斤?”
“在努力啦!哈哈——”她痒得咯咯笑。
“你有没有九十斤?”他掂量手感,大概率没有。
“好久没称了,之前是八十八斤。”
“太瘦了,要喂胖点。”
“那你要努力了哦——”
“写得怎么样了?”
“快了,在收尾了。”
“……”
“你无聊啦?”
“笨蛋,和你在一起怎么会无聊?”
“那我继续忙了?”
“嗯。”
他没有催她的意思,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看见她,他便是心满意足的。
闭上眼,以她的键盘声做安眠曲,把她的肩窝当枕头,她则是他不可或缺的抱枕……
他抱着她,舒心地睡了十分钟回笼觉。
再次睁眼,他心里的每一丝缝隙都被暖流填满,这时,注意力落在了她的电脑屏幕上。
她正在修稿,随着鼠标下滑,一段内容看得他眉头紧皱——
【广告形式:3. 场景设置。嘉宾女三(暧昧期)从其他嘉宾口中得知嘉宾男三欲购买该品牌的戒指一事,当晚满心期待,却迟迟等不到男三表白。男三确有此意,但其进入该品牌的实体店时忘了带身份证,无法购入戒指。店员口播可参考:“抱歉,这位先生,必须携带身份证才能订购,因为男士一生仅能定制一枚求婚钻戒,定制记录终身不可修改及删除。”目的:1)用“遗憾”来强化观众对于该品牌理念的印象;2)让观众期待该品牌的再次出现,延长品牌在节目中的记忆度。】
“综艺节目还有剧本?”林柏楠看综艺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他有点诧然。
“所有综艺都有剧本,或多或少,或轻或重罢了。”袁晴遥讲得头头是道,“我下周的工作重心是从社交媒体上整理节目讨论度最高的话题。今天大致看了一下,国内、国外数据最好的,都是暧昧期的那一对。要冲热度的话,就加大这一对的互动与宣传,并制造吸睛话题,外加热点营销,比如,加入一个‘天降’来引发情感纠葛,看看主角会如何选择。”
“……”林柏楠一脸“套路真深”的表情。
袁晴遥转身,攀上林柏楠的脖子,讲解道:“只要节目的核心走向不变,多一些所谓的小插曲反而能增加收视率和热度。我们的节目是边拍边播的,剧本和营销策略会根据市场的偏好度而调整,毕竟观众是衣食父母嘛,观众喜欢看什么,就让他们看什么。这不是双方都喜闻乐见的结果?”
默默颔首,林柏楠认为不无道理。
而后,他望进袁晴遥的眼睛。他的女孩成熟了,有一天也能跟他普及某方面的知识了,他挑眉,送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真为她感到骄傲。
但他有一点十分关注:“引入‘天降’然后呢?主角难道会选择‘天降’?”
“放心啦!”她明确地回答,“我们节目的宗旨是‘青梅竹马的终成眷属’,所以,‘青梅竹马’不会输,‘天降’不会喧宾夺主。这不过是增加用户黏性的一个手段罢了。”
他对这个答复很满意,紧了紧手臂,将她拥得更扎实:“那我们呢?”
“我们?”她用鼻尖去碰他的鼻尖,爱意从眉眼间汩汩溢出,用明快的语调回答,“我的‘竹马’当然不会输啦!谁都无法撼动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林柏楠,你呢?”
他轻语,却说得比她更肯定:“我也一样。”
笑了笑,她情不自禁的,在他脸颊留下温温软软的唇印,又手伸到下面摸他的腿。
废用的双腿着实难长肉啊,触感很差,像在摸两根裹着布的棍子。
对他的疼惜之情萌发,她作出严厉的表情,这样才能让他重视起来,凶巴巴地威胁他:“林柏楠,你再不好好爱惜你的腿,我就再也不坐了!万一给你坐折了,传出去你丢人,我也丢人!好好复健,好好锻炼,好好养身体,现在的康复设备那么先进,给我用起来!听见了没?”
“……”
他不语,目不转睛地看她,嘴上挂着微妙的笑,忽而,莫名难得开朗地轻唤一声:“袁晴遥——”
搞不懂他被教育了还高兴个什么劲儿,她捧住他的脸,问:“林小少爷,有何吩咐?”
“等你忙完了陪我锻炼,今天……”他眼底点燃令她沸腾的炙热,不吊她胃口了,他牵起一侧的嘴角,一字一字地说,“让我背你,好不好?”
林柏楠想和袁晴遥玩“背人游戏”,想了七年之久。
中午起床时,他胳膊支起上身,缓缓坐起,仍有点睡意阑珊,但袁晴遥能抵挡他的一切困意。
简单地拉伸过后,他清醒了,盯着自己足下垂的脚默默思考。
他用手勾起脚尖,尝试能不能把脚掌压平,还行;然后,他按压稍稍隆起的双膝,关节还是很僵,虽然尚不能完全伸直,但比前几天滑顺了些,问题不大……
一抹满意的笑在他唇边泛起波澜。
可以了。
可以和她玩“那个”了。
*
客厅里,终于搞完了营销方案的袁晴遥,急吼吼地拍上笔记本电脑,踩着鲨鱼拖鞋奔到了林柏楠身边:“我来啦——”
林柏楠恭候多时。
他从由卧室改造的复健室内拿出最新一款的外骨骼机器人,取名叫做“北纬23°26’.O”。
它和量产的“北纬23°26’”存在一些区别,比如,是林柏楠自己给自己量身定制的,下肢贴合度、容腿空间的长宽高、加固带的位置等等,都设计得无比精准;再比如中控系统外盒,通常安装在机壳中央、腰背这一块儿,但林柏楠将其安置到了更下方、贴近臀部的位置,空出整个脊背和大半截腰部,才能背袁晴遥……
以及,绝无仅有的一点——
市面上的医用外骨骼机器人要么有扶手,要么配备两根手杖,用来维持患者身体的平衡,而林柏楠根据自身情况改良了他的外骨骼,测试数次,跌了数跤,终于,他摆脱了扶手和手杖,走起路来更接近正常人。
这七年,他研发了三款外骨骼,每出一款,就改造一款,完工后寥寂地盯着它们久久出神……
他信守诺言准备好了,可是他失去她了。
幸而梦没有灭,她回来了。
林柏楠坐在椅子上,换下鲨鱼拖鞋,换上运动鞋,然后,他两只手撑着让屁股悬空,袁晴遥趁此时把外骨骼骨架塞到了他的臀部下方,紧接着,他坐下来。
而后,他调整到合适的姿势,用手抓起两条软趴趴的腿,放进容腿空间,扣上了腰上和腿上的卡扣。
袁晴遥则蹲下来,把他打了折的两只脚踝摆正,把双脚往脚踏里推,推到底,最后,她拉上他足部的安全带。
穿戴就绪!
他拿起手机打开某APP,与“北纬23°26’.O”通过蓝牙连接。指示灯亮起,“滴”的一响,提示已与设备完成互联,可在手机上选择助力大小、切换模式类型等。
当然,外骨骼机器人自带控制器,像电视机的遥控器一样,使用者可以握在手中,边行走边使用。
“袁晴遥。”林柏楠伸出手,示意要和袁晴遥牵手。
她内心的期待一浪高过一浪,拍得她的心房酥酥麻麻的,把小手递给他,合不拢嘴了:“喏,给你。”
他牵起她棉花糖一般绵软的手,按下“起坐”模式,伴随一阵机械运转声,他缓缓从椅子上站起!
“哇噢——”她的脖子跟着他的高度越来越往上,直至他笔挺地站在她面前,她不知为何停止喘气了,傻呆呆仰着脸,在他黑色的瞳孔中照镜子。
她这些年也在关注康复用具方面的科技产品,但讲真的,林大神出手,果真不同凡响!
“走吧,还没带你参观过我……”林柏楠收起话尾音,指节顶了一下鼻头,补上一句,“……们的家。”
说罢,他将行动模式更改为“智能行走”,外骨骼代替他的腿部发力,让他先抬左脚、迈步向前、落地、踩稳,后抬右脚、迈步向前、落地、踩稳……
稳健地循环往复着。
他的手缠绕她的手指,五指滑入她的指缝,紧扣住她的掌心。
相互熨帖的手掌温度,很熟悉,却又不同,因为此时,他们俨然一对普通情侣,手牵手,并肩走。
他走在她的左边,速度不快。
她被他拉着一个房间一个房间转悠,一脸呆然。恍惚中,她以为自己正在一场赛跑中全力冲刺,全身血液急剧沸腾,心脏加速狂跳,喉咙干得冒烟,甚至……
“你抖什么?”他向斜下方看她,问道。
甚至,她的身子从头到脚都在难以自控地颤抖。
“林柏楠……”袁晴遥哑着嗓子嗫喏,某种情绪直窜脑门,眼眶渐渐湿润,她松开林柏楠的手,定定地凝视他,朝他张开双臂,“背我,现在就背。”
“笨蛋,这么急?”他屈起食指,宠溺地敲一下她的额头,从这个视角看她,比往日还要小巧可爱。
他们此刻正站在客卧中,他指了指身后的床,表情淡然如常,语调却像个期待和朋友玩游戏的小孩:“袁晴遥,我还做不到蹲下来,你站床上,然后……”
他比了个“背人”的动作。
无声地点点头,她脱了鞋子,站在床上。
他操控机器腿来到她的面前站好,背部对着她,给她手机,又向后招招手:“来吧。”
“……”她接过手机,双手搭上他的肩,不做行动。
“承重220kg,不会超重。我每天都吃钙片、喝牛奶,没有骨质疏松。再说,就你那小身板,不会把我压骨折,放心……”他勾勾手指,小鹿眼中有光彩在跃动,“上来吧,我很久之前就想尝试一回了。”
“嗯。”
她的手臂向他的胸口滑去,小心谨慎地抱住他的脖子,先伸出一条腿,他弯腰,稳定重心,她再伸一条腿,双腿都落进了他结实温暖的臂弯。
身体腾空,她将自己的重量交付于他,前胸贴上他的背,脑袋从他脸颊的旁侧探出来。
外骨骼很结实,他站得很稳。
可林柏楠的脑子忽地有点短路,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太生疏了,他长这么大从没背过任何人,身体自由的时候,他不想,身体残疾了以后,他不能。
比起背,他感觉袁晴遥更像是挂在他身上。
就在林柏楠神游之际,一滴液体坠入他的领口,顺着他的皮肤一路向下,划出一条湿热的轨迹……
他侧过脸——
还什么都没看到呢,她的手就捂住了他的眼睛。
“……哎呀!不是!我掉眼泪不是难过,是因为……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事啊!林柏楠,我好开心,我真的真的特别特别为你感到高兴……”袁晴遥说话说得杂乱无章,她头一次在林柏楠面前哭却觉得难为情,她分明激动得快要飘起来了,可是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把泪珠子蹭他衣服上,抽抽鼻子,喃喃道:“所以,我这个眼泪是……是……”
是喜极而泣。
袁晴遥坚信林柏楠会在医疗器械领域做出一番成绩,然而,当亲眼目睹这一切、亲身参与其中,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当年被高校拒收、被母亲反对,被压疮折磨却始终一往无前的少年,他的理想真的实现了。
“袁晴遥,你大哭、小哭、咧嘴哭、呲牙哭、瞪眼哭、流着鼻涕哭、边打人边哭……你什么样子的哭我没见过?”他齿间喷出气音,语调却是温柔的。
手忙着托住她的腿,用不上了,他晃晃头,想甩开她的手:“能给我点光明吗?”
她撒手,抹干喜悦的泪水,在他的脸颊“吧唧”了一下,笑得比糖霜还甜:“林大神,难怪你能当技术负责人。我不在的日子你也有好好努力嘛!”
他手臂用力,把她的身体往上送,自信又恣意地说:“梦想和你,我总要实现一个。”
“你两个都实现了。”
林柏楠极轻地笑了笑,心想:看来我挺幸运。
他和袁晴遥的爱情是“良性”的——
若在彼此身边,就一同变成更好的人;如若分离、相隔千里,也有能量独自成为更好的人。
“你实没实现还说不准。”他的小鹿眼明耀得宛如白炽,分明雀跃得要命,却咂咂舌,硬邦邦地“警告”道,“笨蛋,你再乱动,我把你扔地上。”
“遵命,长官!”她搂紧他的脖子,目视前方,欢欣地大叫,“‘北纬23°26’.O’号,带领林柏楠奔赴另一个理想彼岸,袁晴遥在那一头坚定不移地等他!出发——”
就这样,林柏楠穿着外骨骼机器人,慢慢地背袁晴遥在屋里溜达了一圈,然后,乖乖地回到轮椅上休息。
医疗科技产品再强大,其用途终究是辅助残障人士康复,林柏楠毕竟是个病人,使用外骨骼的时间不宜过长,不然他的下肢会受压迫、会水肿、会受伤。
但这段经历于两人而言,一生足矣。
袁晴遥还踩着凳子给林柏楠量了身高,182.1厘米,在北方算中等偏上。林平尧184厘米,蒋玲177厘米,林柏楠如果能跑能跳肯定比现在长得更高。
但已经万分庆幸了,年幼就残疾的他,肢体没有生长畸形,器官没有发育异常,也没有下半身和上半身明显不成比例……
实属不易了。
第124章 准爱人
吃完晚餐, 俩人依偎在沙发上,一起看了《会长大的喜欢》的先导片和正片第一期。
林柏楠坐着,袁晴遥侧躺。
她蜷缩在一旁, 脑袋枕着他的腿, 不够软和, 她把手垫在了脸下。
先导片以主角采访为主,简短交代了每一对的背景。片尾插入了一段十分钟的短片, 以“两小无猜”为主题,拍摄了三位小男孩和三位小女孩相处的童真画面。
让人联想到了电影《怦然心动》和那句话“斯人若彩虹, 遇上方知有”,彩虹般的人,陪伴你走过五彩斑斓的成长时光, 是随行者, 更是引路人。
唐贝拉的儿子Andrew参演其中,小鬼头棕发褐眼、高鼻梁、深眼窝,混在一群亚洲面孔的小孩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孩子们的友谊不分国界,他们其乐融融。
袁晴遥想起了回国后, 她与林柏楠的初次重逢, 他们在会展中心不期而遇,她抱着哇哇大喊“妈妈”的Andrew, 而他和付子聪在喝咖啡。
她好笑出声,问他:“对了,林柏楠, 你当时看见我领着个孩子, 有没有以为那是我的儿子呀?”
“没有。”他眯了眯眼,一副用眼睛给她拍X光片的架势, 关于那一幕他记忆犹新,分毫不差地背出,“Andrew,Don't be a naughty boy!I'll take you to your mommy……乖,我带你回去找妈妈,好不好……啊!小祖宗!你不是去英国上学了吗?你怎么一句英语都不会讲啊?你妈妈是中国人你又听不懂中文,你只讲俄语可我不会啊!你妈妈到底怎么想的?”
模仿得虽没有惟妙惟肖,但也算得上传神。
袁晴遥咕咚咽口水:“……”
几不可察地翘起单侧唇角,林柏楠神色淡淡的,占上风的感觉却昭然若揭,他压近脸庞:“袁晴遥,你觉得我听不懂英语,还是听不懂中文?”
“……什么啊?!”回想那日,她想让他误以为她结婚生子了,想惹他难受,还刻意表现得和Andrew亲如母子。
脸面挂不住了,她别开脸去不看他,羞恼地嘟嘟哝哝:“你居然听到我说这些话了……居然是你先看见了我……好诈……林柏楠你好诈……”
“大惊小怪。”他语气轻描淡写,把她的脸掰回来,又给她的脑袋下面放了一个软靠枕,低头深深地看她,“我的‘雷达’虽然停工有些久了,但还是特别灵敏。笨蛋,早在你看见我之前,我就感受到你了。”
*
周天,袁晴遥和林柏楠去了S市科技馆。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以正式恋人的身份,大手牵小手,一同压马路。
科技馆内,神奇的科技展品看得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不禁感慨这些发明创造真可谓人类的“智慧之光”。场馆的无障碍设施完善,林柏楠可以搭乘电梯去到不同楼层,还有无障碍卫生间可供他使用。
这年头,大家对残障人士的包容度高了许多,但他俩还是受到了异于常人的关注,其中,不乏一些不友善的目光。
林柏楠对此毫不在乎,袁晴遥也不在意,世人只看到她的男人不良于行,看不到他内在光芒四射,是他们没福气。
他们一层一层地逛。
袁晴遥这个“科技废物”看见什么都新奇,除了医疗科技,其他领域的尖端技术她很少关注。
整场下来,她活脱脱一个人形“十万个为什么”,好在,她的男朋友不是小时候那个嫌她聒噪而不搭理她的小男孩了。林柏楠耐心给她讲解,把自己懂的,全数分享给了她。
参观中途,袁晴遥去了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她路过了一个主题为“物化生典型科学现象”的展区。一群小学生围在一个圆台前面叽叽喳喳的,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不绝如缕。
她好奇地上前围观。
讲解员正手握一块磁铁,在约莫十厘米的高处绕着一滩黑乎乎粘液打圈,一刹那,在磁力的作用下粘液发生了形变,一会儿荡开水波纹,一会儿翻出密密麻麻的尖刺……
袁晴遥瞪大眼眸,怀念地笑了出来。
终于有个她不需要请教的了——
磁流体嘛!
林柏楠送她的那个磁流体瓶,出国前被她丢进了垃圾桶。坐在床上生了会儿闷气,她又十分没出息地捡了回来,至今摆在家里的书柜上,妥善保留着。
潜意识里,她就没打算丢弃,不然扔的时候也不会轻拿轻放。
科技馆的展示跟林柏楠高一那年在实验课上的大差不差,讲解员也演示了磁流体在氯化钠溶液中的魔幻表现,它应接不暇地“72变”,仿佛具有生命力。
一个男孩举手问:“哥哥,我想在学校做这个实验!请问需要哪些材料呀?”
讲解员依次拿起所需的化学试剂和用品,尽可能详细地描述操作步骤。
听完,一个年级大一些的男孩又问:“很难提纯四氧化三铁,没有替代品吗?”
“小帅哥,你直接去买激光打印机的墨粉,那个里面含有四氧化三铁。没有专门的基载液的话,可以用机油或者植物油代替,机油呈现出来的效果更好。”
以上,由袁晴遥举手抢答。
“哇——”
“哦——”
“噢——”
小学生们闻声都转过头来,打量这位漂亮的大姐姐,又齐刷刷地看回讲解员哥哥,等待讲解员说“对”还是“错”。
“对!”讲解员捏着头戴式耳麦,面带笑容,热情地说道,“让我们给这位美女掌声鼓励!确实有很多常见的材料中含有较高浓度的磁性铁,比如刚才这位美女说的激光打印机的墨粉,或者画材店里卖的氧化铁粉末……”
吧啦吧啦……
讲解员口若悬河,科普了更多知识。
第一个提问的小男孩直愣愣盯着袁晴遥,袁晴遥发觉他的目光,柔和地对他眨眨眼睛。
小男孩挤过来,问她:“姐姐,你好厉害啊,你是清华大学的吗?”
“不是。”袁晴遥应道。
“那你是北大的。”
“也不是哦。”
“那你是哈佛的!”
“也不是……”
“那你是哪个大学的?”
“小弟弟,我大学在英国读的,本科念曼大,研究生念U大。”
“没听过。”小男孩努了努下巴,一脸费解,“姐姐你都不是清华北大的,为什么懂磁流体啊?”
“我不懂。”袁晴遥被男孩的童真惹笑,她俯身,亲切又自豪地回答,“姐姐的男朋友懂,他给姐姐演示过。他在九年前就做出这个实验了,他还会做机器人,是个特别厉害的天才。”
“哇哦!哥哥好棒!”小男孩的嘴巴张得能吞下鸡蛋,片时,又绕回了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那姐姐的男朋友是清华的?还是北大的呢?”
袁晴遥呆住,弱弱地说:“小弟弟,或许……咱本市的J大……也不错?”
*
从展区出来,袁晴遥穿过密集的人群,走向林柏楠。
他穿得休闲,灰色牛仔裤配白色短袖衫,上衣后背还印着浅蓝色的图案,踩一双运动鞋,有种礁石碰撞蓝天白云的味道,清新辽阔之感扑面袭来。
他在游客较少的一个角落等她,手里摆弄着许让哥的相机。
相机年头久了,反应迟钝,画质也大不如前,和生命一样,总会垂垂老矣,最终迎来凋零的一刻。
“林柏楠——”
袁晴遥步伐欢快地跳到林柏楠的面前,她身着淡绿色连衣裙,裙摆随她的律动飘飘,仿佛绿叶摇曳。
她面色红润,笑嘻嘻地说:“久等啦。”
那张笑意盛放的小圆脸显得愈加元气满满,一种多巴胺分泌旺盛的既视感。
“傻笑什么?”他把相机搁腿上,饶有兴味地端量她的表情。
去个洗手间的功夫,她愉快得像中了彩票似的,他情不自禁也翘起唇角,询问:“遇到什么好事了?牙龈都笑出来了。”
“炫耀了一下我的宝贝,当然开心了!”
“你的什么宝贝?”
她故意惹他心痒痒,闭口不答:“嗯……”
他的求知欲蹭地爆发,追问:“什么?”
“什么呢?哈哈。”
“你有什么宝贝是我不知道的?”
“有啊!你看你现在就不知道。”
“……袁晴遥,你秘密不少啊?”
她笑而不驳,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徐徐前行,忍不住小跳步两下,回眸一笑:“这么好奇的话,你就去我的小说里看吧,看我们的故事。”
他任由她牵,无论南北东西,眸子里流转暖融融的光,状似无意地“随口”一问:“你的小说还在写?”
“是呀,做事情要有始有终。”
“写到哪里了?”
“快完结了。”
俄而的沉默后,他试问:“结局呢?”
“还不够明显吗?当然是Happy Ending啦。”她紧紧手指,传递给他安心的力量,她芳菲得宛若春暖花开时节,指不远处一台球型的仪器,说,“林柏楠,我想玩那个,‘怒发冲冠’!等会儿我上去了你在下面给我照相。”
体验者将手掌贴在圆球表面,通过高压静电,利用同电荷相斥的原理,头发则会向西面八方飞起来。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但林柏楠跃跃欲试……
当然,指给袁晴遥拍照。
“咔嚓——”
“咔嚓——”
“咔嚓——”
快门按下,记忆以图片的形式永远留存。
一张,拍下她手刚触到圆球上时呆呆的表情;一张,捕捉她看见自己秀发飞窜而惊喜地发笑;一张,记录她佯装愤怒,皱眉瞪眼瘪嘴,演绎“怒发冲冠”。
照相机举在他的眼前,而相机下方,他的薄唇不知不觉勾勒出越来越弯的弧度。
好喜欢她。
真的……
好喜欢。
*
技术峰会后,是为期五天的“S市国际医疗器械展览会”,两天媒体专业日,三天大众开放日。
袁晴遥、姜珠语、唐贝拉、还有几位营销组的同事,在休憩时间去展厅一览风采。
“中驰华拓”集团展览的占地面积最大,展品的数量与种类也最为庞杂。
许许多多的产品外行人压根闻所未闻,林柏楠和付子聪做讲解员,但有些仪器的原理、用途实在晦涩难懂,大家一知半解地听着。
现场来了不少残疾人,还有残联组织的人;大多数产品可以现场试用、当场订购。
袁晴遥在展会上看到了五花八门的“可站立”轮椅。她记得林柏楠曾制造过一个站立式轮椅,由电动轮椅改装而成,那时绝对属于新鲜玩意儿。
而如今随着科技的进步与发展,类似的代步工具欣欣向荣,各种手动的、电动的轮椅;可站立的、可躺平的轮椅;造型时尚独特到像科幻电影里才出现的那种代步工具;邦邦车、护理车,还有可以加装在轮椅上的“车头”。
“车头”实则是锂电池驱动器,长续航,速度快,报夹夹在轮椅前车架管上即可,相当于给轮椅加了个马达,轮椅摇身一变成了电动车,轻松实现解放双手。
可以说,近二十年,代步工具、康复用具的更迭变迁,浓缩在了林柏楠的身上,而袁晴遥有幸成为见证者。
*
自“北纬23°26’”发布之后,林柏楠的研究项目告一段落,“中驰华拓”把他调去了祁峰负责的“电子导盲犬”项目,他只需写一些最基础的算法即可。到明年6月份之前,他的主要任务是撰写博士论文和答辩。
而袁晴遥这边,工作按部就班地推进。节目组开拍外景了,摄制组、服化道组和嘉宾们去江边看夜景、去迪士尼约会、去野生动物园一日游……
可惜,她只是营销组的一枚“螺丝钉”,摊不上公费旅游这等好事了,之前拍录影棚时,还能串串门,凑个热闹,现在租用的场地只有个别几个部门冷冷清清地守着。
袁晴遥生日前的那个周五,她跟唐贝拉申请了两天居家办公。她计划周末和周一周二、利用这四天的时间,回X市见见父母。从英国回国后,她就直接飞来了S市,有快一年没和袁斌、魏静见面了,她很想念他们。
当然,她和林柏楠一起回去。
她的工作有网络、有电脑就能做,居家并不耽误事儿,唐贝拉爽快地批了假条。
回家前,袁晴遥给父母拨去视频电话,嘘寒问暖了一阵子,她告知他们自己的回家计划。
听闻,袁斌和魏静喜笑颜开,都想闺女想得抓心挠肝的。
魏静眉开眼笑:“这下方便了。遥遥,你回国了,就算在外地上班,爸爸妈妈想你了也能随时去看看你。不像在英国,你爸和我办护照都老费劲了,还得层层审批。”
“行了,老婆,等闺女回家了再细聊。让咱闺女早早去休息,明天还要赶飞机呢!”袁斌胳膊肘碰了碰魏静,又对袁晴遥说,“遥遥,快去睡吧。记得把航班信息发给爸爸,我和你妈到时候去接你。”
“爸爸。”袁晴遥喊住了袁斌,又开口低唤,“妈妈。”
“嗯,怎么了?”魏静见女儿的神色异常郑重,似乎在蓄势准备说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她心头一紧,“发生什么事了吗?快给爸爸妈妈说说。”
袁晴遥正视摄像头,真挚而坚定地说:“爸爸妈妈,我和林柏楠在一起了,我们交往了,我们谈恋爱了。我很喜欢他,不是一般的喜欢,是特别非常无敌超级巨喜欢!他也很喜欢我,特别非常无敌超级巨喜欢。我明天和他一起回X市,周六他来我家拜访你们……”
说到这个份上,想必袁斌和魏静都心领神会了。
袁晴遥看着屏幕中的父母:“爸爸妈妈,我知道当年是因为万叶舒,我和林柏楠才分开的。万叶舒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我和林柏楠有应对措施,我会很安全。”
“什么措施?”袁斌只担忧闺女的安全。
“爸爸,详细的等见面了再聊,好吗?”
袁斌颔首答应。
袁晴遥见魏静不为所动,循循道:“妈妈,老实说,林柏楠他除了不能走路没有其他短板。但是,换个思路想,他不能走路却闪闪发亮地长大了,没有怨天尤人,没有自怨自艾,没有自暴自弃,他其实可以请好几个护工照顾他的衣食出行,他连饭都不需要自己吃,林家完全有这个条件不是吗?可是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学吃饭、学穿衣、学写字、学划轮椅、学上下台阶、学和普通人一样生活……”
说到动情之处,她些微哽咽:“这不是很能证明,他对自己的人生很负责吗?他做任何事都很专注认真,他有责任心,他从小到大对我也都很负责。”
最后,她殷切地请求:“爸爸妈妈,我想和林柏楠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我想和他结婚,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你们……可以祝福我们吗?”
“……”
“……”
沉默让袁晴遥一时心慌。
袁斌眼神瞥向魏静,只见魏静长长地叹了口气,倒向沙发背,低垂眼帘,陷入了思索,没注意他,他便冲袁晴遥点点头,无声地表达了“爸爸支持你们”。
袁晴遥充满期翼地喊:“妈妈?”
又默然了一会儿,魏静的态度模棱两可,她平静地说:“等见了面再说吧。”
第125章 终极关卡
周六上午, 袁晴遥和林柏楠乘坐航班抵达了X市机场。
袁斌和魏静提议来接她和林柏楠,但她拒绝了,说不用了, 她和林柏楠打车回家就行。
留英七年, 读书时的暑假、工作后的探亲假, 她每年回国父母双双来机场接她,出了机场开车直奔火锅店, 吃她馋了一整年的正宗川渝火锅。
但考虑到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她和林柏楠都觉得别在机场见袁斌和魏静第一面了, 显得不够正式。
袁家和林柏楠约好周天中午来家里吃饭。
周天早上,林柏楠和袁晴遥视频通话,她拧着眉毛看他抓起双腿利落地套上西装裤, 而后, 穿上正装衬衫,把衣摆扎裤腰,再系一条黑色皮带。
他把手机放腿上,划着轮椅来到镜子前,举起手机问她:“行吗?”
“不行……”她额头三道线。
“差点忘了。”说罢, 画面中的他消失了几分钟, 再次回来时脖子上多了一条领带。
一条看起来像是领导人上台讲话用来镇场子的那种正装领带。
他面无表情地询问意见:“现在呢?皮鞋有,还差什么?”
她哭笑不得, 一口否决:“不用那么正式!你来我家卖保险啊还是演讲啊还是来面试的啊!”
“我就是去面试的。”林柏楠一本正经地回答,他解下领带,拿在手里凝神细想, 好一会儿, 才用不确定的语气问袁晴遥,“那我……不戴了?
“不戴了!”她的男朋友有时候真可爱, 袁晴遥笑了笑,掷地有声地说,“正装也不用穿,穿件休闲衬衣就行了,我爸爸妈妈知道你非常重视今天的见面。”
“哦。”他选择听女朋友的话。
“林柏楠。”袁晴遥凑到摄像头前,近得小圆脸都溢出了屏幕,嘴巴翕合,悠悠地问道,“你是不是……很紧张?”
“……”
虽说叔叔阿姨都是林柏楠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了,袁晴遥不在的这些年,他们每年春节都一块儿聚餐、拜年,但以这种身份上门拜访难免有些……
“呵。”他一枚枚地解衬衫纽扣,白玉般修长剔透的手指乱七八糟地动弹着,险些解不开,死鸭子嘴硬,“又不是第一次见,有什么好紧张的?”
“是嘛!”袁晴遥装作信了,她爱不释手般端详林柏楠紧巴巴的表情,思索怎样才能让他放松一些。
忽地,她灵光一闪,柔声细语地唤:“阿楠加油——”
“……”
“哔——”
……视频通话结束了!
……他居然挂了电话!
聊天背景是他们的合照,在科技馆拍的,亮度较暗,手机屏幕依稀映出了她笑容止住的傻脸。
她木呆呆的,旋即,看到一条消息进来:【犯规。】
再一条发来:【别让我更紧张了……】
她仿佛目睹了他害羞的别扭样,嘴巴抿成一条线,故作严肃,可耳朵渗出的潮红色会出卖他。
一秒也等不及想要见他了,她在键盘上敲下:【别紧张,有我在。等你哦!】
他即刻回复:【等会儿见,笨蛋。】
*
十一点左右,林柏楠提前来到了袁家。
刚按响门铃,门就开了——
穿着T恤短裤的袁晴遥扑上来,想给他一个大大的熊抱,但看见他怀里抱着大大小小的见面礼,她便无从下手了。
盒子、袋子各个精美,大的在下,小的在上,摞成了一座小山,他脚边还有个纸箱子。
她绕到轮椅侧面,轻柔地理他的发,不好意思地说:“买这么多东西,让你破费了……”
他捡了几样搁在最上面的礼物递给她,让她帮忙拿一下:“叔叔阿姨在做饭了?”
“排骨汤上炉了,其余才在备菜呢。”她拎着袋子、抱着盒子,把礼物先放在了入户花园的地上,准备再拿几件进来,他腿上东西满当当的,没法子翘前轮过门槛。
恰时,袁斌和魏静从厨房走了过来。
“楠楠,快来!快进来!”袁斌大步上前,他近些年发福了,肚皮凸了出来,事业有成让他意气飞扬。
他捏了捏林柏楠的肩膀,笑容可掬地看着林柏楠,中气十足地说:“害!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来啊?太见外了!”
“袁叔。”林柏楠礼貌问好。
“楠楠。”魏静语调平和地叫了声。
林柏楠的视线转到了魏静的脸上。魏静年过半百,却看起来顶多四十出头,一来,她注重保养,二来,她体型娇小纤细,长一张显小的娃娃圆脸。
林柏楠冲魏静微微颔首,浅浅一笑,他同样平和地问候道:“魏阿姨。”
“来来来,拿礼物,林柏楠可破费、可用心了呢!”袁晴遥看气氛还算融洽,暗暗地松了口气,拉着袁斌玩起了“接力”,她从林柏楠手里接过一个盒子,跑几步传给袁斌,袁斌拿到客厅,再小跑步折回来,继续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什么名烟名酒啊,什么祁连墨玉制成的成套夜光杯啊,什么真丝围巾啊、什么血燕窝啊、什么全套的贵妇护肤品啊,什么美容卡啊……
林柏楠很会投其所好。
一堆礼物中,袁斌最中意那箱“鼠茅”。他平日喜好喝点小酒,自茅台推出了“生肖酒系列”,他便开始了“集酒”,某次,在和林家人聚餐的酒桌上,他无意间提了一嘴自己在收集生肖酒,就被林柏楠记住了。
传递完礼物,林柏楠翘起轮椅前轮翻过门槛,进了门。
袁晴遥在爸妈的注视下亲昵地牵起林柏楠的手,又指屋内,示意爸妈他们先进去了。
林柏楠回头看叔叔阿姨,他点了点头,被袁晴遥拉去客厅。
她边拉,边上上下下用眼神扫描他,小声絮叨:“休闲衬衣和牛仔裤……很听劝嘛!但色彩淡雅沉稳,款式大方得体,看得出来是花心思挑选了的,一百分!”
她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
袁斌和魏静凝望孩子们的背影——
林柏楠依稀局促,可他抬眸看袁晴遥的眼睛灼灼发亮,一切尽在不言中;最重要的是,袁晴遥,他们的宝贝女儿,她言行举止间四溢的爱意,与他交相辉映。
袁斌很是动容。
林柏楠是他看着长大的。想当年,在医院的抢救室外,当听到主刀医生说出“脊椎断了”、“不可逆的”、“终生瘫痪”几个词后,他头皮发麻,如坠深渊,下意识断定小楠楠这辈子完了,恐怕就在那张小小的床上“坐牢”了。
可是不然,林柏楠没有被他世俗的眼光所定义,林柏楠茁壮地长大了,还长成了一位行动自如、不卑不亢、优点众多、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发光发热的优秀之人。
林柏楠是个好孩子,他喜欢袁晴遥,袁晴遥也喜欢他,袁斌想不出不同意这门亲事的理由。
拉上防盗门,袁斌揽住魏静的肩膀,轻巧地说:“这门槛咱以后得拆了。”
魏静面色如常,被袁斌搂着往前走,碎碎念道:“我看,我们遥遥有时候那猴急的性格就随了你。”
*
来到厨房门口,袁斌甩甩手,说就不帮倒忙了,他坐上沙发,招呼俩孩子过来,好好叙叙旧。
而这时,魏静走进了厨房,在调料置物架上翻来翻去,像是在找什么却找不到,她截断道:“哎?辣椒酱吃完了?这不行啊,等会儿做菜还要用呢……”
她直起腰,冲着客厅里的袁晴遥喊话:“遥遥,你去超市买瓶辣椒酱,就买咱家常吃的那个牌子的。”
“好嘞。”袁晴遥起身,一边整理衣着,一边问,“妈妈,还有什么要买的吗?我一并带回来。”
“没了。”魏静走到厨房口,扶着门,面露为难之色,“我突然想起来,这附近的超市好像没卖那个品牌的辣椒酱的,那是个进口调料,得去卖进口食品的超市买。老公,你开车和遥遥一块儿去吧,就买那个牌子,别搞错了。”
“行、行啊。”袁斌应下,他、袁晴遥、林柏楠三人交换眼神,而后他站起来拿上车钥匙,对着袁晴遥说,“走吧,遥遥,爸爸和你买进口辣椒酱去。”
“哦,好的,爸爸……”袁晴遥担心地看着林柏楠,不知道魏静支开她和袁斌后,会跟林柏楠说什么,不让第三个人听的话,会不会是伤人的话?
她滞在原地,不禁迟疑。
林柏楠则处变不惊,他稍稍挑眉,用唇语说:“去吧。”
就这样,袁家父女来到了停车位前。
坐上了车,袁晴遥的一颗心悬在上空,惴惴不安,心不在焉地系好安全带,她听到袁斌问:“你妈让你买什么辣椒酱啊?我怎么不知道咱家还吃进口辣椒酱?”
袁晴遥转动脖子,望着袁斌叫道:“我忘记问了!爸爸,你天天吃妈妈做的饭,你不知道用什么辣椒酱吗?”
“爸爸不知道啊!”
“那我们去买什么?”
“……辣椒酱啊。”
“什么牌子的嘛!”
“不知道啊!”
“……爸爸!”
两人大眼瞪小眼。
他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出来了。
*
与此同时,袁家客厅内。
魏静在林柏楠身边的沙发落座,解开围裙,简单地叠了两叠,搭在扶手上,她双手交握,耐人寻味地笑:“楠楠,阿姨有些话想和你说……”
“阿姨。”林柏楠适时打断,他挺直腰背,显出庄重之意,沉静地直视魏静的双眼,而后,款款地征求,“魏阿姨,我也有些话想对您说,可以让我先说吗?”
魏静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魏阿姨,我还有一年就博士毕业了,拿到博士学位证和毕业不是难事。毕业后,就择业方面,我打算续签‘中驰华拓’集团,继续在医疗器械行业做产品研发,企业各方面待遇都不错,给我的年薪不会低于100万。我妈S市的公司那边,有一部分业务我在帮忙打理,这块业务赚得越多,我拿得也越多,前几年每年都在100万左右。”顿了顿,他接着说,“魏姨,我在S市有房有车,车和房随时都能换新的,经济方面,我认为不愁吃喝,我有能力养活自己,也有能力养活袁晴遥……”
句末,林柏楠的声调稍显低沉。
袁斌这些年购置了不少房产,楼市扶摇直上,所有房子的价值都翻了倍。
袁家的资产不比林家少,袁晴遥不差钱,魏静不会被他的经济条件打动,但该表明的必须表明,表明他林柏楠有人生规划,也有赚钱的能力。
接下来,他才要切入正题。
“魏阿姨。”说着,林柏楠从随身的黑色背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魏静,“这是万叶舒的监护人、她的小姨提供的书面证明,证明万叶舒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并存在暴力倾向和危险行为,申请移交精神病院看管。”
魏静拿着文件浏览,眼神中满是惊讶:“楠楠……”
“万叶舒的小姨签了字、按了指纹,这份文件生效。”林柏楠指尖落在文件底部,划了重点,继而,他有条不乱地说,“精神科的医生这几天对万叶舒进行了评估,开具医学证明需要点时间,大概十五个工作日。等拿到了医生的鉴定书,证实了万叶舒的小姨所言属实,就可以立即移送万叶舒去精神病院了,没有监护人的同意,她这辈子出不来。”
“……”魏静一行行地阅读文件内容,看完后,产生了质疑,“这只是缓兵之计啊,楠楠!等万叶舒康复了,或是好转了,她小姨再签个同意出院的申请书,她不照样出来危害社会?我们遥遥再遭一回殃可怎么?”
“您放心。”林柏楠面色平静,又摆出另一份文件,“万叶舒的小姨和我签了保证协议,保证她不会在万叶舒的出院申请书上签字。如果毁约,她赔偿不起。”
“……”魏静听得头脑发愣,她端起那份《保证协议》默读着,迅速抓住了关键点:甲方支付乙方30万元RMB,用于确保乙方遵守该协议内容,如若乙方违约,将付甲方十倍的违约金,共计300万元RMB。
甲方是林柏楠,乙方为小姨。
双方均签字、画押指纹,协议有法律效力。
协议内容包含:小姨出具送万叶舒进精神病院的书面证明;小姨须在万叶舒的出院书上拒不签字;小姨不得干涉万叶舒在精神病院内的生活;小姨需对该协议严格保密,不得以书面、口头、图片等任何形式外泄;小姨不得二次讨要任何数目的金额;协议自签字日起生效……
等等等等条款,很是全面。
魏静抬起头,一副震惊的表情。
第126章 最长情的告白
去精神科见完万叶舒后, 袁晴遥和林柏楠便开始思考如何为他们谋求一个和平的未来?
重中之重,是攻略万叶舒的小姨,小姨一直在充当万叶舒的“保护伞”。
此前, 通过坞南飞, 袁晴遥就打听到——
万叶舒毕业后, 大部分工资打给了小姨,所以她才住在便宜的远郊公寓;小姨对她并不上心, 所以她才和最让医护人员头疼的狂躁症患者住同一间病房……
细细想来,小姨护着万叶舒确有几分情分在, 但更多是把万叶舒当做了获益的工具。
把钱看得重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用钱摆平。
于是,在回X市之前, 林柏楠和袁晴遥去万叶舒小姨打工的加工厂, 找到了她。
林柏楠单刀直入地阐明来意,把协议和书面证明拍桌子上,推给小姨:“你只需要签个字。”
小姨斜眼看,瞅着“30万”这个数字眼睛一横,显然不满意, 她讨价还价:“才这么点钱啊!我家叶舒五年也能给我30万, 你们这么小气还想让我签字?至少也要——”
她比了个“8”,狮子大开口:“80万。”
此时, 坐在林柏楠旁边的袁晴遥开演了!
“阿姨,你知道吗?我……我……”袁晴遥下嘴唇打哆嗦,眼底的乌青好像三四天没睡觉了, 她眼眶泛泪, 却竭力地忍住,音调破碎地开口, “自从上次被万叶舒袭击,我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一闭上眼睛,就能……就能看见她抓着一把尖尖的钻子冲过来捅我……捅我的喉咙!”
惊恐地捂住脖子,袁晴遥喘不上气来,仿佛那惊悚一幕再现。
冷不防的,她抽出饮料杯里的吸管,直朝小姨的嗓子眼戳去,但并没有真的触碰到小姨的喉管。
小姨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摸自己的嗓子!
袁晴遥瞪眼,哑哑地诘问:“阿姨,你能想象吗?那是一把能钻穿墙壁的钻子啊!我差点……差点……”
眼泪快出洞了,她赶紧用手扇扇眼眶。叫外人来看,以为她在忍住不哭,其实,是“黑眼圈”是她来之前用眼影画的,花妆了岂不露出马脚了。
“……咳咳!”良心让小姨有些坐不住,这个姑娘她有印象,前不久在派出所见过一面,据警察说,万叶舒跟踪这个姑娘好几天了,还动手伤了人家。
这姑娘现下看起来不太正常……
但在金钱巨大的诱惑之下,她翘起二郎腿,手臂抱胸,作出一副不好惹的架势,怪里怪气地问:“我和那个小伙子谈事呢?干你什么事?”
“怎么不干我的事?我和他都是受害者,我们是受害者联盟。”袁晴遥低头,宣泄似的把饮料搅得天翻地覆,幽幽地说,“我现在的状态奇差无比。阿姨,就因为万叶舒,我整宿整宿地失眠,我神经衰弱,我什么都害怕,我……我被公司解雇了,我身无分文了,我活不下去了。凭什么万叶舒逍遥在外?凭什么万叶舒好好的?凭什么万叶舒不赔偿我?”
话毕,她抬起头怒视小姨:“我现在,要么要求万叶舒进精神病院封闭治疗,要么提起上诉,你们赔偿我二十万精神损失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哎?”一听赔钱,小姨着急了,蹙起眉头反驳,“那天在警局不是赔了你一千块钱吗?”
“哼。”林柏楠冷笑一声,脸色冷厉得有如一月寒霜,他毫不嘴软地讽刺道,“你30万都打发不了,凭什么认为她是一千块钱就能打发的人?”
“……”小姨面露尴尬。
“话我说得很明白了。”林柏楠一下一下敲击桌面上的文件,节奏不快不慢,有扼人心的魄力,“我这边,花钱买心安。我被万叶舒烦够呛了,之前苦于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所以一直无法拿她怎么样。但现在监控清清楚楚地记录了她犯罪未遂的画面,我很喜闻乐见。”
语间停顿,林柏楠指旁边的袁晴遥,不容置辩地说:“这位受害者的要求你应该也听懂了。要么签字,保证她的人生安全,要么赔钱,给她一点抚慰。”
“是的,这就是我的要求。”袁晴遥阴着脸看小姨。
“……”小姨陷入纠结。
林柏楠这个小伙子她见过好几次,万叶舒大学犯事,全是因为他,但说来他无辜至极,那些个女大学生也当真倒霉。再说,就万叶舒如今的状况,出院后能不能再从事工作还保不齐呢!她这些年也的的确确被万叶舒闹得一个头十个大了,这何尝不是一个把包袱换银子的契机?
理性分析了一波,小姨开价:“五十万!五十万我就签字。”
听言,林柏楠拉起轮椅手刹,撂话:“我支持这位受害者和你打官司,官司费我来出。等着收律师函,三十万你一分拿不到,二十万你赔定了。我明天带她去做鉴定,如果她有心理创伤了,你赔的可不止二十万。”
带上文件,他转身就走。
“……哎?哎!别啊!”小姨就一市侩的平民妇女,不懂法,听见要吃官司了,感觉这一次就算拿“精神疾病”脱罪也不灵了,她不由地心惊肉跳,跑过来急吼吼地挡在林柏楠前面,赔笑脸道,“三十万……也行!行!但是,叶舒的住院费用我可不出,你出!是你非要送她进去的!”
林柏楠不差那点钱,点头应许。
*
客厅内,俩人缄默了一阵子。
魏静抱着两份文件反反复复地看,她斟辨着林柏楠的话,产生了忧虑:“那……万一精神科医生最终开具的鉴定结果,不足以送万叶舒进精神病院呢?这也有可能呀。”
“不会的。万叶舒近期的精神状况很糟糕,而且……”林柏楠双手交叉,搭在两膝之间,斟酌一番,还是坦然相告,“我找了人在这一环把关。万叶舒不会再骚扰我和袁晴遥了,她会在她该呆的地方过下半辈子。”
医学世家,认识不少医学领域的人,S市的精神病院也有和林家相熟的人。林柏楠不爱仰仗权利行事,但迫不得已,他也只好动用关系了。
闻言,魏静把文件放在茶几上,长舒一口气,心情却复杂。
她卸了担惊,但又不甘心就这样让万叶舒逃避了法律责任,同时,又问自己会不会太赶尽杀绝了?
末了,她决定为自家人考虑,谁让万叶舒先招惹人呢?
“也好,也好。这个结果对咱们、对万叶舒、对她小姨都好。咱们不用担惊受怕了,她小姨没有负担麻烦了,万叶舒也能接受正规的治疗。”魏静释怀地笑了笑,面色柔软了许多,感谢道,“楠楠,让你费心了。”
林柏楠摇摇头,微叹一声,低低地说:“魏阿姨,很抱歉当年因为我而害袁晴遥受伤,我欠你和袁叔一句正式的道歉,希望现在补上不算太晚……”
他凝视魏静的双目,诚恳地开口:“魏阿姨,对不起。”
“哎呀,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招惹上烂桃花谁都没办法。”魏静连连摆手。如今想起,她当时迁怒于林柏楠,还怪怨他,便暗暗责骂自己一万个不应该。
林柏楠扬起松弛的笑,看来,他打消了魏静的第一个顾虑,至于第二个顾虑……
他显得没那么有底气了。
左手夹右手的五指,右手又夹左手的五指,他眸子望向自己无知无觉的双腿,它们好似不存在,没有功能,没有反应,不死不活地陪他度过了二十年。
安定心绪,他的视线从双腿再次移到魏静的脸上,小鹿眼中浮泛沉静的光:“魏阿姨,我知道您还在担心什么,说实话,我也担心,我也担心我不能长长久久地陪在袁晴遥的身边。在她的人生中途下车这种情况,我已经好多次了,我不想再经历一次,更不想自己无法再次上车。”
魏静被林柏楠的话深深吸引,她端坐,静静聆听。
“可是,我没办法作出保证,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生病。”语调随着情绪一同低落,林柏楠垂眸,“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每个人都逃不开,也没有权力决定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病,大多数人也无权选择什么时候死。我能做的,和普通人一样,就是锻炼身体,合理饮食,避免不健康的生活习惯,以及,坚持复健,定期体检,预防并发症,好好保护自己……”
扬起脸庞,他平静地与魏静对视,带着十足的诚意开口:“魏阿姨,以上说的这些,我许诺我能做到。”
此时,魏静却垂下了脑袋,眼皮泛红。
见状,林柏楠把话题转为轻松一些:“情绪良好能降低罹患重病的几率,这点不假,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很开心。魏阿姨,脊髓损伤本身不影响寿命,并发症可以预防避免,我们林家没有癌基因、没有家族遗传病。我想……”
他轻声说:“我会好好的。”
和哄袁晴遥开心不同,他不能拿“半仙”、“算命”之类的玄学来说服魏静,但是,他也想不出有什么依据,能言之凿凿地论证一个人健康长寿。
思虑片刻,林柏楠补充道:“就算事与愿违……”
“没有——”魏静打断了林柏楠,她背过身子去抹眼泪,带着鼻音嘟囔,“没有‘就算’,楠楠,咱们不说这个了。”
转过身来,她眼角的泪水搁浅在细淡的鱼尾纹中,自己干嘛要逼孩子说不吉利的话啊!
魏静自嘲地笑,摇头说:“楠楠,阿姨很自私。你们读高三那年,阿姨看见遥遥把你参加机器人大赛的照片压桌垫下面的时候,就猜到遥遥对你的心意了。但阿姨从没捅破过,是考虑到遥遥要高考,这个关键时刻要保证她情绪稳定,而且有你帮她,她成绩更有保障。等你们高考完了,阿姨才跳出来阻拦你们,是不是很过河拆桥?”
林柏楠摇头,表示不在意。
“阿姨也很惭愧,叔叔阿姨这些年没有帮到你什么,反倒是我家遥遥一直在接受老林和玲玲的关照和爱护。”魏静揩去泪水,柔声说,“外面传,遥遥是林家的‘童养媳’,阿姨听了心里真的很不舒服,一面,我觉得这些人嘴碎,咱两家人,大人关系好,小孩关系也好,怎么就被污蔑得那么难听了?但是,另一面,我有过这个担忧……”
魏静继续倾吐:“但是,楠楠,你做褥疮手术悄悄离开,留了字条激励遥遥用功读书。你主动告知万叶舒的事,还在我和你袁叔心急如焚时提醒我们有推荐信,让我们顺利地送遥遥去了英国读书。这两件事,让阿姨想来你和你爸妈,是真正在为遥遥考虑,你们有目的……”
握住林柏楠的手,魏静和蔼地笑:“目的不是把遥遥绑在你们的身边,目的,是为了遥遥好。”
“魏阿姨……”林柏楠如释重负。
当年给林柏楠拨去的那两通电话,魏静在通话结束后心里都五味杂陈,她分辨得出来,这盘根错杂的情绪之中,有遗憾。袁晴遥这七年没谈过男朋友,知女莫若母,她没有强求什么,她像个读者静观故事的走向。
如若这是结局,她是满意的。
魏静揉搓林柏楠掌心的老茧,温煦地笑:“阿姨想跟你聊的,你刚刚都说了,阿姨的两个顾虑,你也给开解了,叔叔阿姨把遥遥托付给你、托付给林家,很放心。我们不介意你的身体情况,咱们楠楠多帅一小伙啊,能赚钱,又对女朋友疼爱有加,比别人差哪了?哪都不差!”
林柏楠轻笑出声,而后,他注视魏静,发自肺腑地感谢道:“魏阿姨,谢谢你,谢谢袁叔,还有……谢谢你们教育出了一百分的袁晴遥。”
魏静起身,系上围裙,回应:“那……阿姨也谢谢你给了遥遥最长情的告白。”
许是被自己的话恶心到了,魏静作出起鸡皮疙瘩的模样,和林柏楠相视一笑,然后,她叉着腰说:“袁斌和袁晴遥是去外国买进口辣椒酱了吗?这半天不回来,我随口一说那两个呆瓜估计都信了!什么进口不进口的,我就知道他俩没一个知道我平时做菜用的什么辣椒酱!”
魏静说中了——
袁斌和袁晴遥跑了好远,找到一家进口食品齐全的超市,父女俩围着货架一排排端详,死活回忆不起来进了肚子的究竟是哪一款辣椒酱……
不清楚魏静和林柏楠的谈话结束了没,不好打电话问,袁斌就大手一挥,把瞧起来还算有食欲的辣椒酱都收入了购物车,总有一个能碰准吧?
回去的路上,袁斌看袁晴遥抱着一袋子瓶瓶罐罐,脸色和瓶子一样硬巴,他便说:“遥遥,爸爸妈妈让你去交往其他男人、让你嫁给别人,你不开心,你不开心爸爸妈妈就不开心。你和楠楠在一起你开心,你开心了爸爸妈妈就开心,爸爸妈妈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开开心心的……”
开心、开心、开心的,说得袁斌嘴都要飘了。
他朝袁晴遥投去笃定的眼神:“这么朴素的一个道理,你妈好费劲才想通。放心吧闺女,你妈没有制止你去S市,没有对楠楠拒之门外,没有明确拒绝你们在一起……”
袁斌弹舌,说道:“那就是同意了呗。”
“真的?”袁晴遥看到了光明。
“老爸还能唬你不成?”袁斌推测道,“你妈支走我们,可能想问楠楠未来的打算,再对他说些心里话吧。”
袁晴遥寻思一下,抱紧怀里的一堆酱,勾起唇角:“爸爸你要是说中了,辣椒酱没买对的话就赖我头上吧。”
第127章 专属天使
回到家, 袁晴遥奔向厨房,映入她眼帘的,是林柏楠使用站立轮椅站了起来, 正在锅台前炒菜, 魏静单手支在菜台上, 悠闲地一边啃黄瓜,一边观摩学习。
见此画面, 父女二人都知道——
这门亲事,稳妥了。
看到袁斌和袁晴遥姗姗来迟, 魏静刚想问问去哪里买东西了,还没开口,先一步瞅见了那一大包酱料, 含着黄瓜大吼:“你、你们疯啦?长了几个胃啊?”
“……你女儿提议买的!”如约, 袁斌甩锅。
“是的,妈妈,我都想尝尝!”袁晴遥认了。
想着一年没见女儿了,买就买了吧,魏静眉头舒展, 抓起半截黄瓜喂给袁斌, 要拉袁斌出厨房:“你们小年轻腻歪吧,我们老人家就不打扰了。”
“这不合规矩吧?”袁斌杵在地上不动, “老婆,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什么客人主人的?都是一家人!”孩子想表现就让他表现,魏静顶着袁斌的背, 去客厅泡茶了。
袁晴遥把袋子抱上台面, 瓶子间磕碰奏出清脆的鸣响,与她心底的欢快小曲儿一唱一和。
她背着手, 慢吞吞地走到林柏楠的旁边,故意不问不说。
“不问问什么情况?”林柏楠瞥她一眼,一手扶锅柄,一手握锅铲翻炒食材。
眼前的男人比锅里的鲜美食材更馋人,她作出哀婉的表情:“完了,林柏楠,我妈妈一定是say no了又觉得可惜就扣押你做我的厨子。”
“那你有口福了。”他挑起一侧嘴角。
“那我去哪里林大厨都要跟着我。”
“付我工资,可以考虑。”
“你开个价吧?”
“我天价,你付不起。”
“哦,这样啊……”她装模作样地眉间压着苦恼,踮起脚尖,贴近他的脸,“天价的林大厨,我这儿有一块无价的石头,把这个石头付给你足够吗?”
一句玩笑话带他回到了高中时代,那时,某个“笨蛋石头”听不懂的暗示,现在,她后知后觉了。
“那我岂不是……”他嘴唇紧抿,一副很勉强的样子,随即,荡起清泉般干净浅淡的笑,“赚翻了。”
“嘿嘿!”袁晴遥不调皮了,轻柔地拥住林柏楠的腰,炒勺旁的炉子架起一口砂锅,魏静煲了她爱喝的冬瓜排骨汤,她问,“林柏楠,你跟我妈妈学煲汤了吗?”
“学了。”林柏楠关火。
袁晴遥撒开手,去橱柜里拿了张盘子,扶住他的腰,怕他盛菜的时候重心不稳跌倒。
林大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袁晴遥用筷子钳了一小块肉,简直是味蕾的狂欢,比蒋阿姨做的菜还令人口舌生津。想再尝一片,吃独食的“小白兔”被一只手臂逮住。
“怎么啦?”她的手覆上他的手背。
“没怎么。”
“你也馋了?”
“就……站起来抱抱你。”林柏楠左手伸在下方,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他抬起右手,食指和拇指捏住她的脸蛋,像捏橡皮糖那样捏来捏去,好满足。
他垂眸,迷失在她乌黑浓密的发丝丛林。
他,林柏楠,以后可以堂堂正正地爱袁晴遥了。
*
午餐时,袁斌和魏静对林柏楠的手艺大加赞赏。
林柏楠是天才,其表现不单单在他擅长读书、能领悟晦色难懂的知识,而是体现在他的学习能力非常之强,学自理、学吉他、学手工、学做饭……各个方面。
以及,学如何去爱一个人。
闲聊时,林柏楠得知,袁晴遥在英国赚了点钱。
除大四给坞南飞当康复师之外,她研究生一年在杜秋萍手下接活,帮中国升英国学校的学生润色PS和CV,一单能赚八百RMB,后来,她在L企工作,薪资很可观。
大四和研究生期间,她提出不管父母要生活费了,自己能负担日常开销,而袁斌如旧每月给她打钱,说让她别心疼钱,一个人在外面吃好点、喝好点,手头宽裕点遇到急事能应应急,但切记独身一人财不外露,保护好自己。
袁晴遥把攒的钱,拿出一部分,给袁斌买了一块高档手表,给魏静买了两个名牌包,回国的时候带回来送给父母了。
林柏楠听着,愈发觉得自己眼光棒,小小年纪就把心交付给了一个很棒的女孩。
吃到后半段,扯回了“辣椒酱”这个话题。
搞了半天,袁斌和袁晴遥才知道,哪有什么“进口”的,她家吃了几十年的就是本地的一个热卖品牌罢了……
魏静觉得哑然又好笑,给林柏楠说:“楠楠,你袁叔在某些方面可迟钝了!迟钝到匪夷所思!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在感情方面普遍保守,不太外露。想当年,我和你袁叔在一个院子里住,我三番五次故意弄坏自行车让你袁叔帮忙修,我假装弄丢家钥匙让你袁叔帮忙找。我还请他看电影,借口说女同事拉肚子了临时去不了,票别浪费了,请他和我单独去看。还有一次,工大有一年给老师们办了个跨年舞会,我说我找不到舞伴,问你袁叔能不能做我的舞伴……”
魏静又气又笑:“这已经算非常明显的暗示了吧?可你袁叔愣是不明白,他是真不明白!后来我才知道,我找他修车,他觉得我在笑话他手艺不精,笑话他修的车怎么老坏呢?我丢钥匙,他说不是他拿的,不要再来问他了。看电影的事他当真了,回家时还买了瓶糖水给我,让我拿给女同事补补水。舞会结束,我真忍不了了,就问他能处对象吗?不能就拉到!”
手摸着袁斌的胳膊,魏静遥想青葱时代,忍俊不禁:“我呀,打明牌了,才问出原来你袁叔也看上我了!我记得太清楚了,他那晚搓着后脑勺跟我说,‘你直说嘛,圈圈绕绕的,我还以为你拿我打发时间呢’!”
四人一齐笑了。
“哪个男人不是从愣头青蜕变成熟男的?”袁斌笑着争辩,给林柏楠碗里添菜,说起了,“楠楠,遥遥,你们知道吗?楠楠的出生和我们沾点关系呢!”
袁斌在他和魏静身上来回指。
“怎么讲?”袁晴遥和林柏楠对视一眼,她兴致勃勃。
“当年,老林博士毕业回到X市,我请他吃接风饭,那时候我和静儿已经交往了。我和老林在工大门口等着接她一同去,这一等……”袁斌放慢语速,吊起悬念,“不止等到了静儿,还等来了老林不负此生的相遇啊!楠楠,你爸妈是一见钟情的,经你魏阿姨介绍,很快就在一起了。”
此等父母爱情,林柏楠头一次听说。
袁斌笑得豪爽又亲和,说道:“咱们俩家,缘分不浅。”
*
吃完饭,袁晴遥拉着林柏楠回了她的卧室,还是他记忆中有着几许少女情怀的温馨房间。
墙上贴一张东神的海报,床上铺田园小清新风的床单;靠墙边摆几只毛绒玩具,他送的猫咪抱枕窝在其中,旧得变形了;书柜最上层有可爱的装饰品排排坐,那一瓶黑黢黢的磁流体画风不一致,好像“反派”把一众小可爱绑架了。
“林柏楠,你多久没来我家了?”
“你家我每年都来拜年。”林柏楠划着轮椅四处参观,“但你的房间我有……七年没进来过了。”
“我也是。我每年夏天回国都去你家,但我也不进你的房间。”袁晴遥看着他的后脑勺,毛绒绒的,好舒服的样子,她不自觉地打哈欠,“啊呜——”
吃饱喝足,外加一桩心事彻底落地,她整个人轻松不已,困意浮上心头。
她伸伸懒腰,坐在床上,一边拍拍软弹弹的床垫,一边大楼落地说:“林柏楠,你不是习惯午休吗?我们一起小憩一会儿吧。”
“……”
林柏楠划转轮椅,默不作声地望着她,又蜻蜓点水般略过那一尘不染的床单,摇了摇头:“我不困。”
说罢,他继续东瞧瞧西看看。
袁晴遥手支在床沿,歪着脑袋盯着林柏楠看。
片刻,她起身走到衣柜前,从柜子里翻找出一个迷你尺寸的床垫,牵起林柏楠的手把他拉到了床边。
“林柏楠,我家没有你平时用的那种护理垫。”她把小床垫铺在床中央,脸颊粉嘟嘟的,“但女生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要和亲戚见面。这是我的姨妈垫,透气、吸水、不移位、不渗水,就算你那个什么了也没问题。”
“……”
喉结滑动一下,林柏楠知道袁晴遥知道了他的顾忌,他默默看着那块小垫子,卡通动物花纹,大写的幼稚,表面还残留了星星点点洗不净的血污。
“我不怕你笑我,喏,这种东西都拿出来了。”袁晴遥用下巴指身后的床,拉住林柏楠的手左晃晃又摇摇,“我知道,你不介意我用过的小破垫子。我相信你也知道,我从来不介意你的情况,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我的床就是你的床。所以……”
她抬起两道眉毛,拽他的手,柔声问:“嗯?好吗?”
他眸中的她,神色和语气都氤氲着屡屡暖意,点点头,他移到了她的床上。
林柏楠最听袁晴遥的话了。
躺上床,他看她笑出了“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意味,感到自己被拿捏得死死的,傲娇属性发作,“嫌弃”地嘀咕一句:“袁晴遥,你的床……太软了吧。”
“还有更软的呢!”她蹬掉拖鞋,蹦上床,手足并用缠上了他,榨干与他之间的每一寸缝隙。
他紧紧搂住她,拥她入怀,右手覆盖她的后脑,温热的手掌像小船一样承载她的脑袋。
他垂眸看她,想了想,问:“如果我真的那个什么了,你……会怎么办?”
“一起洗澡,一起洗衣服,一起洗床单呗。”她答得理所当然,双臂环绕他的腰,“你要是难为情了我就抱抱你,摸摸你的头,告诉你没关系。”
“你是天使吗?”
“哈哈——”没想到,能听到从林柏楠的嘴里蹦出“天使”这么童趣梦幻的词,袁晴遥笑出了声,顺着他的话说,“是,我是你的专属天使。”
“嘁。”他唇边溢出轻笑,抓了抓她的头发,“那个什么已经十多年没发生过了。”
每天按时起床、定量定时饮水、按点排泄排遗、睡前至少两小时不吃不喝。为了体面地生活,虽偶有破例,但绝大多数时候,他二十年如一日这样坚持着。
“那你还扭扭捏捏的?”
“以防万一。”
“讨厌!害我以为你难过了!”袁晴遥拳头锤林柏楠的后背。
被打了,他以轻柔地抚摸“还击”,食指指腹擦过她的耳廓,一路巡游到她厚墩墩的耳垂,像把玩珍宝一般细心地捻,说:“搬来跟我一起住吧。”
她舒服得快要睡着了,应了声:“好。”
袁晴遥交了一年的房租。她本来想着要不先交半年吧?可又觉得半年不足以拿下说一不二的林柏楠,最后交了一年,交一年比较划算,结果……
满打满算二十天。
他比她忖量的还要喜欢她。
忽地,她噗嗤一乐,面对林柏楠的询问她搪塞了过去,心想,那间房子就留给南飞住吧,就当交学费了,不亏。
两人做彼此的抱枕,又香又沉地睡了一觉。
*
下午,林柏楠和袁晴遥带着S市的特产,去了X市人民医院的康复中心。
好消息自然要分享给亲近的人,林柏楠亦长兄亦朋友的那个人——
卢文博。
袁晴遥和卢文博有七年没见了,一见面,她便迎上去,冲卢文博伸出右手,正色道:“卢主任,好久不见。”
“……嗯?”卢文博镜片下的眼睛瞪成了牛眼睛,好一阵子,他反应过来,握住袁晴遥的手上下“蹦极”,挂着大哥哥一般亲和又爽朗的笑,“嚯!小遥遥长大了,说话有腔调了啊!”
做爸爸了,但卢文博依旧没正形。
袁晴遥一秒粲然,仿佛回到了七年前,唤道:“文博哥。”
“哎!这回我的耳朵舒服了!”卢文博笑嘻嘻的,邀请林柏楠和袁晴遥去他的办公室坐坐。
三人边走边叙旧,一个转身,卢文博看见林柏楠和袁晴遥正手牵手,情况一望而知。虽然料到了,但亲眼见证如此结局,他不禁心里一片潮湿。
在卢文博的办公室内,三人喝茶聊天。
袁晴遥讲了她这些年在英国的经历,正式官宣了她和林柏楠的关系,被卢文博撵着追问当年分开的原因,以及复合的细节。
他可太好奇了!
想当年,高三毕业,林柏楠每次来做复健袁晴遥都陪同,青涩又稚拙的年纪,在医院这种严肃的场合两人没有太亲密的举动,但看彼此的眼神“拉丝”。
卢文博笑着数落林柏楠:“你和遥遥在一起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和你的老哥哥我分享一下?”
“我们没有在一起。”袁晴遥抢答,她粉白的小圆脸溢出甜蜜的红晕,补充道,“文博哥,我和林柏楠还没有在一起,不过……到时候告诉你,嘿嘿。”
那是少女才独有的娇羞,她满怀企盼。
卢文博“嗷”了一嗓子,等待好消息到来。然而,林柏楠和袁晴遥出去旅游一趟就分道扬镳了,剩余的暑假,复健室只有林柏楠一人的身影。
他问林柏楠发生什么了,林柏楠表现得一如既往淡定,吝啬地答:“就……结束了。”
淡定个毛!
林柏楠那天被器械夹到了手指,皮肤没破损,但右手拇指甲下整片淤血……犯这种低级失误显然丢了魂,卢文博明白自己最好别再过问了。
*
听闻事情始末,卢文博震惊良久。
而从卢文博口中,袁晴遥得知他在六年前和妻子生了个女儿,今年九月份就上小学一年级了,预备读袁晴遥和林柏楠当年读的那所小学。
卢文博还给她看了女儿的照片,小女孩梳着“妹妹头”,脸蛋胖乎乎的,笑起来像个美味多汁的梨子。
聊了一个多小时,一名医生敲门进来找卢文博谈事。
卢文博便提议让林柏楠先去复健室做训练,来都来了,叙旧、复健,一箭双雕多好!他忙完了过来找他们。
林柏楠许久没来复健室了,他这七年在复健这一方面确实太过疏忽,做正规训练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就每年寒假回家被父母和卢文博“绑架”到康复中心练一练。
第128章 醋意
来到复健区域, 袁晴遥一眼就看见了一台医用外骨骼机器人。
一名中年女性正在试用,两名康复师陪在她身边,她的老公举着手机录像, 记录她“行走”的瞬间。
“林柏楠, 你看!”袁晴遥兴冲冲地指给林柏楠看。
林柏楠投去视线, 她指尖的后方,“中驰华拓”的最新一代院线专供的外骨骼机器人正稳步前进 。
近些年, 国内的100多家医院引进了“外骨骼”,这是目前最先进的康复技术之一, 能帮助下肢残障的患者减缓肌肉萎缩、增强心肺功能等等。
院线版本比家用版本的体积大出许多、功能更齐全、限制相对也少。林柏楠自用的那种仅限于受伤位置较低的人,腰腹无力是无法驾驭的,而医院购入的, 高位截瘫、四肢瘫痪、偏瘫、脆骨症患者都可以体验。
“那个机器人的研发你有参与吗?”袁晴遥问道。
林柏楠给她一个“当然了”的眼神, 看回那边,说:“那个是去年发布的产品,目前市面上性能最好的。项目做了三年,投了不少资金和人力进去。”
他收回目光,抬眸看她, 提问:“你知道那个多少钱吗?”
她摇摇头, 科技含量高的医疗器械用具一般都价值不菲,她在心里掂量了一下, 猜了个数字:“两百万。”
“低了。”
“两百五十万。”
“低了。”
“三百万?”
“接近了,三百二十万。”
袁晴遥感叹还挺贵的,倏而, 一个念头在脑中盘旋展翅, 她不敢相信地问道:“林柏楠,你家里的那个……不对!那三个, 不会都这么贵吧?!”
“家用款的价格低很多,但……”他不得不承认这着实是个烧钱的爱好,避开她诧然的眼神,小声说,“也挺贵的。”
“也挺贵的是多贵啊?”
“就……能在小城市买套小房子。”
“一个?”
“三个。”
袁晴遥粗略盘算了一下,一个大概四五十万。
她不是盘根究底的性格,没再细问,转而,有些落寞地慨叹:“不是每个家庭都负担得起的,对吧?”
林柏楠认同,情绪同样有些许低沉。他知道“外骨骼”虽好,但其价格是数千万家庭望而却步的,但一项技术、一个产品,只能先诞生再市场下沉……
就交给时间吧。
周天,排班的康复师只有三个,前来做康复训练的病人都是住院部前来的,清一色的病号服,穿着衬衣和牛仔裤的林柏楠成了其中最独特吸睛的存在。
走在大街上,他会被旁人用眼神纠缠,因为坐轮椅还长得帅;待在医院里,医生护士病患看见他也要多扫视几下,因为长得帅还长得真帅……
这是轮椅帅哥的困扰。
这不——
林柏楠和袁晴遥来到了一处空闲的双杠,穿上他寄存在卢文博办公室里的腿部支具,打算练一练行走。
他将竖直的支具折弯,先把左腿放进腔里,扣上防护带,右腿如法炮制。调试之时,袁晴遥手搭在他的肩上,说:“你先穿,我去买水。”
“去吧。”
袁晴遥推门出了复健室。
林柏楠继续忙手下的,耐心等她回来。
此时,隔壁双杠的一个大妈搭话了:“小伙子怎么了?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坐轮椅了?”
类似过度的关心和探索,对于林柏楠而言是负担,他一以贯之地轻描淡写道:“受伤了。”
“哎呦呦,瞧你两条腿细的,截瘫吧?受伤很久了吧?伤到哪个位置了?”大妈没消停,继续盘问,见林柏楠一脸冷漠,她先自报家门套近乎,“小伙子,我陪我老伴来的。我老伴脑梗,右边身子动不了啦!唉,他惯用右手,吃饭都吃不利索了,你说要是左边坏了右边还好着也行啊!”
“……”林柏楠不语,轻瞥大妈口中的“老伴”。
老人家正被儿子和康复师搀扶行走,颤巍巍的,右脚软得像棉花,抬不起来也踩不下去,右手蜷缩在胸前。
收回目光,他敷衍道:“胸椎,很久了。”
“胸椎啊……”大妈喃喃自语,貌似在心里衡量什么,直盯盯地看林柏楠的腿和腰。
她从林柏楠推门进来时就蠢蠢欲动了,自说自话:“我看你的腰有力气,应该位置不高,平时能自理吧!哎,那个小姑娘是你的妹妹还是……”
大妈试探着问:“总不能是女朋友吧?”
林柏楠穿戴整齐了,漠然反问:“为什么不能?”
大妈如同听到笑话,好笑地说:“怎么会嘛!人家小姑娘多水灵啊!多漂亮啊!多健康啊!”
“……”林柏楠懒得理睬。
然而,他的沉默在大妈解读起来即是默认。
大妈许自己猜中了,一脸得意洋洋,凑过来张罗:“小伙子,你啊,趁现在年轻,模样又好看,赶紧抓紧时间找老婆,条件别高,找个有手有脚的,能伺候你的人就行了!你别嫌阿姨啰嗦啊,阿姨吃过的饭比你吃过的盐都多。像你这样的,年纪一大,咋办?更没人愿意跟你了!啧啧,我都愁死啦!”
“……”林柏楠早已开启耳膜屏蔽功能。
“小伙子。”大妈喋喋不休,挤出一个别有用意的笑,“我家外甥女和你年纪差不多大,人心地善良,吃苦耐劳,洗衣做饭家务活干得杠杠的!还孝顺!就是……”
大妈倏地音量骤减:“就是小时候贪玩,摔倒磕在石头上一边眼睛看不太见……但不影响生活!啥都能干!听阿姨一句劝,你这情况就别挑三拣四的了,我看,我外甥女和你合适着呢,我把她的微信给你……”
“亲——”
“爱——”
“的——”
拖得长长的三连音从旁侧像风一样刮来。
大妈一惊,捂着心脏一遍遍咕哝“妈呀吓死我了”,她扭头,看见帅小伙的“妹妹”两手遮在两颊边,作出扩音器的样子,胳膊上挂一个塑料袋……
刚才的“亲爱的”就出自她口。
林柏楠此刻不“耳聋”了,循着声源望去,冷脸融化成温吞的表情,他勾唇说:“女朋友,你好慢。”
在大妈讪讪的目光中——
袁晴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林柏楠身边,从袋子里取出一瓶常温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林柏楠,又觉得不够恩爱,便自己对嘴瓶口喝了一口,再拿给他。
他接过水瓶,自然地喝下。
“医院的自动贩卖机没有卖常温水的,我就跑去外面买了。”袁晴遥解释道,她满满登登地抱住林柏楠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捋他的头发,“唉,我才出去一会儿,我的男朋友就被人盯上了。阿姨,你很有眼光哦。”
大妈脸色铁青,老伴、儿子和康复师朝她投来的目光令她更加颜面扫地,她梗着脖子吼:“看我干嘛!”
“阿姨,这位小伙子的未来您不用操心,他完全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她的女朋友,也就是我,他的女朋友也会心甘情愿地把他照顾得好好的。”袁晴遥不悦但又客气地嘴回去,“您推销您外甥女的时候,问过她的意见了吗?”
大妈只当瞎了一只眼的外甥女是个卖不出去的“残次品”,逢离异的、残疾的、大龄单身汉就牵红线。
大妈有些破防:“你、你这小姑娘怎么嘴巴这么厉害啊!”
康复师出来和事:“别吵了,影响别人!”
袁晴遥叹气,愤慨又无奈:“您的外甥女人好心善,那我祝她早日遇到良配。阿姨,这里是医院,不是相亲角,您还是多关注关注您老伴的康复吧。”
说完,她背过身子去。
大妈的儿子悄声责怪:“妈,小梅都说了一万次了不要再给她介绍对象了,你怎么讲不听啊。现在的年轻人想法不同了,不结婚也能自己过日子的。”
“她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挑什么挑!有挑剔的资本吗?不结婚不生孩子还是女人吗?”大妈凶恶地骂完这句话,跺着脚夺门而出,离开了复健室。
剩下的五人不尴不尬地沉默了几秒,然后,都装作无事发生,各自做各自的事了。
林柏楠从袁晴遥严密的怀抱中探出头来透口气,他抬眸上看,而她低头看他,两双眼睛交汇,他的波澜不惊,她的却布满了显而易见的怫然与沮丧。
她不忘安慰他:“林柏楠,你跟我说过,我们不能左右别人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但可以选择听什么、信什么。所以,你就当刚才青蛙呱呱叫呢,别生气。”
“不捂我的耳朵了?”
“我忘了嘛……”
“那刚刚的话你也忘了吧。”看着她的眼尾和嘴巴都往下挂,他用食指顶她的嘴角,轻声说,“还让我别生气呢,我看某个笨蛋才真的生气了。”
“我就是很生气!”袁晴遥眉毛竖立,她只听到了后半段,不知晓大妈前半段还说了什么烦人的话,她五指卷起林柏楠的食指,包在手心,“为什么旁人只凭一面就断定你这不行那不行呢?你明明最厉害、最好了!”
看得出,她气血上头了,他反握住她的手:“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待我,我无所谓,只要你觉得我还是个不错的人就够了。别人惹不到我,因为我不在乎。”
不同的心境,相同的对象,林柏楠重述了很久之前对袁晴遥说过的这句话。
他的世界有边界,围起一层具有选择通过性的墙,好的进来,坏的筛掉,无关紧要的人隔绝,既然都无法涉足他的小天地,又何谈伤害?
这一回,袁晴遥可算听懂了,林柏楠不是逻辑古怪的神经病,而是她是他内部的中心。
她唇角向两边用力上拉,扬起笑容,心情却只能算从“沙尘”转“多云”。
*
练习行走时——
林柏楠的两手分别握住双杠两侧,腰腹发力,提跨甩腿,先移动左腿,目测左脚落地踩实了,放空左手,往杆子前面抓一点,再换右手完成同样的动作。待双手握稳了,而后,靠腰部和腹部的力量来挪动右腿……
他感觉不到腹股沟以下平面的肢体,更无法控制,只能靠有知觉的部位的带动而缓慢前行。
健全人不能体会,他每一次的站立、行走都裹挟着不安感,犹如一个没有脚的“灵体”,上半截身子飘飘悠悠地悬浮在半空,还伴有头晕,随时都可能坠地。
受伤二十年,关于“走路”的体感埋葬在了五岁的春节,久远得仿佛南柯一梦,身体早就记不清脚踩大地、能走能跑还能爬树是什么滋味了,但大脑明确地记得这段短暂的美妙,记得他曾经确确实实拥有过行动能力。
没有多怀念,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缅怀无益。
林柏楠的眼睛盯在地上,他脚尖的前方,还有一双脚尖。
这双款式简约的小白鞋与他同频移动,他前进一步,她后退一步,她在他前方一米处。
他在S市的家里装了双杠,袁晴遥每天晚餐后坚持陪他练五六个来回。她还会抬脚,用自己的“小鲨鱼”去碰他的鞋尖,可惜他复健穿不了拖鞋,不然就是两只“鲨鱼”亲嘴了。
然而,她此刻的脚步不比往日那般轻快,埋着头不跟他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袁晴遥?”林柏楠停下脚步。
“嗯?怎么了?”袁晴遥抬头撞进他敏锐的小鹿眼,心里的悒闷被他洞悉了,她把脑袋低到了衣领里。
他起初以为她还在为大妈的那番言论而耿耿于怀,但深思熟虑过后,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她不是对某人某事揪着不放的人……那是为什么?
林天才在几秒内把此前发生过的所有事都光速回顾了一遍,他应该没有……
做什么惹到了袁晴遥的事吧?
找不到思路了,林柏楠一刹有些紧张,他压低脖子,认真谨慎地求解:“我才想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
“袁晴遥。”
“……”
“笨蛋,你满脸写着不开心。”
“我……饿了,困了。”
“你觉得我会信?”
“……”袁晴遥耷拉下去的肩膀诉说出她的黯然神伤。
憋了一会儿,她扬起脸庞,开诚布公道:“你怎么异性缘那么好啊!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有一堆小女孩玩过家家抢着当你的‘老婆’或者‘公主’!上小学时,一过节日你的抽屉里就塞满了女同学写给你的贺卡!中学时期更不用说了,不光我们年级的,许多学妹学姐也对你芳心暗许!大学具体情况我不晓得,但从万叶舒的事上不难得出有几位女生追求过你啊!今天……”
她气得嘴巴歪了,彷如一个即将爆汁的水蜜桃,喷道:“今天还有人要给你介绍对象加微信……干什么呀!当我不存在吗!林柏楠你好讨厌!你干嘛那么招女生啊!”
“……”林柏楠面无表情地眨眨眼睛。
闹完情绪,袁晴遥自知这通飞醋吃得毫无道理,林柏楠又没法阻止别人喜欢他,但是,她就是跟干了十几瓶老陈醋一样,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我吃醋啦——”
“……”林柏楠稍稍偏头,眼底居然暗涌欣喜之色。
哦。
原来她在不爽这个。
原来她会患得患失,会渴望将他独占,会在其他异性释放爱意信号的时候生出“领地”被侵犯的不痛快与危机感……
原来,不只有他具有这些情绪。
林柏楠拽住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垂眸把袁晴遥看尽,他看似清淡无波的神色中,实则有小得意在外溢。
他移开视线,看着白墙壁对袁晴遥说:“你觉得我异性缘好,那你应该骄傲才对,骄傲我从小到大都只喜欢你,只在意你,也只看得见你……”
最后,他别扭地补上一句:“吃什么醋?笨蛋。”
“哼!脸蛋天才!”
“……脸蛋天才是什么鬼?”
“就是你啊!大坏蛋!你就不能丑一点吗?”
“我没有很帅吧?”
“哇!你好凡尔赛啊!”
“那怎么办?我以后出门戴口罩?”
“不行!你的眼睛长得最好看了,你这不让人盯着你脑补吗?”
“再带副墨镜?”
“哈哈——”
“笑什么?”
“笑你竟然是认真的哎!”
*
卢文博赶来复健室时,林柏楠在袁晴遥的辅助下,该练的都已自行练完了。
时间还早,卢文博便给林柏楠做了针灸,在他身上下了电针,通过电流刺激从而达到疏经通络、改善肌张力、促进神经功能等功效。
袁晴遥在医用床边边坐下,虽然知道林柏楠大概率不痛,就算痛了他也不喊痛,但她还是把自己的手伸给他握,被哄好了,她笑眼弯弯的。
她忆起初次陪他来做康复训练的情景,卢文博也给他用了针,而隔壁床趴着一位八岁的小女孩。
据小女孩的妈妈说,小女孩是跳舞受伤的,由于舞蹈老师的操作不当导致其下腰时伤了脊椎,位置不低,胸椎第5、6节,感知平面只到胸下面一些。舞蹈教室的监控记录下了当时的残忍画面,小女孩整个人就如纸片那样对折了起来,一秒倒地,然后,就再也动不了了。
八岁的年级,小小的身体,背上插着二十四根电针满得犹如一只小刺猬。小女孩一直在哭,叫喊着不想扎针了,想站起来,求求妈妈快点想办法,而妈妈背过身子,应道再忍忍很快就好了,却偷偷地抹起了眼泪。
见此场面,袁晴遥的思绪飘回了千禧年。
林柏楠五岁,比小女孩还年幼瘦小,他是不是也绝望地哭过?
蒋阿姨是不是也像那位妈妈一样,挂着笑脸讲出善意的谎言,又在他目光不可及之处,用掌根揩去泪水?
那天,袁晴遥问了那位母亲小女孩有没有忌口的,跑去附近的超市给小女孩买了零食和玩具。她的未来注定比普通人艰难,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外界有意无意的伤害,但至少彼时彼刻,有位大姐姐明确地传递给她,受伤了也可以有糖吃,也可以收获陌生人的关心与善意。
等待过程中,袁晴遥看见有病人正在试穿另一款轻便一点的外骨骼,和林柏楠家里的那套很相似,最大的区别在于病人用的那个配备了两支手杖,而林柏楠的没有。
她关注过这项技术,图片也好,视频也罢,她所了解的,手杖都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个部分。
于是,她满腹疑惑地问:“林柏楠,我上次就想问你来着,你改造的机器人怎么不配手杖呢?我看别人用的都有两只用来保持平衡的手杖。”
“我给你讲讲?”
“算了吧,我百分之百听不懂。”
省略了设计与改造的繁琐和不易,他趴着,下巴抵在手臂上,换了个答案:“我用来背你的,比站立行走还多了一层愿望,能和常规版的一样吗?”
“哎呦呦——”话语传到了卢文博的耳朵里,他露出老父亲般慈祥的笑容,嗓音震耳,“这种话我可听不得!再听啊,我就等不及要喝喜酒喽!”
袁晴遥腼腆地笑了:“林柏楠还在读书,他今年必须完成毕设和答辩,挺忙的,结婚的话……需要筹备不少事宜吧?等他毕业了我们再考虑吧,或许……明年?后年?”
她看向林柏楠。
他没有作答,耳廓悄咪咪地红了。
第129章 生日快乐
周一早上, 袁晴遥写营销稿,中午,去林家拜访。
她买了一堆礼物, 回礼回了差不多价值的东西, 还订购了一张多功能按摩椅, 由商家送货上门。她一直觉得,林家球场大的客厅很适合放一张按摩椅。
林平尧和蒋玲很是欢喜, 一个全年低头做手术,一个长期伏案忙工作, 按摩椅正中痛点。
回X市之前,林柏楠告诉父母他和袁晴遥在一起了。听到这个消息,林平尧温润地笑了笑, 蒋玲则怀疑自己幻听, 当反复核实此话确凿后,她情难自持地落了泪。
四人有说有笑地吃了午饭。
蒋玲温蔼的眸光驻足在袁晴遥的脸上,一顿餐从头到尾,她的眼眶都是湿润的。
*
下午,林柏楠陪袁晴遥去看望了袁奶奶。
老人家由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轮流照看, 老伴虽走得早, 但她的晚年生活并不孤独。她身子骨硬朗,头脑清楚, 吐字清晰,想法也不守旧,欣然接受了林柏楠。
袁奶奶面对孙女和准孙女婿高兴得像个小孩, 拉着两人的手讲起了从前。
奶奶还说:“我老了, 眼睛花了,手抖了, 擅长的针线活想做也做不了了,不然呀,我一定织两件红彤彤的毛衣送给你们当贺礼。咱们遥遥出过国,懂洋文,奶奶给你用白色的线在毛衣胸口勾个洋文,楠楠的,就用黑色的线……”
像儿时那样,袁晴遥给奶奶捏肩捶背,奶奶奖励了她五块钱。在如今电子支付当道的时代,纸钞从奶奶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来,还染着暖暖的温度。
袁晴遥乐乐陶陶地收下,那份喜悦的心情不减当年,尽管五块钱现在已经买不到太多东西了。
他们还顺道去了一趟“星语心愿屋”。店铺还开着,换了新的装修风格,那面心愿墙保留了下来,五颜六色的便签条铺满了整扇墙面,实在看不尽。
“疏远O……7……1……是巨额损失,所有人适用。”
当回忆起他曾几何时,在便签纸上写下的这行字时,袁晴遥捏一根薯条蘸番茄酱,喂进嘴里,打趣道:“林柏楠,你疏远了我七年之久,你亏大发了。”
林柏楠单手托下颌凝视着吧唧吧唧的她,带着笑点头:“我要把欠的那七年补回来。”
*
周一晚上,林柏楠和袁晴遥推开了那家久违的店——
“有间老店”。
店铺名字保留了下来,但主营生意转了型。
当下买实体CD、唱片的人少之又少,磁带更是成为了“时代的眼泪”。
老鬼不得不放弃了他的“收藏库”,把大部分黑胶唱片、CD、磁带和中古书籍收进了储藏室,较为经典的一些当做装饰品点缀在面墙上。
店铺两层楼,原先一楼做买卖、二楼则是老鬼的居室和他的小型录音室,如今,两层楼都被桌椅吧台所替代,变成了复古怀旧风格的清酒吧。一楼搭建了一个小小的演出台,每周的固定时间有驻唱歌手来此演唱。
不变的是,装潢依旧以棕色为主,那种上世纪的慵懒调调没有被时间的长河淹没;店门口的水泥坡还在,它进化成了实打实的无障碍斜坡,坡度低缓,坡面平整。
不变的是,店主仍是那个头顶扎小辫,模样瞧着有点不着调的中年大叔,活得恣意随性;他依然钟爱那道滑稽的自动响铃声,“何方妖怪,报上名来”。
这七年间,林柏楠冬天前来光顾,袁晴遥夏天带着朋友们过来消遣,当看到隔着春天和秋天的两个人携手一同出现在了店内,老鬼调酒的手一抖,酒水洒出像喜庆的泼水节。
他立即擦干净桌台,对着吧台的客人致歉:“抱歉,我家小鬼‘中彩票’了,这杯我请。真是的,刮奖刮了多少年了才刮出来,我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话虽如此,但他喊来店员接活,笑眯眯地从吧台后边走出来,招呼林柏楠和袁晴遥在一楼的一张桌前坐下。
三人举酒碰杯,在悠扬的乐曲声中,畅谈甚欢。
老鬼借着酒兴聊起了和林柏楠初遇的场景——
那年林柏楠初三,秋日的某天,放学后,他行驶在去往康复中心的路上。那天,他惯走的那条路立起了围栏,正在施工翻新,他便换了一条路走。
路过一家店铺时,流畅又动听的吉他声从半掩的木门流淌出,瞬时,他暂在原地,脑中回响袁晴遥的话:“谁能拒绝一个会弹吉他会唱歌的男孩子呢?”
他明白是句玩笑话,但……
他在店门口静静听了十分钟。
林柏楠没学过乐器,但不难判断,这位弹琴的人技艺之纯熟,技法之高超,节奏、力度、乐感都没有瑕疵,有点厉害,毫无疑问是专业的。
店铺没有橱窗,看不出来是琴行还是音乐工作室,他将轮椅划远了些,抬头仰望招牌:“有间老店”。
“……”
看了等于没看。
“喂,穿校服的小鬼,进来坐坐?”恰时,店铺内窜出男人懒懒散散的声音,紧随其后的,一名打扮得吊儿郎当的中年男子抱着把吉他推门出来。
林柏楠清冽的眼眸草草扫过那男人,跟他预想的音乐家的形象大相径庭,他调转轮椅方向,准备继续赶路。
这时,男人再次开口:“小鬼,我可是火眼金睛,你在我门上偷师学艺了十分钟了,一句话没有就想溜?”
林柏楠闻声停下,扭头板着脸问:“你要什么?”
男人从台阶下来,走到林柏楠的面前,手指轻扣怀中的吉他,不答反问:“想学吗?我教你。”
“不想。”
“真不想?”
“不想。”
“哎嘿,我怎么不信呢?”
“……怎么收费?”林柏楠下颌线紧绷,被绑架了似的“被迫”问道。
男人兴味十足地哈哈笑,又沉默下来,深沉地望着他。
他不悦地说:“我的生活没有很悲惨,我出得起钱。学吉他也只是想看看我学不学的会,仅此而已。”
“学会了以后呢?学会了就不弹了?”
“不知道。”
“不是因为喜欢才来学的?”
“喜不喜欢学了才知道。”
“哈哈,你说话很有风格啊!你这样的小鬼我第一次见。”男人笑得洒脱,他把吉他塞给林柏楠,“小鬼,你也别买吉他了,这个给你玩玩。我不收钱,谈钱多俗啊,我的学费是眼缘你已经交齐了,进来吧。”
男人没有把林柏楠当弱势群体一声不问就提供帮助,他只是帮林柏楠拿琴,看着林柏楠自己上了台阶。
进到店内,装修摆设更是和林柏楠想的大有出入。
通往二楼的楼梯旁的墙壁上挂有四五把吉他,标了价,都不便宜。小少年看一眼自己腿上的吉他,再望一眼墙上的,暗自腹诽:这男人放着钱不赚……
是不是傻?
行事随性的男人捏着一枚吉他拨片走来,摆出老师傅的架势,打算教林柏楠如何使用。
林柏楠没接,他粗糙的十根手指都覆了厚茧,耐操程度全然不输拨片。
他凭借印象依样而为,把吉他搁在大腿上,俯身垂眸,右手拇指拨动琴弦,左手尝试压弦。
成调的简单韵律产出,头一次碰乐器,却并不生晦,甚至音符之间衔接有美感。
小少年眉目间滋生出自信与小挑衅,冲着男人下巴微扬:“有什么难的?”
“小鬼,你很拽啊!”男人收起拨片,撸起袖管,“等着,叔叔我今天教你这个小鬼做人!”
“别小鬼小鬼的叫我。”林柏楠不满抗议。
“穿校服的全是小鬼。”
“嘁,老鬼。”
自此,一段缘分伊始。
这是一场忘年交,老鬼年长林柏楠二十一岁,离得十万八千里的两人,实则有相似处。
今时不同往日,爱而难得,得而复失,失不再得的人,就只有老鬼一个了。
那晚,送袁晴遥和林柏楠出了店门,老鬼又叫住了他们。
老鬼面带微笑的轻语融在暖呼呼的夏风中,他由衷地说:“小鬼,去享受爱情吧。”
*
之后,林柏楠送袁晴遥回家。
到了袁家的小区门口,她拉着他的手舍不得松开,磨磨唧唧好一会儿,她提出送他回家。
两人手牵手,在星光叶影里缓步溜达到了林家的小区门口,又是难分难舍。
她撒娇要求他送她回家,他嘴上说着玩往返跑呢?却也没想过松开她的手。
一来一回,一趟接一趟。
热恋期的小情侣,牛皮糖见了都自叹不如。
直至夜色如墨,时针即将指向十一点,林柏楠到了必须上床休息的时间,俩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袁晴遥回到家,袁斌和魏静还没睡,一家人又聊了聊天。
明天周二,7月14日,是袁晴遥二十六岁的生日,父母提前预祝她生日快乐,说约了林家一家三口明晚一起吃饭庆生,酒店和蛋糕都订好了。
洗漱后,袁晴遥回到房间已经十二点过了。
她敷着面膜,坐在桌前拿起了手机。
屏幕亮起,数条消息哗啦啦地纳入她的眼底。
往年的今天,关系要好的朋友会踩零点给她送上生日祝福,但今年有点儿奇怪,消息多得快要爆炸了。
心下疑惑,她打开微信查看——
何韵来:【我可爱的遥遥,生日快乐!我和阿耀买了明天一早去X市的机票,去给你过生日,我们也好久没回去了。我猜,你晚上要和“婆家人”庆生,那我们就约中午饭吧!哈哈,你是怎么说服林柏楠发朋友圈的?他竟然连企鹅和微博也同步了!我一整个惊呆了!人活久了果然能见证奇迹!】
周明娜:【啊啊啊!生日快乐!遥遥你和林柏楠终于终成眷属了啊啊啊!你好漂亮!好好看!你怎么不告诉我啊,真不够意思!是想官宣给我们大家一个惊喜吗?我学生时代的男神名草有主了,我的青春结束了呜呜呜……】
张莹:【遥遥,双喜临门,祝贺你!等有空了我和我老公请你和林柏楠吃饭,咱们聚一聚。】
姜珠语:【遥遥,祝你生日快乐!照片拍得好漂亮,祝你们长长久久、幸福快乐哦!】
付子聪:【大嫂!我把我老大交给你了!】
……
还有一些初中、高中同学问袁晴遥,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她?连带着同学群都活跃了起来。
他们……
在说什么?
她和林柏楠在一起的事只告诉了身边的几位朋友,毕竟当时父母那关没过,万叶舒也还没搞定,不宜大肆宣扬,怎么短短一小时认识的人貌似都得知此事了?
林柏楠?
朋友圈?
照片?
摸不着头脑的袁晴遥,根据朋友们给的信息,点开了林柏楠“寸草不生”的朋友圈,没成想,他许多年都空白白的个人主页填入了一条动态——
图片是他们的合照。
画面中,她一袭白裙走在前面,裙摆被微风邀请共舞,长卷发在日光下泛起粼粼光亮。
相机抓拍到了她转头过来时的半侧脸,娃娃脸略施粉黛,那卷翘的长睫毛和水亮的微笑唇,清新的,恍如晴明之日遥遥吹来的海风。
她美得令人惊叹。
而他被她牵着左手,“老古董”檀木手链和卡地亚腕表圈在他的手腕,照片底部是他的小半截大腿和膝盖,轮椅也出镜了,露出一点点坐垫和摆着脚尖的脚踏板。
配文:【随时待命。】
十二分钟前发出,是零点整。
这是林柏楠长这么大以来发过的唯一一条动态,低调内敛的他向所有人宣布,他心有所属了。
不要吃醋,她是他世界里最明媚的色彩,无可替代;今年明年后年任何一年他都可以,随时待命。
他没说一句“别担心”,但用自己的方式给予她满满的安全感。
“噗嗤——”
袁晴遥笑得面膜起褶子,索性揭了丢垃圾桶,将照片保存,饱含爱意地饕餮着。
那段时间,这种拍摄方式非常流行,情侣手拉手,一前一后。某次约会吃饭时,袁晴遥拿一张网图给林柏楠看,憧憬道:“等我们万事俱备了,我也要在朋友圈里发一张这样的照片,告诉所有的亲朋好友我有男朋友了!林柏楠,到时候你必须配合我哦!也把我拍得好看点。”
他“粗略”地看,啧了一声:“幼稚。”
口嫌体正直……
他不动声色地照做了。
在与她牵手时,时不时举起手机相机悄悄地练练手,他领会得很快,没几次,光线、角度、构图、抓拍技巧通通掌握了。
在她生日这天,选了一张最完美的发布出来。
既然他先开始喜欢,那么就由他先宣布吧。
袁晴遥依次回复了那些消息,表明那个女人就是她,她是林柏楠的女朋友,林柏楠是她的男朋友。
完后,她给林柏楠发去:【朋友圈我看到啦!林柏楠,我好喜欢你!】
时钟奔一点钟去了,她本以为他已入眠,明早才能看到,谁知他不听话地熬夜了,秒回:【袁晴遥,生日快乐。】
“正在输入中”的字样跳动了一会儿,她嘴角噙笑,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他纠结的模样。
末了,他发来:【我比你喜欢我更喜欢你。】
有前车之鉴了,她赶紧随手截图。
他神算子似的,又发来:【不许截图!】
她乐得开怀,发去吐舌的表情包:【啊哦,晚了——】
第130章 那些人
周二过完生日, 林柏楠和袁晴遥回了S市,荣耀和何韵来打算在X市待一段时间。
回去后,林柏楠开启了泡实验室的生活。
每天, 他做好早餐送她上班, 两人中午一起在餐馆吃饭, 他接她下班,一同去超市, 回家做晚饭,夜生活可丰富可不丰富, 最后洗洗入睡。
他每周至少去两次康复中心做锻炼和理疗,矫正脊柱侧弯的硬质护腰带、减缓足下垂的矫正器、腿部压力气囊、五指袜等,齐上阵了。
吉他再次回到了他的怀抱。老鬼从X市寄了一把新的木吉他给他, 他闲暇时练琴, 唱歌给袁晴遥听。他的声线少了少年气,多了成熟与不必收敛的爱意。
一床,两人,三餐,日子平实而温馨。
这期间, 有几样事情是同居之后袁晴遥才发现的。
例如, 轮椅的小前轮很容易缠头发,而她在英国待久了, 掉发严重些,他经常因为她脱落在地的长发而划着划着就卡了壳;例如,有一次睡觉时, 她被他的足部矫正器划伤了脚背, 那之后,他在矫正器外面会多穿一双棉袜;例如, 他每天晨起会痉挛,双腿抖出残影,这并非坏事,痉挛能延缓肌肉萎缩;例如,他有点抗拒她帮他剪脚趾甲,不是出于害羞,而是没知觉所产生的不安……
真好。
她更了解他了。
这期间,林知雁常常跑来搭伙吃饭,她着装妩媚了,但性格仍旧透出几许男孩子气。
好几次,袁晴遥看见林知雁扒在猫眼上看对门。走廊没什么好看的,防盗门也没什么好看的,袁晴遥明晓,林知雁想要看看那个狐狸一样的男人。
坞南飞的风流往事没少糟蹋袁晴遥的耳朵,可是,“林知雁”这个名字,他未曾提起。
想到他说过的那句“老子和姓林的有仇”,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于是,袁晴遥问:“知雁姐姐,你和南飞交往过吗?是前任关系?”
林知雁不置可否,沉声问起:“他跟你提过我吗?”
见袁晴遥摆摆头,林知雁故作洒脱地撩起头发,勾唇说:“那就不是前任,他就是个可恶的混球。”
很长一段时间,林知雁和坞南飞的过往在袁晴遥心中是谜团,她期待看到故事后续,等着和坞南飞做对门邻居,然而,坞南飞一直没有回来……
这期间,精神病院发出了万叶舒的住院通知书,她已经被移送至病房严加看管。
小姨放弃了监护权,拿着万叶舒毕业后赚的钱和林柏楠给的三十万回到了X市。
上次见面,小姨在拿了银行卡后跟林柏楠和袁晴遥吐苦水,说当初她不同意万叶舒来S市念大学,她不想撂下老家的家庭和工作陪读,可是,万叶舒又叫又闹,把她家砸了个稀巴烂。没法子了,她只好硬着头皮随了万叶舒的心意,但条件是万叶舒日后赚钱了,不仅要把她这些年出的学费、抚养费还清,还要把七成的工资上交给她。而万叶舒当真想缠在林柏楠身边,毫无异议地答应了。
袁晴遥问林柏楠,没有监护人的精神病患者会怎么样?他语气清淡地答,会被拉去做医学实验。
在她震骇的眼神中,他勾起一侧的唇角,话头一转:“骗你的。”
那是他们倒数第二次听说万叶舒的事,而最后一次,是在炎热的盛夏时节,院方电联林柏楠,当时袁晴遥在旁边,他们听到了万叶舒坠楼身亡的消息。
“……”
“……”
顷刻间,空气犹如被冻结。
袁晴遥断定不是林柏楠做的,一来,他在听闻后眉眼间的那种愕然是演不出来的,二来,他报复心虽强,但绝不会斩草除根、置人于死地。
于是,万叶舒……
成了袁晴遥心中一个已完结的罪恶。
*
9月底,综艺《会长大的喜欢》圆满收官了,共计十二期。“暧昧期”的那一对男女嘉宾以求婚作为节目的收尾,同时,也是他们新身份、新生活的起点。
林柏楠想在官微下面评论的、却又没发出的那几个小游戏,后来出现在了节目里,什么猜口型啊,什么星座匹配度啊、什么姓名笔画缘分指数啊……
他在成片里看到这些内容的时候,岿然不动,倒是袁晴遥抱住他的脖子,一脸嘚瑟样:“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吧?哼哼,我在某本杂志上测过我们的星座和姓名笔画,哪一年我记不清了,哪本杂志也忘了,但我记得测试结果——”
初三,《男生女生》,他在心里默答。
她莞尔一笑:“星座,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姓名笔画,书上写着爱情随时间而诞生……哇!其实我是不信这些的,但是不是很准呢!”
他垂眸看她,问:“那当时你看到这样的说法时,心里……开心吗?”
她唇边汪着一汪甜丝丝的笑:“很惊讶,但也是开心的!不开心我能记这么久吗?”
这个回答,让林柏楠持续了整个中学时期的暗恋,忽而,没那么苦涩了。
节目组还收到了一些步入了婚姻殿堂的青梅竹马们的留言,他们分享自己的爱情故事。
袁晴遥一篇一篇阅读。
原来,在世界不起眼的某处、在时间漫无边际的刻度轴上,类似于她和林柏楠的故事一直在上演。
有甜蜜、有伤痛,有嬉笑、有争吵,有分别、有重聚,有从一而终、有兜兜转转;有在同一张桌前写乘除算术题,有吃完晚饭在楼下喊一句“出来玩啊”,有嬉闹时摔倒帮忙吹膝盖,有立志考同一所学校的壮志凌云……
平凡,又不平凡。
海外市场方面,在东亚地区收获了不错的关注度,欧美地区欠点火候,这在预估之内,毕竟文化背景不同,东方人内秀的爱情观他们吃不惯。
收工饭局上,唐贝拉特意叫袁晴遥去洗手间补妆,她对着镜子一边擦粉饼,一边说:“Sunny,我打算继续投资拍摄第二季了,明年3月开机。我朋友那边正在筹备一档慢生活综艺,你有没有兴趣去那边做营销策划?”
她看着镜子里的袁晴遥笑:“我算了算时间,他们那边结束你正好回来帮我做第二季。”
“贝拉姐,不给我个喘气的时间吗?”袁晴遥不由失笑,口红涂出了唇线,她用纸巾轻擦,“当然好啊。我喜欢这份工作,还省去了投简历和面试的时间。薪资呢?”
“和现在一样,可以吗?”
“成交。”
唐贝拉合起粉饼盒,放进手包里,转过身来,郑重地看着袁晴遥问道:“Sunny,第二季……你和林帅哥要不要来参加?作为其中一组嘉宾。”
摇摇头,袁晴遥婉拒:“贝拉姐,我知道,国内的恋综里从没出现过林柏楠那样的男嘉宾,他的条件对于节目来说是天然的话题度,但我不会把他以这样的方式推到公众的视野里。他不喜欢拍照,更不可能乐意上镜。抱歉,贝拉姐,我只能做你勤勤恳恳的小组员,做不了主角。”
专业知识告诉袁晴遥这是一次良好的机会,她可以靠节目的热度带动小说的阅读量,再用小说的内容吸引更多的观众,这是互利的营销,可是……
她就不!
恋综有剧本,有剪辑,有抓马,他们情况特殊,她可不想旁人拿着放大镜来挑她和林柏楠的刺。
唐贝拉确实产生了想拿林柏楠和袁晴遥博眼球的念头,她是个资本家,但也是袁晴遥的朋友。
她自嘲地笑:“赚钱赚多了就容易丧失人性。Sunny,我猜,你们的经历要比一般的青梅竹马特殊一些,观众只有你们自己,不觉得遗憾吗?像我,就很想了解你们的故事。”
“我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了我和林柏楠这二十年的点点滴滴,不抛头露面,不使用真名,能省去很多麻烦。”袁晴遥的眸光在灯光下格外柔和,她抿一抿水红色的唇,漾起笑容,“贝拉姐,欢迎到时候来读我和他的故事。”
“哦?那我一定看看,但愿我的中文阅读能力没退化太多。”
“可以汉译英,跟蒋总合作。”
“蒋总都是你的婆婆了,收费吗?有没有亲情价?”
“哈哈!贝拉姐,等你国内的影视公司成立了,我把版权卖给你影视化吧?”
“好啊,让我家小鬼头去演林帅哥的小时候。”
“那你要好好教Andrew中文了,林帅哥可早熟了。”
两个女人面对面开起了玩笑。
拿起手包,唐贝拉揽着袁晴遥的肩膀向洗手间外走,她的目光被袁晴遥脖子上的项链吸引。
扇叶形状,款式简洁灵俏,很符合主人的气质,玫瑰金色衬得她白嫩的肌肤愈加滑如丝绸,表面镶嵌光闪闪的钻石。
唐贝拉赞美道:“Sunny,项链很漂亮。”
“谢谢。”袁晴遥眉眼带笑,她用指腹细密地摩挲项链,将钻石挨个宠幸了一遍,一共二十六颗,是她今年收到的、来自男朋友的生日礼物。
*
时光如同画卷翻飞,转眼,2021年的春节已至。
2月,林柏楠和袁晴遥回去X市过年。
开年饭上,袁晴遥见了许久没见的林爷爷和林奶奶。
林爷爷早已退休,卸任了院长的职务,但遇到一些重大医疗应急事务或者疑难杂症时,医院还是会请他“出山”,指点一二。他被X市人民医院附属大学赋予“客座教授”的荣耀称号,不定期来大学作报告或举办讲座,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林奶奶也“解甲归田”了,把持有的某家医疗上市企业的股份出售,平分给了孙子孙女,即林柏楠和林知雁。
饭桌上,林柏楠的伯伯和伯母,林平存和陈清华也露了面。袁晴遥与他们初次见面,她感受到了一种无端的压迫感,这对夫妻一眼望去尽显精明与严苛。
还有一些关系稍远的林家亲戚,一桌人除了袁晴遥和蒋玲,从事的工作都和医疗行业相关,选择的配偶也是相关领域的,小辈们读的大学也都是医学院。
林家亲戚们夸奖林柏楠,说“外骨骼机器人”是各个康复中心的香饽饽,要提前很久才能预约上,康复效果好,还圆了数以万计下肢残疾患者行走的愿望。
被群夸了,林柏楠淡淡的,他早已不是那个听点夸赞就尾巴翘上天的臭屁小男孩了。
结果,没几句,亲戚们话锋一转,明的暗的责备起了林柏楠没有学医,林家医脉断他身上了,而林柏楠同样神色淡然。袁晴遥心疼地捏了捏他的手,最后,由林爷爷出来掌控大局,话题才又切换到了其他方面。
袁晴遥理解蒋玲当年为何那般执着让林柏楠学医了,同时,她反应过来,温润如玉的林平尧才是林家最“离经叛道”的那个,他想必承受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饭局结束后,林爷爷单独拉住了袁晴遥,塞给她一个板砖厚的大红包,要求她必须收下,他蔼可亲地问:“遥遥,你们有没有领证的打算?”
拿着厚礼,袁晴遥有些不知所措,甜蜜的笑容中夹杂羞涩:“林爷爷,我和林柏楠打算等他拿到毕业证就去领结婚证,计划明年6月份吧,8月办酒席。”
“好,好。刚才人多,我就没问,怕我这个老头子操之过急惹得你们尴尬。”林爷爷头发花白,腰背弯了,眼眸却炯炯有神,他拍拍袁晴遥的肩,慈祥地笑着,“楠楠以前啊,一听见我和他奶奶要上哪里出差、飞去哪个国家,就让我们带吃的玩的回来。我起初还纳闷呢,他既不爱吃零食又不玩那些小玩意儿,让我们带回来做什么?”
“都给我了。”袁晴遥眼圈微湿。
林爷爷笑而不语。他想起方才的圆桌上,林柏楠从头到尾用左手拿筷子,右手放桌下面,而袁晴遥的左胳膊也下垂着,似在玩什么手指游戏。
两个孩子偶尔说句悄悄话,对望间,是两双比新春彩灯还闪耀的眼睛。
他欣慰地说:“遥遥,楠楠会对你好的,你们会很幸福,爷爷祝福你们。”
*
年初四,林柏楠、袁晴遥和一帮子朋友同学聚餐。
何韵来和荣耀简直光彩照人,混时尚圈的果真潮得不一般;周明娜留起了披肩长发,身材倒是没什么变化,她开朗大方,自信的女人最美;吴哲瘦了许多,如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他和周明娜还是朋友,两人爱得起放得下;张莹怀宝宝了,喜事一桩,预产期在今年6月,没想到,高中时代最本本分分的她,毕业后件件大事快人一步……
李家双胞胎也到场了。哥哥李伯麒在互联网大厂工作,他还是老样子,文质彬彬的;弟弟李仲麟凭借兴趣去做动漫了,少女冒险向题材,主角是个超级卡哇伊的初中女生,叫“小圆”,惹得众人哄堂大笑,笑话他这个“二次元”的“中二病”这么多年了还没“康复”啊……
李仲麟红着脖子叫嚷:“别小看二次元啊喂!可恶!”
恰时,林柏楠给袁晴遥夹了一个扇贝,爱抚她的后脑勺,脸庞与她无限贴近。
他眉宇间潜伏着别样的情愫,转而,又拉开距离风平浪静地说:“笨蛋,多吃点。”
那天的聚会,还有几位荣耀的高中朋友在场。他们不是重点班的学生,和林柏楠、袁晴遥都不熟,当他们听说林柏楠和袁晴遥即将成婚时,反倒表现得理所应当。
其中一位男生举起酒杯祝贺:“恭喜啊!咱们这些无名小卒当年可没少关注你们。林大神,袁晴遥,你们不结婚才奇怪呢,除了你们身边亲近的朋友,全校人那时都认为你们俩就是一对儿,这是公认的!”
酒过三巡,大伙儿情绪高涨,吹牛的吹牛、拼酒的拼酒。
趁乱,李仲麟来到了林柏楠和袁晴遥身边,对当年自己嘴巴“没把门”的事致上了歉意:“林大神,袁晴遥,我为我当年的疏忽给你们道歉。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万叶舒的耳朵那么贼啊!我这些年都没脸见你们,听到你们重归于好了我才敢厚着脸皮来的……对不起!”
他双手合十,就差“武士跪”了。
“无心之过,没关系的。其实,就算你不说,放榜的时候万叶舒也会看到我和林柏楠报了哪所学校,以她的作风,大概率会复读一年再考来J大,那样我会很危险,逃都逃不掉。”袁晴遥当年在机场没怪罪李仲麟,现今自然也不会,她友善地笑了笑,“那天谢谢你陪我坐飞机,陪我回家,不然我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说不定就把自己搞丢了。”
“谢谢。”李仲麟羞愧难当,巴巴地看向一语不发的林柏楠,“林大神抱歉啊……”
林柏楠喜怒不形于色,他纤长的手指捏起一杯红酒:“这杯没人喝过,自罚一杯?”
“好!好啊!”李仲麟一饮而尽,“这件事就一笔勾销了好吗?你们结婚能给我发请帖吗?”
“嗯。”袁晴遥点点头。
林柏楠倒也没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