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准考证标记(11)
上课铃声响起,祝青臣抱着课本,走进教室。
见他来了,班上十来个学生全都安静下来,十几道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祝青臣面不改色地走到讲台上,把课本放下,看了一眼祁璟的座位。
果不其然,祁璟没来。
“狼来了”的故事,从来都不少见。
祝青臣收回目光,看向其他学生。
这些富家公子、富家千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欲言又止。
祝青臣笑了一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细框眼镜:“你们有话想问我?”
所有学生保持沉默,祝青臣等了一会儿,见始终没人回答,便低下头,翻开课本:“那我们今天来讲……”
这时,一个学生,壮着胆子,应了一声:“祝老师,我们有很多问题想问您。”
祝青臣抬手合上课本,抬起头:“问吧。”
还是刚才那个学生:“陈时川同学转学,是您一手促成的吗?”
问得还真够直白的。
“是我,但又不是我。”祝青臣顿了顿,“是我和其他老师一起,再加上陈时川同学个人的努力。”
有了那个学生带头,其他学生纷纷加入提问。
“您来我们班一个月,是不是早就看祁璟不顺眼了?”
“我没有看祁璟不顺眼,我只是……对世间不平之事感到不平。这是作为一个寻常人,应该拥有的基本能力。”
“那您又是怎么看我们的呢?在您眼里,我们和祁璟是一样的吗?”
“你们在我的眼里,理智有余、感性不足,个人主义、金钱至上,但你们毕竟还是未成年人,也没有做出和祁璟一样的事情,所以,你们目前还不一样。”
“既然祝老师对我们的评价这么差,那为什么不跟着陈时川一起去一中呢?”
祝青臣顿了顿:“我确实想去,只是考试时间已经过了,所以没能去成。”
底下的学生脸色不是很好看。
祝青臣笑了笑:“不然你们以为呢?你们以为我会说,我要留下来,用我的善良感化你们?然后像电影里面一样,带你们去老城区、去路边摊,把你们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摇摇头:“你们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感动的。”
“我只想用这次的事情告诉你们,虽然你们家庭背景雄厚,但你们最好还是小心点,别和祁家一样,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你们自诩人上人,你们有能力欺辱的每一个普通人,他们的人格,和陈时川一样高贵;他们的品性,和陈时川一样坚毅。把这样的人逼到绝境,他们爆发出的巨大能量,足够和你们鱼死网破。”
“这个世界上,也总有和祝老师一样,平世间不平之事的人,在盯着你们。”
“所以,不要做坏事。”
祝青臣脸上是笑着的,目光却定定的,扫过每一个学生。
底下的公子千金们沉默着,若有所思,都没有再说话。
祝青臣重新翻开课本:“没问题了?那就开始上课吧,我们今天讲《阿房宫赋》。”
他拿起讲台上的粉笔,回过身,在黑板上写下“阿房宫赋”四个字。
底下的学生不敢有小动作,专心听课。
*
这天是周日,一中不上课。
男生宿舍410全体成员,七点起床,在图书馆自习一个上午,到了饭点,简单收拾一下,便背着书包,走出校门。
祝青臣和李钺就在学校门口等他们。
远远地看见老师,几个学生加快脚步,小跑上前。
“老师!祁总!”
“中午好。”祝青臣笑着应道,又留神看了一眼陈时川。
转学还不到一个星期,陈时川整个人肉眼可见地——
活过来了。
他脸色红润,眼里有光,就算是小跑过来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陈时川迎上他的目光,又喊了一声:“祝老师。”
“诶。”祝青臣问学生们,“你们想吃什么?今天老师……”
学生们鼓掌欢呼:“老师请客!”
“还没说完!”祝青臣张开双手,在李钺身边转了一圈,“老师的老公请客!”
几个学生都有些震惊。
“老师和祁总结婚了吗?”
——这句是陈时川问的。
“老师和祁总又结婚了吗?”
——这句是林星和谢明月问的。
但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
“谢谢师公!”
“祝老师和师公百年好合!”
“我早就看出来老师和师公是一对了。那天在公寓楼底下,我第一眼看见祁总,我就知道,祁总和老师是天生一对。”
情绪价值拉满,站在旁边、压根没怎么说话的李钺,差点被祝青臣这群学生捧上天去。
得了吧,就这个世界,他第一次去找祝卿卿的时候,陈时川攥着书包带子,站在不远处,死死盯着,跟小牛犊似的,随时要冲上来,把他从祝老师身边撞飞。
还一眼就看出来?
不过这话倒是中听得很。
李钺别过头去,压下翘起来的嘴角,再转回来。
“你们想吃什么?随便提,都可以。”李钺道,“小孩子应该比较喜欢吃自助餐,城北有一家海鲜自助,还有牛肉自助,你们看……”
几个学生眼睛放光,异口同声道:“肯德基!肯德基!肯德基!”
李钺皱眉。
这几个小孩怎么这么没追求?霸总师公请客,他们只想吃肯德基?
和祝卿卿一模一样!
祝青臣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那个……我也想吃肯德基。”
果然。
李钺颔首:“走吧,上车,带你们去吃肯德基。”
“耶!谢谢师公!”
几个学生“呼啦”一下上了车。
祝青臣落在后面,一把抱住李钺:“谢谢师公……”
李钺低头看他:“祝卿卿,你喊我什么?”
祝青臣改了口:“谢谢老公。”
这还差不多。
李钺勾了勾唇角,搂着祝青臣上了车。
今天是李钺亲自开车,祝青臣坐副驾驶。
四个学生坐在加长豪车的后排,正好载得下。
来到餐厅,一行人找了个靠落地窗的大桌子坐下。
李钺把手机给他们,四个小孩和祝青臣挤在一起,看看要点什么。
祝青臣抬起头:“李……那个,我给你点一份儿童套餐,有送玩具的。”
李钺却道:“祝卿卿,我吃不饱。”
祝青臣目光坚定:“那我给你点两份。”
李钺无奈,只能点了点头:“好,随你。”
“祁家主,你真好。”祝青臣向他抛了个飞吻,然后低下头,给两个人点了好几份儿童套餐。
点好东西,等餐期间。
祝青臣捧着脸,欣慰地看着几个学生:“你们几个最近的学习怎么样?陈时川,还适应吗?”
“嗯。”陈时川点点头,“谢谢老师关心,我很适应。”
“那怎么能说是很适应呢?那明明是——”林星拖着长音,开始告状,“相当适应!”
“老师,你不知道。之前他说他错过了质检考试,我还以为他和我、和谢明月一样,都是学渣,结果他刚到学校第一天,就晚自习到十一点!”
“我们催他,他都不走,回到宿舍洗个澡,他又开始写作业。十二点钟,都熄灯了,他还蹲在厕所里读书!”
“高老师这几天都在表扬他,搞得我和谢明月可有危机感了!”
陈时川笑着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不会了。”
学霸周沐阳却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我很欣赏你的学习态度,坚持自己,他们那都是嫉妒。”
“得了吧。”林星瘪了瘪嘴,“我们宿舍的厕所本来就小,本来你在里面就算了,现在你们两个挤在里面读书,你们不觉得有点缺氧,呼吸不过来吗?”
周沐阳正色道:“知识就是氧气,你们不懂。”
“可是你们两个这样,我和谢明月会很有压力。”林星转过头,看了一眼谢明月,“对吧?”
谢明月低声道:“星星,我觉得我们确实需要一点压力,否则连大学都考不上了。”
也有道理。
说着说着话,陈时川和周沐阳又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单词本子。
林星指着他们:“老师,你看他们啊!”
祝青臣却道:“你也把自己的本子拿出来读。”
林星震惊:“老师,连你也!”
“快。”祝青臣一拍桌子,催促道,“拿出来。”
“噢。”林星委屈巴巴地拿出自己没记多少的本子。
这时,陈时川抬起头,看向祝青臣。
他低声问:“老师最近在那边过得好吗?有没有被欺负?”
祝青臣摇摇头:“没有,老师怎么可能被人欺负?”
“嗯,那就好。”陈时川顿了顿,又问,“学校那边没有给老师换班吗?老师还在教祁璟吗?”
“没有换班,但是也没教祁璟。”
陈时川疑惑。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他就没再来学校。”
祁璟一直在请假。
据办公室的老师们说,祁璟辗转了好几个大医院,做了好几次检查。
但是他心脏的那块阴影,就像是活过来一般,时大时小,时有时无。
就连国内最顶尖的医生也没办法确切诊断。
祝青臣安慰陈时川:“别担心,祁家现在自顾不暇,不会再来找你了。”
“嗯。”陈时川点点头。
“你爸妈有再过来找你吗?”
“来过一次。他们两个被祁家开除了,就想来找我搞好关系。”
“那你没事吧?”
“没事,高老师扛着湿拖把,一通狂甩,和保安一起把他们给赶走了。”
祝青臣没忍住笑出声。
不愧是你,老当益壮的高老师。
“你平时也要小心点,出门最好和朋友们一起,别自己出学校。以后考上大学,走得远远的,就不怕他们了。”
没多久,餐台那边传来取餐提示音。
四个学生挨挨挤挤地去取餐,祝青臣和李钺便在桌前等候。
祝青臣撑着头,一脸欣慰:“李那个,你说,等我们回去以后,要不要多养几个孩子?”
李钺表情严肃:“不行,吃的又多,叽叽喳喳又吵得头疼,还打扰我们二人世界。”
学生们端着堆成小山的炸鸡,缓缓逼近!
*
一个月后。
祁璟在父母的陪伴下,来到学校,办理休学手续。
祝青臣上完课,准备下楼去找李钺的时候,撞到了他们。
这一家三口刚刚从楼上领导的办公室里出来。
祁璟脸色苍白,祁母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文件,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憔悴的神色。
祁父则走在最前面,表情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尽力维持着体面,没有催促他们。
正巧这时,三个人同时看见了祝青臣。
三个人都被吓了一跳,似乎是回忆起不久前在会议室里吃的亏,谁都不敢说话,只是默默地离祝青臣远一些。
祝青臣也不在意,拽着自己的帆布包,快步下了楼,走到李钺身边。
李钺就在楼下等他,见他过来,熟练地接过他手里的包:“走吧。”
祝青臣环顾四周:“车子呢?”
“车子在停车场。”李钺捏捏他软乎乎的小臂,“祝卿卿,你需要锻炼,我们走过去。”
祝青臣瘪了瘪嘴:“噢。”
两个人刚准备离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家主。”
李钺原本不想理会,但是祁父一连喊了好几声,楼梯上甚至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祁父追上来了。
没有办法,李钺只能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祁父跑到他面前,目光扫过他身边的祝青臣:“家主,您……”
李钺干脆握住祝青臣的手,直接问:“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
明知道李钺和祝青臣是一伙的,祁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回过头,朝祁璟和妻子招了招手,低声道:“快过来,过来啊。”
祁父按着两个人,一家三口弯下腰,给李钺和祝青臣道歉。
“家主、祝老师,实在是不好意思,那次确实不是故意伪造伤情鉴定的,主要是我儿子确实不舒服,检查也检查不出什么来,我关心则乱,才出此下策。”
“家主,您看,我们家现在也接受惩罚了,道歉道了,道歉信也写了,我儿子还真的得了怪病……”
李钺拉着祝青臣,一面往停车场走,一面道:“生病就去医院看,我又没让医院封杀你们。”
他皱了皱眉头,忽然想起什么:“你们不会要拿这次的病历,再去告陈时川吧?陈时川一拳打在你儿子脸上,害得你儿子心里有阴影了?”
“不不不。”祁父连连摆手,“家主误会了,那次回去之后,我们一家人痛定思痛,已经知道错了,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
“嗯。”李钺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祁父带着儿子妻子,跟在他们身边。
他叹了口气:“我们家现在……是真的困难,分公司这几年收益不好,我就是表面看着风光,现在小璟还要出国检查,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李钺瞧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
祁父也不觉得难堪,又东拉西扯一大堆。
说自己也不容易,生活也很困难,说李钺还年轻,不知道养家的难处,还说等以后他和祝青臣结婚了,就会知道的。
李钺和祝青臣都淡淡的,没怎么应声。
他们心里都清楚,祁父这样的人,不可能厚着脸皮追上来,就为了向他们诉苦。
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他们不接话,祁父也找不到机会提起。
眼看着要到停车场,彻底没机会了,祁父再顾不得其他,终于开了口。
“家主,您看,最近城东那个项目,能不能交给我这边的分公司来做?”
李钺转过头,正好对上祁父希冀的目光。
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李钺只说了一句话:“各凭本事。”
“家主,我当然知道各凭本事,但我们家这个情况……”
李钺不再理会他,直接绕到副驾驶,帮祝青臣开了门,护着他上去。
祁父还想堵他,被他直接绕开了。
李钺一言不发,直接上了车,把车门锁上。
车子发动,径直离开,只留下一地尾气。
祁父看着车子离开的方向,沉下脸色。
祁璟拽了拽他的衣袖:“爸爸,我们回去吧……”
话还没说完,祁璟就咳嗽了两声,看着真有些难受。
祁父看见他,忽然有些不耐烦。
都是因为这个儿子,他得罪了家主,得罪了一大票领导。
搞得现在家主对他有意见,分公司的生意也越来越差。
一家三口正准备上车。
忽然,祁父眉头一皱,问:“小璟,你这次不会又在装病吧?”
祁璟被父亲吓了一跳,身形晃了几下,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心口,红了眼眶,连连摇头:“爸爸,你怎么能这么怀疑我?我怎么可能装病……”
祁父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但拉不下面子道歉,只能转身上车。
*
再过一个月,就是一中的期中考。
期中考之后,就是家长会。
陈时川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期中考成绩发给祝青臣。
他这么多年没能专心学习,第一次参加一中的考试,就考了班级第八、年级前一百,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了。
祝青臣发了几句鼓励的话过去,又问他林星和谢明月考得怎么样。
陈时川说,他们两个考的也还行,有进步。
师生二人再闲聊两句,祝青臣刚准备结束话题,就看见对话框头顶,陈时川一直在输入内容。
祝青臣笑了笑,直接发了一句过去——
【周六的家长会老师去开】
陈时川顿了一下,马上问:【老师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高老师告诉他的啊。
这可是高三的第一次家长会,陈时川的父母都不靠谱,让他们来学校,他们不仅什么都听不懂,反倒会蹬鼻子上脸。
干脆让祝青臣来。
还有谢明月,谢明月是自己来现代的,也没什么家人。
于是祝青臣又让他去问问谢明月,看他需不需要开家长会。
*
周六当天,祝青臣和李钺穿戴整齐,来到一中。
一个人穿黑西装,一个人穿白西装,两人携手走进校门口。
学生们也在门口等着他们,把他们一路带到教室里,自己的座位上。
祝青臣皱眉,问:“明月,你怎么和时川是同桌?我以为你和星星、时川和沐阳是同桌。”
谢明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本来是这样安排的,但是星星和我坐在一起,太容易说话了,所以高老师就把我们给拆开了,坐前后桌。”
“也有道理。”
祝青臣点点头,和李钺一起在位置上坐下。
“老师、祁总,你们喝点水,慢慢开会,我们就先出去了。”
“好,去吧。”
没多久,家长到齐,家长会开始。
金牌老教师高老师站在讲台上,先简单评点了一下本班学生这次的期中考成绩,然后开始介绍往年的高考政策及分数线,以及如何帮助孩子确定目标院校。
祝青臣找了张纸,认真做笔记。
最后,高老师说:“各位家长的桌上,应该都有孩子们给你们写的信,那么最后一个环节,请各位家长一边看信,一边听我说一些心里话。”
祝青臣翻了翻陈时川放在桌上的期中考试卷,果然在卷子最底下,找到了一个信封。
他拆开信,从里面抽出一叠厚厚的作业纸。
【祝老师:
你好!
我是陈时川,我已经数不清,自己跟您说了多少次“谢谢”了。
在您替我解围的时候,在您特意来校医院看我的时候,在您收走我藏在书包里的水果刀的时候,我一直在说“谢谢”,仿佛从我认识您的第一天起,我就在不断地说“谢谢”。
您或许了解我从前的生活,也或许了解我从前的痛苦,但您绝对不知道,我有多感谢您。
……】
与此同时,高老师也正发言:“我是一线老教师,出来工作几十年了,但是这一年来,经历的事情最多。”
“我们班上,有出了车祸,差点变成植物人的学生;有不知道从哪里转学过来,基础很差的学生;还有经历了很多磨难,才终于争取到一个安稳学习的环境的学生。”
“最近我常常在想,这几位学生,能够平安健康地活到现在,能够嘻嘻哈哈地玩笑打闹,而其他学生,没有经历过他们的这些磨难,实际上就是一种最大的幸运。”
“所以,不论孩子们这次的考试成绩是好是差,不论未来的高考,孩子们考得是好是差,只要他们努力拼搏过,只要他们健康平安,请家长们在结束之后,给我们的孩子——”
“一个鼓励的拥抱。”
【我原本准备将水果刀送进我的心脏,但祝老师将希望的种子种了进去,它将生根发芽,永不枯萎。】
家长会到此结束,祝青臣站起身,径直朝教室外面走去。
他在走廊上找到正背单词的陈时川,一言不发,张开双手,直接抱住他。
陈时川愣了一下:“老师……”
下一秒,林星和谢明月跟着凑上前。
“老师,我们也要抱。”
“好,抱抱抱。”
下一秒,林星的父亲从教室里冲出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祝青臣怀里抓出来。
“你自己看看你写的什么东西!”
林父手里的作业纸飘扬,上面写着八个大字——
【爸爸,我想吃肯德基】
第042章 准考证标记(12)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学生们的家长会、秋季运动会,还有百日誓师大会、家长座谈会,都是祝青臣和李钺代替出席的。
祁璟和祁家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有出现在祝青臣和陈时川眼前。
那些对陈时川来说,堪称噩梦的过去,早就已经变成了前世。
这天傍晚,窗外一片漆黑,冷风呼呼。
祝青臣和李钺吃完晚饭,一起看动画片。
欢快的音乐,丰富的色彩。
祝青臣穿着厚实的小熊家居服,窝在李钺怀里。
李钺双手环抱着祝青臣,把下巴搁在他的脑袋上。
两个人身上还盖着毛茸茸的毯子,暖和又惬意。
祝青臣眼睛盯着电视屏幕,说了一声:“要奶茶。”
于是李钺伸出手,端起桌上的奶茶,递到祝青臣唇边。
祝青臣低下头,吸溜了一口:“唔……我想喝口你的。”
李钺换了一杯,递到他面前。
祝青臣喝了一大口,又说:“要虾片。”
于是李钺又抓了一大把虾片,给他吃。
祝青臣咔嚓咔嚓地吃着。
忽然,“叮咚”一声,李钺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手机,才刚看了一眼,祝青臣便道:“李钺,你要专心,现在是动画片时间,不是工作时间。”
“噢。”李钺再看了一眼手机,便放下了。
两个人恢复成刚才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看电视。
十分钟后,这集动画片结束。
祝青臣跟着片尾曲扭了扭:“下一集!下一集!”
李钺却拿起遥控:“祝卿卿,我给你看个更好看的。”
“唔?我看看。”
李钺熟练地退出动画片页面,直接按到了新闻频道。
祝青臣蹙眉:“新闻?你又上财经新闻了?”
——没错,李钺作为祁家家主,祁氏集团实际的掌权人,回国之后,接受了几档财经节目的邀约。
李钺要求祝青臣,必须守在电视机前准时观看,要是有重播,还得让祝青臣看。
穿西装的李钺是挺好看的,就是总看,祝青臣也有点受不了。
真人都看得够够的了。
可是这回,李钺打开的不是财经频道,而是——
国际新闻。
主持人正在播报国外局势。
祝青臣疑惑:“我们看这个做什么?”
他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从李钺怀里坐起来,认真地看着他:“你不会要出国吧?不行!国外不禁枪,你会被打死的!不可以!”
他一把按住李钺的肩膀,李钺也抱住他的腰,不让他乱动。
“祝卿卿,你看。”
祝青臣回过头。
国外局势播报完毕,接下来——
三张打了马赛克、但还是无比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电视上。
他们分别是——
祁父、祁母,还有祁璟!
祝青臣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凑近一些去看。
这个新闻标题叫做——
《熊孩子收买医生装病,父母国外被拘》
啊?
祝青臣呆住了。
装病?被拘?
接下来,主持人详细介绍事情经过。
原来,为了祁璟心脏上那块时大时小、若有若无的阴影,祁父祁母特意带他去国外检查。
这件事情,祝青臣是知道的。
甚至学校害怕赔钱,还特意派了两个老师,陪他们去国外检查。
当然,他们不敢派祝青臣去。
结果,祁璟是在装病!
他心脏上那块阴影,是他花钱收买医生,才搞出来的!
新闻里,被打了马赛克的祁璟,捂着脸,声泪俱下地陈述。
“前几天做了错事,被学校记过,还在全校同学面前检讨,我不想去上学,怕同学嘲笑我,怕爸妈骂我,所以就装病了。”
“花钱收买了医生……就是用黑笔随便涂了两下搞出来的。”
直到后来,家里给他办理了休学,带他去国外检查。
他再也没有勇气坦白了。
他还想故技重施,收买国外的医生。
结果他的英语太差了,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医生竟然以为他是要求救,直接报了警。
警察来了之后,直接给他的父母戴上了手铐。
祁父祁母被拘了好几天,直到大使馆的人出面,新闻媒体都来了,眼见着事情真的没办法收场了,祁璟才不情不愿地说出了事情真相。
就这样,他们一家三口,上了社会新闻。
电视里的祁璟还是只会哭,祁父神色愤怒,即将爆发,祁母则面如死灰,一脸的生无可恋。
要不是他们两个还被拷着,要不是在国外打孩子犯法,恐怕他们早就扑上去,把祁璟给掐死了!
祝青臣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祁璟这次还是在装病。
他装病装上瘾了吗?
他怎么敢?他疯了吗?他怎么会这么蠢?
硬生生把他们一家三口都作进了国外牢房。
简直像是搞笑电影里的情节。
李钺抱着他,淡淡道:“不只,在他们去国外的时候,我就把他们调到了分公司后勤部。这几个月,我的助理也查到了一些东西。”
也就是说,就算他们在国外逃过一劫,回国之后,一样要面对一些麻烦。
祝青臣还是没办法理解,他拿起手机,对着新闻拍了张照片,发给陈时川。
这个时间,晚自习还没开始,正好是陈时川下课吃饭的时间。
没多久,陈时川就直接打了电话回来。
和祝青臣的反应一模一样,陈时川问:“老师,他有病吗?”
祝青臣点点头:“他的心脏里没有阴影,我看他的脑子里有阴影。”
陈时川沉默了。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忙道:“老师,您等一下。”
“嗯?”
陈时川戳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陈时川举起手机,道:“老师……”
“嗯?”
“祁璟之前给我发了很多消息。”
“他说什么?”
“他说,他知道错了,他这次是真的生病了,问我能不能去看他,还发了很多医院的照片。可是我早就把他拉进黑名单了,所以他的这些消息,我都没看见。”
祝青臣失笑:“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祁璟习惯了装病,习惯了用生病博取陈时川的同情和照顾。
结果陈时川没理他,所以他一直装下去,就为了证明,他这次是真的生病,不是假的。
就这样,他的谎话越说越大,雪球也越滚越大。
陈时川依旧没有理会他。
娇娇少爷怎么可能轻易认输呢?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在装病呢?
于是他一直装,装到了现在。
没有了陈时川这个贴身奴仆,祁父祁母只能自己承担起照顾“生病儿子”的责任,就这样,事情最终暴露了。
或许祁璟到现在还不明白,陈时川怎么会不管他呢?
陈时川怎么舍得不管他呢?
祝青臣笑了笑,对陈时川道:“是他自作自受,他这么喜欢装病,总要遭到报应的。”
“嗯。”陈时川应了一声,语气里也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被祁璟装病欺负了这么多次,祁璟终于受到惩罚,他怎么能不高兴?
祝青臣又简单问了他两句学习上的事情。
正巧这时,林星在旁边喊他:“陈时川,去吃饭了。”
祝青臣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让陈时川走了。
挂断电话,祝青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他和李钺都还没怎么出手,自己就把自己给作进去了。
*
“熊孩子跨国装病,坑爹妈进监狱”的新闻,在短短一天之内,就登上了多个热搜平台。
几天后,“荣登”国际新闻的祁家一家三口,被遣返回国。
为了避免被新闻媒体围堵,祁父特意买了头等舱的机票。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从酒店到机场,从机场到飞机上,总是被认出来。
路人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手机里播放的短视频,都指向他们。
终于,一家三口回到了南城。
结果一到南城机场,不知道是谁泄露了他们的行程,他们走的分明是贵宾通道,却还是有一群自媒体主播围了上来。
好不容易从十来个主播的围堵下逃出去,一家三口慌不择路地钻进了一个休息室。
休息室里只有他们一家人。
祁父关上门,阴沉着脸,看向祁璟。
祁璟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又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他低低地喊了一声:“爸……”
下一秒,祁父狠狠地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他妈的装病还装上瘾了?啊?!”
祁璟捂着脸,脑袋偏到一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我只是想给你们开个玩笑!我又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还敢犟嘴?要不是你装病,能有这么多事情?”
祁父一个箭步冲上前,又给了他一巴掌。
这回祁璟终于知道要还手了,他挥舞着手,同样一巴掌打在了父亲的脸上。
他大喊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之前装病,又没有怎么样!我之前在陈时川面前装病,你们都没说什么!你们从来不管我,还说我装病装得好,这次又不能怪我!”
“你还敢犟嘴!你还敢犟嘴!我和你妈是陈时川吗?你知道你把我们害成什么样了吗?你知道为了带你出国看病,我们损失了多少生意吗?”
祁父照着他的脑袋,又狠狠地给了他两下。
祁璟打不过父亲,抱头鼠窜,并且大喊:“妈妈!妈妈救我!”
可祁母就站在旁边,面无血色,仿佛连魂都被抽走了,没有一点反应。
这样一个白眼狼儿子,到底是怎么被他们养出来的呢?
她想,如果他们在祁璟一开始装病的时候,就严厉制止他,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祁璟第一次装病的时候,陈时川就告诉他们了。
可他们是怎么做的?
他们对陈时川说:“这有什么?说不定小璟是真的不舒服呢?你多照顾一下小璟,能怎么样?”
现在陈时川走了,祁璟装病,照顾祁璟的人,变成了他们。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祁璟是真的很烦。
装病?装病!
“啊!”
祁母尖叫一声,狠狠地抓了一把头发。
父子二人都被她吓住了。
她尖叫着,冲上前,狠狠地推了一把祁璟。
祁璟直接撞在墙上。
“我让你装病!我让你装病!你这么爱装病,我和你爸今天干脆打死你算了!”
祁璟哭得厉害:“妈妈,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你自己身体怎么样,你能不知道?”
一时间,整个休息室里吵成一片。
祁父祁母追着祁璟打,祁璟也还手,一家三口打成一团。
外面的旅客听见了动静,却不敢进来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机场的工作人员,而是……警察。
见警察来了,祁璟哭着喊着,扑上前去:“警察叔叔救命!我爸妈家暴我!他们要打死我!”
好啊!这就是他们养出来的好儿子!
警察没有过多理会他,把他扶到座位上坐着,就走到了祁父祁母面前。
“你好,请问是祁松和陈云吗?”
“是。”祁父狠下心来,指着祁璟,直接道,“警察同志,就那个,在国外装病,上了新闻,把他带走吧。”
祁璟一听不干了:“明明是你们家暴我!明明是你们打我!”
警察同志显然也知道那则新闻,但是他们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
他们拿出手铐,直接把祁父祁母给拷起来了。
祁父祁母都愣住了。
“不是,警察同志,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教训孩子,不能算是家暴吧?”
“就是,那个死孩子装病骗我们,我们气不过了,才打他两下,凭什么抓我们?”
祁璟抹了把眼泪,哭着道谢:“谢谢警察叔叔!”
可是下一秒,他们却听见警察说:“祁松、陈云,你们涉嫌几起偷税漏税与职务侵占案件,请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吧。”
偷税漏税?
职务侵占?
这是什么意思?
祁璟愣住了。
祁父祁母愈发没了力气,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要几个警察架着走。
走出休息室时,他们看见,李钺和祝青臣就站在外面。
他们是跟着警察一起过来的。
祁父祁母尖叫着求助:“家主!家主!救我们……”
警察按着他们,直接把他们带走。
穿过人来人往的机场。
祁璟呆呆的,跟在最后面走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他只是装了个病,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
祁父祁母因涉及多起经济犯罪,刚下飞机,就被警察带走了。
被带走之前,他们还试图告诉祁璟:“小璟,爸妈床头保险箱里还有钱,你拿着钱去找荣叔,荣叔会帮我们家……你知道荣叔是谁吗?”
可是,祁璟就像是个傻子一样。
他跟在警察后面,低着头,什么反应都没有。
祁父祁母有些急了,想冲上去,揪着他的耳朵跟他说。
可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被警察按住了。
好半晌,祁璟才抬起头,用扭曲的脸做出天真的表情,小声说:“爸爸妈妈,我不懂呀。”
娇娇少爷什么都不懂呀。
祁父祁母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祁父气得跳脚,直接骂人:“你他妈的是个弱智吗?”
祁母则尖叫起来:“拿着钱,去找荣叔,听不懂吗?哪里听不懂?你说啊,你到底哪里听不懂?”
他们越是激动,祁璟就越是“害怕”。
他柔弱无助地往边上躲了躲,捂住自己的心口:“我……我就是不懂啊。”
他的心脏又痛了。
祁父祁母怒吼着,被警察押上警车。
如果祁璟不是他们亲眼看着长大的亲生儿子,他们几乎怀疑,这个蠢人是警方派过来的卧底!
实际上,他们也不用白费力气了。
他们刚刚才从国外回来,在机场就被抓了,根本没有时间转移财产,或是联系人脉,他们没有一点准备,更没有一点退路。
*
就这样,祁父祁母被带走了,他们名下的全部资产,也被迅速查封,包括他们进去之前,跟祁璟说起的那个保险箱。
几天后,祁璟发现自己没钱用了,终于不再装傻扮痴,冲到拘留所里找爸爸妈妈。
可是这时,祁父祁母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
祁璟哭着道:“我以为你们很快就会出来的,我只是想给你们一点教训,谁让你们打我的?爸爸妈妈,家里肯定还有钱,你们快点告诉我……”
实际上,祁璟还有一年就满十八岁了,而且他在南外的学费,也是开学前就缴纳过的,属于是教育支出,没办法追回,父母被抓之后,祁璟就住在学校里。
他的日子虽然不如从前,但是和父母在拘留所的日子比起来,肯定是好多了。
祁璟见他们不为所动,又道:“爸爸妈妈,我心脏不舒服,你们给我一点钱,我去做检查……”
他不装病还好,他一装病,祁父祁母更懒得理他。
他们直接站起身来,转身离开,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只留下祁璟一个人,愣在原地。
从拘留所出来,祁璟随便招招手,坐上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说:“去南城一中。”
他要去找陈时川!
他都这么惨了,陈时川不可能不管他的!
祁璟这样想着,又有了信心。
结果没多久,他就因为钱不够,被出租车司机赶下了车。
司机还算好心的,让他下去之前,给他指了方向。
祁璟循着司机所指的方向,朝前走去。
今天正好是周日,一中不上课,大门也紧闭着。
正巧这时,一辆加长豪车在校门口停下,车门从里面打开,两三个他没见过的学生从车上下来了,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是陈时川!
陈时川脸上带着笑,和那几个学生勾肩搭背地下了车,还回过头,朝车里的人挥了挥手。
“老师再见,祁总再见……”
祁璟眼睛一亮,正准备跑上前,却被两个人抢了先。
陈时川的父母早就在旁边蹲着了,见陈时川出现,迅速跑上前。
“小川!小川!”
听见他们的叫喊,陈时川身边的几个学生马上反应过来,张开双臂,将他护在中间。
“干什么?走开走开!上次还没被打够?”
豪车里的人也降下了车窗。
陈父陈母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小川,我和你妈都好久没找到工作了,你看你和祝老师、和祁总这么熟悉,能不能……”
祝青臣把脑袋探出车窗,大喊一声:“保安!保安!”
学生们也齐齐喊了起来:“保安叔叔!救命啊!”
下一秒,两个身强体壮的保安扛着武器,从保安亭里冲了出来。
陈父陈母无比熟练,扭头就跑。
祝青臣对学生们摆摆手:“快进去吧,别又被缠上了。”
“好。”学生们护送着陈时川,朝学校走去。
见陈时川要走,祁璟也看不下去了,他也喊了一声:“陈时川!”
陈时川猛地回过头,和他对上视线。
祁璟红了眼眶,一步一步逼近:“陈时川,你不在,我都没钱吃饭了,我也没衣服穿了,我连鞋带都……”
“滚开啊!”陈时川大吼一声,然后拉上自己的同学们,直接跑了起来!
祁璟下意识要去追,结果左脚踩到了右脚的鞋带,“邦”的一声巨响,一声惨叫,祁璟直接摔在了地上。
“陈时川!”祁璟又气又恼,捶着地板,大喊道,“陈时川,来扶我啊!”
扶个屁!
陈时川拉着同学们,直接冲进了学校里。
他只是回过头,跟祝青臣和李钺挥了挥手,就快速逃走了。
祝青臣坐在车里,看见祁璟来了,也连忙把窗户玻璃升上去,拍拍李钺:“快快快,把门锁好,开车开车。”
万一被缠上就不好了。
祁璟住在学校里,不可能活不下去,他只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仅此而已。
李钺应了一声,刚刚发动车子,忽然,有两个人去而复返。
陈父陈母不确定地走到祁璟身边。
陈母把他扶了起来:“小少爷,你怎么样?”
祁璟一瘪嘴,哭了出来:“我……我来找陈时川,可是他不理我。”
陈父骂道:“这个死孩子,连我们亲爸亲妈都不认。”
祁璟仔细观察他们的神色,不确定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家破产的事情。
他一把拉住这两根救命稻草:“陈叔叔、陈阿姨,之前爸爸妈妈要开除你们,我很舍不得你们,可是我劝不动他们,我也没办法。现在爸爸妈妈被抓了,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一听祁父祁母被抓,陈时川的父母连忙要抽出手。
祁璟死死缠住他们,像一个水鬼:“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正好陈时川也不要你们了,你们能做我的爸爸妈妈吗?可以吗?”
“这怎么可以?”陈父陈母试图挣脱,“小少爷,我们怎么可以……”
祁璟大喊:“但他们给我留了很多钱!”
话音刚落,陈父陈母便不再挣扎。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向祁璟的目光,充满了怜惜,还有不易察觉的贪婪。
一番交涉过后,他们一左一右,搂着祁璟,像搂着自己心爱的儿子,离开了一中。
新的一家三口,就这样诞生了。
第043章 准考证标记(13)
祁父祁母因为偷税漏税、职务侵占等等,数罪并罚,分别被判了五年和八年。
祝青臣和李钺还出席了庭审现场。
祁璟也去了,带着他的新爸爸和新妈妈去的——
陈时川的父母。
祁父祁母被抓没多久,他就给自己物色到了新父母,和他们组成了全新的一家三口。
祁璟这个所谓的娇娇少爷,就像是一株菟丝花,必须依附着什么,才能够活下去。
陈家父母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们在祁家工作了几十年,攒了不少钱,甚至凭借祁家,在中高档小区买了一套房子。
祁璟稍微降低一点生活标准,还是可以和他们一起生活的。
而陈父陈母一心以为,祁璟的父母肯定给他留了钱,百万起步。
所以他们开开心心地把祁璟带回家里,让他住从前陈时川住过的房间,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对他比对亲儿子还好,甚至在祁璟捂着心口喊不舒服的时候,比祁璟的亲生父母还着急。
至于陈时川?
陈时川现在还是个高中生呢,成绩再好又怎么样?他手里能有几百万吗?
那个白眼狼,不提也罢。
他们都图对方的钱,相处起来,竟然还很融洽。
庭审现场,祁父祁母看见祁璟跟着他们一起来。
祁父大喊:“两个蠢货!你们全都被他给骗了!”
祁母却一言不发,祁璟这个白眼狼,也是时候去祸祸别人家了,她才懒得管。
没多久,祁父以“破坏庭审秩序”的罪名被带下去。
祁璟坐在陈父陈母中间,一脸无辜:“可能爸爸是怕我把钱给你们。”
陈父陈母腆着个老脸,笑着安慰他:“小少爷,祁总多想了,我们照顾你,完全是出自从前主仆的情谊。你放心,你的钱就是你的,陈叔叔、陈阿姨绝对不贪你的。”
“嗯,那就好。”祁璟朝他们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新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祝青臣和李钺坐在前排,听见他们说话,也不想管。
陈父陈母都是成年人了,他们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他们照顾祁璟,本质上就是一种投资,期待祁璟能够百倍千倍地把钱还给他们。
赚钱亏钱,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祁璟把他们哄得团团转,他们现在一头扎了进去,祝青臣和李钺上去说什么,恐怕还会被他们记恨。
他们让陈时川照顾祁璟这么多年,虽然没办法在法律意义上给他们定罪,但他们自找惩罚,有何不可?
没多久,庭审结束,祁璟就挽着自己的新爸爸新妈妈离开了。
他有的时候也会去牢里看看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大多时候,是不相信父母真的一点儿后手都没有留,想找他们要钱。
可他的亲生父母已经对他厌烦至极,每次见到他,都不肯说话。
祁璟拿不出钱,只能越发努力地稳住陈父陈母。
陈父陈母一提到钱,他就捂着心口喊痛。
陈父陈母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便也作罢。
双方都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
祁璟也很少去上学了。
家庭剧变,他没办法再出国留学,他也从来都没有认真读过书,让他在一个学期内好好学习,参加高考,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就躺在陈时川从前的房间里,玩着手机,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
心血来潮时,他会拿起手机,随手拍一张照片,发给陈时川,并且附言——
【陈时川,你看,我早就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我就是天生的少爷,等你读书出来,还不是要伺候我?】
【干脆你不要上学了,回来继续伺候我吧?】
可他并不知道,陈时川早就不稀罕这对父母了。
他不知道,陈时川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更不知道,陈时川早就把他拉黑了。
他每次发送的消息,都被手机系统自动归类到了垃圾箱里。
陈时川正认真学习呢,哪有时间理他?
*
冬去春来。
对高中生们来说,最最最重要的高考,终于来了!
六月初,一中学生们的准考证就发下来了。
高老师把准考证发下去,给他们看了一眼,然后就收了起来,代为保管,等考试当天再发给他们。
但陈时川只是在一中借读,他的学籍还在南外,高考报名也是南外那边操作的,所以他的准考证在南外那边。
南外的准考证刚发下来的时候,祝青臣就找到了陈时川的,找了个透明的塑封袋子装好,准备下了课就和李钺一起送过去。
他还记得原书剧情呢。
虽说没有准考证也可以参加考试,但他绝不可能给祁璟可乘之机。
祝青臣把准考证收进随身携带的小包包里,又把小包包放进大包包里,最后把包全部锁上,然后就去上课了。
国际班的学生,很多都是要出国的,只有五六个参加高考,隔壁普通班参加高考的学生会多一些,但也只多了几个。
所以学校干脆把参加高考的学生都集合在一起,让祝青臣给他们上课——
毕竟其他老师不是放电影,就是扯闲话,祝青臣是学校里语文课上得最好的老师了。
祝青臣走进教室:“再一周就高考了,这一周就简单过一下历年高考卷子,最后熟悉一下流程。”
他拿出试卷,晃了一下:“把前年的卷子拿出来。”
祝青臣就带着他们,一题一题梳理下去,主要讲讲答题套路。
快下课的时候,祝青臣拿起保温杯,拧开杯盖,悄悄喝了两口冰奶茶,续续命。
忽然,走廊上传来一声怒吼——
“祁璟,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是李钺的声音!
祝青臣直觉不对,连忙冲出教室,跑向办公室。
班上学生也跟着站了起来,冲出教室。
办公室里,李钺一个箭步冲上前,拽着祁璟的衣领,把他从某个老师的办公桌前拽起来,甩到一边。
祝青臣也跑上前,把散落四处的准考证捡起来。
他提醒其他人:“别乱跑!地上有准考证,小心踩到!”
学生们不敢进来,就连李钺也不敢再动。
偏偏祁璟一扭头,想趁乱逃走。
可他还没跑出办公室的大门,就被祝青臣的学生给按住了。
“祁璟,是你吧?”
“你在老师办公室里做什么?”
“为什么拿我们的准考证?你想做什么?”
祁璟一言不发,奋力挣扎,却被学生们团团围住,死死按住。
现在还留在学校里的学生,都是要参加高考的。
这么重要的考试,祁璟在这里捣乱,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走他?
“你到底做了什么?”
“说话!”
没多久,祝青臣把所有看得见的准考证都捡了起来。
祝青臣去上课的时候,办公室里明明还有老师,他还提醒了他们,要是他们要走,记得把办公室的门锁好。
毕竟他不是班主任,也没有资格保管其他学生的准考证。
结果……
办公室里一个老师都没有,让祁璟给溜进来了。
祝青臣把散落的准考证全部捡起来,正准备清点张数,就看见了上面的字迹。
学生们正拽着祁璟,逼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说话!”
“你爸妈现在可都在牢里,你再不说话,我们把你也送进去!”
“贵族学校”的学生,还是有一点手段的,威胁之下,祁璟终于弱弱地开了口。
“我……我想找陈时川的准考证,我想给他加油……”
“什么加油?你想怎么给他加油?”
“我……”
祁璟吞吞吐吐,说不出来了。
有学生反应过来:“你不会想在我们的准考证上写字吧?”
“我靠!你他妈的脑子有洞?”
学生们连忙冲进去,从祝青臣手里拿过准考证,一张一张地看。
还好,他们的准考证上没有可疑的痕迹。
这时,一个学生在自己的准考证上,发现了两句话——
【本少爷不许你考差】
重复了两遍。
就像是要正式动笔之前,随手找了张纸练习一下。
这个学生马上红了眼睛,猛扑上前,狠狠地给了祁璟一拳!
“你他妈的弱智吗?谁让你在我的准考证上乱涂乱画的?”
祁璟被打倒在地,却仍旧嘴硬:“我只是在背面写,又没有在别的地方写,反正还能用……啊!”
祁璟扭头想跑,结果被愤怒的学生一拥而上,死死按在地上。
祁璟没有找到陈时川的准考证,于是随便找了几个学生的准考证来练字。
这下好了,这几个学生家里都有钱,和以前的祁家不能比,但和现在的祁家和陈家比,简直绰绰有余。
不用祝青臣和李钺出手,学生们马上就把祁璟扭送到了校长办公室,还打电话给了家里人,要学校必须给一个说法。
在校长办公室里,祁璟还是死活不肯承认。
他一口咬定,说自己是想给同学们加油,他根本不知道准考证不能涂改。
学生把自己的准考证贴在他面前,指着上面的字:“这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的,准考证不得涂改,你看不见?你不识字?”
“你想给陈时川加油,你拿我们的准考证写什么?啊?”
“还加油?你这高高在上的语气,看了就火大,你加什么油?”
“你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你不会以为这种东西很惊喜吧?我简直想撬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脑仁!”
没多久,学生家长也到了。
个个都不是善茬。
还好准考证破损了,还可以重新申请新的,不会耽误一周后的考试。
但临近高考,事关重大,有办公室监控作证,还有家长们施压。
学校直接开除了祁璟,不准他再进入学校。
不是结业,更不是毕业,而是开除。
开除,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祁璟止步于初中学历。
就这样,祁璟把自己即将到手的高中毕业证,给作没了。
他捂着脸,大哭出声:“不是的,我真的是想给你们加油!你们相信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没多久,陈父陈母便过来,把他带走了。
*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祝青臣和李钺去了一趟一中。
把准考证交给陈时川。
陈时川现在正忙着,祝青臣也不好意思多打扰他,跟他说了两句话,便放他回去复习了。
临别前,祝青臣想了想,还是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了。
“还好家主及时发现,否则祁璟乱涂乱改别人的准考证,再装回去,老师和考生都没有认真检查,准考证被带到考场里,是可以直接判作弊的。”
大夏天的,陈时川的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连忙拿出自己的准考证,检查了两边,确认没有问题。
祝青臣又道:“没想到祁璟这么疯狂,还好你就在一中里面考试,这几天你就别出校门了,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或者让高老师帮忙。”
“你把准考证交给高老师,让他和其他同学的放在一起,考试当天再发给你。”
陈时川脸色凝重:“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你的准考证、带进考场的文具,还有入口的饮食,一定要注意检查,就差这几天了,千万要小心。要是发现准考证有问题,不要慌,马上告诉高老师,让他带你去考场,证件什么的都不要紧,只要你人到了,就可以进去考试。”
“等祝老师那边的课上完了,就过来陪你们考试。”
*
高考当天。
410全体按照平常的作息起了床,在食堂吃了早饭,然后就在食堂里复习。
抓紧时间,多看两个易错字和作文事例。
八点钟,高老师分发准考证,让他们进入考场等候。
陈时川拿着准考证和文具,和410全体成员反复检查了三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大步朝考场走去。
在走廊上,他们分开,进入不同考场。
临别前,四个人紧紧地握了握手。
“加油。”
*
祝青臣和李钺不被允许进入考场,可他们两个,还是早早地就来到了考场外。
虽然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学生们,他们站在家长群中,握着对方的手,踮起脚,紧张地朝里面张望。
李钺低声道:“祝卿卿,我好紧张。”
这一年来,他给谢明月开了好几次家长会,早就开出感情来了。
现在谢明月就跟他和祝卿卿的儿子似的,儿子考试,他怎么能不紧张?
祝青臣双手抓住他的手臂:“你……你也有今天?”
“祝卿卿,你也在发抖。”
“才没有。”
直到考场里传来“考试开始”的广播声,两个人才……
更紧张了!
学生们开始答题了!
祝青臣一闭上眼睛,眼前闪过那些恐怖的画面——
陈时川的准考证背面被写了字、林星忘了填涂准考证、谢明月一不小心把繁体字异体字给写上去了。
“啊!”祝青臣紧紧地抓着李钺的手,忍不住喊出声来。
李钺也紧紧地抱着祝青臣。
小夫夫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旁边的学生家长见他们抖成这样,热心地喊了一声:“这里有人中暑了,散开些。”
“谁?”祝青臣抬起头,“谁中暑了?”
李钺也抬起头:“不知道啊,应该不是我们儿子吧?”
直到身边的学生家长空出一大片位置来,两个人才反应过来。
是他们吗?
中暑的人竟然是他们吗?
两个人被热心家长扶到了旁边的遮阳伞下面,还被抹上了一点风油精,甚至有家长拿着藿香正气水,准备往他们嘴里灌。
祝青臣和李钺连连摆手:“没事没事,谢谢关心,我们只是有点紧张。”
家长们笑着问:“你们的孩子也在里面考试啊?看着这么年轻呢,孩子都有了。”
“嗯。”两个人点点头。
“这样啊,看你们两个怪恩爱的……”
等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们两个好像都是男的啊!
家长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祝青臣和李钺却将身一扭,“哧溜”一下,钻进了人群里。
*
高考顺利进行中。
语文、数学、英语……
一科一科,顺利进行。
祝青臣和李钺始终守在考场外面,就算看不到学生。
终于,最后一科考试结束。
祝青臣特意买了四束花,自己抱着两束,还有两束给李钺抱着。
两个人站在校门外,踮起脚,期待地朝里面张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一个考完试的学生从学校里冲了出来。
紧跟着,越来越多的学生走了出来。
祝青臣和李钺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忽然,他们看到了四个黏在一起的学生。
410全体,黏黏糊糊的,从学校里走出来。
周沐阳问:“你们英语阅读最后一题选什么?我有点不确定。”
“闭嘴啊!”林星大喊,“都考完了,你能不能闭嘴?”
“谢明月,你选什么?”
“谢明月,不许回答他!”
“那陈时川呢?他的水平和我差不多,他选的应该是对的。”
“那你干嘛问我们两个?”
“我想排除两个错误答案。”
“滚开啊!”
“陈时川,你选什么?”
“我……”陈时川抬起头,也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祝老师,“我忘记了。”
他拽着朋友们,小跑上前。
考生和家长,鲜花和掌声,围绕在他们身边,将他们簇拥起来。
每一个顺利考完试的学生,都是凯旋的战士。
*
高考结束后,就要拍毕业照、要毕业聚餐,还要搬宿舍。
学生们都忙得很。
其他学生都要回家去住,只有陈时川……
他的房间早就被祁璟被占了,就算祁璟不去,他也不想回家。
那就是个泥潭,一旦回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祝青臣原本想让学生搬过来,和自己还有李钺一起住,结果——
陈时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道:“老师,周沐阳还有他爸妈,邀请我去他家里住。”
祝青臣震惊:“什么时候的事情?老师怎么不知道?”
“就高考之前,他提了一嘴,我也没有反对。我们想在这个暑假自学一下编程,一起搭一个网站,住在一起比较方便。”
“那好吧。”祝青臣瘪了瘪嘴,拍拍他的肩膀,叮嘱他,“就算出去住了,也要小心点,别被你爸妈和祁璟发现了。”
“老师放心吧。”
就这样,陈时川住到了周沐阳家里,谢明月也住到了林星家里。
祝青臣和李钺变成两个空巢家长。
孤零零地在李钺的大房子里看动画片。
忙,都忙,忙点好。
*
半个月后,高考成绩就出来了。
陈时川超常发挥,分数和周沐阳的差不多,要是两个人愿意,可以上同一所学校。
林星和谢明月不如他们,但是比刚开学的时候好多了,也考了五百出头的分数。
他们四个打算报同一个城市的学校,以后也方便见面。
祝青臣和李钺,还有林星和周沐阳的家长们,凑在一起,翻了好几天的志愿书,看了好几天的志愿课程,还特意咨询了几个专家。
最后给他们挑选了几个合适的学校。
*
京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之后,陈时川就想把自己的户口,从陈家迁出来,迁到学校去。
但他心里也清楚,陈父陈母不会轻易就放他走的。
特别是祁璟现在还在他们家里。
他只好向老师和师公求助。
于是,在某个寻常的下午,陈时川带着几十个保镖,回到了家!
几十个保镖,浩浩荡荡地跟在他身后,个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看着就有满满的安全感。
当然,祝青臣和李钺也陪着他过来了。
这还是陈时川这一年来,第一次回家呢。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保镖们,握了握拳头,给自己加油鼓劲。
他来到小区外,正巧这时,一辆出租车停靠在路边。
陈父陈母,还有祁璟,打开车门下来了。
三个人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
陈父问:“小少爷,刚才你妈妈说的是真的?她真的给你留了几千万?”
祁璟面不改色:“是啊,她给我留了几千万,让我成年以后用,陈叔叔、陈阿姨,你们放心,等我成年以后,我就把钱取出来,我们一起花。”
祝青臣和李钺对视一眼。
祁家资产被查封,全部赔付给祁氏集团了,祝青臣和李钺是全程盯着的,怎么可能还有留了几千万给祁璟?
看来他们刚刚去了监狱探监,祁璟的母亲撒了谎,让他们陷得更深了。
“好啊好啊。”陈父搓着手,“那我们就先谢谢小少爷了。”
“你们也照顾我这么久了,我也很感谢你们。”
“小少爷太客气了,我们照顾小少爷也是应该的……”
话还没说完,祁璟看见了等在小区外面的陈时川。
他喊了一声:“陈时川。”
陈父陈母被吓了一跳,连忙护住祁璟,生怕他冲撞了小少爷。
他们警惕地看着陈时川:“你来干什么?”
祁璟扬起下巴:“陈时川,你是不是后悔了?又想回来伺候我了?要是你跪下来求我……”
陈时川懒得理会他,只是对陈父陈母道:“我来拿户口本。”
“你要把户口转出去?转到哪里?”陈父贪婪的目光扫过祝青臣和李钺,“转到祁家家主那里?”
“转到学校。”陈时川顿了顿,“南海大学的集体户口。”
其实他考上的是京华大学。
他故意说是南海大学,一个天南,一个海北,要是以后他们想找他,也找不到。
“嗤——”陈父陈母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想得美,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说迁走就迁走……”
陈时川攥着拳头,坚定道:“你们刚才不是说祁璟有几千万吗?你们就不怕我跟你们抢钱?正好,祁璟想让我留下来照顾他,那我就留下来,跟你们一起分钱……”
两个人怒目圆睁:“你敢!”
祁璟倒是不怕:“好啊,你过来,我把钱分给你。”
祝青臣拽了一下陈时川的衣袖:“好了,不用跟他们说这么多。”
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祁璟是真的没钱。
要是祁璟真让陈时川留下来,那怎么行?
祝青臣一招手,几个身强力壮的保镖从三人身后靠近,一伸手,直接把三个人从地上提起来了。
“啊!”
一家三口,六条腿离地,奋力挣扎。
他们尖叫着。
“祝青臣!你可是老师!你不是恶霸!”
“祁……祁家主,你可不能把国外那一套带到这里来!我们这里是法治社会!”
祝青臣抱着手,歪了歪脑袋:“背靠豪门,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们之前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他一扬手:“走,回去拿户口本。”
一家三口被保安架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小区。
李钺跟在祝青臣身边,跟保安亭里目瞪口呆的两个保安打了声招呼。
“私人恩怨,马上解决。”
第044章 准考证标记(14)
几十个黑衣保镖,直接把陈家小小的两室一厅给挤满了。
甚至有好几个保镖站不下,直接站到了门外,一直站到走廊上。
祝青臣朝陈父陈母伸出手:“快,户口本,拿了就走。”
他们当然不肯:“祝老师,你以为我们不懂,陈时川要是把户口转走了,我们可就再也找不到他……”
“你们现在也找不到他。”祝青臣抱着手,站在门外,反问道,“这一年来,你们找到过他吗?和他说过话吗?有教育局的文件在,你们连一句话都说不了。”
“你们不肯让陈时川迁户口,那我就再去找教育局领导,让他们再发一份文件给陈时川的大学,陈时川照样可以迁户口。”
“祁璟的父母上国际新闻,你们两个上跨省新闻,差是差了一点,但也不错。”
他们再次提醒:“祝老师,你可是老师!”
“那又怎么样?”祝青臣有恃无恐,“我已经从南外辞职了,我的男朋友还是祁氏集团掌权人。对了——”
祝青臣忽然想起什么,环视四周:“你们这个小区楼盘,也是我男朋友的。”
从始至终,李钺站在祝青臣的身边。
没错,是我。
祝青臣最后道:“我说第三遍,户口本拿来。”
对付陈父陈母这种人,就要用这些法子。
他们怕领导,怕富人,怕一切比他们横的人。
要是喊教育局或派出所的工作人员过来,还得协商调解,走各种流程,到时候还要扯皮,不如这样来得方便。
陈父陈母对视一眼,最后陈父满腹怨气地碰了一下陈母的胳膊,陈母这才不情不愿地走进房间,去拿户口本。
而从始至终,祝青臣和李钺,还有陈时川,都站在门外,没有走进来过。
没多久,陈母就拿着薄薄的户口本出来了。
她犹豫着把户口本递给陈时川,陈时川没有犹豫,直接接过。
陈时川说:“办好了就给你们送回来。”
陈母嗫嚅着,喊了一声:“小川……”
这时,祁璟忽然道:“陈时川,你的爸爸妈妈这么爱你,你怎么舍得丢下他们?你就留下来呗,我们一起做他们的儿子。”
他还是那副天真的模样。
陈时川把户口本收好,冷淡的目光从祁璟脸上扫过。
经过这么多的事情,陈时川早就明白了。
祁璟不是真傻,他是在装傻。
他习惯了装傻扮痴,像个废物一样装疯卖傻,以此获取利益。
他淡淡道:“他们有你这一个儿子就够了,你有两对父母,这样难道不好?”
祁璟又道:“陈时川,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只要你愿意,我就让你留下来……”
陈时川看了他一眼:“祁璟,陈家的钱很少,要是养两个孩子,你的生活质量会大打折扣。”
这句话,一下子就戳中了祁璟的痛处。
他闭上了嘴。
陈父大声道:“走走走,拿了户口本就快走,你都要把户口迁出去了,我们家有钱没钱,关你什么事?再说了,小少爷可有……”
小少爷可有几千万呢!要他在这里多嘴!
陈时川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然后……
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老师、师公,我们走吧。”
*
陈时川在暑假就办好了迁移户口的手续,只要把文件带去大学,再走程序就好了。
户口本用完之后,他也没有上门去还,而是在手机上喊了同城跑腿,给他们送回去。
盛夏,八月二十五日。
410全体成员,一起坐飞机,前往京华。
三辆黑车,浩浩荡荡地开往机场。
李钺亲自开车,祝青臣坐在副驾驶上。
学生们则坐在后面的车上。
李钺握着方向盘,似是随口问:“祝卿卿,我太久没来现代,你说,陈时川和谢明月一人十万,够他们读完大学吗?”
祝青臣撑着头:“系统计算,绰绰有余。”
“那万一他们两个还想读研究生呢?”
“那也够了。”
“只给陈时川和谢明月,不给林星和周沐阳,会不会不太好?他们两个会不会觉得我们偏心?”
“不会,他们两个不会计较这些的。”
陈时川和谢明月是孤零零一个人,无父无母的,给他们留点钱,让他们无后顾之忧地上完学,是应该的。
林星和周沐阳有父母,越过父母给他们一大笔钱,实在是说不过去。
李钺还想再说些什么,祝青臣就竖起了大拇指:“李那个,你真是个好爸爸。”
李钺表情严肃:“那当然。”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道:“还是不能一次就把钱给他们,我让集团设置一个助学金,每个月发给他们一点,万一他们提早花完,那就不好了。”
“嗯。”祝青臣认真地点了点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祝卿卿,认真一点,那可是你的学生。一个月两千生活费够吗?学费另算。”
“够了够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前面传来一声怒喝——
“滚!”
李钺轻轻踩了一下刹车,车速减慢。
两个人扭头看去。
原来他们到了陈家所在的小区外。
陈父陈母扛着大包小包,正从小区里出来。
祁璟追在他们身后:“爸爸妈妈,别丢下我!”
“滚!”陈父回过头,怒吼一声,“你给我滚!”
眼见着他们出来了,祝青臣连忙拍拍李钺:“快走快走,别被缠上了!”
“嗯。”李钺一脚油门,直接把车子开走。
等走远一些,祝青臣才问:“他们家又怎么了?”
李钺淡淡道:“他们把房子卖了。”
原来,上个月就是祁璟的生日,他和陈父陈母说好的,等他成年了,他就把自己的几千万拿出来,给他们花花。
可是祁璟哪里有钱?
于是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做生意的大哥。
据大哥所说,他这里有一个全新的项目,投资几百万,当天回本,第二天翻番,第三天再翻番。
祁璟马上就心动了。
几千万,这不就马上到手了?
于是他鼓动陈父陈母,把他们住的那一套房子给卖了,要把钱全部汇给大哥。
银行工作人员当时就察觉到不对,马上报警。
可是,祁璟把自己锁在出租车里,把钱全部转了过去。
就这样,一瞬间,陈父陈母在祁家工作几十年、依靠陈时川做仆人赚来的钱,没有了。
李钺淡淡道:“就昨天的事情,那时候你和学生在收拾行李,就没跟你们说。”
祝青臣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陈父陈母和祁璟已经打起来了。
“还钱!你把我们的血汗钱还回来!”
“什么你们的血汗钱?那都是陈时川给我做仆人的时候,我赏赐给你们家的!我现在拿回来,是天经地义的!”
祁璟的脸上挨了一拳,陈父陈母的脸也被他抓花了。
“滚开!”
“我才不滚,我已经在你们家的户口本上了,我是你们的儿子!你们要对我负责!你们要养我!”
——陈时川把户口迁出去的时候,陈父陈母也把祁璟的户口给转了进来,并且与户主关系那一栏上,写的就是“父子关系”。
从法律意义上来讲,祁璟现在就是陈父的儿子。
陈父陈母终于醒悟,他们捡回家里的,哪里是什么小少爷,分明就是一个吸血虫!
这只吸血虫钻进了他们的皮肉里,吸食着他们的骨血,几乎将他们掏空。
可他们连逃都逃不掉!
正巧这时,陈时川坐在车上,从他们身边经过。
看见体面干净的陈时川,陈父陈母,还有祁璟,都愣住了。
他们愣了一下,随后陈父最先反应过来,他直接冲到了马路上。
他大喊着,追在车后面:“小川!小川!”
紧跟着是陈母和祁璟。
“儿子!我的儿子!”
“陈时川!”
他们哭着喊着,追着陈时川的车子。
可是陈时川不仅没有理会他们,反倒把车窗玻璃升起来了。
司机见状不妙,还按了两下喇叭,提醒后面的车子。
后面的车一个急刹,暴躁的司机直接探出脑袋,朝着他们大喊:“不要命了?要死滚去没人的地方死!”
陈父陈母和祁璟跌在马路边,哭天喊地。
“这么怎么办啊?”
“陈时川!回来!”
陈时川连一个目光都没给他们,直接坐着车,离开了。
几个小时后,陈时川坐上了前往京华的飞机,并且再也不打算回来。
只是林星和周沐阳寒暑假回家的时候,会给他带来这些人的近况。
据他们说,祁璟好像患上了心理疾病,他总是怀疑自己身上有毛病,每天都想去医院检查,整天找陈父陈母要钱,要么就去牢里找祁父祁母,跟他们哭丧。
陈父陈母为了躲开祁璟,搬了好几次家。
但祁璟要么自己找上门去,要么直接去派出所报警,说自己找不到家在哪。
偏偏他们在一个户口本上,陈父陈母下跪哭闹,都没办法把祁璟给赶出去。
到了后来,陈父陈母忽然就开窍了。
祁璟已经不是小少爷了,他们还怕他干什么?
于是他们开始用之前对待陈时川的方式,对待祁璟。
他们逼迫祁璟去工作,去做服务生,去做球童,赚不到钱就罚他。
这下轮到祁璟想跑,却跑不掉了。
林星和周沐阳大二回家的时候,就看见陈父陈母和祁璟在路边旁若无人地骂架,最后打成一团。
打累了,一家三口就坐在路边,开始互相伸手要钱,要不到钱,又开始打。
从天亮打到天黑,最后去菜市场捡点别人不要的菜叶子,回到他们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里吃饭。
吃了饭,有力气了,祁璟又翻出陈父陈母装钱的铁盒子,抱着铁盒子,直接跑去医院。
他生病了!他要做检查!
一家三口,缠缠绵绵到天涯。
*
参加完学生们的开学典礼。
“互宠偏攻”世界,圆满结束。
祝青臣回到系统空间,跃跃欲试:“统统,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系统无奈:“记得,不就是甜文度假世界吗?”
祝青臣补充:“要把我和李钺安排到同一张床上噢。”
“知道了,小恋爱脑。”
白光一闪,几支竹简出现在祝青臣面前。
“选一个吧。”
祝青臣蹙眉:“这不是和狗血文世界一样吗?”
“这是进入小世界的必要流程,快,选一个。”
“好吧,那就……”祝青臣将信将疑地伸出手,“心声文学?这是什么?”
系统欣慰:“臣臣,你终于选对了一次,这种文最近很流行的。”
“是吗?”祝青臣眼睛一亮,“那就这个!”
他高高地举起竹简:“出发!度假!”
一片光羽从天而降,祝青臣仰着脑袋,用额头去接。
白光闪过——
【书名:逃婚前夜,听见嘴硬夫君的心声】
【时代:古代架空】
【标签:毒舌攻,小狗受,甜文】
本文主角名为……
祝青臣举手提问:“统统,去度假还要看剧情梗概啊?”
系统振振有词:“那当然了,这是必要流程。”
“噢……”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祝青臣心头。
本文主角名为乌岚,是苗疆土寨首领的小儿子,自幼备受宠爱,要星星不给月亮,要月亮不给太阳。
乌岚十四岁那年,苗疆与中原长达十年的战争,以“苗疆归顺中原”落下帷幕。
苗疆派遣使者,带着珍贵宝物,入京朝圣,以示诚意。
乌岚原本也想跟着去的,可是他年纪太小,父亲不许他去。
半年后,使者回到苗疆,一同归来的,还有中原的使臣。
中原皇帝认为苗疆闭塞,还未开化,所以特意让使臣为他们带来了中原的种子、牲畜、丝绸、瓷器,各种典籍书籍,还有——
一大批负责教化的官员。
乌岚爬到树上。
只一眼,他就看见了那个颀长的白衣身影——
年轻的白衣公子,站在一众官员之中,遗世独立,风姿出众。
乌岚动了心。
他从树上跳下来,飞快地跑去找父亲。
原来,这位公子名叫顾燕庭,是中原此次科考的探花郎,也是这次教化官员之一。
他负责教授苗疆人官话,教他们读书认字、写诗做文。
乌岚软磨硬泡了半天,终于让父亲把自己送进了顾燕庭的课堂里。
苗疆少年,赤诚勇敢!
他喜欢顾燕庭!一见钟情!
所以他认真上课,一节课都不曾落下。
就算不小心摔断了腿,拄着拐杖也要去上课。
他只期待顾燕庭清冷的目光,能停留在他的身上,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顾燕庭总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他说:“小公子,你这样的字,怎么拿得出手?”
“小公子,这样的文章,你怎么好意思拿给我?”
“小公子,你实在是太过贪玩,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每当乌岚有些气馁,想要放弃喜欢顾燕庭的时候,顾燕庭又会给他一些希望。
顾燕庭会在贬低他之后,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和他靠得很近,环着他的肩膀,点评他的文章。
凡此种种,又给了乌岚希望。
乌岚以为,顾燕庭也是喜欢自己的。
于是,在十六岁这年,乌岚鼓起勇气,第一次向顾燕庭告白。
他站在山头,大声地向顾燕庭唱出苗疆的情歌。
可顾燕庭只是皱了皱眉,丢下一句“不成体统”,便转身离开。
乌岚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粗俗,于是他思考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他拿着自己绞尽脑汁写的中原情诗,送给顾燕庭。
顾燕庭仍旧皱眉,说他做的诗不成体统、胡编乱造,简直有辱斯文。
乌岚捡起被他撕碎的诗文,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没有注意到脚下,摔了一跤,直接磕破了额头。
顾燕庭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一点要扶他起来的意思。
他声音冰冷:“你怎么会这么笨?好好地走着路都能摔倒?”
这时,乌岚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阿岚,心疼死我了,但我不能扶你,我要是扶了你,你肯定会得意忘形的。”
乌岚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顾燕庭。
可顾燕庭仍旧皱着眉头,眉宇之间闪过嫌恶的神色,又开了口:“怎么了?摔傻了?你有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如多写几篇文章。”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阿岚,我就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再试一次,你再尝试第三次,第三次告白,我就跟你在一起了。”
经过几次的实验,乌岚终于明白。
他听见的那个声音,是顾燕庭的心声。
在顾燕庭贬低他的文章的时候——
他皱着眉头:“胡言乱语,不成体统。”
可他的心声却在说:“阿岚写的很好,但是不能让他骄傲,所以不能夸他。”
在顾燕庭贬低他这个人的时候——
他一脸嫌恶:“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简直像只该死的猴子。”
可他的心声却在说:“阿岚是可爱的小猴子,可我也是为了阿岚好,要是礼仪不周到,肯定会被其他人笑话的。”
在顾燕庭参加同僚聚会的时候——
他端着酒杯,云淡风轻地说:“南蛮野人,粗俗不堪,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人?不过是他总追在我身后,总做傻事,我才应了他。若是来日回到京城,我是一定要迎娶高门公子的,总不能让一个蛮人占着正妻的位置吧?”
可他的心声却在说:“阿岚,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我只是怕被同僚笑话,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顾燕庭的嘴,阴损刻薄,戳人心窝。
可顾燕庭的心,又在说爱他。
乌岚不喜欢这样,他想要放弃,可顾燕庭直接去求了他的父亲。
父亲知道他一直喜欢顾燕庭,于是就直接给他们定下了婚约。
乌岚想,毕竟是自己喜欢了好多年的人,说不定……
说不定,成亲以后,就好了呢?
可是成亲后,顾燕庭还是这个样子,甚至更加过分。
“我喝的茶都是八分烫的,为什么到现在还学不会?蠢钝如猪。”
——“其实阿岚沏的茶很好,但我就喜欢看阿岚生气的样子。”
“今日京城来了同僚,你行的那个礼是怎么回事?不伦不类的。”
——“妙啊,我趁机教阿岚行礼,还可以摸摸阿岚。”
“我只是说你两句,你就开始摆脸色。当初这门婚事是你自己要死要活求来的,要是你不愿意,那便和离好了。”
——“阿岚肯定舍不得离开我,用和离吓唬一下,阿岚肯定就向我服软了。”
旁人都说,顾大人只是有些嘴上不饶人,其实还是很喜欢他的。
可乌岚只觉得,他整个人都被顾燕庭撕扯着,血淋淋地撕成两半。
为什么明明爱一个人,却要不断地贬低他呢?
他不明白。
【宿主任务:进入甜文世界,享受度假时光】
【世界难度:度假世界】
【……】
“停!死到普!死到普!”祝青臣举起手,大喊着蹩脚的英语,“系统,你们就管这叫‘甜文’啊?”
“对啊……”系统好像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是甜文。”
“请问甜在哪里?甜在哪里?”祝青臣问,“甜在攻永远都在辱骂贬低受?甜在攻把受当猴耍?”
“甜在……”系统顿了顿,“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祝青臣震惊,“这不是系统严选甜文吗?”
“是数据库选的,没错啊。”
“你所谓的筛选,不会就是筛选出带‘甜文’标签的文吧?”
“臣臣,你怎么知道?”
“我早就说了,你的数据库要更新了!”
甜文?甜文!
祝青臣简直要被气死了!
真正喜欢一个人,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珍宝都捧到他面前。
怎么可能会用尽天底下最恶心的字眼,去辱骂贬低他?
怎么可能会故意激怒他,就为了看到他哭泣流泪的委屈模样?
怎么可能会故意在同僚面前,把他贬低到尘埃里?
爱?爱个屁!
祝青臣在黑暗中醒来,狠狠地捶了一下床铺,疯狂蹬脚。
气死他了!气死他了!
系统连忙哄他:“臣臣,别生气了,我马上改过来,马上就改。”
【宿主任务:成为乌岚的老师,教会他真正爱人的方式】
【世界难度:C级(度假世界)】
【任务奖励:新式农具图纸】
“你还要标‘度假’?”
祝青臣真的要生气了!
他在床上打滚,用力蹬脚!
“嗷!嗷嗷嗷!”
忽然,“轰隆”一声——
祝青臣呆住了,平躺在床上。
躺在他身边的男人,接收完毕反派剧情,睁开眼睛。
男人幽幽道:“祝卿卿,你把床踹塌了。”
祝青臣回过神,扭头看去:“你怎么在这里?”
蓝色小光球幽幽飘过:“臣臣,不是你说的吗?你要和李钺在一张床上醒来,我满足你的愿望了。”
算了,还是先对暗号好了。
这次是祝青臣先开了口:“上辈子杀猪。”
“这辈子教书。”
话音刚落,又是“轰隆”一声。
李钺那边的床铺全塌了,祝青臣连人带被子,控制不住地朝他那边滑去。
李钺直接张开双臂,接住祝卿卿。
祝青臣滑进他怀里:“李钺,我错了,你骂我吧。”
李钺抱着他,沉默许久,最后道:“祝卿卿,你是个小坏蛋。”
两个系统都沉默了:“不是,大反派,你就这样骂他啊?”
李钺反问道:“不然呢?跟剧情里那个渣攻一样,往死里骂?天底下没有人会那样骂自己喜欢的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祝卿卿,你是小傻蛋、小铁墩墩。”
把床压塌的小铁墩墩祝青臣,抬起手,给了他一下。
小夫夫平躺在床铺废墟上,仰望夜空。
第045章 心声(1)
祝青臣挨在李钺怀里,两个人躺在崩塌的床铺废墟上,静静地望着苗疆的夜空。
夜色如墨,星子明亮。
祝青臣问:“你看到剧情梗概了吗?”
李钺应了一声:“看到了。”
“那你这次是什么身份?”
“隔壁山头的大王。”
苗疆多山,每隔几座山,就有一个寨子,几个寨子又结成族群,每个族群里,都有一个首领。
此处原本有一百多个寨子,后来,苗疆与中原开战,苗疆各个山寨众志成城,一力抗敌。
再后来,苗疆归顺中原,中原皇帝分别敕封三个势力最强的山寨首领为王,命他们各自治理封地,互不相犯。
主角受的父亲是一个,李钺也是其中之一。
祝青臣又问:“那你又做什么坏事了?”
李钺摸了摸鼻尖:“在主角攻受的婚礼上嘲笑他们,挑拨离间,还有造反。”
李钺对中原人厌恶至极,对中原皇帝派来的官员不屑一顾,甚至怠慢羞辱,暂时归顺也只是情势所迫。
于是李钺伺机造反,最后被渣攻一举击溃,成为渣攻晋升的踏脚石。
不愧是他。
李钺又问:“祝卿卿,你的身份呢?”
祝青臣还没来得及说话,蓝色的小光球就幽幽飘过:“他是中原皇帝派来的教化官员,专门教化你的。”
祝青臣补充道:“就是你瞧不起的那个。”
“我冤枉啊!”李钺有些急了,直接坐了起来,“我什么时候瞧不起祝卿卿了?你们不要污蔑我!”
祝青臣摸摸他披散下来的头发,有点扎手:“李那个,冷静点,这只是剧情设定而已。”
“这个剧情设定一点都不合理!”李钺震怒,对两个系统说,“我要是瞧不起祝卿卿,怎么会和他在一张床上醒来?你们两个工作认真一点,人物设定和背景设定要符合逻辑!”
系统小声道:“你嘴上不喜欢臣臣,实际上连骂人都只敢骂他小坏蛋,还和他一起把床给弄塌了,难道不好嗑吗?”
反派系统也说:“对呀,温文尔雅中原文官x野心勃勃苗疆大王,好嗑的嘞。这是我们两个给你们的度假福利。”
好像很有道理。
李钺思索片刻,然后躺了回去。
祝青臣震惊:“你怎么回来了?”
李钺正色道:“好嗑。”
祝青臣拍拍他:“起来,这张床都塌了,怎么睡啊?”
李钺抱住他,闭上眼睛:“就这样睡。我瞧不起你,所以故意欺负你,给你睡破床,这是符合人设的。”
祝青臣沉默片刻,最后扭了扭身子,挪到李钺身上。
李钺睡破床,他睡在李钺身上。
这也是符合人设的。
两个系统根本没眼看,简单介绍完身份,就飞走了。
两个人就这样睡了一会儿,最后,李钺感觉身下的床铺摇摇欲坠,才抱着祝青臣,坐了起来。
“走,换张床睡。”
“不是说要欺负我吗?”
“换个地方再欺负。”
李钺抱着祝青臣,走到房间的另一边。
这边还有一张小竹榻,足够他们凑合一晚上。
李钺把祝青臣放在榻上,然后自己也躺了上去。
祝青臣推推他:“挤,压到我了!”
李钺抱着他,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胸膛上:“就这样睡。”
他一说话,胸膛震动,祝青臣被震得耳朵发麻,忍不住抬起头来。
“你作为山寨大王,就没有其他房间可以睡吗?”
“有倒是有,但是——”
“但是什么?”
李钺瞧了一眼床铺那边。
“祝卿卿,你也不想大晚上的,把山寨所有人都喊起来,当众宣布我俩睡塌了一张床吧?”
祝青臣哽住。
有道理。
他闭上嘴,乖乖抱着李钺,窝在他怀里:“睡觉。”
山中一片寂静,偶尔虫鸣一声。
冰凉的夜风从窗外吹进来,祝青臣越发缩进李钺怀里,李钺拽着虎皮毯子,把祝青臣抱得越发紧了。
*
翌日清晨。
山间的第一缕日光,从窗外照进来。
祝青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拍拍李钺:“起床……”
李钺按着他的脑袋,直接把他按进自己怀里。
祝青臣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里,连说话都闷闷的:“李钺,起床……修床……快……”
两个人又赖了一会儿,才从小榻上爬起来。
日光照进来,他们这才看清所在的房间。
房间很大,布置却很简单。
一张大木床,已经被他们睡塌了。
一面桌子,几个软垫,桌上摆着茶壶点心,还散落着练字的纸张和书册。
看来祝青臣这个不招大王待见的文官,就是在这里教大王念书的。
祝青臣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
李钺走到墙边的衣箱前,打开箱子,从里面拿了两件衣裳,丢给祝青臣。
祝青臣穿中原文官的官服,李钺则穿……
祝青臣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不穿虎皮裙?”
李钺无奈,套上衣裳:“我为什么要穿虎皮裙?”
“书上说的,山上的土匪啊、山大王啊,都要穿这个。”
祝青臣把虎皮毯子披在身上,在李钺身边跳大神。
“呜——呜——”
李钺一把按住他,系上衣带。
两个人随便吃了点桌上摆着的点心,便着手修床。
祝青臣把床上的被褥都抱到一边去,李钺单膝蹲在床边,认真观察。
他伸出手,摸了摸床板裂口:“祝卿卿,你真是天生神力、文武双全啊。”
“谢谢夸奖。”祝青臣凑上前,在他身边蹲下,“有办法修吗?”
李钺摇摇头:“直接让人换一张床好了。”
“那……”祝青臣小声道,“能不能不跟人说是我踹的啊?就说我们好好地睡在上面,忽然就塌了。”
——李钺就是这样对山寨下属说的。
但是下属在他面前站成一排,小心翼翼地看看他,再看看祝青臣,最后对视一眼,都低下了头,憋不住笑。
“是,我们马上去准备新床。”
“越快越好。”
下属们齐齐转身,扭头想走。
忽然,他们又想起什么,掉头回来。
“大王,再过几日便是各寨定好的集会日子,马匹队伍已经就绪,敢问大王何时启程?”
隔壁山寨?
祝青臣连忙问:“可是乌氏寨子?”
下属恭敬行礼:“祝大人所言不错,正是乌寨。”
太好了!
祝青臣连忙碰了一下李钺的手臂,他正好去看看学生。
李钺拉住他的手,吩咐下去:“备马,即刻启程。”
*
苗疆地形复杂,山路崎岖。
李钺和祝青臣出去的时候,百来个年轻的苗疆小伙子,已经穿戴整齐,扛着礼品,准备好了。
祝青臣和李钺所在的寨子,叫做虎寨。
原书主角受一家姓乌,所以他们的寨子,叫做乌寨。
苗疆各寨亲如一家,定下了每三年各寨小聚的日子,这次正好轮到乌寨做东。
祝青臣提问:“为什么不叫黑风寨呢?我喜欢这个名字。”
李钺无奈:“祝卿卿,这像土匪寨的名字。”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可你本来就是土匪啊,难道不是吗?”
李钺没有再说话,拽着缰绳,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揪着祝青臣的衣领,把他也抓了上来。
但祝青臣不是坐在马背上的,而是……
趴在上面的。
祝青臣伸手去打他,拽他的衣裳:“你把我扶起来!李钺!救命……”
山大王李钺,背着弓箭,穿着自己的兽皮衣裳,扛着自己从中原掳来的祝卿卿,穿行在深林之中。
弟兄们跟在大王身后,憋着笑,不敢说话。
*
虎寨和乌寨离得不远,也就……
几百个山头吧。
一天之内,肯定是到不了的。
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在五日后,来到乌寨。
远远的,祝青臣就看见了连绵不绝、气势恢宏的山寨。
一湾溪水绕山而行,绿水青山,美不胜收。
祝青臣抬手招了一个下属上前:“你先行一步,去寨中通报一声。”
“是。”下属一拽缰绳,快跑上前,挥舞着手里的马鞭,“虎寨到了!虎寨到了!”
没等靠近,忽然,山上传来嘹亮的歌声。
是山寨里,专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的山歌。
祝青臣循声望去,茂盛的山林里,枝叶微微颤动。
那人唱了一段,便停下了。
紧跟着,是他们说话的声音。
“阿岚呢?他怎么没来?等着他唱下一段呢。”
“别提了,阿岚前几天对着顾大人唱山歌,结果被顾大人骂了,他回去大哭一场,发誓再也不唱歌了。”
“真是的,顾大人不爱听,我们爱听啊,唱给我们听不就得了?”
祝青臣叹了口气,心下明了。
唱情歌剧情已经过了。
这是乌岚对顾燕庭的第一次表白。
过几天,乌岚就会写诗送给顾燕庭,而顾燕庭会把他写的诗贬低得一文不值,最后乌岚摔了一跤,磕到脑袋,听见了顾燕庭的心声。
唉,紧赶慢赶,他来的时机还是迟了一些。
祝青臣正想着事情,寨子里便有人出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是个四五十岁、身板厚实的中年男人。
他身后跟着一堆人,但有两个人,跟在他左右两边。
一个是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
中原人模样,神色温和,观之可亲。
还有一个,则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他穿着藏蓝色的窄袖衣裳,衣裳上又用银线绣着花鸟鱼虫的花纹,脖子上还挂着老大一个用银子铸的长命锁。
他高高地扎着马尾,行走的时候,头发一甩一甩的。
只是这少年看起来并不高兴。
他眼眶红红的,好像刚刚才哭过。
见祝青臣看过来,他又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抹了抹眼睛,装作没事的样子。
看来这两位,就是乌岚和顾燕庭了。
祝青臣正想着事情,一行人便到了眼前。
乌寨主大笑着,爽朗道:“虎寨今年可是来迟了!要罚酒三坛!”
他又转过头,拍拍乌岚的肩膀,把他推到众人面前:“阿岚,来,向寨主和祝大人问好。”
乌岚吸了吸鼻子,乖乖问好。
简单寒暄两句,一行人便入了寨。
*
暮色四合。
乌寨主特意于寨中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祝青臣和李钺一同坐在客席前,同时端起手中的酒碗,向乌寨主道谢。
“多谢寨主款待。”
苗疆的酒是烈的,喝着有点辣嗓子。
祝青臣只喝了一口,李钺便把他的酒碗接了过来。
“祝大人酒力不济,且饮一口,剩下的由我代劳。”
“都好都好。”乌寨主笑着道,“随意就好。”
李钺仰头,将碗中酒水饮尽,将空酒碗倒扣过来,给他们看。
众人都起哄:“寨主好酒量!好酒量!再来一碗!”
祝青臣按着桌上的烤鸡,撕下一条腿,放到他面前:“先垫垫肚子再喝。”
“知道了。”李钺放下酒碗,搂了一下他的肩膀。
见他二人这副模样,席上众人好像都明白了什么。
“寨主、祝大人,几年没见,这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嗅到八卦的气息,就连没什么心情的乌岚,都不由地抬起了头。
乌寨主两眼放光,追问道:“该不会是,好事将近了吧?”
李钺没有否认,只是搂紧了祝青臣的肩膀,把他按在了怀里。
祝青臣也抱住了他的肩膀,一脸理直气壮。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们两个是小夫夫,怎么样?不可以吗?
众人越发起了劲,拍着桌子起哄。
“几年不见,你们两个怎么成了?!”
“先前不知道是哪个说的——”
“‘哼,中原人,个个都矫揉造作、弱不禁风,等他们来了,我一拳撂倒一个。’”
“怎么的?威风凛凛的寨主怎么不一拳撂倒祝大人了?怎么还栽在祝大人的手里了?”
李钺低下头:“祝卿卿,你听我解释,这不是我说的,我没说你弱不禁风。”
祝青臣捏他的手臂:“李钺,你完蛋了。”
两个人悄悄说话,李钺又端起酒碗:“再来一碗!”
于是众人都举起酒碗,不再拿他们取笑。
乌岚坐在父亲身边,看向祝青臣和李钺的目光,有些羡慕。
同样是苗疆人和中原人,为什么他们就可以成呢?
而他和顾燕庭……
乌岚下意识转向顾燕庭,可一对上他的视线,顾燕庭就马上别过了头去,似乎并不想看见他一般。
唉——
乌岚在心里叹了口气。
*
酒宴酣畅,众人笑闹成一团。
乌岚实在是没有心情,想了想,跟父亲说了一声,便悄悄离开了宴会。
见他要走,顾燕庭也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乌岚背对着喧闹的人群,一步一步,走下石板铺就的台阶。
他刚走出去没多远,迎面就撞上了几个朋友。
他们和乌岚差不多年岁,笑着搂住他的肩膀。
“我们远远地就看见你跑出来了,赶紧抄小路过来追你,这下终于被我们逮到了吧?”
“阿岚,自从几天前,你……那个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我们都可担心你了。”
“这回可不许再躲起来了,我们陪你说说话,怎么样?”
他们从怀里拿出用叶子包好的烤山鸡和烤山猪,还有一点儿板栗和小菜,推着乌岚往外走。
“走吧,陪我们坐坐。”
乌岚被朋友们带到了一处低矮的山坡上,一行人点起火堆,围坐在火堆边,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朋友们知道他的心事,也不敢提起,只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听说虎寨的人个个勇猛无敌,明天喊上他们,我们一起去山里打野兔子吃。”
“我白日里可仔细看过了,来的人都身强体壮的,要是比赛,还不一定能赢得过他们。”
“谁说要比赛了?一起打猎不行啊?”
乌岚捧着一块山猪肉,一言不发,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忽然,有人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阿岚,你说呢?”
“我……”乌岚回过神,却有些疑惑,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朋友提醒他:“我们在说虎寨呢。”
“噢,虎寨。”乌岚低声道,“你们也看见了?虎寨寨主和中原的祝大人在一块儿了。”
“不是,谁跟你说这个……”
一个朋友刚想提醒,就被其他人按住了。
这么多天了,乌岚难得开口说话,他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呗。
朋友们都安静下来,认真地看着他,听他说话。
乌岚继续道:“虎寨寨主,一开始可讨厌中原人了,祝大人来的时候,他还说要一拳把祝大人打回中原去。”
“祝大人一开始也不喜欢他,说他粗俗,大字不识一个。”
“结果现在,他对祝大人温柔体贴,还帮祝大人挡酒,祝大人也给他拿吃的,两个人真是恩爱。”
“你们说——”乌岚抱着腿,歪了歪脑袋,“他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寨主是怎么喜欢上祝大人的呢?祝大人又是怎么收服寨主的呢?”
朋友们也说不出来。
“你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
“这种事情哪能说得清楚?”
“就是那样看对眼了呗。”
“你要是真想知道,那我们帮你找一个虎寨的人问问。”
“诶,你们别……”
乌岚来不及阻止,几个朋友就已经跳下了山坡,朝不远处的人挥了挥手:“诶,你是虎寨的吗?”
少年回头,朗声应道:“是啊!”
“你过来,我们请你吃烤肉。”
“好!来了!”
虎寨少年豪放开朗,也不问为什么,听说有肉吃,就直接冲过来了。
这少年和他们差不多年纪,在他们身边坐下,扯了根鸡腿就开吃。
朋友们碰了碰乌岚的胳膊,又咳嗽了两声,暗示他有事情快问。
可乌岚却问不出口。
这种事情,怎么能……
他不问,看不下去的朋友就直接替他问了。
“兄弟,我兄弟有件事情想问你。”
“问吧。”
“你说,你们寨主和祝大人,是怎么才成的啊?”他们神秘兮兮地问。
少年回答得也很简单:“就那样成的呗。”
“不是,那你们寨主之前不是不喜欢中原人的吗?怎么忽然又喜欢上了?这有没有什么秘诀啊?”
“秘诀?”少年疑惑。
乌岚竖起耳朵,靠近一些,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
“那能有什么秘诀?”少年指着面前的火堆,“大王和祝大人看对眼了,就跟这堆火一样,噼里啪啦地烧起来了。”
乌岚追问:“那总有点改变的过程吧?他们是怎么变的呢?”
少年嚼着鸡腿,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
“他们好像没怎么变吧?”
“我们大王虽然嘴上说着不喜欢中原人,中原使臣一来就把他给赶走,但是祝大人每次出现,大王眼睛都看直了。”
“大王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可喜欢祝大人了。”
“大王吩咐我们,把寨子里最好的房间给祝大人,怕祝大人吃不惯我们这儿的东西,还让我们给他做中原的汤面。”
“每回祝大人教我们读书写字,大王都在旁边学,有的时候还不让我们学。”
“祝大人有的时候会离开寨子,去其他地方看看,大王都亲自陪他去。”
“还有,我们来的路上,大王怕祝大人骑马骑不惯,特意带着祝大人骑马。”
“那我们大王对祝大人这么好,祝大人能不发现吗?就算是石头心,也给捂化了。”
“话说回来,祝大人对我们大王也蛮好的,整天教大王念书,大王整天跟他抬杠,他都不生气。”
“所以,大王和祝大人在一块儿,那不是太阳月亮东升西落,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这样啊。”乌岚抱着腿,好像明白了什么。
只要喜欢一个人,只要表现出来了,对方是一定能察觉到的。
要是对方有所回应,那就说明他也喜欢你。
可要是对方很不耐烦,甚至恶语相向,那就说明……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你。
可是顾燕庭,也不是总对他那么凶的啊。
顾燕庭也会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环着他的肩膀,修改他的文章。
所以……
这到底算是什么呢?顾燕庭到底喜不喜欢他呢?
乌岚小小的脑袋瓜,有点想不过来了。
这时,虎寨的少年还在吹嘘着他们的大王和祝大人有多恩爱——
“你们不知道,就前几天,我们从寨子里出发的那天,大王和祝大人还弄塌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咳咳——”
祝青臣站在他们身边,掩着嘴,用力咳嗽两声。
“你们这群小屁孩,在这里说我和大王的坏话呢?”
“没有没有!”一群少年连忙站起来,连连摆手,“祝大人误会了,我们只是……只是……”
只是有点儿八卦而已!
“对不起,祝大人,我们这就走!”
少年们被当场抓包,扭头就想跑。
乌岚原本也打算跟着他们一起跑的,但是……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抬头看向祝青臣。
第046章 心声(2)
“阿岚,人呢?”
朋友们发现乌岚没跟上来,连忙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只见乌岚拽着自己的小挎包带子,回过头,看向祝青臣。
朋友们有些急了,低声催促道:“阿岚,你干什么呢?走了!”
乌岚走回祝青臣面前,真诚地道歉:“对不起,祝大人,我们不是故意在背后议论您和寨主的,我们只是……有点儿好奇……”
祝青臣笑了笑,温声道:“没关系,寨子里所有人都在议论,方才你爹还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呢。”
“嗯……”听见他说不介意,乌岚脸上才有了点笑意。
祝青臣又问:“既然好奇,怎么不直接来问我们?”
“因为……”乌岚顿了顿,“我们觉得中原人脸皮薄,不好直接去问您。”
“这有什么?”祝青臣一掀衣袍,直接在山坡上的枯木树干上坐下,朝他们伸出双手,“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来问。”
少年们的眼睛齐刷刷地亮了起来:“真的吗?”
“真的。”祝青臣笑着点点头,“来问。”
于是,一群少年又跑了回来,在他身边重新坐好。
他们把带来的零嘴分给祝青臣,好奇地问:“祝大人和隔壁大王,到底是怎么成的?”
祝青臣一边剥板栗,一边回答:“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就成了。”
他们瘪了瘪嘴:“这不是和别人说的一模一样吗?”
祝青臣把一颗板栗塞进嘴里:“那你们想听什么?你们想听,为什么我和他明明相互讨厌,最后却还是成了?”
“对对对!我们想听这个!”
一群少年期待地点了点头,凑近一些,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
乌岚也不由地认真地看着他。
祝青臣嚼着板栗:“可我和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互相讨厌过啊。”
他们听不懂。
“就是说,我和大王,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讨厌过对方。他没有欺负过我,我也没有欺负过他就,我们只是表面上讨厌对方,或者说,我们一开始有点讨厌对方,但是相处之后,觉得他还挺不错的。”
他们还是听不懂。
好多个“讨厌”,像小鸟一样,在他们的头顶转圈圈,他们都快被绕晕了。
只有乌岚认真地看着祝青臣。
他好像听明白了。
喜欢的人说的“讨厌”,不是真的讨厌。
少年们又问:“那祝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和大王成亲呢?”
“嗯……”祝青臣捧着脸,“再过几个月吧,还没定下来。”
“那你们是在这里成亲,还是要回中原去呢?”
“为什么不能两个地方都成一次亲呢?”
“那到时候祝大人可一定要请我们去。”
“那当然。”
祝青臣和他们聊着天,乌岚就在旁边听着,好几次欲言又止。
等朋友们问得差不多了,乌岚还是没能把想问的事情问出口。
朋友们见他这副模样,干脆直接把他推到了祝青臣面前。
“祝大人,阿岚还有事情想问你!”
乌岚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躲。
祝青臣笑着,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嗯?阿岚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乌岚不由地拽紧了衣袖,“我想问……”
“问啊。”朋友们在背后推他,“同样是中原人和苗疆人,你就问问呗,说不定有用呢。”
乌岚鼓起勇气,问:“祝大人,中原人都喜欢什么呢?您说,要是送礼物的话,中原人会喜欢什么呢?”
祝青臣想了想:“中原地大物博,每个人喜欢的东西都不一样,你这样问我,我也不好说。”
“就是……”乌岚不好意思说出口。
祝青臣抚掌:“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人都会喜欢的东西。”
乌岚眼里亮起光来:“什么?”
“银子!”
好吧。
“他……他应该不喜欢银子的。”乌岚道,“他和祝大人一样,也是中原做官的,温文尔雅,很有文人风骨……”
乌岚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就是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朋友们想帮他说出口,却被乌岚挥着手阻止了。
“不许说!不许说!”
他不肯说,祝青臣也不追问,只是根据他的描述,说了一些文人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比如说文房四宝,比如说古籍孤本,比如说文章诗词。
“这样啊。”乌岚撑着头,一脸若有所思。
*
祝青臣和这群小孩儿,在山坡上坐了一会儿。
天色渐渐晚了,等寨子里的宴席散了,他们也就分开了。
“祝大人,明天见!”
“明天见!”
少年们朝对方挥挥手,大声说“再见”,各自回家去。
蜿蜒的山路上,传来山歌的声音。
祝青臣便踏着山歌,在石阶下等到了李钺,两个人一同回房间去。
另一边,乌岚也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他的房子,是一座建在山坡上的吊脚小木楼,山坡上开满花草,月光洒在山坡上,笼罩上一重淡淡的雾气。
雾气之中,一个白衣身影,等在他的房门前。
那人原本背对着乌岚,听见脚步声,知道他来了,便转过了身。
年轻的公子,带着与众不同的清冷与孤高,就连大袖甩过的弧度都好看。
乌岚不由地愣了一下。
但是……
想到顾燕庭这几天说他的话、对他摆的脸色,乌岚又低下了头。
他不想理顾燕庭了。
偏偏这时,顾燕庭迈开步子,走到了他面前。
他温温柔柔地喊了一声:“乌岚?”
“嗯。”乌岚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顾燕庭温声问:“你这几日怎么没来上课?”
“我……”乌岚抬起头,想问他,难道他不知道吗?
可是又问不出口。
见他不说话,顾燕庭又道:“如果是因为前几日,我说你粗鄙的事情,那我向你赔罪。”
“但我也是为了你好,那天你的文章写得差劲,就连字也写得不好,偏偏你还对着我唱那些乱七八糟的山歌,我为了你好,才骂了你两句。”
“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情,而记恨我,不来上课,那我向你赔罪。”
“但是,你自己说,这件事情,到底是谁错了?”
乌岚对上顾燕庭深邃的目光,几乎要被他吸进去。
乌岚拽着衣袖,小声开了口:“那……是我错了。”
顾燕庭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这就对了,明日记得来上课,也别再生气了。”
“我知道了。”
“嗯。”顾燕庭抬起手,摸摸他的脑袋,“好了,快去休息吧。”
顾燕庭转身离开,乌岚站在原地,不由地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脑袋,感受着顾燕庭手掌留下的温度。
他想说,他没有给顾燕庭摆脸色呀。
明明是顾燕庭一直不理他。
算了,乌岚回到房间里,简单洗漱一下,就睡下了。
在梦里,他又一次见到了顾燕庭。
顾燕庭一会儿说他粗鄙不堪,在所有人面前给他难堪,一会儿又摸他的脑袋,给他赔罪。
顾燕庭一会儿对他很差,一会儿又来哄他。
画面来回切换,乌岚几乎陷入梦魇之中。
顾燕庭……到底喜不喜欢他呢?
*
乌岚做了一晚上的梦,一身冷汗,从床上惊醒的时候,山间雾气未散,天色才蒙蒙亮。
他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推开窗户,从窗台上摘下一朵小花。
他一片一片地揪着花瓣:“喜欢我……不喜欢我……喜欢我……”
最后一片花瓣,落在了“喜欢我”这句话上。
乌岚回想起昨天夜里顾燕庭不似作假的笑容,再次鼓起勇气,重新有了力气。
最后试一次!
乌岚点起蜡烛,在书案前坐下。
他铺开纸张,提笔沾墨,在纸上写字。
太阳出来的时候,朋友们过来告诉他,因为其他寨子的人都来了,顾大人今日不上课,他们不用过去了。
不知怎的,乌岚竟然松了口气。
他拒绝了朋友们出去玩的要求,继续埋头写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差不多满意了,拿出新的、带着花香的花笺,把涂涂抹抹的草稿认真抄写一遍。
他把花笺吹干,轻轻卷起来,最后用漂亮的络子系起来。
既然顾燕庭不喜欢唱山歌,那他就用中原人的法子,写诗送给他。
昨晚上,祝大人跟他说了,中原人都喜欢写诗。
可是,乌岚想起前几日的难堪场景,双手捧着花笺,停下了脚步。
万一……万一他写的不好,又被骂怎么办?
乌岚犹豫片刻,最后又把诗文用寻常纸张抄了一遍,叠起来,揣在怀里,跑出门去。
他随便找了个人问:“祝大人和虎寨大王住在哪儿?”
反正祝大人在这儿,他先去问问祝大人!
*
乌岚一路小跑,来到招待客人的吊脚楼外。
祝青臣和李钺早已经起来了,两个人正趴在窗户上,一人拿着一朵白色的野花,比赛谁能把花瓣丢得更远。
那花瓣小小的,又轻飘飘的。
李钺用力弹出去,结果被风吹回来,近在咫尺。
祝青臣把花瓣放在手心,“呼”的一下吹出去,反倒飘得更远。
“耶,我赢了!李钺,你叠被子!”
“三局两胜。”
“那就再来。”
乌岚在不远处停下脚步。
虎寨寨主这么粗犷的一个人,从前只爱在战场上杀人,现在竟然会和中原的祝大人一起,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竟然还耍赖。
让人不敢相信。
难怪昨夜寨子里,众人的起哄声,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撞见这样的场景,乌岚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他扭过头,想要等会儿再来,刚转过身,身后就传来了祝青臣的声音。
“诶!乌岚,你来了?”
乌岚回过头,祝青臣趴在窗台上,笑着朝他招招手:“是来找我们的吗?进来吧!”
都被发现了,乌岚也不好再逃走。
他小跑着登上木阶:“祝大人。”
“进来吧。”祝青臣给他开了门。
李钺比赛输了,正在里间叠被子,一边叠,还一边抱怨:“祝卿卿,你又乱蹬被子,被芯和被套都被你蹬分开了。”
祝青臣捂住耳朵,对乌岚道:“别听他胡说。进来坐,我给你倒茶喝。”
“好。”乌岚在桌案前坐下,双手接过祝青臣递过来的茶杯,“谢谢祝大人。”
乌岚也拿出自己带的礼物,一大包榛子和板栗。
祝青臣干脆打开零嘴,请他一起吃。
乌岚干巴巴地说了一些客套话,问他来的路上顺不顺利、昨晚在寨子里住得舒不舒服、有没有睡着。
祝青臣看出他有话要说,但也没催他,只是啃着栗子,认真回答他的问题。
没多久,李钺叠好了被子,从里间出来。
他直接在祝青臣身边坐下,两个人挨得很近。
乌岚挠了挠头,终于不好意思地开了口:“那个……祝大人,我写了两首你们中原的诗,但我不知道我写得好不好,所以我想……”
他说得羞涩,祝青臣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了手。
“给我看看吧。”
“好!”
见他这样干脆,乌岚也从背包里拿出了自己叠得整齐的纸张,双手奉上。
“给您!”
“我看看。”
祝青臣展开纸张,李钺也和他一起看。
三首情诗,写山写水,写花写鸟,写少年人最真挚的情意。
祝青臣眼前一亮:“写的很好啊!很是清新自然!”
“真的吗?”听见祝大人这样说,乌岚也有些惊喜,“祝大人真的觉得我写的很好?”
“很好,天然而成,清新俊逸。”祝青臣认真地点了点头,把诗文放在桌上。
乌岚会意,从背包里拿出笔帘,递给祝青臣一支笔。
“不过,为什么每首诗都要用典故呢?这些典故与你的诗并不相符啊。”
“因为……”乌岚弱弱道,“顾大人说了,作诗就要用典。如果不用典的话,我写的诗和山歌没有两样。”
“乱说,天底下多的是没有用典的诗文。你写的俊逸自然,若是非要用典,那也太胶柱鼓瑟了。”祝青臣定定地看着他,“再说了,诗文与山歌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昨日我听你们唱歌,很有意思呢。”
“是吗?”
“对呀。”祝青臣帮他勾了两句,“把这几句改掉,你的诗就很好了。”
“嗯。”乌岚把纸张收起来,眉眼带笑,“谢谢大人!”
“不用客气。”祝青臣想了想,故意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啦?”
一听他这话,乌岚马上红了脸。
他连忙否认:“没有……不是……”
祝青臣指了指他的手:“你藏在诗里的情意,可是骗不了人的。”
“我……”乌岚把纸张收起来。
祝青臣又问:“是顾大人吗?”
乌岚震惊:“祝大人怎么知道?”
祝青臣掰着手指头:“中原人、文人、官员,和你们寨子走得近,只有顾燕庭顾大人。”
祝青臣顿了顿,有意提点他:“可我昨日看,顾大人对你好像……你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会的!”乌岚几乎要跳起来,下意识反驳,“祝大人才刚来,不知道,顾大人只是在人前比较冷漠而已,他平时对我还是……还是很好的!”
见他这样坚持,祝青臣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免得惹他厌烦。
于是祝青臣笑了笑,换了话题:“那你打算把这些诗送给顾大人?”
“对。”乌岚用力点点头,“既然祝大人都说我写的很好,顾大人肯定也会喜欢的。”
“也好。”祝青臣想了想,“既然你要送汉人的诗,那你要不要打扮成汉人的样子?我新做了两身衣裳,还没穿过,还有束头发的冠子,你要不要试试?”
乌岚眼睛亮了:“真的吗?真的可以给我穿吗?”
“当然可以,来,我帮你打扮一下。”
乌岚换下藏蓝的苗衣,换上汉人素色的宽袍大袖。
他又把马尾解开,祝青臣帮他束了头发,戴上玉冠。
这样看起来,倒真像是京城里富贵人家里的俊俏公子。
乌岚扶着腰带,左转右转,满意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既然顾燕庭说他穿着苗衣唱山歌粗鄙,那他就学中原人!
这次一定能成功!
乌岚信心满满:“祝大人,那我现在就去!”
祝青臣站在门边,朝他挥挥手:“好,等你的好消息。”
“嗯。”乌岚提着衣摆,小跑着离开了。
李钺站在祝青臣身后,幽幽问:“祝卿卿,你不阻止你的学生?”
祝青臣叹了口气:“刚要阻止,他就差点跳起来了,怎么阻止?这种事情,总得让他自己经历一番,他才明白。”
“要是我,我才懒得给他打扮。”
“嗯?”祝青臣回头看他,“那你怎么办?”
“把他们两个的腿全都打断。”
“腿打断,又不是把情根挖了,还是喜欢怎么办?”
“那就再打!”
祝青臣推了他一把:“你离我的学生远一点!”
才跟李钺说了一会儿话,乌岚就跑远了,祝青臣连忙提起衣摆,追了上去。
*
汉人模样的乌岚,来到顾燕庭的窗前。
他双手捧着带香气的花笺,将花笺递到顾燕庭面前。
“顾大人,这个是给你的。”
顾燕庭面色一喜,但很快又忍住了,恢复成冰冷的神色。
他皱着眉头,故意问:“这是什么?”
乌岚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您看了就知道了!”
顾燕庭伸出手,不耐烦地接过花笺,随手抽开络子,丢到一边。
乌岚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认真地看着他,期待他的反应。
可顾燕庭却从始至终都皱着眉,一脸不耐。
仿佛过了很久,他终于开了口,却是质问:“你这写的是什么东西?”
乌岚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是……是诗啊……”
顾燕庭语气嫌恶:“这算是什么诗?你不要跟我说,就这些东西,你写了一晚上?”
“可是祝大人说……”
乌岚想要辩解,却总是被顾燕庭打断。
“我不是教过你用典了吗?为什么把诗写的像山歌一样?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
顾燕庭拿着他的花笺,从头到尾,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仔仔细细地把他数落了一遍。
紧跟着,顾燕庭抬起头,看见他的装扮,顿了一下,又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衣裳?为什么穿成这样?你不适合穿这种衣裳,沐猴而冠。”
乌岚不知道沐猴而冠是什么意思,他还没学到这个成语呢。
可是,从顾燕庭的表情可以看出来,这不是一个好词。
乌岚失魂落魄地伸出手:“对不住,我不知道我写的很差,那你还给我吧。”
顾燕庭见他要把东西拿走,忽然发作,把花笺撕得粉碎,丢在地上。
乌岚不敢置信地看着纸片散落满地,随后冲进房里。
这是他花费了几个时辰写出来的!
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这样?
乌岚蹲在地上,把散落一地的纸片全部捡了起来。
顾燕庭见他的模样,似乎也觉得自己做的有点过分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在下一刻闭上了嘴。
他往前迈了半步,却又在下一刻收回了腿。
结果就是,他什么都没做。
他漠然地看着乌岚把东西都捡起来,然后跑出房间。
顾燕庭还没来得及去追,就听见外面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乌岚抱着满怀的纸张,被石阶绊了一跤,整个人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顾燕庭犹豫了一下,终于舍得走上前去。
可他说出口的话,还是一样的伤人:“乌岚,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走路要稳当些,为什么你总是不听?现在好了,摔了吧?怎么样?”
在顾燕庭的数落声中,乌岚捂着额头,抬起了头。
他的额头正好磕在了石阶上,破了个大洞,正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鲜血淋漓,渗透乌岚的指缝,滴落下来。
他坐在地上,看着顾燕庭的嘴一张一合。
恍惚间,好像有两个顾燕庭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
一个声音在说:“你到底怎么回事?摔了几次了?你自己说,到底是谁的错?”
另一个声音却在说:“阿岚摔倒也这么好玩,都摔懵了,有意思。不过我不能太关心他,免得他恃宠生骄。不会是装的吧?故意引我心疼。”
乌岚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顾燕庭。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另一个顾燕庭的声音说:“阿岚,你成功了,我心疼了,我扶你起来。”
伴随着话音,顾燕庭抿紧嘴唇,一脸冰冷地朝他伸出了手。
“啊!”
乌岚尖叫一声,下意识后退。
见鬼了!
顾燕庭明明没有张嘴,为什么他听见了顾燕庭的声音?
就在他即将再次滚下石阶的时候,身后有人扶了他一下。
乌岚猛地回过头,是祝大人!
一看见祝大人,乌岚就没忍住红了眼眶,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对不起,祝大人,我摔倒了,我把你给的衣裳弄脏了!你给我戴的玉冠也摔碎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第047章 心声(3)
祝青臣刚来乌寨,也不熟悉这边的地形。
一眨眼,乌岚就跑远了。
祝青臣提着衣摆追上去,差点走错了路,还是找到寨子里的人带路,才找了过来。
他刚过来,就看见乌岚坐在地上,顾燕庭站在他面前。
他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惊慌失措地往后躲,眼看着就要滚下台阶了。
祝青臣连忙冲上前,双手扶住乌岚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又从袖中拿出干净的手帕,给他捂着伤口。
给他带路的那人见状不妙,也赶忙扭头去找大夫。
乌岚满脸是泪,和淌下来的鲜血混在一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祝大人……我把你的衣裳弄脏了,玉冠也摔破了……”
祝青臣连忙拍拍他的背,温声安慰道:“没事没事,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疼不疼?先去找大夫看看。”
“嗯……”乌岚捂着伤口,和祝青臣一起,转身要走。
偏偏这时,原本像石头一样、一言不发的顾燕庭,忽然开了口。
“祝大人与寨主来得好及时啊。”
他语气不善,似是嘲讽一般。
而这时,乌岚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不许把阿岚带走!阿岚是我的人!”
乌岚听见这话,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躲到祝青臣身后。
祝青臣虽然听不见他的心声,但也不想跟他多解释什么,扶着乌岚就要走:“走。”
见他们真要走,顾燕庭又道:“顾大人,乌岚是在我门前摔的,不如就让乌岚来我房里,让大夫过来……”
——“我马上就要扶阿岚起来了,祝青臣横插一脚做什么?我还可以趁机照顾阿岚……”
“呕——”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乌岚没忍住,弯下腰,干呕一声。
祝青臣更急了,以为他是磕到脑袋,得脑震荡了,扶着他就要走:“别理他,我们走。”
顾燕庭还想上前阻拦。
李钺护在他们身后,回过头,对顾燕庭说了一个字:“滚。”
言简意赅。
顾燕庭留在原地,看着石阶上的一滩血迹,还有跟随着乌岚的脚步,滴滴答答地淌在地上、连成一串的血珠,脸色一白。
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跟了上去。
*
祝青臣把乌岚扶到就近的屋子里,让他在小榻上躺着。
然后又让李钺出去喊人打水,自己换了一张干净帕子,给他捂着伤口。
可乌岚额头上的窟窿实在是太大了,血哗啦啦的,根本止不住。
和鲜血一样止不住的,还有乌岚的眼泪。
他哭着大喊:“祝大人,他又骂我!他总是骂我!他说我写的东西狗屁不通,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可是……可是祝大人明明帮我看过的,祝大人明明说我写的很好……”
乌岚坐起来,哭得狼狈。
祝青臣一手按着他的伤口,一手拍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你现在不要想这些事情,祝大人和寨主都觉得你写的很好,不是你的问题,先别哭了……”
没多久,李钺便带着大夫进来了。
李钺把手帕拧干,递给祝青臣。
祝青臣拿着湿帕子,轻轻地绕着乌岚的伤口,把他满是血污的脸擦干净。
大夫则按着乌岚的脸,帮他清理伤口。
毕竟乌岚摔在了石阶上,万一有灰尘石子粘连在伤口上,那就不好了。
乌岚疼得直抽气,眼泪又掉下来了。
他紧紧地拉着祝青臣的手,脸色惨白,就连喊疼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祝青臣看着他可怜的模样,不由地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个剧情,学生会这么受苦,他就不该让学生过来。
干脆跟李钺说的那样,把顾燕庭的腿打断算了。
大夫清理好了伤口,便从药箱里拿出金疮药。
所幸苗疆人常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追着野猪野鸡跑,时常有磕磕碰碰,金疮药常备着。
正上药的时候,乌岚的父亲也带人赶到了。
“阿岚!”
祝青臣闻声回头,只见五大三粗的乌寨主,带着人,正风风火火地从远处赶来。
而顾燕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
他就杵在门外,紧抿着唇,默不作声,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里的乌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乌寨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直接把顾燕庭撞得一个趔趄,险些也从石阶上滚下去。
“对不住啊,顾大人。”
乌寨主低声说了这样一句话,脚步也不曾停顿,直接就进了屋子。
祝青臣站起身来,把乌岚身边的位置让给他。
乌寨主赶忙上前,握住小儿子的手,轻声问:“阿岚,怎么样?头晕不晕?痛不痛啊?”
乌岚一见到父亲,又忍不住哭了出来:“好痛!阿爹,痛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才终于把乌岚额头上的伤口包扎好。
乌寨主大手一挥,直接让人抬来担架,把乌岚给抬回去。
临走时,乌寨主对祝青臣和李钺道:“祝大人、寨主,叫你们看笑话了。我先把孩子带回去,过几日再专门设宴,向你们道谢。”
祝青臣道:“不必客气,快回去吧。”
“好。”乌寨主护送着乌岚离开,离开时,又狠狠地撞了一下顾燕庭。
顾燕庭站在原地,看着乌岚离去的方向,有些失神。
看起来竟像是乌岚对不起他一般。
祝青臣蹙着眉头,也拉着李钺回去了。
*
乌岚被送回自己的房间。
因为伤得太厉害,当天晚上就发起热来。
父亲和大夫在旁边守了他一夜,到了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才渐渐退了热,恢复过来。
接下来这几日,乌岚都躺在床上养伤。
乌寨主特意拜托祝青臣开导开导他。
于是祝青臣特意带了话本书册过来,给他解闷。
乌岚有些不好意思:“祝大人,对不起,我好像总是拿你的东西。等过几天,我的伤好些了,我就把我爹的库房打开,给祝大人挑两匹布料做衣裳,再去山里找宝石,亲自给您做一个发冠。”
“不着急。”祝青臣笑着道,“不过是一点小玩意儿,不要紧的,我还挺喜欢你们山寨里的衣裳和饰品的,等你好了,你帮我做两身苗疆的衣裳好不好?”
“好,您放心,我肯定把衣裳给您做得像云霞一样好看。”乌岚道,“我再给您打一堆银饰,很好看的。”
“嗯,那我就提前多谢你啦。”
“祝大人不用客气。”
祝青臣顿了顿,试探着问:“阿岚,你现在对顾燕庭……怎么看?”
“我……”乌岚摇摇头,“我不知道。”
祝青臣叹了口气,语气温和:“还喜欢他吗?”
乌岚仍旧摇头:“也不知道。”
“摸摸你的心口,你心里还喜欢他吗?”
乌岚抬起手,手掌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祝大人,我还是不知道。”
好吧。
祝青臣只好换了一种问法:“阿岚,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喜欢一个人……”乌岚顿了顿,“应该和虎寨大王对祝大人一样吧?”
他若有所思。
这些天来,祝大人与虎寨大王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一刻也不曾分开。
就算现在,祝大人过来看他,大王也在外面等。
虎寨大王,愿意为了祝大人,放下对中原人的偏见,愿意和他一起吃中原点心,给他做中原衣裳,给他写诗作词,还在山上给他唱山歌。
大王就跟一块赖皮糖似的,牢牢地黏着祝大人。
祝大人也很喜欢大王。
不管大王写的诗怎么样,祝大人都会把诗文仔细收好,夹在书里。
不管大王有多五音不全,唱的山歌有多难听,就算旁人都在起哄,祝大人也不会扭头就走。
祝大人会红着脸,站在原地,等大王过来牵他的手。
苗疆人热情大胆,并不避讳这些,这几日来,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所有人都说,祝大人和大王是天生一对。
这才是真正的喜欢。
而他和顾燕庭……
这时,祝青臣道:“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顾大人,你对顾大人很好,给他唱山歌、写诗文,为他打扮成中原人的模样。”
“可是,你觉得,顾大人喜欢你吗?”
上一回,祝青臣问他这个问题,他急得直接跳起来反驳。
可是这一回,祝青臣再问他,他却沉默了。
乌岚终于明白过来,顾燕庭……或许并不喜欢他。
祝大人和大王,从来不会向对方恶语相向。
顾燕庭对他……
要是祝大人磕破了脑袋,恐怕大王都要急死了。
而他在顾燕庭面前摔了一跤,顾燕庭却只会数落他。
乌岚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志怪话本,忽然想起他前几日受伤时,听见的那个古怪的声音。
那时他虽然受了伤,可他很明显地能听见两个声音。
一个是顾燕庭说话,从嘴里发出的声音。
另一个……
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难不成顾燕庭练了腹语?
这怎么可能?
乌岚随手翻开话本,犹豫着,想要问祝青臣:“祝大人,您在中原见多识广,您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学别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阿岚!”
师生二人扭头看去。
是乌岚的朋友们,从外面跑进来。
他们像一阵风似的,跨过门槛,刮进房里。
“阿岚,顾大人带了礼物向你赔罪!好几大箱礼物呢!”
什么?!
祝青臣蹙起眉头,顾燕庭这又是什么意思?良心发现了?
不对,绝对不是。
乌岚坐在床上,抓紧手里的话本。
见他不说话,朋友们又道:“不过,你这次被他害成这样,不想见他也是正常的。”
“你爹也没打算让他过来见你,把人留在外面了。”
“只是……我们看你这几天闷闷不乐的,就想告诉你一声。要不我们现在也冲出去,趁他不注意,把他也推在地上,让他摔个狗吃屎,你看怎么样?”
听见朋友们这么说,乌岚原本平淡的脸上,才有了一点儿笑意。
“怎么样?你要去看看吗?还是派我们去推他?”
乌岚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缠着的细布,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准备下床。
“我过去看看吧。”
朋友们迟疑着问:“那个……阿岚,你不会还……”
乌岚摇摇头:“既然他是来向我赔罪的,那我就过去看看。”
他还想确认一下,看看自己还能不能听见那个声音。
“那好吧。”朋友们扶着他,“我们陪你过去。”
祝青臣也站起身来:“那我也陪你去看看。”
“嗯……”乌岚点了点头,“谢谢祝大人。”
祝青臣跟着他们一起过去,顺便还喊上了李钺。
万一等会儿打起架来,李钺这个身强体壮的大王,也能帮上忙。
总之,他的学生摔一下,走完所谓的心声剧情就好了,乌岚不能再受伤了。
*
乌寨主和顾燕庭,就在山寨大堂里讲话。
朋友们簇拥着乌岚,从后门进去,一行人躲在竹屏风后边,偷偷地朝大堂里观望。
堂中两排座椅,乌寨主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顾燕庭则端坐在下首。
顾燕庭道:“今次之事,实非我愿,还请寨主见谅。”
他试图辩解:“当日是阿岚拿了他新做的诗词来找我,给我看,只是他字迹不端,写的东西也不甚庄重。我教导阿岚,已有两年,见他如此不入流,因此心中气恼,这才训了他两句。”
“却不想阿岚气性大,不服管教,从我这里抢了诗文就走,结果他跑得太急,一扭头,便不小心摔了。”
“我当时,原本是打算带阿岚进屋子里缓一缓,再派人去请大夫的,不想祝大人与虎寨寨主先到了,这才叫他们把阿岚给带走了。”
顾燕庭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乌寨主从始至终板着脸,端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屏风后面,朋友们找了把椅子,给乌岚坐下休息。
可乌岚却好像不怎么舒服的样子。
他捂着耳朵,用力拍了拍,似乎听见了什么旁人听不见的声音。
他听见,潜藏在顾燕庭温柔的解释之下的声音——
“阿岚,你就让我见你一眼吧,我真的后悔了,这几天没见你,我的心都乱了。”
“都怪祝青臣,还有那个虎寨大王,把我的阿岚给抢走了。”
“阿岚,你成功了,你成功让我为你低头了。”
乌岚弓着身子,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顾燕庭,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的。
很明显,顾燕庭说的话,和他听见的这些话,是不一样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朋友们见他这么痛苦,低声问:“阿岚,要不我们送你回去吧?等你伤养好一些,我们再陪你过来。反正他人跑不了,要什么时候报仇都行。”
乌岚却摇了摇头。
不,他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头,看向祝青臣:“祝大人,我……”
祝青臣心下了然,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了?是不是摔了一下,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对对对。”
见终于有人懂自己了,乌岚连忙点头。
“祝大人,有一个很奇怪的声音,一直在我耳朵旁边转来转去……”
祝青臣轻轻拢住他的耳朵:“没关系,你先冷静下来,深呼吸,仔细听听,那个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正巧这时,堂中的乌寨主开了口。
“顾大人,我知道,我儿子喜欢你,总给你送些小玩意儿,春天的野花、秋天的野果。”
“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儿子。”
“但是——”
乌寨主顿了顿,语气也加重了。
“你不喜欢他,你大可以直接告诉他!我们苗疆人坦坦荡荡,拿得起放得下,只要你说一声‘不喜欢’,我能保证,我儿子绝对不会再缠着你!”
“可是你呢?你一会儿对我的儿子摆脸色,一会儿又特意去找他,问他为什么不去上课,一会儿又陪他出去玩,搂着他的肩膀,手把手教他写字。”
“我就想问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儿子?”
顾燕庭不语,似乎并不想承认。
于是,乌寨主又问:“你不喜欢他,但是你又想享受他对你的讨好,是这样吗?”
乌寨主这样问,顾燕庭自然不肯承认。
“寨主,您实在是误会我了。”
“我……”
——“怎么办?实在是没有那个脸面,在别人面前承认我喜欢阿岚。”
——“可要是现在不承认,阿岚父亲误会了,把阿岚许配给别人怎么办?”
——“不行,这次要承认了,反正只有寨主一个人,应该不会传出去的。”
下一刻,顾燕庭抬起头,正色道:“寨主,您误会了,其实我是……有点喜欢阿岚的。”
与此同时,乌岚也抬起了头。
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燕庭。
身边的朋友,都以为他是因为顾燕庭说喜欢他,才高兴地抬起了头,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
可只有乌岚自己知道,不是。
是因为……
他好像知道那个声音是什么声音了。
那是……
顾燕庭心里的声音。
上一刻,顾燕庭在心里下定决心。
下一刻,顾燕庭就开口说喜欢他。
那是顾燕庭的心声!
弄明白这一点之后,乌岚整个人都呆住了。
外面,顾燕庭继续道:“阿岚这些年来,这么喜欢我,总是围在我身边,我当然也是有点儿喜欢阿岚的。”
乌寨主问:“顾大人,可你对我的儿子阴晴不定,现在还把我儿子害成这样,你说你喜欢他?你喜欢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磕破脑袋,无动于衷?”
“那是因为……”顾燕庭顿了顿,“我当时也没有回过神来。”
“但我确实是喜欢阿岚的。阿岚受伤,这几日没来找我,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什么一般。”
乌寨主毫不留情地拆穿:“顾大人只是习惯罢?再等几日,阿岚真的不去找顾大人了,顾大人就习惯了。”
“您这话实在是太刻薄了,我……”
乌岚看着顾燕庭的嘴巴一张一合,又一次听见了他的心声。
——“难道非要我亲口承认,我喜欢阿岚吗?”
——“我这样说,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不行,要是在寨主面前承认我喜欢阿岚,日后成亲,我岂不是总被他们压一头?偏我还在这儿做官,要是传到其他同僚耳里,传到京城里,岂不是要被笑话?”
乌岚不由地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屏风外面。
所以……
顾燕庭其实是喜欢他的?
但他怕被别人笑话,怕被他压一头,所以故意不承认?
这算是什么理由?
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难道是很难堪的事情吗?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那个声音消失了。
大堂上,顾燕庭站了起来。
他一掀衣袍,直接走到乌寨主面前,向他作揖行礼。
“寨主,阿岚对我一片痴情,这次甚至为我受了伤,我实在是不忍心,还请——”
顾燕庭行礼低头。
“请寨主将阿岚许配给我,我会好好待他。”
乌寨主拍着桌子,大声质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儿子?什么他对你一片痴情,什么你会好好待他,你搞得好像我们家对你逼婚一样!”
“你这人怎么这么拧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乌达行得正坐得端,你喜欢我儿子,你就娶他,你不喜欢我儿子,我也不用你因为他磕破了脑袋就娶他!”
“我的儿子,又不是找不到男人。我苗疆百万之众,怎么就找不到比你好的了?”
顾燕庭回过头,看了一眼放在堂上的几箱礼物:“若是乌寨主愿意,这几箱礼物,就当做是我送给阿岚的聘礼……”
乌寨主用力拍着桌子:“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我只要你一句准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儿子?!”
顾燕庭沉默良久,最后低声道:“我喜欢乌岚。”
他的声音低得,就像是怕别人听见一般。
而乌岚站在屏风后面,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他等这句话等了很久,好几年。
可是,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却没有预想的喜悦。
这和他设想的场景,实在是相差太多了。
他想要的,是在山花烂漫的山坡上,恋人紧紧相拥,顾燕庭告诉他,自己也喜欢他。
而不是在严肃的大堂里,顾燕庭被逼得没办法了,声音低低地承认一句。
根本不是这样的!
堂中,顾燕庭仍旧弯着腰:“请寨主将阿岚许配给我。”
乌寨主不想同意,他握着座椅扶手,冷声道:“我回去问问阿岚。”
顾燕庭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他:“寨主,我只求这一次亲,若是日后要结亲,还请寨主亲自来提。”
乌寨主攥紧了手,几乎把木制扶手给掰下来:“你这是在威胁我?”
“自然不是。”
他只是怕丢面子,怕传出去,是自己主动求亲,被别人笑话。
屏风后,乌岚还在犹豫。
顾燕庭的心声仍在他耳边盘旋——
“好喜欢阿岚。”
“喜欢阿岚。”
“想和阿岚成亲。”
顾燕庭喜欢他,顾燕庭想和他成亲。
顾燕庭的心声,像是蛛网蚕茧一般,牢牢地将乌岚缠裹起来。
这时,祝青臣轻声提醒他:“阿岚,你觉得,顾大人这次求亲,算有诚意吗?你现在想和顾大人成亲吗?若是想,便出去说一声,若是不想,也出去说一声,省得……”
这一句话,像是点醒了乌岚一般。
下一刻,乌岚猛地抬起头,冲破那些无形的束缚,直接推翻屏风,冲了出去。
“爹,我不想和顾燕庭成亲!你别答应他!”
第048章 心声(4)
原书剧情里,乌岚听见顾燕庭说喜欢自己,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没见过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的,所以他很轻易就被顾燕庭找的那些理由绕进去了。
什么他年纪还小,什么怕丢了面子。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燕庭已经求亲成功了,他也就糊糊涂涂的,和顾燕庭成了亲,以为成亲后,顾燕庭就会变好。
可是现在——
祝大人已经提前问过他,他也见过了真正的喜欢究竟是怎么样的。
再加上祝大人在旁边提醒他。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愣住!
乌岚直接从屏风后面冲了出去,因为跑得太急,直接把屏风给推翻了!
他想要的喜欢,是像祝大人和虎寨寨主那样的!
不是现在这样的!
顾燕庭根本就不诚心!他不要这种求亲!
“哐”的一声巨响,竹屏风摔在地上。
乌岚冲到父亲面前,大声道:“阿爹!我不想和顾大人成亲!”
顾燕庭猛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阿岚怎么会在这儿?他全都听见了?那岂不是太丢面子了?”
面子,面子,又是面子!
乌岚不想再听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心声,狠狠地甩了一下脑袋,转过头,看着父亲。
父亲拉着他的手,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阿岚,你不是一直都喜欢他吗?现在他主动求亲,你真不想答应?”
乌岚沉默了。
祝青臣担心学生一时相岔,又答应了顾燕庭,赶忙走上前去。
只听乌寨主道:“反正他现在在我们这儿做官,你阿爹我还能压制住他,你要是真喜欢他,那就成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爹帮你做主。”
乌岚抿了抿唇角,小声道:“阿爹,我是很喜欢他……”
祝青臣心中提起警惕。
紧跟着,乌岚又道:“但是,他又不喜欢我。”
祝青臣松了口气。
乌寨主忙道:“他刚才不是说了,他也喜欢你,只是中原人怪别扭的……”
乌岚转过头,看了一眼祝青臣和李钺:“可祝大人也是中原人,祝大人和虎寨大王就一点都不别扭。”
他正色道:“中原人和苗疆人一样,都是人,喜欢一个人的表现都是一样的,会夸他,对他好。”
“顾大人根本就不喜欢我,我和他成亲,也没什么意思,就算阿爹压着他,让他对我好,那也没什么意思。”
乌寨主最后确认一遍:“你真的不想和他成亲了?”
乌岚摇了摇头:“至少现在不想。”
“那好,那阿爹帮你回绝他。”
“嗯。”
乌寨主转过头,朝祝青臣和李钺伸出手:“见笑了,两位请坐。”
祝青臣欣慰地拍拍乌岚的肩膀,和李钺一起,在座位上坐下。
乌岚站在他们身边,而顾燕庭就站在堂中,一脸惊愕。
他似乎还没从乌岚的那句话中回过神来。
——“阿岚怎么可能不想和我成亲?怎么可能?”
这时,乌寨主开了口:“顾大人,你刚才也听见了,我儿子不想和你成亲了,所以,今天的事情,就这样吧,就当你没提过,我也没听过……”
“这怎么行?”顾燕庭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不行?”乌寨主反问,“反正你只有一点点儿喜欢我儿子。”
——一点点儿。
这可是顾燕庭的原话。
“我儿子虽然喜欢顾大人,但我们家一向坦坦荡荡,不会做出逼婚的事情。”
“顾大人来求亲,不过是因为我儿子为你跌了一跤,磕破了脑袋,心里过意不去。”
“这一点,顾大人也可以放心,这么点伤,过几日就好了,寨子里的金疮药好用得很,不用顾大人赔钱,更不用顾大人赔上一辈子。”
顾燕庭还想再说些什么,都被乌寨主堵了回去。
“这次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这一句话,直接宣判了结束。
顾燕庭见乌寨主这里说不通,于是又转头看向乌岚。
他脸色惨白,似乎不敢相信现实一般。
“阿岚,你真的不想和我成亲?”
乌岚皱着眉头,正色道:“现在不想了。”
“你……”顾燕庭问,“你喜欢了我这么多年,只是摔了一跤,就……”
“只是摔了一跤?”乌寨主坐不住了,把他的话重复了两遍,“阿岚流了半缸血,顾大人说,只是摔了一跤?!”
顾燕庭试图辩解:“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阿岚,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了。”
他定定地看着乌岚:“阿岚,你真的……”
乌岚同样认真地看着他,大声地重复一遍:“我不想和你成亲了!”
“好好好。”顾燕庭咬了咬后槽牙,“你别后悔。”
他攥着袖中拳头,连连后退。
“乌岚毕竟是在我房门口摔的,虽然与我无关,但这些礼物,就当是给乌岚的赔罪礼物。乌岚收了礼物,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不用了。”乌寨主朗声道,“这些东西,我们寨子里还不缺,请顾大人带回去罢!”
“好,好得很,有劳乌寨主派人送到我房中。今日我特来求亲,不想此事不成,也请乌岚与寨主信守诺言,别再来打搅我。”
顾燕庭说完这话,便一甩衣袖,扭头离开。
他走得脚步不稳,竟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生怕再留下来,真的会丢了面子。
乌寨主冷哼一声,刚准备喊人过来,把这些礼物给抬走,乌岚躲在屏风后面的朋友们,便忙不迭上了前。
“寨主,我来抬!”
“我们来抬!”
“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总是欺负阿岚,还瞧不起我们。这种好事,让我们来。”
乌寨主摆摆手:“好好好,你们给他送回去。”
“好嘞!”
朋友们扛起箱子,直接走出房门,追了出去。
“诶!顾大人!等等我们!”
顾燕庭站在石阶上,刚回过头,就被乌岚的朋友们冲上来撞倒了。
顾燕庭没站稳,直接摔下山坡,摔了个狗吃屎。
“你们……”
少年们又跑远了:“对不住,我们先走了,您慢慢爬起来!”
乌岚坐在堂中,看着顾燕庭手脚并用地从山坡下爬上来,没忍住笑出声。
活该!
乌寨主转过头,看向他,问:“阿岚,你跟阿爹说一句实话,你是真的不喜欢他了,还是只想和他赌气?”
乌岚抿了抿唇角,按照祝青臣教他的方法,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心口,认真感受。
“阿爹,我还是喜欢他,但我不相信他说的他喜欢我,我更不想和他成亲了。我的喜欢会慢慢变少的,直到消失。”
“真的吗?”乌寨主皱眉,“你之前可……”
他之前,整日整日地追着顾燕庭跑。
顾燕庭对他摆脸色,对他恶语相向,他睡一觉起来,就跟失忆了一样,继续追着顾燕庭跑。
乌寨主见得多了,实在是不太放心。
于是他又道:“你也不用担心,要是真喜欢他,也不是不能成亲,有阿爹在,阿爹帮你压着他,他不敢欺负你。”
乌岚摇摇头:“我是真的不想和他成亲了。”
“真的不想了?”
“真的不想。”
祝青臣也道:“就算寨主坐镇苗疆一方,又怎么好插手夫夫之间的事情?寨主总不能日日夜夜都盯着他们罢?”
“说一句难听的,若是日后寨主先行离开,又有谁能管得住顾燕庭呢?”
“这个不难。”乌寨主一摆手,“我那罐子里还特意养了一只情蛊蛊虫,我死之前,就给顾燕庭下个蛊,保管他对我儿服服帖帖的,不敢造次……”
“等一下!等一下!”祝青臣不敢相信地睁圆了眼睛,“您说什么?情……情情情蛊?你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乌寨主连忙掩住了嘴,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祝大人,你误会了。自从你带着大夫和医术来了苗疆之后,我们就很少用蛊了,我把我的蛊虫都销毁了,那个……只留了一只,是特意给我儿留的。”
顾燕庭自命不凡,却因为皇帝调令,不得不离开京城繁华地,来到苗疆,心里有怨气,平日里也只是给寨子里的人上上课,别的什么也不干。
祝青臣和其他大人负责一些,刚来的时候,见苗疆中人喜欢下蛊,甚至用蛊虫符咒治病,于是请来了大夫,又带来了医术,勒令他们不许再下蛊,更不许把蛊虫埋在自己身上。
现在好了,乌寨主作为寨主,竟然知法犯法!
见祝青臣一脸不信,乌寨主赶忙举起右手发誓:“我发誓啊,祝大人来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给别人下过蛊了!”
乌岚也连忙举手:“我也可以作证!”
乌寨主冷哼一声:“要是我来下蛊,顾燕庭刚来第一天,就得在我儿脚边跪下,给他洗脚,还轮得到他在这里耍威风。”
他还挺自豪!
再次对上祝青臣的目光,乌寨主又收敛了神色。
父子二人双手放在腿上,腰板挺直,乖巧坐好。
他们真的没给别人下蛊!
祝青臣这才放过他们。
祝青臣道:“顾燕庭毕竟是朝廷命官,若是他不明不白地死了,朝廷一定会派人过来收尸,到时仵作验出来,那就不好了。”
“是,祝大人说得对。”乌寨主道,“只是……我们与他,如今已经撕破了脸,再留他下来,只怕也……”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会上疏给朝廷,请朝廷将他调离乌寨。苗疆广阔,不会再有事了。”
“那就有劳祝大人了。”乌寨主起身,向祝青臣行了一个揖礼。
他越发弯下腰,诚挚道:“祝大人这几日,可算是帮了我们大忙了,若非祝大人及时赶到,只怕我这儿子还要流半缸血,还要一头扎在顾燕庭身上。”
“多谢祝大人,祝大人在苗疆,有任何所需,一定开口,我乌寨上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祝青臣连忙把他扶起来:“寨主言重了,我与阿岚也算有缘,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乌寨主直起身来,招手喊了乌岚上前:“阿岚,快来,多谢祝大人出手相助。”
乌岚也向祝青臣行了个大礼:“谢谢祝大人。”
“正好,朝廷过几日就把顾燕庭给调走了。既然如此,不如请祝大人留在我们寨子里,做阿岚的老师……”
乌寨主话还没说完,忽然,旁边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李钺披着山寨大王的兽皮衣裳,拢着手,端坐在座椅上。
他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咳——咳咳咳咳——”
我还在这儿呢!
你当着我的面,想把我的祝卿卿挖走!
“差点给忘了。”乌寨主一拍脑袋,“祝大人是虎寨的压寨夫人,忘了忘了,寨主别介意啊,成亲贺礼,我们乌寨一定送得多多的!”
这还差不多。
祝青臣走上前,拉着李钺的手,把他从位置上拉了起来。
祝青臣故意拍拍他的背:“走吧,回去熬止咳的草药,给你喝点。”
李钺很是配合,虚弱地搂着祝青臣的腰:“咳咳……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咳……”
两个人先走了。
大堂里,乌寨主又问:“儿啊,你真不喜欢顾燕庭了?你是怎么想通的啊?”
乌岚远远地看着,身强体壮的虎寨大王,他分明比祝大人还高一个头,结果就跟牛皮糖一样,牢牢地黏在祝大人身上,甩都甩不脱。
祝大人也没想着甩脱他,两个人就黏黏糊糊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乌岚收回目光,正色道:“阿爹,我先前不明白,我以为顾燕庭只是太含蓄、太拧巴,所以才对我时好时坏的,只要我坚持喜欢他,他就会改变的。”
“可是现在……我想通了,顾燕庭是不会改变的,就算我满头是血地躺在他面前,他都不会伸出手拉我一把。我现在……不想改变他了。”
*
被乌岚和乌寨主拒绝之后,顾燕庭气急败坏,一连几日都没再开课。
他都已经纡尊降贵,承认他喜欢乌岚,也向乌岚求亲了。
乌岚还想怎么样?
气得摔了两个砚台,顾燕庭才冷静下来。
乌岚这么喜欢他,肯定只是一时赌气而已。
要不了几日,他又会重新追上来。
到那时候,乌岚再想讨好他,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顾燕庭这样想着,就这样,又过了几日,乌岚还是没来找他。
不仅乌岚没来找他,寨子里原先上他课的那些少年,也都没来找他。
他们不仅没来,还结伴出去打猎了!
顾燕庭气得又摔了东西。
*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是苗疆百来个寨子相聚的好节日!
乌岚额头上的伤好些了,但还是缠着细布。
他骑在自己的小马驹上,穿着窄袖骑装,戴着保护伤口的帽子,背着弓箭,和朋友们一起,和其他寨子的同龄人一起,前往山林狩猎!
马匹踏过山林,扬起落叶与尘土。
呼啦啦的,一群人跟风似的,刮过林子。
“祝大人,我们给你打野猪和野兔回来!”
“这边!这边有动静!”
“小声点!惊到猎物了!”
“你说话比谁都大声!”
李钺和祝青臣当然也去了。
打猎是小辈们的事情,他们两个就骑着马,在林子里随便逛逛。
苗疆多山,山路崎岖,两个人同乘一骑,走走停停。
李钺双手拽着缰绳,怀里抱着祝青臣,祝青臣怀里抱着刚摘的野花。
祝青臣编了个小花环,又握着李钺的手,给他戴上。
李钺低下头,皱起眉头:“祝卿卿,你觉得我戴这个好看吗?”
“好看!”祝青臣拿起一个一模一样的花环,也给自己戴上,展示给李钺看。
他正色道:“这是我跟苗疆其他人学的,他们说了,这叫‘永结同心花环’,夫夫戴上这个,就能永结同心,而且不能弄掉,否则很不吉利的。”
祝青臣明显是在胡说八道,但李钺很配合。
“是吗?”李钺摸摸祝青臣的花环,再摸摸自己的,“祝卿卿,我感觉我的要掉了,收紧一点,别弄丢了。”
“嗯。”祝青臣点点头,看见前面的山坡上开满了野花,抬手一指,“走,我再给你做两个。”
李钺轻轻抽动缰绳:“祝卿卿,多做几个,做三十个,我每个月换着戴。”
祝青臣震惊:“三十个?!”
“那做十五个好了。”
“十五个?!”
十五个也很多!
祝青臣试图解释:“李钺,其实那个永结同心是我胡说的……”
李钺一本正经:“祝卿卿,我也知道苗疆有这个说法,你说的是真的。”
祝青臣问:“你确定?”
李钺颔首:“确定。”
“那我给你做一堆花环,你必须每个都戴。”
“一定。”
“好。”
在李钺的监督下,祝青臣摘了满满一怀野花,回到营地。
清晨跑去打猎的少年们,已经把猎物带回来了。
营地里点起篝火,少年们熟练地处理猎物,用树枝把猎物串好,架在火堆上,慢慢地烤着。
他们风风火火地忙碌着,而营地的一角——
虎寨大王乖乖靠在树干上,一脸生无可恋。
中原来的祝大人,正往他的头上身上戴花。
虎寨大王几乎要被花海淹没——
猛虎戴花。
“李钺,为了我们的永结同心,你要多戴点。”
“戴,随便戴,把我埋了都行。”
李钺点头,祝青臣连忙捧住他的脸:“别乱动,都快被你晃掉了。”
“噢。”李钺应了一声,乖乖坐好。
下一刻,“嗡嗡嗡”的声音传来。
“嗷!蜜蜂!”
祝青臣拉着李钺就跑,野花散落满天。
*
日头渐渐起来了。
祝青臣和李钺坐在树荫里。
李钺伸出自己的手,祝青臣抱着一罐药膏,抹在他肿起来的手背上。
打了一上午的猎,没有人受伤,除了李钺。
“谁让你非要去抢那个花环,现在好了,被蜜蜂叮了吧?”
“那不是普通的花环,是永结同心花环。”
李钺委屈巴巴。
祝青臣瘪了瘪嘴,只能给他多抹点药膏。
李钺又道:“祝卿卿,我现在用不了右手了,吃饭怎么办?”
祝青臣低着头,吹吹他的手背:“用左手。”
“左手使不上力气。”
“那就用脚。”
李钺更委屈了。
祝青臣最后道:“我喂你,可以了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还差不多,李钺又满意了。
两个系统也在野花丛中飞来飞去,假装自己是红蓝蜜蜂。
蓝色系统说:“这里是心声文,你猜猜你的宿主现在的心声是什么。”
红色系统毫不犹豫:“——没被白叮,感恩蜜蜂。”
肯定是这个。
虽然这篇文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甜文,但小夫夫就是有这个实力,把所有世界都变成度假世界!
“这个度假世界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他们,要不我们也给他俩开个心声权限玩玩?”
“等渣攻处理完了再说吧。”
“好。”
这时,祝青臣问:“烤鸡好了,你想吃烤鸡吗?”
李钺可怜巴巴地点点头:“想。”
“那我去拿。”祝青臣挤到篝火旁边,拿了点吃的回来,“李那个,吃个鸡翅,手好得快。”
李钺张开嘴,祝青臣直接把鸡翅塞进他嘴里。
小夫夫在树荫底下待了一会儿,慢慢地到了正午,出去打猎的人也都饿了,陆续回来了。
林子里,忽然传出争吵声。
“再说一百遍,也是这样!顾大人,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也不想跟你成亲了!请你离我远点!”
好像是乌岚的声音。
祝青臣站起身,循声望去。
下一刻,乌岚就骑着马,从林子里出来了。
顾燕庭大概是怕丢脸,也就没有跟出来,而是躲在了林子里,准备等一会儿再出来。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肯定是他。
乌岚翻身下马,把马背上满满当当的猎物拿下来,提到祝青臣和李钺面前。
“祝大人、寨主,我打了好多猎物,你们先挑!”
他想了想,又道:“算了,我先烤了,你们想吃什么就吃。”
祝青臣笑了笑,叮嘱道:“你不用理会他,有什么事情,喊你爹,或者喊我们都行。”
“好。”乌岚用力点头,转过头,和朋友们一起处理猎物。
朋友们也不确定地问:“阿岚,你真的……”
“不喜欢!”乌岚大声宣布,“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了!”
正巧这时,顾燕庭从林子里走出来。
听见这句话,他脸色一白,强装镇定,走过他们身边。
乌岚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他又听见了顾燕庭的心声——
“我不信,我不信,阿岚一定是在跟我赌气,阿岚不可能不喜欢我的。”
越是听见顾燕庭的心声,他就越是觉得恶心。
刚才顾燕庭还把他堵在林子里,缠了他一路,不论他怎么澄清,怎么解释,顾燕庭都一口咬定,他是在赌气。
——“我都已经向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闹脾气也要有限度,阿岚,我不可能一直容忍你。”
谁要他容忍了?
乌岚抬起手,假装擦汗,用衣袖擦去还没掉下来的泪水。
他真的真的,再也不要喜欢顾燕庭了。
第049章 心声(5)
正午时分。
乌岚双手握着树枝,举起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兔子。
“盘子!盘子在哪?”
“来了来了!”
朋友们连忙把一个木盘子端过来,乌岚把烤兔子放在上面,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把兔子的两条前腿割下来。
“剩下的给你们吃。”
“好……”
朋友们应了一声,眼睁睁看着他把两条外焦里嫩的兔前腿放进空盘子里,端起来,朝着营帐的方向走去。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忐忑不安。
那是顾燕庭所在营帐的方向,阿岚该不会又……
而此时,端坐在营帐中的顾燕庭,也是这样想的。
——“我就知道,阿岚不会一直和我闹脾气的,这就坚持不下去了……”
可是下一秒——
乌岚脚步一转,朝着祝青臣和李钺的方向走去。
“祝大人、大王,我特意给你们烤了兔腿,我的手艺可是我爹亲自教的,可好吃了。”
不远处的朋友们看见了,马上转忧为喜,竖起大拇指。
阿岚,好样的!就这样干!
祝青臣和李钺相视一笑,也道了谢:“谢谢你,坐下来一起吃吧。”
“好。”乌岚在他们身边坐下,把盘子放在面前,又拿出匕首,把兔腿肉拆成小块小块的。
他十分贴心,怕祝青臣不习惯,甚至给他准备了筷子。
“谢谢阿岚。”祝青臣接过筷子,夹起一小块兔腿肉,塞进嘴里。
祝青臣眼睛一亮,很是捧场:“好吃!外面的皮又焦又脆,里面的肉还有汁水,也没有野兔的腥味,好吃!”
乌岚脸上也有了笑意:“祝大人喜欢吃就多吃点,等会儿我再去煮一点草根凉茶。”
祝青臣笑着点点头:“好啊。”
李钺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
于是祝青臣会意,又夹起一块兔肉,送到他嘴边。
李钺也尝了一口,不吝夸奖:“是好吃。”
“那就好。”乌岚直接把盘子送到他们面前,“多吃点。”
不知怎的,他眨巴眨巴眼睛,竟没由来红了眼眶,要落下泪来。
他好久好久,都没有听到这样的夸奖了。
从前他烤兔子给顾燕庭吃,顾燕庭只会说他灰头土脸的,不成体统,烤出来的兔子也难吃,暴殄天物。
他煮草根茶给顾燕庭喝,顾燕庭只会说他整天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茶水一股土腥味。
虽然朋友们都说好吃好喝,可他总觉得,朋友们是为了安慰他,才这样说的。
现在好了,祝大人和虎寨大王都说他烤的兔子好吃,那就肯定是好吃!
顾燕庭就是个没有品味、嘴巴又坏的小人!
乌岚低下头,怕被旁人发现自己哭了,又用衣袖抹了抹眼睛。
祝青臣看见了,笑着道:“怎么了?祝大人和大王把你烤的兔子全吃了,你还一口没吃着,不高兴了?”
乌岚连忙抬起头,反驳道:“才不是。”
“喏,给你留了,你也吃点,吃饱了,再去烤两只,顺便教教我和大王怎么烤。”
“好!”
乌岚有了精神,拿起兔子的腿骨棒就开始啃。
两条前腿,很快就被他们吃完了。
乌岚端着空盘子,站起身,昂首挺胸地带着祝大人和虎寨大王,来到火堆边。
“闪开闪开,通通闪开,‘烤兔王子’驾到!”
朋友们故意朝四周张望:“哪儿呢?王子在哪儿呢?”
乌岚挤开朋友们:“就是我!”
他从猎物堆里,揪出一只兔子,从拔毛剥皮开始教起。
“处理猎物的步骤都一样,要先把猎物的血放干,不然血凝固了,吃起来就会有腥味,然后再用热水烫一下猎物,这样更好处理,但是不能用滚开的水……”
乌岚在教学,祝青臣和李钺就坐在旁边,认真地看着。
朋友们也十分捧场。
“原来如此!”
“‘烤兔王子’很厉害哦。”
朋友们的吹捧声,直接将乌岚捧上了天,也直接淹没了顾燕庭的心声。
营帐遮蔽日光,顾燕庭独自坐在营帐中,整个人的脸色阴沉沉的。
他在心中疑惑、不解、质问,到最后恼羞成怒。
不过,不论他在心里说什么,乌岚都懒得管了。
只要朋友们夸奖他的声音足够大,他就听不见顾燕庭贬低他的声音!
*
不过,过度吹捧的结果就是——
祝青臣和李钺,两个人,四只手,一手拿着一条兔腿,面对着几乎堆成小山的烤兔子,表情呆滞,陷入沉思。
另一边,乌岚还在忙活。
“上一只烤得有点不好,我再烤一只更好的给祝大人吃。”
“阿岚……”祝青臣弱弱地喊了一声。
“嗯?”乌岚回过头,“祝大人尽管吃,不用担心我,下一只马上就烤好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祝青臣掩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嗝。
太多了!他们吃不下了!
其他人都去打猎了,只有他们两个,被乌岚留了下来。
但祝青臣又不好意思打击学生的积极性,只能捏着鼻子,再啃了一口兔腿。
“算了,你继续烤吧。”
“好!”乌岚干劲十足!
李钺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祝青臣也看着他,小声问:“你看我干嘛?”
李钺和他咬耳朵:“你还让他烤?方圆五百里的兔子都快被他烤灭绝了,以后苗疆没兔子吃,我们俩就是千古罪人!”
“那不烤怎么办?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自信。”祝青臣顿了顿,“等一下我来说。”
“嗯。”
等他烤完这只,祝青臣忙不迭按住他伸手去拿下一只的手。
“好了好了。”祝青臣道,“阿岚,烤这么久,你也累了吧?”
乌岚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不累啊,一点都不累。”
“这样啊。”祝青臣顿了顿,“但老师觉得,兔子可能有点累了。”
乌岚震惊:“啊?”
祝青臣放下手里的兔腿,捂住自己和李钺的脸颊:“我和大王也有点累了,嚼得腮帮子有点累。”
“那……”
“你把烤好的兔子给其他人都分分吧,给你爹也送点,让大家都尝尝你的手艺。”
“那好吧。”乌岚端起小山一样的烤兔子,跑着去找其他人。
祝青臣和李钺看见他走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祝青臣倒在李钺身上:“还好还好,没烤太多。”
李钺碰了碰他的胳膊:“祝卿卿,你看。”
祝青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回头看去。
乌岚这个小傻孩子,一手提着两只兔子,穿梭在营帐之中。
不远处的营帐里,顾燕庭坐在里面,他似乎以为乌岚回来找他,抬起手,整了整衣领。
可是乌岚就像是没看见他一般,直接绕过他,去找其他寨子的人。
祝青臣一开始觉得可笑,但是在看见顾燕庭阴冷的表情的时候,又不免有些担忧。
他已经给朝廷写了奏疏,简单讲述了这边的事情,建议朝廷下达调令,将顾燕庭给调走。
只是这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个把月的时间。
万一在这期间,顾燕庭狗急跳墙,可怎么好?
祝青臣撑着头,想着事情。
没多久,乌岚便送完了兔子,跑回来了。
祝青臣抬起头,喊了他一声,朝他招招手:“阿岚,来。”
*
玩闹了一整个白日,入夜时分,整个乌寨更加热闹。
乌寨中人在寨中点起灯笼与火把,火光连成片,盘在山间,宛如一条火龙。
空地上,架起足足有小二层楼高的篝火。
山林之中,歌声嘹亮。
白日打猎时,有谁看见了喜欢的人,便借着这个机会,用山歌表白。
或是朋友们相互打闹,开开玩笑。
乌岚的朋友们就合起伙来,给乌岚唱了一首示爱的山歌。
他们把乌岚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惹得乌岚简直想钻进林子里躲起来。
但是祝青臣拉住了他:“阿岚,朋友们跟你唱歌呢,你也唱一首给他们。”
“我……”乌岚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
“不要紧,唱一首吧。老师还没听过你唱歌呢,你的嗓子唱起歌来,肯定好听。不用害怕,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乌岚犹豫片刻,挣脱了祝青臣的手,像只灵活的小猴子,直接钻进了山林里。
不知过了多久,林子里才传出乌岚嘹亮的歌声。
自从上次,他向顾燕庭唱歌,被顾燕庭当众下了面子,他都好久没开嗓了。
每次想要唱歌,他都会想起顾燕庭的话。
但是现在……
他才不管顾燕庭呢!
祝大人都说他唱歌好听了,他就要唱!
祝青臣捧着脸,一下一下地歪着脑袋,打着拍子,听学生唱歌。
乌寨主也端着两个酒碗,来到他们身边:“多亏了祝大人和大王劝解,我也好久没听见这孩子唱歌了,多谢多谢。”
“您太客气了。”
祝青臣接过酒碗,只喝了一口,就递给李钺。
李钺把剩下的酒全部喝完,然后把酒碗重重地往祝青臣手里一放,站起身来。
祝青臣顿觉不妙,抱着酒碗,抬起头看他。
李钺从祝青臣的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然后豪气冲天地拍着胸口,道:“祝卿卿,你在这里等着,我也去给你唱首歌!”
李钺唱歌!
祝青臣瞬间睁大了眼睛,把酒碗丢给乌寨主,试图阻止他。
他抱着李钺的手臂:“李钺,你别去!不许去!我不想听你唱歌!”
李钺不顾阻拦,勇往直前:“祝卿卿,别人有的,你也一定要有!你放心,我已经找寨子里其他人指点过了,我现在唱歌可好听了!”
“不许!你敢唱歌,我们就别睡一张床了!”
“不行,歌要唱,床也要睡。”
李钺直接把祝青臣抱起来,放回座位上。
“祝卿卿,等我唱歌。”
“那你能不能走远点?”
“不能,我怕你听不清。”
李钺振臂一呼,虎寨中人迅速反应过来,一拥而上,簇拥着李钺,走到林子里。
“都安静!”
“我们寨主要给祝大人唱歌了!”
“快祝我们寨主和祝大人百年好合!快!”
跟土匪恶霸似的。
祝青臣捂着脸,试图找个地方躲起来。
整片林子都安静下来。
李钺的山歌,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一曲终了,只有虎寨众人的声音——
“好!大王唱得好!大王唱得好!”
“这可是我们大王亲自写的词!喝彩!快!”
“祝大人快来!这是我们大王唱给你的!”
祝青臣不是很想过去,但还是被虎寨那群人给拉过去了。
祝青臣和李钺站在一起,李钺顺势搂住他的肩膀,两个人接受铺天盖地的祝福。
“好!郎才郎貌!天生一对!”
*
山寨众人笑闹着,一直到了夜半时分,还没散去。
篝火仍在燃烧,山间依旧传来嘹亮的歌声。
祝青臣实在是困得不行了,便披着虎寨大王的兽皮衣裳,靠在他的肩膀上,睡了一会儿。
李钺搂着他的肩膀,又拢起手,在他耳边唱自己编词的山歌:“祝卿卿,你是一只小傻蛋……”
祝青臣连眼睛都没睁开,抬起手,照着他的胸口,给了他一下:“你闭嘴。”
李钺搂他搂得更紧了:“祝卿卿,要不然回去睡?我背你回去?”
“不行。”祝青臣摇摇头,“阿岚还没回去,顾燕庭也还没走,我不放心。”
李钺回头看了一眼。
乌岚和他的朋友们玩疯了,正漫山遍野地跑呢。
而顾燕庭就站在不远处,似乎正在等他。
好吧。
李钺拢了拢祝青臣身上的衣裳,和他一起坐着。
祝青臣调整了一下姿势,窝在他怀里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乌岚还没回来,顾燕庭似乎是不想等了,转身回寨。
李钺拍拍祝青臣的肩膀:“祝卿卿,人走了。”
“唔?”祝青臣迷迷糊糊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扭头看了一眼。
果然走了。
而乌寨主不放心儿子,还留在这儿呢。
应该不会有事的。
“那我们也走吧。”
“走。”李钺站起身来。
祝青臣朝他伸出手:“你走,我要背。”
“背背背。”
李钺无奈,在他面前蹲下。
祝青臣伸出手,攀住李钺的脖子,爬到他背上。
两个人刚走出去没多远,乌岚和他的朋友们也从后面追了上来。
“祝大人、大王,你们要回去啦!不再玩一会儿吗?”
“嗯。”李钺努力在外人面前维持镇定,“祝大人困了,我背他回去。”
“那好吧,明天再出来玩!我们打算去山上逛逛!”
祝青臣趴在李钺背上,叮嘱他们:“你们也别玩得太晚了,早点回去睡觉。”
一群少年齐声应道:“好。”
“特别是你,阿岚,你脑袋上的伤还没好,要多休息。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和朋友们结伴回去,别一个人走,要是遇到事情,记得喊人。”
乌岚叉着腰:“我知道啦,祝大人放心吧,我又不傻!”
“好。”祝青臣点点头,朝他们挥挥手,“先回去了,明天见。”
“明天见!”
*
李钺背着祝青臣回寨子。
乌岚和朋友们再玩一会儿,人渐渐散了,也觉得没意思,准备回去了。
“祝大人可叮嘱我们了,要先送你回去。”
“走吧,先送阿岚回去。”
乌岚随手从林子里折了一根细竹枝,和朋友们一起,嘻嘻哈哈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一行人刚走到乌岚的屋子附近,远远地,就看见前面有个穿白衣的身影。
众人停下脚步。
“大晚上的,穿个白衣裳,吓死人了。”
“我就知道,他肯定在这儿等着呢。”
“难怪祝大人叮嘱我们,一定要送你回来。”
“阿岚,要不你去我们那儿住一晚上?我们陪你?”
乌岚瘪了瘪嘴。
他没想到,顾燕庭上午打猎的时候拦下他,晚上还要来他屋子门口堵着他。
“走吧?”
朋友们要拉他走,乌岚却不肯走。
“我上去跟他说清楚,否则躲过这一次,他以后还会来,我总不能一直和你们待在一起。”
“那好吧。”
乌岚让朋友们在原地等他,自己摸了摸腰上的匕首,确认带好了武器,才走上前去。
顾燕庭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看见他回来了,下意识就板起脸,要责问他:“阿岚,怎么玩到这么晚?你头上的伤还没好,要多休息。”
乌岚皱着小脸,不想理他。
他说的话,和刚才祝大人跟他说的差不多。
可是,语气和态度,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祝大人是真的在关心他,担心小辈,语气温和,态度温柔。
而顾燕庭,他一张口,就是斥责和教训。
乌岚怎么会分不清?
就算顾燕庭心里想的是关心他的话,那又怎么样?
乌岚学着他冰冷的语气,问:“顾大人还有事吗?”
顾燕庭见他态度冷漠,竟然软了语气,道:“阿岚,我一整日都没吃东西。”
——“我这样说,阿岚一定会心疼我吧?”
乌岚听见他的心声,脸皱得更厉害了。
“烤好的猎物都在篝火边放着。”
“可是之前,阿岚都会把烤好的兔腿送过来,为何这次……”
“之前我喜欢顾大人,现在不喜欢了,所以不送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顾大人难道想不明白吗?”
顾燕庭咬了咬牙,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阿岚,如果我现在说,我也心悦于你呢?”
他沉默片刻,定定地看着乌岚,低声道:“阿岚,我心悦于你。”
“之前一直回绝你,是因为你年纪还小,我担心你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又是中原官员,日后可能是要回中原去的,所以一直不敢答应你。”
“可是这几日,你受了伤,也不理我,我寝食难安,吃不下也睡不着,所以……”
“如今我说,我心悦于你,想和你成亲,还来得及吗?”
这个时候,顾燕庭说的话,和他的心声,是一样的。
瞧,他这不是会说人话吗?
但乌岚已经不在乎了。
“来不及了。”乌岚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顾大人,你错了。”
“我虽然年纪小,但我知道什么是喜欢。喜欢就是对一个人好,经常夸夸他,时时刻刻惦记着他,有什么好东西都都想着送给他。”
“你说你喜欢我,可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追在你身后的这些日子,你总是贬低我,羞辱我,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等我难受伤心,想要放弃了,你又来安慰我,对我搂搂抱抱,暗示我不要放弃。”
“祝大人跟我说过了,这样是不对的!”
“你年纪比我大,你还是老师,你这样是在耍我玩,是在钓鱼,根本不是喜欢我!”
眼见着自己的把戏被戳穿,顾燕庭有些急了。
“不是,祝青臣跟你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阿岚,我是喜欢你的,你别听其他人……”
“你才是在胡说八道!”乌岚正色道,“那天在屏风后面,我听见你说喜欢我,我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疑惑。”
“我已经见过了祝大人和虎寨大王之间的相处,他们的相处,才是真正的喜欢。所以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嘴上说喜欢我,却总是骂我欺负我。”
“阿岚,我都是为了你好,我担心你……”
“才不是!”乌岚认真道,“我喜欢你,我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我从来都不怕别人知道,我一直都对你好。”
“而你喜欢我,你却觉得这是一件丢脸的事情,生怕别人知道,笑话你竟然会喜欢上一个苗疆的粗野小子,所以你一直贬低我,还要说是为了我好。”
顾燕庭皱眉:“这又是祝青臣跟你说的?”
“才不是,这是我自己想明白的!”乌岚道,“你最喜欢你的面子!你才不喜欢我!”
顾燕庭道:“阿岚,我不信!你喜欢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短短几日就放下了?你说我对你不好,那从今日开始,我用你对待我的方式对待你,这样可以了吗?”
乌岚斩钉截铁道:“不可能,顾大人,你放不下面子,你做不到!”
“我做得到!”
“你做得到,那你现在去给我唱山歌,唱得所有人都听得见!”
乌岚指着山外,而顾燕庭,果然迟疑了。
乌岚哼了一声,最后道:“你要是再来找我,我就把你缠着我的事情,告诉所有人,再告诉祝大人,让他告诉其他大人,再让其他大人告诉京城里的人!”
“你也不想让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你喜欢我这个野小子吧?”
顾燕庭最看重面子,他能够两次拉下面子,拦住乌岚,就已经是做到极致了。
现在乌岚这样说,当然戳中了他的痛处。
这话一出,他再也没有心思辩解。
“好。”顾燕庭咬着牙,低声道,“阿岚,你非要这样?”
“对,我非要这样,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听见这话,顾燕庭只得甩袖离开。
乌岚的朋友们就站在不远处,在顾燕庭离开的时候,和他擦肩而过。
见他走了,朋友们连忙跑上前:“阿岚,怎么样?说清楚了吗?”
“差不多说清楚了。”乌岚甩了两下手里的竹鞭,脸上带着自信的笑,“祝大人下午就教过我了,他这人最爱的就是面子,只要我用面子威胁他,他就会退缩的。”
朋友们松了口气。
“那就好。”
“其实我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整天板着张脸,搞得好像所有人都对不起他似的。”
“我们之前还担心,要是你和他成亲了,我们该怎么面对他。”
乌岚笑了笑:“没关系,他应该不会再缠着我们了。”
“那要是他缠着你不放呢?总觉得他这人没这么容易解决。”
“那就……”乌岚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给他点教训看看!”
他朝朋友们招招手:“来。”
一行人围成一圈,商量计策。
第050章 心声(6)
不出他们所料,顾燕庭果然没那么容易就消停。
三日后,乌岚早起,推开窗户,在窗台上看见一束野花。
那野花被山间露水打得蔫蔫的,不像是清晨起来刚摘的,倒像是昨天夜里就放在这儿的。
乌岚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谁放在这儿的。
他一把抓起野花,丢到窗外的山坡上,然后就关上窗子,找朋友们玩儿去了。
接连丢了几日,顾燕庭又若无其事地,以“老师”的身份接近他。
顾燕庭面不改色,甚至去找了乌寨主,问乌岚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理由是,个人恩怨和课业不能混为一谈,就算乌岚不喜欢他了,他至少还是乌岚的老师,关心他的课业,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是下一秒,乌岚和乌寨主就一脸嘚瑟地告诉他——
乌岚已经有新老师了!
那就是——
大名鼎鼎的祝青臣祝大人!
就在顾燕庭端着架子,以为只要自己稍稍低头,乌岚一定会回心转意的时候,乌岚抓紧时间,双手奉上敬师茶,已经拜了祝青臣为师。
从今以后,乌岚的课业由祝青臣全权负责,与顾燕庭再无关系。
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被切断。
顾燕庭却换了策略,开始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乌岚面前,试图唤起乌岚对自己的喜欢。
乌岚能感觉到,顾燕庭在尽他自己最大的努力,弥补过去的事情。
可他的努力,根本不值一提。
他最爱的还是自己的面子。
他会给乌岚送花,但总是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
他会试着对乌岚和颜悦色,但总是要在没人看见的时候。
他会故意创造偶遇,去见乌岚,但乌岚总是能听见他的心声——
“这下阿岚该满意了吧?”
在他的心里,还是乌岚在闹脾气,而他纡尊降贵、低下头去哄人。
每当这时,乌岚都会无比庆幸,自己竟然听得见顾燕庭的心声。
他不会再回头了,绝对不会。
但顾燕庭不分场合、听不懂人话似的纠缠,还是让他有些烦躁。
于是乌岚喊来了自己的朋友。
*
这天夜里。
顾燕庭又一次把摘来的野花放在乌岚的窗台上。
这一回,他甚至在窗外徘徊了好久。
他像一个鬼魂,轻轻敲响乌岚的窗户,低声对他说:“阿岚,我知道你在里面。我说过的,我会用你对待我的方式来弥补你。”
“闹成现在这副模样,我们都有错处,望你回心转意。”
他又说了一堆酸话,忽然,远处有脚步声传来,顾燕庭怕被人看见,丢了面子,才赶忙离开。
等他走了,乌岚才推开窗户。
朋友们围在他身边,拿起那束花,都掩住了鼻子,有点嫌弃。
“咦——”
“他这摘的什么花啊?蔫不拉几的。”
“花瓣都烂了,闻起来怪臭的。”
他们学着顾燕庭的语气,一个字转了十八个腔调。
“阿岚,我们都有错处,望你回心转意——”
乌岚皱起眉头:“我有什么错?我怎么不知道?祝大人都说了,我一点儿错都没有!”
他接过野花:“出发!”
“行。”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走出屋子,兵分两路,一路人马悄悄跟在顾燕庭身后,一路人马从另一边的小路绕到前面去。
顾燕庭这几日总是骚扰乌岚,吵得他心烦,所以他找了一群朋友,准备给顾燕庭一点警告!
*
月黑风高,山寨里照亮的火把被风吹得明明灭灭。
顾燕庭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
忽然,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扑。
紧跟着,顾燕庭没稳住身形,整个人滚下了山坡。
“救……”
他想喊救命,但似乎是碍于面子,没喊出口。
下一刻,“哗啦”一声,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直接把顾燕庭浇了个透心凉。
“谁?”顾燕庭终于急了,从山坡下爬起来,环顾着黑黢黢的四周,试图找到敌人,“谁?奸贼小人,竟敢背后暗算!”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又一声“哗啦”,又一盆冷水,从他头顶浇了下来。
顾燕庭整个人都湿透了,再顾不上所谓的体面,怒吼道:“谁?到底是谁!出来!”
乌岚端着盛水的木盆,出现在山坡上:“是我。”
怎么样?
“乌岚!你……”顾燕庭连连后退,厉声道,“你欺人太甚!”
“顾大人,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已经跟你说了三十遍了!我不喜欢你,我不想跟你成亲,更不想回头!”
“可是你根本没听进去,你不仅没听进去,还变本加厉地骚扰我!”
乌岚高高地举起木盆,直接朝他砸了下去。
“哐当”一声,顾燕庭闪身躲开,木盆擦身而过,正好砸中了他的脚。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许再骚扰我,否则——”乌岚抽出腰间的匕首。
刀刃锋利,闪着银光。
这些天来,他就是用这把刀,解决了无数只兔子的!
乌岚双手握着匕首,直接瞄准了山坡底下的顾燕庭:“否则,我就直接杀了你!”
顾燕庭大惊失色,直接破了音:“乌岚!我可是中原朝廷命官!你敢动我?!”
乌岚同样大声道:“顾燕庭,这里可是我阿爹的寨子!”
“我直接宰了你,说你摔下山崖摔死了,最后用我们苗疆的方式,把你丢到山洞里天葬,让乌鸦吃了你,等中原派人来,你的尸体早就已经被吃光了!”
“乌岚!”顾燕庭真有些怕了,脸色更白了几分。
夜色如墨,乌岚站在山坡上。
火把忽明忽灭,映在他的脸颊上,竟平添了几分狠戾。
顾燕庭不是总说他是苗疆野人,不懂礼数吗?那他今天就野给顾燕庭看看!
乌岚握着匕首,扬起手,狠狠地朝山坡下挥去。
“住手!住手!我让你住手!”
顾燕庭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跌坐在山坡上,四处躲闪。
乌岚收回手,银光再次闪过,顾燕庭这才看见,那把匕首还在乌岚的手里。
他根本就没有甩出去。
顾燕庭这才松了口气,可是腿也彻底软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乌岚冷声道:“我最后告诉你一遍,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再敢来骚扰我,这把刀子就直接扎在你的脑门上!”
顾燕庭坐在山坡上,头发乱了,衣裳脏了,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乌岚。
乌岚再次抱起一个装水的坛子,坛子倾斜,冷水再次浇了下来。
这次的水,带着黏腻的触感,甚至还带着腐烂的恶臭。
直到几根枝叶黏在顾燕庭的头上,他这才发现——
这是他这些天来,送给乌岚的花!
他送了十来日,乌岚就把他送的花全部存了起来,泡在水里,酿成一坛臭水,就等着今晚,全部浇在他的头上!
一瞬间,顾燕庭最在乎的面子,荡然无存。
他尖叫出声,从地上站起来,死死拽着野草,想要爬上去。
“乌岚!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我可是朝廷命官!我可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
可是他一张嘴,那些腐臭的脏水就往他的嘴里流。
“呕——乌岚——住手!停下!”
乌岚没有再理他,把坛子里的臭水倒干净,顺便把坛子也丢下去,然后拍了拍手,转身离开。
顾燕庭的尖叫,无能狂怒的心声,都被他抛在了身后。
“走吧!”
乌岚和朋友们勾肩搭背,高高兴兴地离开这里。
*
小木屋里,隐约透出暖黄的烛光。
乌岚和朋友们快步登上木阶,敲响木门。
祝青臣给他们开了门:“都处理好了?”
乌岚点点头,自信道:“老师放心,都处理好了,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保管他长记性,再也不敢来纠缠我。”
“进来吧,外面风大,给你们准备了姜茶,要不要喝一点?”
“要!”
祝青臣侧开身子,让学生们进来。
乌岚和他的朋友们想教训一下顾燕庭,这件事情,祝青臣知道,也不反对。
顾燕庭此人刚愎自用,如果不给他一点教训,他会永远以为乌岚在跟他闹小孩子脾气,没完没了地纠缠他。
这样的事情,他和李钺,还有乌寨主,都不便出手,只有乌岚自己最合适。
再说了,让乌岚出出气也好。
这时,几个小孩挨挨挤挤的,在桌案前坐下。
一人捧着一个木碗,李钺提着茶壶,给他们倒姜茶。
“谢谢大王。”
他们一边喝姜茶,一边说起刚刚顾燕庭狼狈的模样。
“笑死我了,你们听没听见?我们都走老远了,顾燕庭还在那儿嚎。”
“别说了,我现在好像还能听见他在嚎。”
“活该,谁让他总是欺负我们阿岚的?”
祝青臣在他们面前坐下:“你们怎么教训他了?详细说说。”
众人对视一眼,都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我们就……给了他一点小小小小的教训。”
“我们用绊马索把他给绊倒了,他就滚下山坡了。”
“祝老师放心,那个山坡不高的,他自己就能爬上来。”
少年们一脸乖巧,他们很乖!别的什么都没做!
*
翌日一早,顾燕庭顾大人病倒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山寨。
据说——
顾大人半夜偷摸出去做贼,结果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脚下一滑,直接滚下山坡。
那山坡下面,有一大滩烂泥臭水,顾大人直接栽进去,浑身湿透。
偏偏顾大人爱面子,都这样了,还不肯喊人救命。
顾大人非但不肯喊人来救他,反倒在巡逻山寨的士兵经过那里的时候,故意屏住呼吸,不让人发现。
最后,顾大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山坡下爬了上来。
他用湿淋淋的衣袖挡着脸,一路避开人,朝自己的房间跑去。
天色微亮时,他登上石阶,刚准备推开房门,身后却传来了祝青臣的声音——
“顾大人?”
顾燕庭回过头,只见和自己相同身份的中原官员们,都站在他的身后,而祝青臣,就站在同僚之中,一脸无辜。
他们是来找他讲论文章的。
祝青臣眨巴着眼睛,张大嘴巴,故意做作地问:“呀!顾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掉进沟里了?”
他最在乎的体面!他最爱惜的面子!他最在意的同僚的眼光!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再也没有办法风风光光地回京城去了!
顾燕庭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所幸同僚们还算善心,纵使他浑身恶臭,还是掩着鼻子,合力把他抬到了床上,还给他换了衣裳,请了大夫。
大夫说,他只是得了风寒,不要紧的,休养几日就好了。
顾燕庭醒转之后,众人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开口。
顾燕庭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被乌岚这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少年给算计了?
他不肯开口,山寨众人没有办法,最后根据仅有的线索,拼凑出了以上真相。
顾燕庭丢了面子,总觉得自己身上一股恶臭没洗干净。
他一看见乌寨山坡上开得灿烂的野花,就会想到泼在自己身上的那坛臭水,一看见旁人背着他在说话,就会以为他们是在议论他。
他连门都不敢出,更别提再去骚扰乌岚了。
乌岚清净了好一阵子,和朋友们在外边玩儿,呼啦啦一群人跑过去,走路都带风。
他们还和虎寨的人一起上祝老师的课,祝老师教他们读书识字,给他们讲书上的道理,告诉他们,读书是为了明礼,而不是为了写必须用典的、酸溜溜的诗文。
祝老师从来不会贬低他们的作品,更不会说他们是野人,还鼓励他们把唱的山歌都写下来。
祝老师对他们说,文章本无高低贵贱,只要发自肺腑,那就是好文章。
人也一样。
*
又过了几日,乌岚和朋友们在外边玩闹。
有个朋友把手里的绣球抛了出去,绣球直接滚下山坡,滚到了顾燕庭的房屋附近。
他们都推脱着,不肯去拿。
一个朋友望了望山坡下:“我不行,我怕高。”
另一个朋友捂着鼻子:“我也不行,我怕臭。”
还有一个朋友捂着脑袋:“我更不行了,我怕傻缺。”
乌岚无奈:“那我去拿好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朋友们笑出声:“行。”
顾燕庭这些天都没出门,屋子门窗紧闭,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乌岚手脚并用,抓着树干野草,麻利地跳下山坡。
还没靠近,乌岚就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乌寨虎寨,南蛮野人,大逆不道……”
这是什么声音?
乌岚只觉得奇怪,皱着眉头,环顾四周。
是谁在说话?听起来倒像是……
乌岚心中一激灵,忽然想起什么,再往前走了两步。
声音越来越清晰——
“时时口出怨言,诅咒中原,诅咒陛下,实在不堪教化。臣勤谨为官数载,竭力教化,无力回天,反遭凌辱报复。”
真的是顾燕庭!
乌岚这才想起,自己能够听见顾燕庭的心声!
只是他这几日都没见到顾燕庭,所以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做什么?他在心里说这些话做什么?
乌岚回过头,朝山坡上的朋友们“嘘”了一声,让他们保持安静,自己则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
他来到屋后,悄悄将木窗推开一条缝,朝里看去。
只见房中一片昏暗,大白天的,案上还点着蜡烛。
而顾燕庭正坐在案前,手里握着一支笔,正奋笔疾书。
他背对着窗子,所以乌岚看不清他到底在写什么。
只是听见顾燕庭的心声——
“另有朝廷命官祝青臣,身负朝廷恩泽,却与虎寨寨主勾结,蒙蔽陛下,伺机而动。”
“蛮人顽固不化,长怀异心。今恳请陛下,出兵讨伐,臣愿为先锋,为陛下荡平苗疆!”
荡平苗疆!
乌岚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松开手,跌坐在地上。
顾燕庭听见动静,手忙脚乱地将奏章盖好,起身走到窗边。
乌岚当机立断,朝朋友们摆了摆手,然后自己顺着房屋墙根,躲到了另一边去。
顾燕庭推开窗户,没看见乌岚,只看见那群少年站在山坡上,朝他的窗户抛石子。
顾燕庭哑着嗓子,朝他们吼了一句:“滚!”
然后就关上了窗户,不再理会他们。
而乌岚靠坐在外面,捂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顾燕庭在给中原朝廷写信!
他要倒打一耙!灭了苗寨!
不行,他要去找父亲,要去找祝老师和虎寨大王!
要是让顾燕庭这样蒙蔽朝廷,那就完了。
乌岚从地上爬起来,快步朝外面跑去。
*
乌寨正堂里。
乌岚喘着粗气,把刚才自己发现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大人们。
当然,他没说自己听见了顾燕庭的心声,而是说顾燕庭不小心念出来了,他听见了。
如果说是心声的话,大人们恐怕会觉得他失心疯。
乌寨主狠狠一拍桌子,暴怒道:“简直岂有此理!”
他转过头,看向祝青臣:“祝大人,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自从这顾燕庭来了我们寨子,我们对他可是体贴周到,给他住最好的屋子,给他做中原菜吃,每回我们有人去中原,都给他带东西。”
“就算他对我儿子没有好脸色,我也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有用什么事情威胁过他。”
“反倒是他,处处吊着我的儿子,对寨子里的人也没个好脸色。现在竟然还敢倒打一耙?说我们心怀不轨,诬告我们要谋反。”
乌寨主被气得不轻,用力拍着桌子,把桌上的茶盏都拍倒了。
“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看着祝青臣:“祝大人,您说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坐等他诬告我们吧?”
李钺淡淡道:“既然他说我们谋反,那我们就反了算了。”
“我现在就去把顾燕庭给宰了,尸体直接烧了,别人问起来,就说他自己乱跑,跳进火堆里被烧死了。”
“我再回去清点人马,我们即刻发兵,攻打中原!”
李钺一面说着,一面扶着腰间佩刀,要站起身来。
乌寨主深以为然:“有道理,我与大王一起!要是这中原皇帝真信了顾燕庭的鬼话,那他也不用当皇帝了,反了算了!”
他冷哼一声:“哼,中原人全都一个样,阴险狡诈……”
忽然,乌寨主看见坐在一边的祝青臣,连忙收敛了凶狠的表情,缩了缩脖子。
“祝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误会啊。我是说除了您之外的其他中原人,祝大人英明神武,可要与我们一起……”
“不要。”祝青臣抿了抿唇角,直接驳回了他们的提议,“中原与苗疆交战数十年。数十年来血流成河,双方死伤无数,才换来短短几年的和平。”
“如今不过是顾燕庭从中作梗,处置了顾燕庭便好,若是贸然起兵,生灵涂炭,只怕不好。”
他看了一眼李钺:“坐下。”
李钺瘪了瘪嘴,乖乖坐下。
见他坐下,乌寨主也只好退回去。
祝青臣知道,要是真打起来,他们不一定会输给中原。
或许多打几年,李钺能直接一统天下。
但这里不是他们的世界,他们也没有非打不可的理由。
乌寨主问:“那我马上派人,把顾燕庭发回去的奏章拦下来。”
“不用。”祝青臣淡淡道,“让他发。我也写了奏疏,向朝廷说明一切。料想此时,奏疏已经送到了。”
“万一皇帝偏听偏信,真就信了顾燕庭的鬼话,那……”
“那就打。”祝青臣斩钉截铁。
“也好。”
“有劳乌寨主派几个人,暗中盯着顾燕庭,他有任何动作,也好随时来报。只是不要打草惊蛇,免得他狗急跳墙。”
“另外,这件事情也要告诉其他寨主,好让他们早做准备。寨中机密要务,也要避着顾燕庭一些。”
“好,祝大人放心。”乌寨主点头,“顾燕庭一向高傲,不屑于和我们这种蛮人打交道,平日里除了上上课,也没做什么。他来了两年,连我们寨子的地形都没摸清楚。”
“那就好。”
乌寨主带着乌岚,下去部署了。
祝青臣和李钺留在堂中,对视一眼。
“李钺,原书剧情里,虎寨造反,顾燕庭率兵击溃叛军,顶着战功,一路青云直上。你说——”
祝青臣顿了顿:“他的战功,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李钺抱着手:“看他那怂样,栽进泥坑里就要死要活的,估计是假的。”
“是啊,很可能是假的。”
虎寨大王不服中原人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
要是顾燕庭先杀了他们,再给他们按上所谓的反叛罪名,他们该怎么办呢?
尸体不会说话,尸体只会被顾燕庭割下耳朵,作为他的战功,带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