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到枭西厄斯自己没来,却派来了一群人格的时候,假如林三酒曾生出过半分侥幸,这份心情也在短短的一分钟之内就消失殆尽了。
她一直认为自己算得上是末日世界中第一流的武力——这确实也不是她的狂妄自大——然而林三酒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战力如何,余下的世界战力如何,其实都没有意义。
枭西厄斯之所以没有亲自来,不是因为他另有要务所以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这群人格就够了。
如果不是大巫女的话,林三酒非常清楚,她活不过双方交锋后的第一分钟。
这并不是因为林三酒的实力不够——这么说或许很违反直觉——真正的原因在于,她作为一个能力、见识和想象力都有极限的个体,根本没法预料到潜藏在末日世界中,无穷无尽的、超乎常识的战斗方式。
“记得我防止枭西厄斯‘选中’我作为目标的办法吗?”
在远方那一群人影急速接近的时候,大巫女匆匆地扔过来了一句话,以及一阵波浪似的金芒——林三酒稍稍一怔,就被那一片浅金色的水光给笼在了底下。“他们肯定有一旦选中你作为目标就能立即使你万劫不复的办法,所以你在其他防身手段之外,必须要保证自己尽量不要离开这个光罩。”
光罩上一层层地流过了波浪;在须臾之间,就像走进了镜子迷宫似的,金芒里浮现出了一张**三酒自己的面容,隐隐约约,在波浪流淌之间转瞬而逝。
“它可以随你的行动而动,但毕竟不是你自己的意识力,所以不够及时,不能同步。而且它也只能挡住‘选目标’这一行动。”大巫女面色严峻,低声说:“你当心……不要在延迟中送了命。”
林三酒迅速一点头,说:“我会的,只要我近了他们的身——”
她这句话没能说完。
因为不管她的注意力是如何高度集中在迅速逼近、迅速清晰起来的人影上,她都不可能意识不到穿透了自己身体的那一只手。
林三酒愣愣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了从胸腹腔中钻出来的那一只手上。它紧紧攥着撕下来的大块内脏,血沿着手臂上肌肉虬结的线条,流淌出了细细的血路;她甚至听见体内残余的内脏碎块,“扑”地一下掉入空空腹腔中时的那一下湿响。
下一秒,那只攥着内脏的手勐地往后一抽,竟又循原路从她身体中的破洞中退了出去;肌骨皮肤被拉扯着撕得更大了,湿粘粘的吸力“波”地一落空,反向作用力就推得林三酒往前趔趄了两步。
痛已经完全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了。
……她还有“感受”吗?
她知道自己的嵴椎骨断裂了,正歪斜着扎在肉里。属于林三酒的世界正在极速退远,马上就要消失在黑暗里了,所剩下的唯一的执念,正推着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因为她在濒死边缘,依然记得要尽可能地离身后那只血红手臂的主人远一点。
她甚至不知道大巫女是何时扑出去的,身旁早已经空了——只是在下一个瞬间,林三酒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大巫女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
“回去!”大巫女那一声怒喝,甚至比她的意识力还慢了一步。
在声音入耳之前,林三酒就感觉到了一股推力,重重将自己推了回去,让她的那几步距离重归于零了。
就在她等待着自己的身体摔倒在地,等着眼前夜空里出现血红手臂的主人时,林三酒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双腿居然站住了。
“什么?”她的气息都在胸膛中打成了结,似乎要噎住每个字。“我……”
她在身上摸索了几下,发现自己的胸腔完整无损,没有破洞,也没有被撕碎的内脏;林三酒原地急急转了一个身,更没有看见什么血红手臂的主人,只看见了远远躲开的空中马车】影子——只是当她再一拧身时,却在光罩前方的空地上,看见了从半空中浮现出来的、一模一样的手臂,正好重重地向前发出了一击。
那手臂出现的位置,正是在她刚才所立之处的背后;如果大巫女没有及时将她推回来的话,此刻的林三酒,大概就会毫无疑问地被穿破了胸腔。
“……本电影预告片结束,”
在那手臂消失的时候,林三酒听见了半空中响起的一个柔和的电子女声。“预备播放:下一个电影预告。”
在白驹过隙的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是谁的能力?
在这能力下,她不仅会亲身体会一遍预告带来的濒死感,而且在濒死感尚未过去、无法抵抗的时候,与预告中一样的真正杀着就会降临到她身上?
看起来,“死亡预告”甚至不需要先一步“选定目标”——不,或许发动真正杀着时是需要的,所以暗中发动能力的人才会利用预告带来的濒死感,将她带出光罩。
“可惜了,”一个矮小肥胖的影子,远远地咂了一下舌头。
直到这一刻,刚刚才从惨死体验中清醒过来的林三酒,终于意识到这群人格已经三三两两、远远近近地吞没了自己与大巫女。
“挡住他们,”大巫女遥遥的一声喝令,伴随着一道不知是谁的惨呼声,一起冲入了夜色里。“别让他们靠近马车!”
林三酒与大巫女只是两个人,而夜幕下影影绰绰、形态各异的轮廓,却多得让人一时连个总数也猜不出来。大巫女人在前方,就意味着林三酒必须要成为身后马车的唯一一道防线——她的意识力蓦然从两侧冲入了天地之间,尽其所能,立起了两道长长的高墙。
这一点点阻碍肯定是不够用的,但林三酒此刻能匀出的精力有限——她没敢忘记不远处那一个矮小肥胖的人影;那小胖老头的眼珠在她身前身后转来转去,大概正在脑海中筹谋规划着她的下一个死法预告。
他不是唯一一个需要担心的。
一个浑身肥腻、满面油光的男人,正蹲在光罩前,冲她裂开了一个牙龈血红的笑,随后,那张嘴就再没有闭上过——因为他厚厚白白的舌头从嘴里掉了出来,一下下地舔舐起了光罩;一被舌头碰上,光罩就会颤抖一下,光芒似乎也会随之减弱一分。
“你作为一个虚构角色,没有人物魅力,性格也不鲜明,”一个女人挤进了光罩里,站在她身边对林三酒说道。
就跟枭西厄斯本人一样,那女人说话几乎是不需要时间的,林三酒甚至连一下眼睛都没眨完的工夫,她的话已经完完整整传入了脑海:“……我要叫你的创作者把你删掉,换一个角色,真无聊,你这个角色真无聊,一点也不强,你的创作者马上就要删掉你了……先从第一句外貌描述开始删起吧!”
这一秒钟,比林三酒所经历过的任何一秒都要漫长,怀了无数累累的、即将在下一秒发动的胎。
在同一秒钟里,有一部分遥远的林三酒意识到,她头上的夜空似乎要特别昏暗一些。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抬头看;几乎在阴影笼上来的同一时刻,意识力扫描】就将一幅画面传入了她的脑海里——不知从半空中何处落下的一个庞大壮硕的人影,裹着令人心惊的速度与风势,将两只硕大得铁锅一样、青筋虬结的拳头,朝林三酒天灵盖狠狠砸了下来,若是一击得手,就连山岳大概也会塌陷。
而在这些人格身后几步远的夜色里,还站着一块白板,正直直面对着她。
林三酒在乍然发现它的时候,还以为那是一个人本;但是在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秒钟里,她意识到了,那不是人本——那就是一块正在逐渐产生人形的白板。它将个头拉到了林三酒的高度,肩膀调成了林三酒的宽度,目的是要变成谁的模样,哪怕仅仅是在这一秒钟里,也已经足够清楚了。
……小胖老头脸上蓦然迸发出了满意与期待的光。
这一秒钟结束了。
第二秒钟开始的时候,林三酒动了。
此刻最大最迫切的威胁,来自于头上连防护力场】都不可能拦下来的那一击——林三酒很清楚,她但凡判断错了哪怕一个眼神,她今日都要死在这里——她蓦然一矮腰、后退半步,后脚跟几乎差点就要探出光罩之外了;就在她半步刚退出去的那一瞬间,上空呼啸着砸下来的黑影就扑了下来,风擦着她的头发丝卷了过去,像刀子一样。
林三酒反而冷静了。
她依然半猫着腰,将双脚脚跟深深扎在土地里,觉得自己是轻轻地,近乎游刃有余地探出了双手,抓向了那一个体格如小山般的大汉,手指在他的脚腕上合拢了。
第二秒尚未走完,那男人连一声惊呼也没有时间发;林三酒一碰到目标,五指立刻如同钢爪一样,深深地陷进了他的皮骨里。她的力量贯注进了双臂之中,重重朝前一甩,登时将那大汉像条绸绫似的甩得平直了——她的腰身灵活得就像坐落在盆骨上的一个陀螺,拎着那男人当成了武器,在半空中抡出了令人胆寒的风声。
在那男人的身体勐然砸上舔舐光罩的人头上,将他给远远抡飞出去的时候,“电影预告片”也到了。
防护力场】全开的林三酒,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夜色与天地一歪,看着自己的肩膀越来越远,看着自己的下巴坐在一片激飞的血雾上,飞出了光罩。
只是她早就有了准备——她同时也看见了自己无头的尸体,因为双脚深深扎在土地里,因而没能踉跄不稳地倒出光罩范围之外;她看见了自己尸体松手甩出去的那大汉,依然出于惯性,砸向了那个小胖老头。
然而林三酒没有预料到的,是身旁那一个要删除她的女人,究竟用的是什么删除方式。
“一双琥珀色的猫眼,”那女人说,“删掉。”
第二秒钟结束了。
天地间蓦然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