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众多文体明星在场,那条新闻发出去,反响相当热烈。为报答她专程去找了自己一趟,叶崇佳也专程给她发来一条短信:崇静大姐,你等着吧。
叶崇静扫了一眼这条短信,随手把手机按熄了屏。
高桦像往常一样,拿了一沓的文件给她过目,只不过今次这些文件上面单放了一个薄薄的文件夹,叶崇静打开,发现里面居然是关韵的资料。
“不是说算了吗?”叶崇静明知故问,嘴上这么说,目光却紧紧地锁着上面的文字。
高桦也是睁着眼说瞎话:“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顺手就查到了。”她不声不响地出去,叶崇静细致地将这两张纸上的内容全部看过,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秘书已经不在了。
这些内容都不是什么秘密,应该是高桦通过联系模特的中介,然后问到街道,再加上一点大公司的独有能力。
关韵不是京城本地人,今年刚过二十九岁生日,已经做了好些年的模特,在中介处有很多工作经历。二十九岁?那样生机勃勃,清澈美丽,叶崇静还以为她才刚二十出头。
她捏紧纸张,往下,是高桦从关韵户口地的街道得来的信息,很短,言简意赅写明了一切:五岁时的医疗事故,现在有四级残疾证书。
叶崇静看完,如鲠在喉。
今天才刚刚周二,她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忙,实在没时间善心大发。可她就是——耿耿于怀,如鲠在喉。
一直到周五,她仍然在想这件事,晚上辗转反侧,白天心神不宁,是担忧关韵在叶崇佳的摄影棚再度受到欺负吗,是为幻想中关韵的悲惨生活而心痛吗?叶崇静觉得都不尽然,关韵无忧无虑的笑容,伴着那两枚小小的酒窝,仍然挥之不去地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太有感染力的快乐了,让她后知后觉地动容。
她想了又想,手已经不自觉地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她的三妹叶崇和,目前主要在做mcn机构。
“姐,”叶崇和的声音懒洋洋的,一副还没起床的样子,“怎么啦,是不是因为叶崇佳的事情,要妹妹我给你撑腰啊?”
叶崇和在床上打了一套空气拳:“要是我,肯定挠得他满脸开花,他算什么东西!”
“不是。”叶崇静阻止了妹妹继续对叶崇佳怨气冲天,“我记得你的普罗米修斯文化,旗下的燧石,是专门的模特经纪公司吧?”
“模特?”叶崇和一怔,就听叶崇静说,“不是那种时装周模特,就是普通平模,燧石里面也有专门的经纪人带这个吧?”
叶崇和这下是真迷糊了:“姐姐,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吧,怎么忽然问起模特公司的事情了?”
“我想让你帮我签一个模特。”叶崇静说,“她有点特殊……”
她还没说完,对面就绷不住地笑了起来:“姐,你铁树开花啦?我早说当年的事你根本就别放在心上!咱爸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别搭理,自己过得高兴就行啦!这么特殊,肯定是恋爱了吧——”
“崇和,”叶崇静轻轻地叹了口气,“别胡说八道,这模特叫关韵,我把从中介那里拿到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你请经纪人去问一下,愿不愿意来做公司的模特,待遇就按平常模特给就行,这里不需要特殊对待。”
叶崇和刚要哎呀哎呀地说什么,就听得叶崇静补充道:“不过她确实有需要特殊对待的地方,我希望你能给她找一个单独的经纪人,是温柔的女性,并且前期要同意她妈妈陪着一起工作。”
“啊?”叶崇和越听越不对味,“妈妈?姐,你这是个什么模特小女友?还得妈妈陪着?我亲自陪着行不行啊?”
“因为医疗事故,她有轻度的智力障碍,四级残疾。”
电话那头静了。
好半天,叶崇和说:“姐,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太善良了,我好感动。”
“她很漂亮,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已经做了很久的模特,就是说话有些孩子气。”叶崇静说,“我觉得对她的态度要像对平常人一样,不要让她觉得她和咱们是有区别的……”
“打住,”叶崇和问道,“你和她怎么认识的,和她很熟吗?”
这下轮到叶崇静安静了,她呆了呆,说:“其实不熟。”
这回答实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叶崇和早就知道,这个家里最有人味的,是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大姐,如果是叶崇仁和叶崇佳来向自己说这些话,她少不得要留个心眼,怕这个模特遭了这两个男人的毒手。
可是叶崇静来说这些话,她相信叶崇静是真的想要帮助这个模特,没有其他的心思,即使自己的大姐叶崇静,是个女同性恋。
“姐姐,”叶崇和说,“做好人别深藏功与名。你去问问她嘛,你来抛这个橄榄枝,如果她愿意,我这里把一切都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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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崇静今天难得提早下班,五点,她就拿好手包出了办公室,高桦正好在外面,见到她一脸吃惊,其中还夹杂着许多快乐和欣慰。
虽然叶崇静一直让她按点下班,可是老板勤奋至斯,让她下班下的总是很理不直气不壮!没想到今天老板主动五点下班,高桦的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赞许,喜悦道:“叶总,今天回家吃饭啊?”
叶崇静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含糊地嗯了一声,快步地进了电梯。
她家里都是有阿姨定期打扫的,在公司的时候吃食堂,很少有人知道,她是自己会做饭的。在希腊那段时间,她跟着视频,学会了几道简单好吃的西餐,芦笋煎蛋、太阳蛋三明治,只可惜那段快乐的时光太短暂了,她也只学了这几道而已。
这次晚上早早回家,她索性腌了鸡翅,切了橙子一起放进烤箱里,做一道橙香鸡翅,等候的时间,就给奶酪警长切些生骨肉。
奶酪是神经兮兮的奶牛猫,但在吃饭上半点不挑,小块的兔里脊和鸭胗吃得咯吱咯吱响,喜欢得很。
吃好后它跳上叶崇静的膝盖,等着叶崇静给它擦嘴刷牙。本以为一切完成,今天的叶崇静能陪它玩巡回球或者翻面小章鱼了,却没想到这位仆人搂住她,忽然凑得很近,自言自语道:“我该怎么向她说呢?”
她当然不需要奶酪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喃喃自语:“难道要开门见山,直接说我想帮你?可是这样直接,即使她不像是敏感的人,也会伤她的心吧?”
叶崇静不是喜欢拖延的人,就算心里还没完全想好,也不纵容自己就这样磨着时间,明天是周六,后天她还得回家,必须得明天就把关韵约出来谈谈这件事。
因为怕太公事公办和居高临下的冷淡,她没让高桦直接联系关韵的妈妈,而是打算自己打电话。
她不再犹豫,一边在心里考虑着措辞,一边将电话拨了出去。
果不其然,放在中介那里的联系电话是关韵妈妈的,她已经习惯了陌生号码,马上接起,很客气地问道:“您好,是找关韵参加活动的吗?”
“阿姨您好。”叶崇静说,“我是那天摄影棚的那个女人,我姓叶,叫叶崇静,您的女儿非常漂亮,气质也很好,我想给她一份在模特公司的工作,不知道您觉得怎么样?”
这些当然都是实话,但不是最真正的原因。
关惠茵一呆,她活了五十多年,实在是还没碰到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由得她不警惕:“叶,叶小姐。”她语气迟疑,“我该怎么称呼您?太感谢了,实在太感谢了,但是我女儿的情况,你那天应该也有了解,她胜任不了的模特公司的工作的,我这个做妈妈的,也实在放心不下她去公司,您看……”
叶崇静自然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戒备,毕竟这世界上,哪里会有没来由的善意呢?她柔声道:“阿姨,我知道太唐突了,不过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我想和你们在餐厅见一面,我们吃着饭聊聊,可以吗?”
关惠茵正自犹豫间,叶崇静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声音:“妈妈,谁打电话来啊?又有新工作了吗?”
“是那天摄影棚的,”关惠茵为了让关韵快速地记起一个人,往往会用一些显著的特征,此刻匆匆地小声说,“白头发的那个姐姐。”
“她怎么打电话来了鸭!”关韵的语气很惊喜,带着笑,透过话筒,叶崇静仿佛都被这种纯然的快乐雨雾一样淋了满身,“她是找我们有事吗?我想和她说话,可不可以鸭?”
关惠茵这下真是双份的犹豫,叶崇静停了一停,说道:“阿姨,可以吗?”
这下关惠茵无法拒绝,将手机递给了关韵。
“你好!”关韵迫不及待地说,“姐姐,上次你还没有和我说呢,你怎么长白头发了鸭?”
叶崇静怀里搂着奶酪,她情不自禁地被感染,也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我小时候就有白头发的,这叫少白头,也不知道原因,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作息不规律导致的。”
“我妈妈也这么说。”关韵笑道,“那你一定经常熬夜吧!”
“是啊。”叶崇静说,“我总是十一点后才睡觉,七点钟就起床了。”
她们俩的谈话早已经离题八万里了,可叶崇静并不想把话题扯回来,而是极有耐心地,和关韵一问一答,甚至于也问起了其他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是姐姐啊?万一我比你年纪小呢?”
这问题显然让关韵始料未及,过了几秒,她才慢慢地说:“真的比我小吗?那我一直叫错了鸭……”
柔软的语气词轻飘飘地往叶崇静耳朵里钻,她忍不住笑了,“没有叫错,别担心,我比你大好几岁呢,都三十多了。”
她一面说话,一面随手拨弄着怀里奶酪颈上的无声铃铛,终于把警长大人给惹怒了,喵地嚷了一声,爪子使劲拍了她一下以示愤怒。
对面比知道是她打来的电话后语气更加惊喜:“是小猫吗?”
“嗯。”叶崇静说,明明只是和关韵说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扯一些闲篇,她却觉得心神异常纯粹安定,“我养的奶牛猫,它是女生,叫奶酪警长。”
关韵的妈妈听不下去这种对话了,低声和关韵说了几句,关韵没法继续打听小猫的问题,只好有些失落地回归正题:“你打电话来到底有什么事情鸭?”
“想明天请你和阿姨去餐厅吃饭。”叶崇静说,她很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关韵,我这里有一个去模特公司的机会,会有专业的经纪人,能赚更多的钱,你妈妈也可以陪着你,不知道你愿意吗?”
关韵很动心。不过她一直知道一个很朴素的道理,妈妈在告诉她,绘本上也在告诉她——所有的礼物,都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谢谢你。”关韵认真地说,“可是你为什么给我这么好的机会呢?你给我这么好的工作,我怕我没办法胜、胜任的。你是不是可怜我鸭?不用的,我和妈妈现在已经生活得很好了,我有很多新绘本看,还能经常逛超市,真的不用的。”
二十三岁,叶崇静的梦想和爱情一起碎在了希腊,她回了国,彻底成为了叶家的孩子,选择了自己的创业方向。
工作太忙了,每时每刻,都是繁重的工作,父亲的教导,还有和兄弟姊妹明里暗里的斗争。爸爸最爱看她们争先恐后了,她们四个的个性截然不同,处事方式也是大相径庭,唯有一点是一模一样: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从爸爸叶焕章的嘴里听到两个字,失望。
她自己都感觉得到,回国十年,她没有真正喜悦的事情,愤怒也是冰冷的,情绪在逐渐地失活。
关韵明明什么都没有,那份无忧无虑的笑容却保留着,让她辗转反侧地动容到了现在。刚刚那句“你是不是可怜我鸭?”也是一样,她渐渐消失的共情力猛然疯长,带给她一种身临其境的心痛如绞:“不是。”
“不是可怜你。”叶崇静说,“你气质非常好,并且也融入得了社会,你能有更好地发展的。并且,”
“你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她缓缓地说,“能给人带来快乐,这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超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