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台的时候，林争渡已经想好该怎么向伊连那解释了，现在被她拽着，林争渡咳了几声，顺从地跟着她走进巷子里。
但伊连那第一时间并没有提及“欺骗”。
她松开拽住林争渡的手，抱住臂膀，深深地凝视林争渡半晌，说：“你机甲里的神经系统和能源系统缺失，能源系统我可以给你安装，给你外挂能源仓，但是神经系统在短短这些日子里找到一个能和你匹配、维持你的生命、稳定的系统，这不可能。”
林争渡闻言，眉头不经意地一皱。这和系统里说的不一样，她把内系统都补全到100%了，芯片里除了眼睛她没有留任何部位机构。
伊连那看着林争渡，第一次全无笑意，继续道：“我刚刚替你说话是不想你难堪然后顺便维护一下小女孩的爱好和梦想，但是，现在去退赛还来得及。”
林争渡眨眨眼，疑窦暂时平复，回应伊连那道：“不。”
伊连那嘴角抽动一下，似乎是要被气笑了，说：“你会死。”
林争渡坚定道：“我不会，相信我。”
“相信你？”伊连那终于被这句话激起了被欺骗的愤怒，“好吧，林小姐，现在我们来清算一下你一开始给我的说辞——‘爱好’‘闲的时候摆出来’。”伊连那捏着嗓子，模仿林争渡的声线。
模仿结束，伊连那抓了一把自己头发，“不要告诉我你是那种甘愿死于梦想并觉得无憾的浪漫天才，哇天哪那真是太浪漫了，我的灵魂都快为你流泪了。”
伊连那生气的时候语速极快，林争渡没法插话，为了让伊连那消气，等她说完，林争渡才说：“我是欺骗了你，对不起，从捡到机甲残骸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要驾驶它，我那样给你说，是怕你……不愿意。”
林争渡垂眼沉默，又再抬眸，尽量让自己的恳切全然浮现在面孔上：“但是都走到这儿来了，我还去找到了武器，不能半途而废。”
伊连那不为所动，冷声道：“事实上，我可以现在就停止交易，我拿折扣前原价五倍的价钱赔你。”
林争渡噎了一下，“你……别跟钱过不去。”
“我不缺钱。”
……确实如此。
林争渡后悔自己刚刚在台上那么嚣张和上头了，她的声音有些发紧，说：“伊连那，听我说，我真的可以做到，能源系统和神经系统我已经找好了，到时候会自己进行装载的，我……”
“我想进前三，离开绿堡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在此之前，我决然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林争渡只能坦白这么多了。
伊连那后退几步，神色淡淡的，看着林争渡，再也没有开口。
林争渡有些郁闷，她好像把事情搞砸了，这件事明明还有更好的处理方式，而不是突然出现在舞台上，把观赏闹剧的伊连那给逼到出声替她正名。
“明天我会来取我的机甲……谢谢你，伊连那。”林争渡低声说，转身往巷外走。
但一直在外面等着的克洛走了进来，她终于后有机会发话：“她真的会机甲。”
林争渡偏头朝克洛摇头制止，克洛继续道：“她甚至是最强的——”
“……那倒也不至于。”林争渡微窘，赶紧拉住克洛往外走。
克洛没顺着林争渡，定着脚，继续道：“真的，我觉得她用一个低级机甲也能拿到冠军，你……我承认你的技术很厉害，有了你重塑的机甲，我可以说林争渡是如虎添翼。”
林争渡被说得脸热眼睛也热，拉着克洛，低声说：“回去吧，我下午还要上课。”
“我说完了。”克洛摊手。
林争渡没看伊连那如何，急步离开小巷，等走到人群稀落处，她捂住脸，沉默良久。
好糟糕的交流。林争渡很少与人起争执，性格使然，她更倾向于在问题爆发前解决，这次因为自己的犹豫，走到现在这一步。
更何况伊连那是个好人，对林争渡很好，两人的关系在交易与朋友间摆动，如果没有今天这桩事，林争渡说不定能交到一个关系要好的朋友。
“没关系，我带你去找我认识的机甲师。”克洛安慰道。
“谢谢你克洛，我没事，”林争渡打起精神，说，“我需要赶回去上课。”
—
林争渡看见小提站在门口，走上前，它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如往常一样打招呼，再带走她往里走。
反正她已经上台露面，选手信息也登入了，林争渡说：“小提，我要去参加机甲赛。”
小提还是正常的语调：“祝你拿到心仪的名次，小林老师。顺便，家主她已知你接受邀请的事，表示非常期待。”
“我想邱旭已经知道了。”林争渡说。
“是的，少爷回来第一时间就告知了我，我为你感到高兴，小林老师。但你看着兴致不高的样子。您是觉得我们会对你的隐瞒愤怒吗？”
林争渡没说话。
“别担心，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未对我们造成不便。事实上……”
“小林老师！”邱旭在卧室里看见林争渡和小提的身影，伏在窗边，大声道：“我们可以一起比赛了！”
小提：“事实上，少爷也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林争渡上了二楼，邱旭就在拐口那儿等着，一见到她就问：“小林老师，你找齐团体赛的预备队友了吗？”
邱旭没明说，但雀跃的神色已经很明显地在说“选我选我”。
林争渡说：“没有。”
“那我行不行？”邱旭赶紧问道。
林争渡看着他，嘴角牵了牵，“我以为你早就找好了。”
“没啊，我妈还说让唐皎他们陪我去，那多没意思。”
林争渡在邱旭期待的目光中佯作考虑，半晌，告知其结果：“先上课。”
“啊——？”
虽然林争渡还没答应和邱旭组队，但邱旭看待她，就如同看待战友般亲切了。
林争渡大概能明白他这种心理，就本来以为某人是要送自己上考场的长辈，没想到转头就在一个考室……的那种？
“小林老师，你真的好厉害。”邱旭做题做着做着，忽然语出赞美。
林争渡：“……快做题吧。”
“你笔试一定没问题吧？”
“嗯嗯，所以别让我把你比下去了。”
“你平时怎么训练呢？”
“用脑子。”
“我想看看你的……”
“邱旭。”
“嗷。”
三个小时一到，闹钟响起，邱旭立马问道：“怎么样？想好了吗？”
林争渡幽幽道：“你连我实力都不清楚，这么放心吗？”
邱旭把椅子拉近一点，嘿嘿笑道：“可你说你要拿冠军诶。”
“……”在台上的话被邱旭记住，林争渡眼皮跳了跳，说：“好吧，多多关照了，小队友。”
“好诶！”
邱旭咧嘴大笑道：“我妈还恐吓我说没人要，我现在就要去告诉她。”
“等等，邱家主那边先别说，”林争渡拦住喜出望外的邱旭，“明天再看看。”
——明天邱檀要找她谈话。
邱旭猜到了林争渡的考虑，冷静下来，说：“好吧，听你的。”
但他看到林争渡，又冷静不了，嘿嘿嘿笑，说：“小林老师，我们多久一起练练！”
林争渡说：“我今晚想想，明天给你说。”
邱旭帮林争渡提着小提给的小蛋糕，把她送到门口，“明天见！”
“明天见。”
林争渡独自走到老地方。
机车停在一旁，克洛提着个袋子站在楼脚，垂首俯视着钻出来的一棵小草。
“姐，你看，有小草。”克洛转过头。
微风慢卷，娇青的叶子颤动，细软的茎弯曲着，好像快折断了。
克洛语气有些低落，目光相接后，她就一瞬不瞬地看着林争渡，黯然道：“我的外出任务结束了，明天起没法用机车载你了。”
“谢谢你的陪伴，我过得开心，”林争渡说，“祝你一直平安。”
克洛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是林争渡第一天为之驻足的防毒面罩，“送给你！它像你以前常用面罩，你戴着一定很好看。”
林争渡拿到手上，莫名的情绪涌进心口。克洛仍在怀念，“谢谢。”
林争渡忍不住道，“我请你去吃顿饭吧，就在图山路那边。”
“好啊！”
克洛骑着机车带着林争渡到了面馆那儿，面馆里歇息的老板看见，说：“眼熟的嘞。”
林争渡下车，闻言道：“之前来您这吃过。”
有旁人在场，林争渡和克洛说不了蚁群，一同复盘了昨日所见，倒像是寻常朋友一般了。
聊到最后，老板熬不住了，说自己要去睡觉，两人赶紧道歉，跑了出来，骑上机车飞驰而去。
猎猎夜风刮擦着头盔，克洛的发间还有一股消散不了的染发剂味道，林争渡说：“第一次这么晚途径荒土。”
“怎么样？”
“风很大。”
开到蜂巢下，林争渡脱下头盔，放在后座上。克洛侧头看着她，定了定神，才说：“姐，我会想你的。”
“对了，”克洛点开面板，点了几下，“我把机甲师的联系方式给你了，那个人也很厉害，你去找他吧。”
林争渡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的“谢谢”说太多次，已经无法表达自己的心声，默了默，随后抬手抱住克洛。
“噢，”克洛干巴巴地说，“你真好。”
林争渡低头笑了，她直起身，再次看着克洛。话未出口，目光忽捕捉到一豆亮光，散落在蜂巢上。
光点转瞬间越来越多，林争渡形色皆是，克洛肃容扭头转身的刹那，林争渡扑了上去，带着克洛跌在地上。
小蛋糕散落一地，滚上了沙土。
视线变暗，耳边轰然炸开巨响。
世界好像坍塌了，有那么几秒，林争渡听不见任何声息，她晃了晃头，勉强睁开眼，一点火恰恰蹦落在她手旁。
她抬头，点点星火淹没了蜂巢，火藤蔓般缠绕疯长，苍白的面庞被火光映亮。
林争渡心口一窒，脑海清空又翕然苏醒，她想到了住在上面的人。
“伊连那……”
林争渡呛咳不停，浑身颤抖不止，她又喊了一声：“伊连那。”
她在爆炸的一刻兑换技能启动了灯雪，它的身躯挡在二人上方，承受了最大的冲击。
克洛磕到了头，捂着伤口站起来，飞身钻入灯雪的驾驶舱中，迅速连接，驾驶灯雪把林争渡抱在怀里，纵身离开爆炸现场。
林争渡窝在灯雪的臂弯里，胃部一阵痉挛，这么一激，浑身无力，浑身都是病，浑身都难受。
她想到了伊连那，想到了巴士司机，想到了询问过的女人，想到了擦肩而过的邻居。
“克洛，要死人了。”
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