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胡保寿从外面进来,腰弯得几乎和书案齐平,“皇上,二皇子已经跪了足足一个时辰了。”
“呵。”皇帝嗤笑一声,头也不抬继续批阅奏折,“能耐了,三年前说要代父出征,十一月的天他跪了半个时辰就昏过去了,如今为娶个背后没权势的姑娘跪一个时辰都不带吭一声的。”
这话胡保寿不敢接,只在心中腹诽,代父出征是看太子跪下请命他也是做儿子的不好不表示,来装个样子罢了,这会儿可实实在在是为了他自己的谋划,忍耐力肯定不一样啊。
“哑巴了?”皇帝可太知道这老东西想什么了,眼皮子一抬逼他接话,“说话!”
胡保寿立即干笑两声,避重就轻:“二皇子的耐心和太子殿下比是要差些,一个时辰算什么呀,太子殿下当年一跪就是四个时辰,也不知道我们的殿下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呦——”
皇帝爱听了,不再计较他给外面那个糟心玩意儿报信的事,感慨道:“太子到底与他们不同,从小到大,虽然要吃要喝要玩要闹,但无论是朕还是太傅布置下来的课业,都是他完成的最好,有什么事儿,也是他冲在兄弟们甚至我这个父皇前面。胡保寿,你说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敢去那天天都要死人的战场?”
三年来,胡保寿不知道被问了多少遍这个问题,答案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眼泪说来就来,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满脸动容:“必然是太子殿下对皇上您的反哺之心,和对天下百姓的责任之心给了他勇气啊!”
皇帝点点头,朱笔在奏折末位打了个勾示意“朕已阅”,然后合好扔到一旁,摆摆手道:“让他进来吧。”
“是。”胡保寿功成身退。
二皇子傅成和跪得膝盖都要失去知觉了,胡保寿又迟迟不出来回话,他实在有些扛不住,招呼守在不远处的太监过来。
“去母妃宫里给本皇子再拿两个厚实的护膝来,快去快回!”
胡保寿刚出来就听到这一句,眉心拧起。
还真怪不得皇上偏心呐,就这德行,换了谁都疼不起来。
傅成和说完才看到胡保寿,脸色微变,挥挥手让太监退下,睨向胡保寿,“胡公公,可是父皇宣本皇子进去了?”
胡保寿呵呵一笑,拂尘一扫,侧身道:“您请。”
傅成和就要起身,刚起来一点,跪久了的膝盖使不上力,噗通一下跪了回去。
“哎呀哎呀。”胡保寿大惊小怪叫了起来,这才伸手去扶,“殿下,还是老奴扶您吧。”
胡保寿一路把人送进御书房,就头也不回地又出去了。
傅成和看着坐在前方看也不看自己的皇帝,心一横又跪了下去。
“父皇!求您为儿臣做主!”
皇帝听到这一声大吼,鼻子都皱起来,嫌弃地看向傅成和,“嚷嚷什么,朕又不聋。而且都跟你说了人家姑娘有婚约了,你要强抢啊?”
傅成和咬牙,不甘道:“那婚约定是假的,是谢国公府想出来的托词,他们就是不想把女儿嫁给儿臣才这样说的!”
皇帝乐了,道:“哦,你都说人家是不愿意把姑娘嫁给你了,那你还死缠烂打个什么劲儿,天下何处无芳草啊?”
“可、可……”傅成和懵了,半晌才找到借口,“可他们这是欺君啊!而且,儿臣可是皇子,他们拒绝,不单单是打儿臣的脸,更是踩了您的面子啊!”
皇帝脸色阴沉下来,问他:“那你想怎么着,要不要朕寻个理由,把谢国公一家下狱再判个流放千里?”
他表情实在难看,傅成和脑子转得再慢也知道这招共沉沦非但没用,还让父皇更生自己的气了,只能回头是岸继续打感情牌。
“父皇,儿臣是真心喜爱谢姑娘,您就成全儿臣吧!”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皇帝看他的眼神简直失望透顶。不见他的这两天,皇帝让人把这个儿子查了个底朝天,结果查出来什么,他当真和谢家姑娘没有半分交集!
若只查出这个也就罢了,结果派去的人还查出他让人在东宫外打转,那打转的前脚去跟他汇报,后脚他就来了自己面前请旨赐婚,出去后还去安排了一波民间人手,让他们去散播人姑娘的谣言!
皇帝真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使得出这般下作的手段!
而他的目的,更是让人胆寒!
“成全你?”皇帝站起来,绕过书案走到傅成和面前,傅成和刚期盼地抬起头来,迎面就是一记窝心脚,直接将他踹翻在地,“傅成和,你怎么这么歹毒啊?!”
傅成和胸口剧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再抬起头,他神情委屈至极,辩解道:“父皇,儿臣到底犯了何错,以至于您如此动怒?儿臣不过是对谢姑娘一见钟情,想娶一个女子而已,若您觉得这是错,那儿臣也可以不娶,只是儿臣想不明白,您为何如此生气。谢国公府如今的光景,说直白些它就是个破落户,儿臣与这样的人家结亲,岂不是更能让三皇弟安心?”
“你还敢胡乱攀咬太子!”皇帝暴跳如雷,又给了他一脚,“傅成和啊傅成和,你是什么德行,朕还不知道吗?朕今日不把话挑明,是念在咱们父子一场,朕放你一马,你不要不识好歹!”
父皇知道了,父皇都知道了!
傅成和彻底慌了,咬紧牙关不敢吱声。
见他还知道怕,皇帝讥讽道:“朕不如你啊,你观察太子,可比朕细致多了。”
傅成和被他面子里子扒了个干干净净,头也不敢抬。
“但你记住,朕才是他老子,他就不牢你费心考察了,明白吗?!”
“禁足一个月,这段时间都别让朕看到你!”
“出去!”
“父皇息怒,息怒……”傅成和狼狈起身,“儿臣这就走,这就走……”
他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看得皇帝更加生气,一边气他坏就算了还蠢,一边气自己怎么能生得出这种玩意儿,在御书房里暴走好一阵后吼道:“胡保寿,去把太子给朕叫来!”
胡保寿早听见里头的动静了,门都不敢进,在外面应了一声就小跑着去东宫请人。
傅成今谨记胡保寿的提醒,进入御书房后十分老实,正想规规矩矩行个大礼,就听奏折堆后的皇帝阴测测开口:“再上前两步。”
傅成今看他一眼,迈出两个很小的步子。
“朕能吃了你吗?再上前两步!”
“……”
傅成今再次挪动脚步,而后一本奏折就扔了过来,轻轻砸在身上。
一本,两本,三本……
皇帝让他站着不要动,把满桌子奏折全砸他身上,一边扔一边骂:“兔崽子,算计朕你是有一套,傅成和那点手段却发现不了,你说你有什么用?”
“朕说了多少次了,为君者切忌喜好外露,一点小心思你都藏不好,就这点出息?!”
……
随着最后一本奏折扔完,皇帝终于好受些了,命令道:“这些折子都归你了,批完才准吃饭。”
说完他双手往身后一背,大摇大摆走出御书房。
“胡保寿,随朕去看看贤妃!”
胡保寿心道得嘞,找下一个出气筒出气去了!
过关了。
傅成今放松下来,一本一本捡起地上的奏折,分拣出批过和没批的在案上叠好,然后另外端了把椅子坐下认真批阅起来。
一忙就是一个多时辰,把需要皇帝自己处理的两封折子单独摆在中央,傅成今起身离开御书房。
回到东宫喝过汤药,他又一头扎进书房。
白墨从外头办事回来,看王公公在廊下烤火,好奇地凑过去问:“殿下今日不出门?”
王公公朝身后禁闭的门看一眼,“被皇上训了一通,今日肯定是不能顶风作案的。”
书房内,傅成今沉思半晌,提笔在铺开的信纸上洋洋洒洒书写起来。
开篇问安,再写赐婚一事已解决不必担忧,接着说自己被罚何其委屈,最后问明日可否在神味居共进午膳……
等墨迹干透,两大张纸平平整整折好放入信封,即将封蜡时他动作一停,唇角抿紧。
已经叠好的信纸被抽出,打开。
他从头读了一遍,丢开手换了张纸重写。
这一次写了两行便停笔,折好塞入信封中,叫来白墨去送。
门关上时,王公公在外面偷摸瞟了一眼,看他孤零零坐在里头,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傅成今对着留下来的两张纸枯坐好一会儿,另外找出一只信封把它们装进去,最后收进背后书架最底层的匣子里。
匣子里一叠一叠挤得密密麻麻的书信得见天日,随着新伙伴的加入,盖子合上,又归于黑暗。
明镜院。
谢意适等了两天,终于等来了和上回一般无二的信笺,急急拆开,白纸黑字也是一如既往简洁。
——赐婚之事已了,明日午时神味居见。
谢意适惊讶地微微张开嘴巴。
赐婚……结束了?
他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