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内设有十一监,每监都有掌印太监一职,故而若是说掌印,当朝绝不止一个。
但凡是
被好几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盯着,时归只觉压力颇大。
可她抓了半天脑袋,也只吐出一句“我、我也不知道呀。”
她虽然知道阿爹跟兄长们最近都很忙,可这种忙碌之前也出现过,加之他们除了审理宫廷内务,还要协理朝政,若哪日不忙了才奇怪。
至于大家说的什么“大开杀戒”,唔
“你是不是听错了呀,兴许不是我爹呢阿爹他人很好的,可能有时候是严厉了些,但他肯定不是那动不动就杀人的,最多、最多最多也就是小惩大诫嘛”
就像前阵子被拉下马的田岳一人,除了两个主犯被处以极刑,一应家眷只判了流放,而作为主审官的时序或称得上雷厉风行,但绝对与大开杀戒扯不上关系。
几个孩子也只是好奇,见从时归嘴里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多纠缠了。
正巧教习过来授课,几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很快就将这事忘到脑后,只待一下学,一个个只顾着回家了。
唯独时归将这事记
然而等她跑到官学外,只见等
雪烟和云池个子不高,担心接孩子的人多,不好找到小主子,她们便一个站
当雪烟
因官学门口嘈杂,碰头的两人也不好多说话。
直到上了马车,时归才迫不及待问道“今天怎么是雪烟姐姐和云池姐姐来接我,阿爹和兄长们呢”
“主子一个时辰前遣人回府,说是因急务要出京一趟,时一大人和时一大人陪同,另外两人大人则要坐镇司礼监,特意叮嘱奴婢们来接小主子。”
“另外主子还说,此次出京可能要耗费些时日,叫小主子莫要忧心,若是不想去蒙学了,
时府的下人几乎都是从牙行找来的,很难知晓宫中朝堂上的事。
若是以前,哪怕时序几个月不回来,雪烟和云池也无从得知他的去向,无非是
自从时归来了后,时序的去向
尤其是西厢这边,有时他等不及亲口跟时归交待,那就提前说给雪烟和云池,不光去哪里,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实
连带着时一他们也要讲清楚。
听到雪烟的回答,时归愣住“那、那我这几日就先见不到阿爹和兄长们了”
雪烟与云池对视一眼,斟酌道“主子可能不好见到,不过时
三大人和时四大人就
“小主子可是要见两位大人”
时归难掩面上失落,但仍是摇了摇头“三兄和四兄肯定也正忙着,我就不去打扰他们了,我等阿爹回来好了。”
“那蒙学”
“也去着吧,我好不容易跟上同窗们的进度,再落下就不好了。”
细数她入学的这一个多月,不是被夫子留堂,就是由太子补习,能按时下学回家的次数实是屈指可数。
眼下她功课跟的差不多了,写字也小有进步,她也不想着什么进步神速,只要能稳稳当当的,不莫名落下课就好了。
再说家里既没有阿爹,也没有兄长们,她还不如到蒙学坐着。
雪烟和云池只负责传达,话都传到了,她们的任务也就了。
哪怕时归年纪小,正是容易被说服的年纪,她们也从不会仗着与小主子亲近,而对大大小小的事妄言。
就拿最简单的穿衣来说,只要是时归说的,无论
为人奴婢的,紧守分寸该是最基本的要求。
也正是因此,两人自被调去西厢后,一直没再被调走,过年那阵子还涨了月银,年后又多得了一份红封,里面塞了足有十两银子。
哪怕时序没有当面说明缘由,她们心里也是门清。
从那以后,两人服侍时归更是用心妥帖了。
眼下两人陪着时归回了家,先伺候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又将厨房准备的点心端了来,趁着时归吃茶的功夫,她温习功课的笔墨也备好了。
因着今日府上无人,陪的任务同样落到雪烟和云池身上。
她们两人虽没进过学堂,可基本的字还是识得的,于书法上或称不得大家,但用来指导时归,那是绰绰有余。
时归一直都知道,两位姐姐是识字的,遇上不明白的功课就虚心向两人请教,整个过程比平日慢了一些,总归也没耽搁了什么。
待温习完一日的功课,她就自行练字。
截止到今日,她写字的进度还是停留
看她从书袋里拿出字帖,雪烟一时好奇“这是哪位先生的字迹,瞧着竟比主子的还要凌厉些”
时归坦然道“是太子殿下的。”
“太子殿下说先给我写几个字,用来规正笔画,等日后拿笔拿稳当了,再说想学谁的书法太子殿下的字是很漂亮,不过我还是想学阿爹的。”
“反正我也看不懂,我觉得阿爹的字已经很厉害了。”
听出她言语中细微的不喜,雪烟登时改口“原来是太子殿下的,难怪奴婢没见过,不过奴婢再仔细一看,殿下的字凌厉是凌厉,却少有主子的风骨,这样比较起来,还是主子更胜一筹吧。”
果然,时归咧嘴一笑“是吧是吧,我也觉得
”
她刚才还说看不懂,如今倒不提了“我就说,肯定是阿爹更厉害一点那我可要快点写好,到时就能找阿爹给我写字帖了。”
“有阿爹
有了目标,时归受到了鼓舞,当天练字又多练了半个时辰,直到窗外天都黑了下来,才被雪烟她们劝回房里。
之后几日,时归上下学都是雪烟和云池接送。
太子也果然一连几日都没过来,再一问,他竟是来官学都没去。
下班又悄无声息地少了两个人,时归对其中一个男孩有点印象,那男孩是整个下班最高的,又高又壮,说是武将之后。
某天刚一下学,他就被围
之前的种种流言,
无他,只因能指挥重甲兵的,除天子唯有司礼监众。
又过两日,过来接时归下学的终于换回原先之人。
当看见马车边挺拔的身影,时归直接丢了书袋,狂奔过去,一跃跳到阿爹身上,整个人都挂了上去。
她本是高兴之极,谁知一开口,声音里便控制不住地带上了哭腔“阿爹,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阿归不哭,阿归乖,可是让咱们阿归等苦了。”时序抚
“阿爹跟你保证,等忙过了这阵子,我一定腾出一大段时间来,每天哪儿也不去,就
时归没有被他的好话骗到,而是红着眼抬起头来“阿爹说忙过这阵子,那就是还没忙完了”
“这”时序不禁苦笑,“朝廷上出了大案,恐还要持续些时日。”
“当然,之后阿爹就不用再离京了,不管再怎么忙,必然能保证每天跟阿归见一面,多晚都会回家的。”
时归噘着嘴,并不言语。
她把着时序的双臂又往上攀了一点,将下巴磕
时序摸不清宝贝女儿的想法,可任他再怎么说出花来,也改变不了他继续早出晚归的事实,这种时候,往往是多说多错,不说最好。
马车上,时归仍是黏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趴着,明亮的眸子里含着点未消去的水花,乖顺可人,叫人愈
时序几次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声叹一口气,将掌心扣
不知不觉中,马车驶入了时府所
时序刚跟时归说了两句话,就听车厢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大人,前面好像有人拦路,可要绕过去”
时序嘴角瞬间落了下去,不冷不热道“绕。”
“是。”车夫高高扬起马鞭,驱赶着马儿绕开前面的人群。
当马车从人群侧面驶过的时候,那些人还没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直至马车驶出去好远,才听有人惊呼一声“那不就是时狗的马车”
“什么那还不赶紧追”
一群老少汉子拖着疲惫的身躯,一刻不敢停地追
最开始说话的男人懊恼地砸向自己的脑袋“都怪我,要是我多注意些就好了,这次没能把时狗的车拦下,下次可就更难了”
“要不然我们直接去时府吧。”
“时府内外皆有护卫把守,我们便是去了又怎样”
“怕什么古有谏臣撞柱死谏,今日我就一头撞死
“说得对早死晚死都是死,何不拼上一回”
众人士气被鼓动起来,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结伴往时府走去,皆是一脸的大义凛然、不畏生死。
殊不知,他们能想到逼死的法子,有人比他们更早一步。
赶车的车夫绕开了一波人,却无法将堵
马车稳稳当当停
为首的几人双目赤红,只瞬息就攥紧了拳头,凭借仅存的理智遏止住内心的冲动。
“敢问,可是掌印车驾”
时序听出两分不对,按着时归想往外张望的动作,隔着车帘反问“来者何人”
“小人永定侯府四子,萧杰,携家眷前来拜访,还请掌印屈尊一见。”
只听见萧杰的来历,时序就知道他的目的了,面上不悦顿显。
他冷硬道“萧公子若为永定侯而来,便可先行离去了,咱家回京不久,对朝上局势尚不了解,永定侯若被牵连,也非咱家出手,萧公子找错人了。”
“可老爷就是被你们司礼监抓去的”一道凄厉的女声破空响起,惊得时归一颤。
时序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低声安抚一句“没事,别怕。”
不等时序
哪怕他自己也是恨不得扒了时序的皮,可既然求到了人家头上,他心底再是屈辱不忿,也只能忍下“还请掌印赏脸。”
就
就
就
而这时,时归也看清车外的人了。
因双方站位的问题,很容易就能看出他们分属不同派系,一方都是男子,一方男女皆有,前者衣着凌乱,后者尚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唯一相同的,便是望向时序的情绪。
半月前,朝廷出现贪污大案。
此案从一上京告御状的老农展开,老农状告当地县令贪赃枉法、吞占农田,当地百姓多次上告上级,皆无功而返,甚至告状的人也因各种意外死
老农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生的清秀貌美,正值豆蔻年华,不料上街时被县令之子看上,强抢回家不止,又与同伴将其凌虐至死,老农
依着老农的供词,此事只算寻常小案,涉及的只有外地两个县令,将这两个县令处置了也就结束了。
最开始谁也没把老农的状纸当一回事,谁知待吏部和刑部官员抵达当地后,竟顺藤摸瓜,一路查到当地大员上。
也正是因为官官相隐、官官相庇,才使得那两个县令一直作威作福,目无法纪。
县令搜刮民脂民膏,每年上贡给上级的银两足有数十万,偏偏查到上级家中,银两的数目根本对不上。
负责调查的官员当即意识到不对,唯恐开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就此打住,只管将查到的上禀圣上,紧跟着就称病告假。
到了这个时候,事情
涉案的两地郡守被调回京城,暂押刑部,剩余事宜则被转交给司礼监督办。
按理说司礼监并无查案权利,但这些年里,随着司礼监坐大,好多本不属于他们的事务也渐渐被他们接手,连皇帝都没说什么,余下臣子更是难以置喙了。
眼看着司礼监出手,朝廷百官才觉出几分紧张来,果然不出三日,满朝动荡。
司礼监派出上百甲兵,由两位秉笔太监亲自带队,轻易找出两位郡守背后之人,又依着之后线索,一连捉拿几十京官。
其中不乏公爵之后,更有一位亲王之子,手里多多少少都受过贪银。
这些人一部分被关
但若进了司礼监,别管你之前是多大的官,不被扒掉一层皮是不可能的,除非是那绝绝对对的清白之人,不然必逃不过罪罚。
而能让司礼监单独押的,又岂会有无辜纯良之辈。
前后不过两日,司礼监内就死了数十人,有看不过眼的臣子上奏,偏不等他陈述司礼监罪责,先被皇帝丢下的卷案砸了个头晕眼花,低头一看,上面清清楚楚记录了这些年来涉事两郡流通的赃银。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谁也不敢说话了。
单是兜兜转转进献给京城守备的,就有十万余两,能养得起整个京畿大营了
。
胆大包天至此,岂有不查到底的道理
有了皇帝的支持,司礼监审案更是无所顾忌,几日下来,被抓进去的人死了差不多一半,司礼监大牢顶空常有乌鸦徘徊。
也是出于此,才有了“掌印又大开杀戒了”的说法。
前几日时序亲赴涉案两郡,一路快刀斩乱麻,捉拿人数足有三百人,这还不包括他们的家眷。
时序赶着回京,那三百人就由时一和时一负责押解回来。
而他不
还有新来的这一拨人
之前叫嚷着要以死相逼的那人站出来,强忍心头愤恨“小人乃翰林院学士宋泊简之孙,祖父于五日前被司礼监甲兵带走,至今杳无音讯。”
“可怜我祖父年老体衰,专心为朝廷编书,不知犯了什么忌讳,惹得掌印不悦,还求掌印看
“小人愿代亲受过,以泄掌印心头之恨,只求掌印放我祖父一条生路”
说完他屈膝跪倒,额头重重磕
若只看他的行为,无疑是谦卑恭谨的,可再听他的话,每一句都
你司礼监掌印就是不明是非、不辩黑白,就是
再看另一拨人,虽没张口应和,但看表情显然也是极为赞同的。
时序对于他的隐喻毫不动容,若非是回府的路被他们堵住了,他早离开了。
但时归被他稳稳地抱
怎么又有人骂她爹
她下意识环紧阿爹的脖颈,有心替他反驳两句,可一抬头,又被对面乌泱泱的人脑袋吓回去,嘴上一时踌躇。
这时,就听时序淡淡开口“说完了”
他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一声,抬眸挑衅道“咱家若说不放,你又能耐咱家如何”
“咱家还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能叫府上来这么多人,原来都是些没事找事的,倒把咱家这私宅当成游赏之地了。”
他无视对面众人难堪的脸上,不紧不慢道“依你们之言,那什么宋泊简,还有那什么永定侯,必然是被误抓的大贤臣了。”
“既然你们口口声声是咱家蓄意报复,何不找陛下说理去倘你们嘴里的人当真清白,陛下又信了你们的说辞,有陛下下令,咱家还能抗旨不尊不成”
“你们放着陛下不去找,莫名其妙追到咱家府上,还真当咱家好说话了啊”
他感叹一声,前一瞬还好声好气的,下一瞬就骤然变了脸色“咱家看你们是瞎了眼了还不来人”
一声令下,只见空荡荡的时府牌匾下凭空出现数十人,他们皆是一身黑色劲装,手持利刃,双目炯然,蓄势待
与此同时,他背后也出现两人。
时归第一眼就认出
是空青和竹月阿爹找给她的暗卫
“是你们自己离开,还是等着咱家请”
萧家人和宋家人大惊,萧杰后退半步,还想再说什么。
可那宋泊简的孙子早存了逼迫之心,狠狠一咬槽牙“你时狗”
此话一出,众人愈是惊恐。
“你既冥顽不灵,我便以死明志,以我卑贱之血,替我祖父鸣冤”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摔下头顶
“小轩”
“不要”
“砰”
伴随着诸多嘈杂的声音,时归眼前蓦然多了一只手,她的耳边同时响起“别看。”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她眼前恍惚浮现一抹血色。
时序目露冷光“看来大家今天都不想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