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李让撤过身, 他站到李先生方才站的位置,垂着头一言不发。
易蓝因掺着郁景推开玻璃门,临走之前, 她小声叫了他一声, “阿让, 等雨停了就回家去吧。”
李让转过身来, 又瘦又高的人站在全景玻璃前,他的脸一半是身后的黑暗另一半是屋内惨白的照明, 他轻声对易蓝因道:“家里没人啊, 姐姐。”说完了话, 还要对着易蓝因勉强笑上一笑。
李家又大又空,还处处是爷爷的眼线,除了姐姐在的地方,哪里都不安全。
易蓝因顿住脚,她扶在郁景手臂上的手有些迟疑, 郁景看了她一眼, 迅速回过头来,“那你跟我走吧。”她笑着看向李让, “我们家有点小, 你不介意的话。”
李让“嗖”地一下抬眼, 视线触到易蓝因无鼓励也无厌恶的眼底后,他缓缓挪过来,嗫嚅着问她:“姐姐, 我可以吗?”
说到底,李让二十啷当岁, 除了李芷曾给过的家人的温暖,很小他便一个人生活了。一个人申学校, 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那个无人问津的国外分公司做事。
在外面那么多年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有朝一日,做成了事回国来,回到姐姐身边去。
他从来不怪爷爷偏心,如果他是爷爷,他会比爷爷做得更绝。毕竟他是来路不明的野孩子,背后还有一个只会伸手要钱的瘾君子母亲,爷爷要保护姐姐,对他多么恶劣他都愿意承受。
这会儿,他认真看向易蓝因,没敢多说一句话,只是在等着姐姐替他做决定,他一贯如此,等着姐姐想起他,等着姐姐关心他,等着姐姐保护他。像很多年前那样,在学校的男厕所像一个英雄似的现身,用一根不知哪里拣来的木棍吓跑了所有讨人厌的坏孩子。
从那以后,他不只是一个“小三”生下的小孩,还是一个有天之骄女似的姐姐保护的小孩。有人再用笔尖扎他时,他便带着空针管反击,有人扇他的脸,他便不要命似的打回去。反正,在外面爷爷会帮他搞定一切,回家被罚跪被罚不许吃饭时,姐姐会在凌晨等爷爷睡去后偷偷帮他煮方便面,那是所有山珍海味都不及的美食。
李让不在乎和郁景呆在一起,只要身边有姐姐,和谁呆在一起都行。
“好吧,”易蓝因终于开口,她抬起手,李让立刻低下头,易蓝因胡乱揉了揉李让头上的小卷毛,“以后还是换个发型吧,”她重新掺起郁景的手臂,“出入商业场合还是要正式一点。”
“好的,姐姐。”李让抬手替她们顶着那道玻璃门,在玻璃的反射下他看着自己的头发,抬手随意摸了摸,为了保持手感,他每两周都要去理发店做发型做保养,就是为了姐姐见到他的时候,还愿意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
郁景回过头看了一眼那混小子,小声问易蓝因:“他怎么这么听你的话?你才打过他。”
易蓝因瞥她一眼,“秘密。”还是冷着脸的,像天生不会笑似的。
警迪声早已消失,大概是搜查时特意绕过了观景台。现在整个酒令山只剩下还在发着光的转角,还有空旷的场地和没有尽头的大雨。刚才的紧张刺激就像从没有发生过那样,一切消失得彻底。
李让拎着把雨伞自身后“咚咚咚”地跑过来,用一种诡异的姿势站在高两级的台阶前将雨伞覆在两人头顶。
等三人的脚全部踏上平地以后,郁景回身向李让伸出手去,李让不给,他执着地站到易蓝因的另一侧,将手里的伞偏向她们两个人,独独让自己的肩膀泡在雨水里。
“你不是讨厌我吗?”郁景看向他,“你们两个用伞就好了,我不怕淋雨。”
李让根本就不搭她的茬,“姐姐,我们一会儿吃什么?煮泡面吗?那我想吃香辣味的,还要加两个蛋。”
易蓝因被两个人紧紧夹在中间,她有些喘不过气来,“都行,让郁景煮。”她不动声色地和郁景换了个位置。
李让的伞便偏得更严重了,他几乎整个人泡在雨里,坚持看着易蓝因的眼睛回答她:“可是姐姐煮得更好吃。”又推推身边的郁景,“你没吃过吧?”他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姐姐煮得泡面最好吃了。”
恰恰郁景还真就在意,她和李芷勾勾缠缠那么多年,愣是没吃过厨房炸弹李芷亲手做的东西。
她为了和李让争一口气,舍出了自己的厨房:“你不是要奖励我吗?我申请你今晚煮泡面,我也要两个煎蛋。”
易蓝因没搭理他们两个,到了李让骚包的大红跑车旁,她直接拉开了驾驶座的门。
两个幼稚鬼在后座放好雨伞,开始在大雨里争抢副驾驶的归属。
李让:“这是我的车,你坐后边去。”
郁景:“你姐是我女朋友,你坐后边去。”
易蓝因突然放下副驾驶的窗玻璃,她探过头来看郁景:“谁是你女朋友?就这么没名没份的?”说完了话,还要怪声怪气地叫她一声:“是吧小鱼?”
李让得了易蓝因的金口玉言,一把拉开后座的门把愣神中的郁景押上去,“听到没?我姐单身。”
他乐颠颠地上了易蓝因的副驾,还要转过头来继续气郁景:“我就说嘛,我姐姐怎么会看上你这种要啥没啥的土包子。”
易蓝因一根手指推回李让的头,“坐好了,系好安全带。”
李让听话地坐回去,边扯着安全带边对易蓝因道:“爷爷为了逼你回去继承家业,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只要你不愿意,他就叫郁景去做事,你看不下去,还不是得听他的乖乖回去?姐,咱们得像个办法。”
易蓝因呼吸平缓,她半眯着眼睛转过一个大弯后直视着前方的路况问李让:“我有选择吗?”
“那你不演戏了?”李让追问,”你那么喜欢演戏。”
“也说不上喜欢。”易蓝因回答他,“以前是觉得爷爷讨厌我做这行,便总想着做出一番名堂给他看,如今看来,我做什么都没用。他要我回家,我就得回去。”
李让回过头剜了眼郁景,“要不是你,爷爷哪有拿捏住我姐姐的地方。”
易蓝因抬手准确无误地拍了下李让的头,“坐好了。”
郁景总算听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就算没有她,李先生还可以用易蓝因的事业做筹码,他放易蓝因出去闯荡,然后再把她珍视的一切轻而易举地打破,他要李芷举目无亲只能回过头投奔他有千百种办法。
而自己,是送到他手里对付易蓝因最方便也是最简单的武器。
易蓝因拧开车里的广播,出来的直接就是娱乐频道。
今天最大的消息是易蓝因中断综艺录制,连夜赶回b城。主播说业内人士声称,易蓝因其实是b城李氏的继承人,原名李芷,她的过往生平讲得有鼻子有眼。
等电台开始播放易蓝因主演作品的主题曲后,李让才开口:“这肯定是爷爷授意的,不然谁能查到你和李氏的关系?”
易蓝因没搭话,只是在等红灯时转过头问郁景:“不冷吧?”
郁景摇摇头,又凑过去问她:“你还好吗?”
易蓝因给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又向她摇摇头,“有一点难过,但总体来说还好。”
她又转回去,仰起头,“迟早有一天要发生的事,不能躲也躲不开。”
郁景发现易蓝因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她真的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姐姐,身上总像扛着什么,眼里总带着些斟酌和小心。
偏偏郁景见过她的另一面,易蓝因的底色其实是可爱的,她有时候愿意撒娇,也会对着人耍无赖,如今她成了这般模样,郁景便觉得自己有罪。是自己还不够强大,不能保护她心底最里面最单纯的那个内核。
她决定偷偷去见李先生,只要能让易蓝因心无旁骛地做她自己喜欢的事,不管李先生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尝试。
易蓝因开车速度极快,半个小时就把车从郊区开回了市区,她在郁景小区外的药店旁停车,抬手指挥李让:“去买药,你和郁景的手腕都伤了。”
李让撅嘴:“怎么不让她去?”他拉开车门,气呼呼地:“又背着我说悄悄话,什么都不告诉我。”
“快去。”易蓝因笑着看他,“别忘了去便利店捎几袋方便面,挑你喜欢的。还有,再给我带两根黑加仑味的棒棒糖。”
李让便满意地朝她点点头,“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车里只剩下郁景和易蓝因两个人,易蓝因打开车门,从前面绕过来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来。
她心疼地捧着郁景的手,向那手腕上吹了吹气后仰起头问她:“你真的愿意和这样的我在一起吗?就算我偏激好胜,不近人情,就算我占有欲强,过几年变得人老珠黄依然要你只看向我。这样也可以吗?”
郁景抬手摸摸她的头发,车厢里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车外的霓虹,郁景只能闻到易蓝因身上特有的香气还有那张黑暗里才会变得挫败的漂亮脸蛋,“你好奇怪啊,”听到郁景的话,易蓝因挑起眉尾,那双湿漉漉的蓝宝石定定地看过来,她紧紧抓着郁景受伤的手腕,微张着嘴,下意识想要反驳又想起什么似的塌下肩膀。
“应该是我求着你来爱我才对,”郁景搂过易蓝因的身体,她抱着她轻拍她渐渐弯下去的背,“不要怕,我们不是还在一起吗?”
易蓝因突然朝她伸出手,“那你发誓,给我戴戒指。”
郁景轻声笑她,“我没准备,太突然了,下次,我给你买,”
易蓝因一只手端起郁景受伤的手腕,快速打断她的话:“这不是有吗?”她指的是郁景常戴在食指上的素戒圈。“怎么?舍不得?”她看起来有点急,连说话都有些“急功近利”。
郁景看着这样没有安全感的易蓝因,心脏生理性得觉得酸胀。
她撸下食指上的戒指,认真看向易蓝因的脸,两指夹着那枚素银圈声音发颤:“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我会对你好,会爱你。芸芸众生,只偏向你。”
易蓝因直接指头伸过去,“我嫁给你,郁景。”她坚定地开口。
郁景不知道今天这事到底给易蓝因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导致她变得如此没有安全感所以急吼吼得想要把自己交托出去。在一个大雨夜,特意支开李让,她在别人的车后座说她要嫁给自己,用一枚几百块的素银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戒指虔诚地套上她修长的无名指。
等戒指稳稳当当地停在易蓝因无名指端后,郁景转了转那戒指,长呼口气,“现在,你是我的了。”
“拍个照片吧。”易蓝因从郁景怀里抬起头,车厢里找了七八个角度还是不满意,最后打开车门拉着郁景出去,她站到车旁的路灯下,蹲下身将手伸出去,手的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水坑,雨点砸下来,就会把水坑里倒映的路灯光砸得七零八落,绚烂无比。
像正盛开的烟花。
易蓝因笑了,她将手机递到郁景手里,“帮我拍照。”
画面在那只漂亮的手和正“放着烟花”的小水坑间定格,那只戴着素圈的手渐渐曲起,她收回手,拉过郁景的手,蹲在小水坑边俯下脸亲了亲那还留着戒指痕迹的食指,“我想想我能给你什么。”
易蓝因在自己耳朵脖子上摸了摸,又伸出自己的手,摸摸空着的手腕,最后懊恼地仰起脸看郁景:“我没什么能给你了,项链还是你送给我的。”
“没关系,”郁景抬手摸摸她的脸,“我属于你,永远都是。”
李让终于撑着伞跑回来,他将雨伞撑在蹲在一起的两人头顶,气喘吁吁地:“姐姐,售货员说没有黑加仑味的棒棒糖,我就给你买了葡萄味,有青葡萄,也有紫葡萄,你看你想要哪一种?”他开始低头在手里的塑料口袋里翻找。
易蓝因抬手接过那两根棒棒糖,全都扔给郁景,“帮弟弟剥开,请他吃我们的喜糖。”
“什么喜糖?”李让俯身看向易蓝因。
易蓝因笑着向他亮了亮手上的戒指,“今晚我嫁给她了,你是证婚人。”
李让困惑不解地歪了歪头。
“等爷爷逼我和别人在一起时,你记得告诉他,我已婚了。”易蓝因缓缓站起身,她费劲地踮起脚摸了摸李让的发顶,又从郁景手里接过那根剥好的紫色棒棒糖向李让递去。
李让抬手便打掉了那根棒棒糖,“姐姐,你清醒一点,爷爷是不会同意她进我们家的门的。”
那根糖便落尽那水坑里,在烟花的最中央。
易蓝因也不恼,她又低下头去催促郁景剥开那根青色的,不管不顾的,看起来有些魔怔。
李让抬起手晃她的肩膀,“姐姐,这样是没用的。就算你真的和她在国外扯了证,爷爷还是有办法拆散你们。”
郁景也站起来,她举着那根棒棒糖对着李让轻轻示意,“哪怕只是今晚,让你姐姐开心一点。”
李让犹疑地接过来,他将那根青色的棒棒糖塞进嘴,一股浓厚的劣质水果味在口腔里散开,他舔了舔嘴唇,小声道:“恭喜你啊,姐姐。”
易蓝因才终于放下了那端得异常挺拔的肩膀,她靠在郁景身边,紧紧抓着她的手,“我们回家吧。”
第42章
半岛名苑一共就十二栋楼, 从小区门口的超市进去,十分钟就能上楼。
易蓝因被郁景和李让紧紧夹着,三个人做贼似的往家门里进。
门是密码锁, 易蓝因头一个按亮了锁, 刚要后撤一步, 又被郁景推着肩膀按回去, “和我手机密码一样。”
郁景的手机密码是易蓝因的生日。
更严谨一点说是她证件照上的生日,易蓝因没有解释过她的出生日期和证件上的日期不同, 郁景便一直以为那个日子是她的生日。
易蓝因抬起手, 快速按了几个数字后, 门应声而开。
小小的玄关挤了三个大高个,李让最后一个进来,他局促地将手按在门把上,整个身体贴向门板。
等郁景和易蓝因换好了鞋,李让才有些许喘息的空间。
他坐在小小的换鞋凳上, 仰起脸看给他找拖鞋的郁景, “你还真没谦虚,这房子像鸽子笼似的。”
郁景没好气地将盛天的常用拖鞋扔到李让脚边, “这我还背了将近三百万的贷款呢, 你们这种资本家后代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让低下头, 脱掉自己脚上的切尔西靴之后,他套上拖鞋站起身,“不如我借你吧, 你把银行利息给我。”
郁景抱臂杵在门边摇头,这话和他姐说得一模一样。
李让进门就往沙发上一坐, 因为腿长,还要稍侧着身, 不然就会被沙发前的茶几挤到。
易蓝因从浴室里出来,身上套着郁景的球衣,又厚又长的头发已被她用一个黑皮套绑在脑后,她走到茶几边侧身,从李让带来的塑料口袋里翻了翻,最后拿了两袋方便面,自顾自往厨房走去。
李让赶忙起身,就像是易蓝因的小尾巴,易蓝因走到哪他跟到哪,但因为厨房实在太小,易蓝因自己面对燃气灶也有些紧张,最后她冷着脸把李让往外赶。
“出去。”
“我想和你呆在一起。”李让有些委屈,“那个客厅挤得我腿都放不下。”
易蓝因手按着厨房拉门探出头去,“郁景,李让说他放不开腿。”
郁景才从浴室里出来,听了她的话,头顶着浴巾去任劳任怨地挪茶几。
她一个人挪完这头,挪那头,李让就没事人似的看着,等她挪完了茶几,他才长腿一迈,一屁…股陷进沙发里。
郁景往他怀里扔了个新的浴巾,之后一溜烟躲进厨房,顺手关上了厨房的滑门。
靠在橱柜边安静等着水开的易蓝因瞥她一眼,“出去。”她蹙眉,“你在这儿我紧张。”
郁景将燃气灶的火调小,也挪过去,紧靠在易蓝因的身边问她,“想不到你还挺有姐姐样的,人家弟弟饿了,还知道给人家煮泡面呢。”
易蓝因推开她看了眼门外,这才小声回答她道:“他小的时候都不是我煮的,是爷爷让阿姨煮的,特意叫我去端给他。爷爷说,狼放在身边养,就会得到最忠心的犬。不用费很多的心思,只要在他无助困惑的时候给他一点小恩小惠,他就会离不开你。”
易蓝因抬起头看了眼郁景,“是不是很可怕?”她耸耸肩,“更可怕的是,我在爷爷教我这件事之前,就已经着手在这么做了。”
郁景眼睛发直,听完她说的,抬手摸了摸鼻尖儿又调了下火,最后她说:“水开了,下面吧。”
易蓝因从早剪开的泡面袋里拿出面饼,一个接一个地扔下锅之后,她缩着肩膀靠回来,“帮我把调料包挤进去,然后计时,三分半。”
郁景接过“主厨”位置,将全部的调料包弄进锅里后,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计时后,她转过头问易蓝因:“他就从来没怀疑过?”
“没有。”易蓝因摇摇头,“爷爷对他很差劲,所以他很依赖我。好在我没有坏到真的推他去做什么坏事,我只是竭尽所能地让他不要站到我的对立面罢了。”
“听起来,资本家后代的日子也不好过。”郁景偏头。
“那你没怀疑过吗?”易蓝因仰起头,她抬手拨了拨挡在眼前的发丝,“你就这么相信我?”
“我怀疑你什么?”郁景低头看了眼计时器,还有两分半。
“不知道,总觉得你该有挺多委屈的。”易蓝因拿了双筷子搅了搅锅里的面,然后她转过身,“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但限于今晚。”
郁景抬眼看她,易蓝因身上穿着自己的球衣,黑色的底红色的数字,长度也刚好到她的大腿,她就那样颇有生活气息地站在自己面前,白皙细长的手指间还握着一双竹筷。
“你喜欢演戏吗?”
“啊?”易蓝因愣了一下,她转过身胡乱搅了搅锅里的面,最后背对着郁景小声回答她:“还是喜欢的吧,比起从商来说。”
郁景上前两步自身后抱住她,现在连郁景自己也是易蓝因味的了。
她闭上眼,鼻尖凑近易蓝因的头顶,最后渐渐下滑到她的耳边,那只小巧可爱的耳朵便在瞬间变得粉嫩,易蓝因没有躲,只是放下手里的竹筷,缓缓转过身,她抬起手臂挂上郁景的后颈,“亲我,郁景。”然后她闭上眼,将全部的自己展现在郁景的眼前。
郁景刚垂下头,平台上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计时停止。
锅里的面该捞上来了。
郁景扬起头,又被易蓝因一把按了回去,她像一株亟待雨水滋润的小苗,用力地汲取营养,碰到同样柔软的唇后,连腰肢都软下去了,郁景脖颈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最后全凭着意志力,调整了下自己的站姿,又将渐渐滑下的小苗扶正。
易蓝因还是挂在她身上的,她看起来软弱又漂亮,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着,像大棚里栽得的鲜花,而自己是道边的野草。
郁景趁着这个时间抬手关掉了灶上的火,“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说。
易蓝因缓缓睁开眼,那抹汪洋被情爱所浸润,使主人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
“你说。”连声音都还发着抖,她重新将自己的头挤进郁景的胸腔前,随着那健康而有生命力的心脏起伏而起伏。
“为什么是我呢?”郁景还是问出了困扰她许多年的问题,“你为什么选中了我?”她解释。
“我喜欢你身上的感觉。”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自由前的莽撞,选择目的地前的犹豫,我说不上来,”她在郁景的胸腔前摇头,“要是能选的话,我不会拉你陪我沉沦的,真的。”易蓝因仰起脸,下睫毛湿湿的,她白皙的脸上带着一点微弱的绯色,“我尝试过放弃你,只不过后来失败了。”
“你的意思是,当年酒吧门前,你是对我有一点好感的。”郁景总结了一下这话里的意思。
听过她的话易蓝因突然笑了,她笑起来特别好看,像冰川撞上暖阳,在瞬间春…色满园,“明明我是跟着你进去的,你不是我随机选中的,我只是用了一点点小计谋。”她朝郁景眨眨眼,“本来我能用一种更加伟大的救世主姿态降临在你身边,可我没有,我还是选择了最肮脏的那条路,我要拥有你,要占有你,要你全部的署名。”
郁景口腔微张,那么多年她从没怀疑过事件的开始。
原来她那么多年的患得患失,却全部来自于另一个人的蓄谋已久。
当年她是怎么做的呢?
郁景抱着易蓝因,脑袋里想的却全是李芷。
在李芷人生最困惑的时候,其实她是有机会陪着她的。
只不过那时候的郁景自卑又敏感,如果李芷不开门见山的表达自己的需求,她是不会想着去见见她的。
酒店是高级,出入那道门的也确实是名师,她挥金如土,她清冷矜贵。
但郁景从来不知道李芷怕黑,也不知道多年前躲着家里住酒店的李芷到底是怎么一个人入睡的。
她抱得易蓝因愈来愈紧,易蓝因却没开口制止郁景。她只是被动地承受着那迟来的歉意,像她总是那样做的,包容和宽恕。
甚至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歉意的表达。
易蓝因轻拍郁景的背,“我不后悔那么做了,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那样卑劣地占有你。现在,”她向郁景抬起手,又晃了晃那漂亮得五指,“我有你的戒指了,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你也陪我一起跳吧。”
郁景说不出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易蓝因的脸。
她的胸腔在与心脏共鸣,每一个细小的神经末梢都变得敏感而脆弱。
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扯着她的痛觉神经,她艰难抬起手来摸摸易蓝因倔强倨傲的脸,“你辛苦了。”
易蓝因便委屈起来,她眨了眨眼,又摇摇头,“我知道我自己自私自利,你不用这样说假话恭维我。”
“我说你辛苦了,绞尽脑汁的自私自利,也很辛苦。”郁景抬手刮刮她变得粉嫩的鼻尖,“但深渊我们就别跳了,”她将锅里的面捞出来,盛到一个大碗里,“表达爱的方式有千百种,我们最好不要这种轰轰烈烈的。”
“你说你爱我?”易蓝因的声音有些抖,连人的感觉都怯生生的。
“我说我爱你。”郁景对她点点头,“其实我小学的时候见过一个蓝眼睛的漂亮姐姐,我还以为是天定的缘分。”
“是我定的。”易蓝因翘起唇角,眼泪却莫名其妙地流下来,“既然你爱我的话,那就再也不要离开我,”她抬手抓紧了郁景的衣角,又轻轻扯了扯,“你在我身边的话,我才有勇气反抗。”
第43章
面条已被煮得软烂, 放在一个大碗里卖相看起来相当差劲。
郁景抬手碰碰易蓝因的下颌,厨房的滑门被人敲得砰砰响。
她抬起头,对上李让那要杀了自己的眼神郁景收回手, 小声对着易蓝因道:“做成这样, 他能吃吗?”
易蓝因扫了那大碗一眼, 从冰箱里拿了几个鸡蛋, “用煎蛋盖一盖。”她说。
郁景坏笑着起锅烧油,易蓝因从厨房走出去, 抢了李让手里的浴巾吩咐他:“坐好。”
李让瘦高瘦高的身体就蜷在门口的换鞋凳上, 他身上穿着郁景的睡衣裤, 露着手腕脚腕,活像个没家的乞丐。
易蓝因将手里的浴巾一把罩到李让的卷卷头上,她安静地替他擦头发,穿衣镜刚好立在换鞋凳前,李让抬起头, 郁景家里的灯都是暖色调, 光打在易蓝因的侧脸,镜子里的姐姐看起来好温暖好有人气儿, 是他前半辈子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李让缓缓抬起头, 他轻声叫她:“姐姐, 我们离开这里吧,出了国,爷爷就找不到我们了。”见易蓝因没反应, 他又急道:“你喜欢的话,带上郁景也行。”
易蓝因停住手, 她将大大的浴巾塞进李让的怀里,安静了半晌后, 她撩开李让挡在眼前的卷发,直视着李让的眼睛问他:“我和爷爷,你选谁?”
“我当然选你,姐姐。”李让思考都没思考,脱口而出后才想起来劝她:“但咱们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
郁景端着一大碗面拉开滑门,她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李让立刻噤声,郁景朝他努努嘴,“坐那边。”
李让拿着浴巾起身,路过郁景时扫了眼她手里的面,“姐姐做的?”
“嗯,但鸡蛋是我煎的。”郁景回答他后,将面碗平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吃光不许剩。”
李让一个白眼扫过来,“我就剩,你少管我。”
郁景回瞪他一眼,“别磨叽,吃完自己刷碗。”
等李让离开之后,易蓝因顺势坐到那换鞋凳上,她朝郁景勾了勾手指,郁景从晾衣架上拿了条睡裤走过去,单膝跪在地板上帮她把拖鞋脱掉以后,拍拍自己腿上的睡裤,“把裤子穿上。”
易蓝因皱眉,“干嘛?我不想穿。”
李让在客厅探过头看了她们一眼,又非常刻意地咳了两嗓子。
郁景坚持:“穿上。”
易蓝因抬手便揽过了郁景的后颈,“不想穿。”她说话黏黏糊糊的,应该是在撒娇。
郁景侧身看了一眼闷头吃面的李让,偷偷倾身啄了下易蓝因的侧脸,“乖,”又抬手挠了挠易蓝因的下巴,“穿上,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易蓝因提眉,“玫瑰公主啊?”她不太乐意地接过郁景腿上的睡裤,“太长了,以后你都买九分裤吧。”
郁景弯眼笑了笑,她亲眼看着易蓝因套上了裤子才满意地起身。
刚要转身,手腕被易蓝因紧紧攥住,她仰着脸看向郁景,绑得松垮的长发有几绺搭落下来,玄关的暖色光打在她的脸上,漂亮得不可方物。
电影是光的艺术。
易蓝因也是。
她说:“趁着我们都没事,带我回h市看看吧。”
郁景蹙眉摇头,“不行。”
“为什么?”易蓝因不满,她又对着郁景刻意地亮了亮手指上的戒指,“就算不见你父母,见见你舅舅总行了吧?”
郁景靠在墙边看她,易蓝因看起来有些强势,她坚持仰着脸回视郁景,像是郁景不点头答应下来她便要做出什么大事已示反抗似的。
“游总刚给我打了个电话,”郁景直视那双宝石眼睛,“最近你不要想着出门了,李先生还没做出什么大动作,你这演艺事业好像还能挺一挺。明天她会带你的行李过来,听话。”
易蓝因立刻泄气地摇头,“郁景,你变了。”
“我变什么了?”郁景好笑地看她。
她踢掉脚上的拖鞋后起身,整个人站上换鞋凳还比郁景高出不少,她蜷着小脚丫,抱臂俯视郁景,“你不带我出门玩,我就,就不和你好了。”
郁景强压着自己的唇角,抬手去抱易蓝因。
易蓝因却抬腿踢她,还大声喊援军,“李让!过来,帮我制伏她,我就带你去我的高中玩。”
李让“嗖”地一下从客厅滑过来,手里还忙着用纸擦嘴。
易蓝因一条腿架在郁景的肩膀上,她整个人像个树袋熊一样死死按着郁景的脑袋,“阿让,你按住她那只胳膊,快!”
李家人确实都挺有心眼,就是,一个个瘦得不像话,郁景能扛着易蓝因,另一只手还能推李让一个大跟头。
“李让,我跟你说,你姐从今天开始禁足了,你要是识相的话,就老实呆在一边儿,不然我揍你信不信?”
李让撸起了胳膊上那“八分袖”,整个人从沙发上站起身,“你放了我姐,”他长臂一伸指向郁景,“谁揍谁还不一定呢,你还敢禁足我姐?”
易蓝因不老实,她一边用双手去捂郁景的眼睛,一边用眼神示意李让,李让得了信号,立刻捂住郁景的胳膊,他死死抠着郁景的肉,眼睛紧张地看向郁景身上的易蓝因,“姐,你小心点。”
刚说完这话,郁景一脚踢向他的肚子,即使收了力还是把他踹得“嗷嗷”喊疼。
李让捂着自己的肚子,又冲上来。这回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将整个脸贴向郁景的手臂,双臂似铁钳似的死死钳住郁景的胳膊。他弓着身,大口喘着粗气,“不许欺负我姐!”他声音闷闷的,细听还像带着笑。
易蓝因不老实,郁景还得特意分出一只手护在她的后腰处,这两姐弟不要面子不要尊严的流氓似的挂在她身上,导致郁景有力气也使不出来,最后她开口求饶,“我错了,行不行?李小姐,李先生。”
李让从她肩膀处费劲地抬起头,“我才不是李先生。”
“小李先生,行了吧?”郁景无语地直翻白眼。
她肩膀上的易蓝因垂下头,香香的头发便跟着盖了郁景一脸,“那你同意带我们去h市玩了?”
李让也满眼期待地抬起头。
他一松力,郁景一掌就把他推到一边,“你看什么?去也不带你。”
李让立刻从地板上站起身,他蹙眉看向郁景,“我是跟着我姐,你不带我我也去。”见郁景不理自己,又加了一句:“我就去,我就去,气死你。”
郁景正费劲地把肩膀上的易蓝因拖下来,最后一个寸劲儿,易蓝因被她扔到沙发上,她气喘吁吁地看向穿得滑稽的贵公子李让,“你小学生啊?”
李让咬住下唇,突然一个拳头砸过来,又被郁景拉着胳膊一把按在沙发里,“服不服?”郁景用膝盖抵着他的背,“叫声姐姐听听。”
“呸。”李让艰难地抬起头,又用手去扒拉身边的易蓝因,“姐,救我。”
易蓝因也正缩在沙发一角休养生息,听到李让的求救后,立刻抖着声音喊了她一声,“郁景,”她双膝跪在李让的头边,小口地倒着气,等她终于喘匀了才细声细语地开口:“松手。”
“我不。”郁景倔强地看着她,“我就要他叫我姐。”
易蓝因膝行几步,将手轻搭在她的手腕上,“也可以叫嫂嫂。”她憋着笑,轻轻拍了拍李让毛茸茸的脑袋,“叫人。”
李让刚发出一个音节,郁景差点把他胳膊给卸下来。
“啊,”李让突然喊了一声,“姐姐姐姐嫂嫂嫂嫂,行了吗?”
郁景放开他的手臂,李让立刻缩到易蓝因身边,对着易蓝因皱紧五官。
“姐,她家庭暴力我。”
易蓝因安慰性地揉了揉他的卷毛,开始演技加身。她在沙发上坐直,眼神也变得犀利,“郁景,我方申请谈判。”
郁景便配合她举起手来,“请对方辩护陈述案情。”
李让毛茸茸的脑袋在易蓝因手边挤出来,“我方申请乔装去h市,姐弟亲情游,你陪同。”
易蓝因抱臂点点头,她嘟着唇冷着脸想要给郁景施加压力,但是效果不太理想,郁景被可爱到想要立刻抱抱她。
手刚伸出去,又被易蓝因狠狠地拍了回来。
“请对方辩护放尊重一点。”
字正腔圆,那双漂亮的眉眼稍眯了眯,俨然一副正派人士的模样。
郁景坐回去,开始对这耍无赖的两姐弟苦口婆心地讲道理,“你姐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出门一旦被认出,就凭你那小胳膊小细腿,早让人挤飞了。”她摊手,“而且公司还没确认公关方向,还要等李先生的后手,”
易蓝因立刻打断她的话,因为着急而身体前倾着开口:“我不怕,就算他替我发了退圈声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学小学生回答老师问题那样认真举起手,“而且,你不带我回去,就是心里有鬼。”
郁景歪头,“我有什么鬼?我光明磊落。”
“那你就带我回去。”易蓝因开始放赖,李让狗腿子似的帮腔,“就是,我还吃了你们的喜糖,你这就始乱终弃了?”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扣得郁景眼冒金星。
“你们李家商业谈判就这么谈啊?说不过就耍无赖?”郁景从沙发上起身,利落地把易蓝因横抱起来,又用另一只手推推李让的肩膀,“把碗刷了去。”
易蓝因这时候表现的倒是挺好,她乖顺地将自己调整到可以帮郁景省力的姿势,在她耳边小声问:“你舅舅喜欢什么?”
“喜欢舅妈。”郁景诚实回答。
耳朵上突然传来尖锐的痛意,伴着湿湿软软的呼吸,转瞬间那痛意又开始发痒,有小舌求饶似的舔…舐她的耳郭。
郁景把她扔到卧室的床上,手还要护着她的后颈,“你弟弟在呢,别撩我。”
易蓝因躺在床上看着她得意地笑,“这房子不隔音吗?”
郁景慌里慌张地抬手捂住她的嘴,“你说什么呢?”
“嘁~”易蓝因在床上滚了一圈儿,头发都被蹭得散开,“假正经。”
郁景敛眉,“你不对劲儿,你到底在怕什么?和我说说。”
“说什么?”易蓝因抬手摸了摸她的眉心,“畅想下新婚之夜不行?”
郁景拉她的手,“你怕你爷爷突然把你嫁给别人,对不对?”
易蓝因憋嘴,“爷爷说我伤风败俗,唯一堵住悠悠众口的方法就是把我嫁给一个男人。以前你不在,我觉得没什么。但现在你回来了,”她的五指突然开始施力,她紧紧攥着郁景的手,“我就不想再任人摆布了。你愿意等我吗?我嫁给裴久,你放心,裴久不敢碰我的,等爷爷退休以后,”
“不愿意。”郁景强硬地打断她的话。
“嗯,”易蓝因点点头,从床上坐起来,披头散发的,“那就殉情去吧。”声音轻轻的。
郁景觉得这是个笑话,但易蓝因的表情又太过于认真,导致她实在笑不出来。
长久的沉默后,易蓝因拉拉她的手,“对不起啊。”
郁景转过身,她把易蓝因抱到自己的怀里,轻轻拍她的背,“总会有办法的,你别急。”
“我没办法不急,”易蓝因开始无声流泪,过了一会儿后她的声音夹着隐隐的哭腔:“我紧紧握着的一切都被他轻而易举地夺去了,郁景,你明白吗?”
“明白。”郁景抱紧她,“但今晚不是属于我们的吗?别哭了。”她轻柔地吻掉易蓝因脸上的眼泪又笑着笑话她:“不是姐姐吗?怎么是个小哭包?”
“要你管。”易蓝因推她凑过来的脸。
第44章
一场大雨过后, 夏末与初秋的第一道光慢慢爬上窗台。
热浪逼人的季节被金风乍起催着走。
郁景从昏暗的卧室醒来,她抬手撩了下床边的窗帘,下了半夜的大雨终于停了。身边的人跟着她动了动, 易蓝因追赶着热源挤到郁景的枕头上, 全程都没睁开过眼。郁景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又去取床头柜上的手机。
十点半。
郁景揉揉自己的头发, 缩着肩膀背对着易蓝因坐在床边。
过了会儿,她听到卫生间关门的声音。李让起床了, 得给他弄点吃的。
郁景起身, 衣柜里拿了条毯子盖到将被子裹成蝉蛹样的易蓝因身上。
易蓝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沙哑着嗓音问她:“几点了?”
“十点半。”郁景回答。
“太早了,再睡会儿。”易蓝因从暖烘烘的被子里伸出条手臂,热乎乎的掌心去揽郁景的后颈,“咱们下午走。”
郁景趴在她身边给她指指门外,“李让醒了, 我给他做早餐。”
“让他饿了自己点外卖。”易蓝因蹙眉, “快进来,一会儿我该醒了。”
郁景笑着看她, “你现在不就醒着呢吗?”
“没有。”易蓝因开始放赖, “别和我说话了, 我要醒了。”连伸出去的手臂都搭落下去,郁景忙帮她把胳膊塞回到被子里。
“我出去打个电话,你先自己睡。”郁景说。
易蓝因“唰”地一下睁开眼, “给谁打?”
“舅舅啊,”郁景笑, “漂亮’媳妇‘见公婆不得提前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吗?”
易蓝因皱着鼻尖儿看她,埋怨里带着几句软声细语的撒娇:“那你快点, 记得多说我几句好话。”
郁景拿着自己的手机走到门边又折返回来,“你知道路婳浓吗?也是演员,现在半退圈了。”
易蓝因用小臂支着自己起身,她那瓦蓝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好几圈儿才慢吞吞地开口问郁景:“你追星啊?喜欢她?用不用帮你要个签名?”她抬手揉揉自己的眼,又直勾勾地看向郁景,“还是你想见面?”她越说气压越低,搞得郁景觉得浑身上下都凉飕飕的。
她又从衣柜里拿了件卫衣帽衫,想都不想套到自己身上,脑袋从领口冒出来之后,她才回答:“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舅舅见过的第一个外甥女’媳妇‘是她。”
易蓝因愣了足足两分钟,才瞪大了眼看向郁景:“所以来路的米总真是你姐?”
“我不太知道她的事,但远远见过一次嫂嫂,我回初中部调档案,那天舅舅陪我去的,刚好校园里碰到她,他们就聊了会儿天,听说她现在在那边兼职。”
“德育?”易蓝因反问。
“嗯。”郁景点点头,“你不也是那个学校的吗?说来,你还算我半个学姐,我初中在德育念的,有个好心人资助了我的全部学费和生活费。”
易蓝因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她朝她仰起脸,“你先给游宁打电话,让她来的时候千万帮我带上zoe,小路长得那么好看,我绝不能输给她!”
郁景抬眼,“你还真认识她啊?”
易蓝因从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几番儿,才艰难抬起脑袋,“我想不认识她都难吧?人家可是最年轻的影后大满贯。她还是比我低两级的学妹,和游宁关系好,公司对赌前没少帮我们。啊,”她在床上跪起身,“还有你那不苟言笑的姐。别说,这么一看你,长得还真像她。”
郁景指指自己的脸,“你确定?我爸说我长得一副死衰相,以后肯定过得很惨,还得早死。”
易蓝因停住自己套拖鞋的动作,她自床边转过头看她,郁景直不愣登杵在门边,说这话的时候都没什么表情变化,易蓝因心疼她,于是她坐在床边朝郁景张开了大大的怀抱。
“抱抱。”
郁景打开道门缝,偷看了一眼外边的客厅,确定李让还在卫生间以后,才抬腿挪过去,她一把将易蓝因从床上抱离,笑道:“以后你不能叫她小路了。”
易蓝因脑袋趴在郁景的肩膀上想了两个来回儿才想明白这亲属关系,她不满:“小路可有礼貌了,不管是台前还是幕后,不管是我丑闻缠身还是流量傍身,她都一直‘学姐学姐’的叫我,真的。”
“是嫂嫂。”
郁景说完话还特意仰起头看她的表情。
易蓝因刚起床还素净着一张脸,她严肃地眨眨眼,还是觉得难以承受,“你姐也比我小。”她郁闷地开口,见郁景一脸看她笑话的表情,便将脑袋往她颈窝里挤。
温热的呼吸突地打在皮肤上,激起一身的痒意。
郁景边往后头躲边阻止易蓝因跟上来的动作:“别,别,大早上的。”
易蓝因听了她的话眼皮一翻,故意对着她的耳朵吹气。
郁景腿…心都跟着软,她把易蓝因放倒在床上,手指在唇前哈了气,直接报复回去。
易蓝因边躲边担心,“舅舅不喜欢我怎么办?”
郁景停下手,她双臂撑着自己俯视身下的易蓝因,“这世上没人会不喜欢你。”
易蓝因嘟起唇,“你是没看我的广场,那里面一半都是骂我的。”她推开身上的郁景,捡起被郁景扔到一边的手机递给她,自然地接道:“给游宁打电话,让zoe带着她最好的装备过来江湖救急,我先去洗澡。”
郁景朝她点点头。
等易蓝因离开之后,她才给游宁拨通电话。
电话响了七八声,郁景觉得马上就该自动挂断时,游宁接了。
“游总,”郁景先开口,“易老师说请zoe老师带着最好的装备过来帮忙。”
游宁那头皮里扑棱地混乱了几声,才有哑着的嗓音自听筒里传过来,“嗯,知道了。还有事吗?”
郁景总觉得这氛围奇怪,她弱弱开口:“没事了,不是,”她忙摇摇头,意识到游宁看不见又开口重复了一遍,“还有个事,易老师要带着李让和我回h市,下午就走。”
“嗯~”游宁回答的声音都变了调,郁景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她通红着耳朵快速开口:“现在没事了,游总再见。”
说完了话,立刻按了挂断键。
手机扔出去老远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
李让被易蓝因从卫生间里薅出来,挺大个个子往她那电脑椅上一坐,“怎么了?见鬼了?”
“比见鬼还可怕。”郁景回答他,又问:“你想吃点什么?”
“我姐让点外卖,不让我麻烦你。”他抬手晃了晃自己的手机,“点了金拱门,用垃圾食品填满胃才能让我看见你的时候压抑住怒气。”
郁景“嘁”他一声,“不乐意呆就走,没人拦你。”
“我就呆,你管得着吗你?”李让长腿在地上一点,身体在电竞椅子上转了好几个圈儿,晃得他自己晕了才伸出脚点地,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扒着门框看了眼卫生间的门,又坐回来,“诶,你俩昨晚,”
郁景刚听完“现场直播”,听到李让这话如惊弓之鸟似的抬腿踹了他一脚,“啥也没干,啥也没干,都困得头点地了,哪有功夫干那些事。”
李让嫌弃地拍拍被她踢到的地方,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她:“那你俩以前做过吗?两个女的怎么做的啊?”
郁景终于被问疯了,她起身边拍自己的耳朵边瞪他,“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李让抬手扒拉她的手臂,“你给我讲讲能怎么地?我知道两个男的怎么做,真不知道两个女的。”
郁景放下手,她缩着肩膀指指门外,“想知道?问你姐。”
李让抿紧嘴,仿佛刚吃了什么难吃的东西似的。
郁景得了空,顺手拽着李让背后的椅子背,连他一起拽出卧室。
“不敢问就憋着,小孩子家家屁话多。”
李让故意抬腿绊她,郁景一个扫眼就瞥到了他的动作,她特意绕了一下,又故意狠狠推了把椅子,李让平衡感不好,这么一推,直接倒栽葱栽到地板上。
刚好易蓝因从浴室里出来,李让抬起头,正好呈跪倒的姿势跪在她眼前。
易蓝因愣了几秒立刻了然地转头,“你别老欺负他。”
李让点头,“就是,她故意的,姐。”
他从地毯上爬起来,怒目而视郁景。
郁景耸耸肩,她揽着易蓝因的后腰将她带进卧室,李让刚要跟过来,郁景直接合上门,气得李让在门外大声骂她:“你就在那儿瞎吹枕边吧你,你还有什么出息,郁景,我瞧不起你。”
郁景没理他,她手放在门把上,背靠在门板,小声对还湿着头发的易蓝因道:“游总恋爱了。”
“啊?”易蓝因抬手将毛巾递到郁景手里,才接上,“不可能。”
郁景锁了卧室门才走到易蓝因面前替她擦头发,“真的,你相信我。”
“你怎么知道?”易蓝因不当回事地问她。
郁景抿着唇,放开易蓝因的头发,“保密行吗?”她看起来实在是难以启口。
易蓝因蹙眉看她,看得郁景整个人都不得劲以后,她才问:“电话里,她?”
“嗯。”
两人颇有心电感应地完成了对话。
易蓝因才笑,“那就是zoe在她身边儿呢。”
“啧。”郁景下意识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声节。易蓝因拉她的手腕,“你觉得,小路好看还是我好看?”
郁景实在没想到这种问题会突然在这个时间摆到她面前 。她有点儿无措,思考了一瞬立刻脱口而出:“当然是你好看,嫂嫂她都不笑的。”她故意夸张着,“不说别的,就咱这双蓝眼睛,”她抬手自易蓝因的眼前挥了挥,“舅舅看到都得挪不开眼儿。”
易蓝因瞪了她一眼,又撅起嘴,“都怪你,昨晚没睡好,黑眼圈都出来了。”
郁景凑过去看了好半天也没看到一点儿黑眼圈的影子,她替自己辩解:“昨天你哭了半宿,怎么哄也哄不好,哭完脸一转就睡了,怎么就赖我了?”
“那你就是没认真哄我,”易蓝因推她一把,“你昨晚要是提醒我今天回去见舅舅,我肯定就不哭了。”
“那就明天见。”郁景说话快,脑筋也直。
易蓝因长叹口气,“怎么就是小路啊,那种珠玉在前,”她把下巴颏搭在郁景的电脑桌上,整个人像被抽了筋骨似的看起来软塌塌的,“演技演技比不过,年纪年纪比不过,”她说完了话又“腾”地一下子坐起身,“万一舅舅觉得我年纪大性格稳重呢,”她仰起那张素净的没有一丝细纹的小脸看向郁景:“是吧?”
郁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易蓝因又开始泄气,“出去,出去。”
第45章
郁景被推出卧室, 房门一关,李让拿着瓶矿泉水冷眼瞥她,“被撵出来了吧?活该。”
“你嘴怎么那么欠?”郁景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又特意跑去阳台给舅舅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 “小景, ”舅舅的语速很快, “你回国了?”
“啊,嗯, 回来大半年了。”郁景有些不好意思。都回来这么久, 也没说回去看看他。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又开口:“遇到事儿了吧?”他叹口气,“你们那行我也不懂,国家秘密我也不能问,反正舅舅就一句话,不管天塌了还是地陷了, 你回来家里总有你一间房睡, 也总有你一口热饭吃。”
郁景吸了吸鼻子,“虽然挺突然的, 但以后得两口了, 舅舅。”
“什么两口?”李强问完才意识到什么, 他舔了舔嘴唇,又干巴巴地问了句:“哪家的姑娘啊?”
“还是以前那个。”郁景喉头滑动,“李哥没和你说过吗?”
“说是说了, ”李强顿了顿,“但他说那丫头一看就是个强势有能力的, 我记得还是个混血吧?说比电视里的大明星还漂亮,还说你这小鬼头把握不住来着。”
郁景转过身看了眼客厅里瞎晃荡的李让, 又舔舔嘴唇,“人家姑娘非要去看看你,你就说你接待不接待吧。”
李强狠狠骂了她一句,“你这说的什么混蛋话,”他继续道:“回来顺便也去看看你姐吧,都这么多年了,两个丫头在我身边王不见王的,算什么事?”
郁景别开眼,“我不见。我要是姐姐的话,也不想见我。妈妈自打和爸爸结了婚,就再也没去见过她,我算什么?我去给人添堵。”
“你姐没那么想。”李强说。
“反正我不见。”郁景抬眼,“我见到姐姐都抬不起头来,妈妈那么对她。”
“你妈对你好了?”李强对此嗤之以鼻,“我就说你们这些个丫头呀,就是心太软,想得太多。”
郁景刚要反驳,电话对面突然换了个声音,一道冷淡的女声自那边响起,“你叫郁景对吧?”
“是。”郁景有些紧张,她看了眼李让顺手关了阳台的门。
“我认识李先生。”她只轻飘飘地说了这一句话,便没了声音。
郁景掰了掰闲着的那只手的手指,对方给了她一个完全不能拒绝的理由,她的呼吸变快,手不自觉地抬起触摸自己的脖子根部,她甚至难以保持原本的姿势,最后缓缓坐到向云帮她打的小木凳上,“你不觉得我的存在,是对你的一种冒犯吗?”
“见面聊吧。”对方说完听筒外又变成了舅舅的声音,“那晚上见,小景。”
“晚上见,舅舅。”郁景垂着头开口。
李让喝完了水见郁景坐在小板凳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欠嘻嘻地一把拉开阳台的门,用舌尖顶着腮帮子对她挑眉,“魂儿丢了?真没出息。”
郁景刚仰起头,客厅传来几声敲门声。
按理来说游总应该不会那么快出现在这里,她疑惑地走过去,开了门才发现是李让点的外卖到了。
她从外卖员手里拎过来满满两大纸袋子,李让立刻扔了矿泉水瓶,朝她飞奔过来。
“饿死了,给我。”
外卖袋子被李让一把抢过去,郁景讪讪地放下手,“你点那么多你吃得完吗?”
李让在餐桌边撇嘴看她,“看你那样,感觉你挺能吃的,怕你抢我姐的份儿,所以多点了点儿,不行?”
郁景狠狠翻了个白眼,“我能抢过她?”
李让朝她了然地“嘿嘿”一笑,“先让我姐挑,你先别动啊。”他将纸袋子里的食物分门别类地在餐桌摆好,整整铺了一桌子以后,才起身去敲了敲卧室的门,“姐姐,吃饭了。”
易蓝因从卧室无精打采地走出来,抬头扫了眼餐桌,又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哒哒地坐下,“我看着你们吃就行,我吃不了,胖。”
李让眨巴眨巴眼,得意地看着郁景道:“我还有plan b,点了冰美式,一会儿就到。”他黏糊糊地贴着易蓝因身边坐下,“学着点儿,老郁。”
“啥?你刚管我叫什么?”郁景挑眉。
“老郁,怎么了?咱们俩差不多大,我这都算尊称了好不好?”李让朝她瞪瞪眼,又将满桌子的垃圾食品重新放到纸袋子里,又拿了张湿纸巾给易蓝因面前那块桌子擦了个干干净净,“姐,咖啡五分钟就到,您再等等。”
说完话,他便乖巧地坐在一边干瞪眼。
郁景好奇,“你不是饿死了吗?怎么不吃啊?”
李让满脸的嫌弃,“我姐还没吃饭呢,我怎么先动嘴。”
郁景“啧啧”两声,自易蓝因对面坐下,也跟着抱臂干等。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易蓝因憋不住先说了话:“你们吃啊。”
见她“攻击力”减弱,郁景立刻拖着屁…股下的椅子凑到她旁边,“还困不困?一会儿我开车,你在车里睡。”
易蓝因那颗没了生机的脑袋立刻偏向郁景的肩膀,她软哒哒地一字一字地往外蹦,“我不能睡,睡了脸该肿了。”
“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再见舅舅也行,反正他平时都没什么事。”郁景抬手顺了顺她的背,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期待的到底是什么。她只是想把自己的困惑抛给易蓝因,想要易蓝因替她来做这个决定,到底要不要见那个姐姐,为了自己的私欲。
大概是女性天然有爱人的能力,她虽然没捞到什么父母的宠爱,但打小就有了共情的能力。她觉得姐姐从小失去了妈妈,自己便不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她身上常背着一种枷锁感,她不想也不忍看到姐姐哪怕一瞬羡慕和受伤的眼神。虽然她的生活真的不值得羡慕,但哪个单亲家庭的小孩没畅想过有父母疼爱呢?甚至自己的妈妈原本应该是她的。
以前没见以后接着不见也不算什么大事,但人家现在已成了了不得的大人物,如今郁景的境地,见与不见都变得尴尬非常。
易蓝因听了她的话立刻眼神涣散地摇头,“不行啊,小路不知道怎么知道这事了,她刚给我发了条消息。”易蓝因举止缓慢地将手里的手机平放到桌面上,她点亮屏幕推到郁景面前。
李让特意离老远站起来看,边看边念:“学姐,晚上见。”
郁景立刻解释,“我刚给舅舅打了电话,姐姐和嫂嫂都在,他们,他们挺欢迎我们的。”
易蓝因无意识地嘟起唇,“怎么办?我真的有点儿紧张。”她偏过头看了眼郁景:“尤其是,你那个姐气场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我还得叫她姐,我比她大两三岁呢!”
郁景听她这么说,反倒没之前那么紧张了。
她又摸摸她的头,低声宽慰她:“没事的,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就离开。”
李让掐着腰在一边愤愤不平,“姐姐,你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很吓人,咱们不怕她。”
易蓝因特意转过头看向站着的李让,“你不知道来路的米总?爷爷常提的那个。”
“哦,哦哦哦。”李让右拳拍自己的左掌,“就是爷爷常用来鞭策你的那个米总?二十出头来b城,还没三十就满城传说那个米总?”他从餐椅的缝隙间绕出来,看起来有点激动,他站到郁景面前痛心疾首,“你有这资源,还当什么助理啊?米总她两道通吃,让你调回b城特战队,不就一句话的事?”
“可她是她,我是我啊。”郁景有点儿自卑,从小她就知道妈妈比起自己,其实更喜欢姐姐。妈妈可以毫无道理地打骂自己,但那么多年过去,不管爸爸如何逼迫她向姐姐低头要钱,她都没有去打扰姐姐的生活。
舅舅当然也是。
现在长大了,姐姐变得更加耀眼更加强大了。
李让却像感同身受了似的朝她点点头,还特意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他将外卖纸袋子从他那边挪出来,“你吃吧。”还要潇洒地耸耸肩。
郁景没动,等到新的敲门声响之后,她站起来去门口开门。
李让的黑咖啡和游宁zoe一道过来。
zoe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老样子,她亲自提了一个巨大的化妆箱,站到她面前的时候特意垫了垫脚,郁景弯下腰帮她们从鞋柜里拿出拖鞋,zoe问她:“你就是那小白眼狼啊?”
“啊,我是。”郁景直接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了下来。
这话把zoe搞得有些迷茫,她换好了鞋,鬼鬼祟祟地提着化妆箱走到易蓝因身边,“你家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儿过分诚实了?”
易蓝因抬起头扫了一眼门口正走神的郁景,直接站起来把她拉回了客厅,又推到了小阳台。
最后门一拉,整个小空间里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郁景,我是不是让你误会了?”
“什么?”郁景抬起头。
“我说我紧张,不是真的害怕你姐和小路,我紧张的是你承认的家人如果不喜欢我,我该做些什么挽留你。”她抬起手顶在郁景的下巴上,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看不出一点疲累,她只是那样真诚地看着郁景,“放心吧,你姐姐我虚长的那几岁也不是白过的,就算发生什么,我也有足够的资本自保。我们不需要她的帮助,所以你也不要觉得低人一等。”
“啊,是吗?”郁景脑子里一团乱,她只是下意识地优先回答易蓝因的话。
“是,”易蓝因确定,她忽地翘起唇角玩味似地看她,“你这么一副被谁欺负了似的表情,还蛮特别的。”她笑得愈发恣意,“怎么办?我现在就想行使我作为新婚妻子的权利。”
“什么权利?”郁景抬眼。
“榆木脑袋。”易蓝因点评了她一句,又拉拉她的手,“别人我不知道,也管不着,但我,只喜欢你。”
第46章
郁景的家从没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两个人挤进小阳台,客厅里的人正在分享快餐。
她不知道这帮有钱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平时碰都不会碰的东西, 到了她这小庙, 还要争着抢着去吃。
游宁坐在沙发上打电话, 郁景自打认识她, 她就永远都在打电话。
zoe和李让抢了会儿鸡腿,最后也坐在她身边, 双眼亮着光的看着她。
郁景手指在阳台的玻璃门上缓缓划动, “你看, zoe老师像不像看着肉骨头的狗狗?”
易蓝因没理会她的逃避,听了她的话还真的猫下腰去看了,“上学的时候常常是游宁这样看着她的。”
“啊?”郁景疑惑,游总看起来就是一副成熟稳重的职业女性形象,她想象不出来游总这样看着花蝴蝶zoe的眼神。
“想象不到吧?”易蓝因朝她笑笑, “其实, 我都是学着游宁的样子去演感情戏里的眼神的。大学时,zoe很受欢迎, 当然现在也是, ”她站起身, 将背靠在那道滑门上,“游宁从来不会表现出吃醋的样子,她常常在zoe身后这样看着她, 当zoe回过头的时候,她总会偏过眼, 再骄傲地扬着头离开,等着zoe去追上她的步伐。”
“所以zoe老师常常感觉不到爱?”郁景凑到易蓝因身边去, 她仔细地自门边观察zoe和游总。
沙发上的两人神态轻松,游宁手里捏着电话,她不在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zoe,又抬起手用小拇指腹蹭了蹭zoe 的唇角,zoe前倾上身自茶几上抽了张纸递给她,游宁接过来捏在手里,又恢复到了工作状态,一切进行得都是那么自然。
“所以,我想和你说的是,”易蓝因捏着她的手腕迫使郁景转过身来正面面对自己,“人说出口的话不一定都是真的,但眼神不会说谎。”
“你这样说总让我觉得,这是小说悲观结局的预示。”郁景抬眼。
易蓝因对着她笑了笑,“我演过那么多的偶像剧,你有空可以看一看。”
“不看。”郁景摇头,“我又没有受虐倾向。”
“你都不想了解我。”易蓝因撇嘴,“我要是游宁,咱俩这辈子都没可能。”
“但你不是。”郁景揽住她的后腰,用自己的体型迫着易蓝因背靠在冰冷的玻璃门上仰起头看着她,“一会儿多穿一点,家那面冷。”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易蓝因有的时候会特意抬杠,就为了看郁景吃瘪时候的表情。
郁景果然如她所料,一副恨不得咬死她的恶劣表情,易蓝因忍着笑,继续呛她:“谁让你不看我的剧。”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就被郁景抱起来,郁景把她放到墙后的大理石台子上,整个人逼近她,“我的家不是姐姐的家吗?”她带着些气咬牙切齿地小声问。
易蓝因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的唇便逼上来,带着不由分说的占有欲和难得一见的霸道,易蓝因的头被迫顶在坚硬的白墙上,她仰着头,睁开眼俯视郁景亲自己时沉沦的表情。
她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抬手抓着郁景的头发,将要离开的郁景重新拉向自己,“在这里做吧,我刚锁门了。”
郁景的头抵着她的左侧脖颈,迫使易蓝因的头发扎在她右侧领子下的肌肤。
“没洗手。”郁景的声音闷闷地自胸前传来,她的手绕到易蓝因的背后,用一根手指将她的内衣带子轻松地挑开。
易蓝因长舒口气,果然天气变冷了,阳台有股凉风自四面八方向她的胸前袭来。
那凉意突得发热,热得人头脑发昏。
带着湿湿的触感,和汹涌而至的迫切需要。
她需要更深的拥抱,和更热烈的爱。
手指不自觉地在郁景的头上抓紧,郁景的头发厚,以前短头发时硬得扎手,现在头发长长了,还带着一点微弱的自然卷,摸起来像一个成了精的哈士奇。
为什么是哈士奇?易蓝因的脑子突地闪过这一问题,她费力地睁开眼,看到郁景的表情后如释重负,她此刻的眉毛紧紧皱着,又是一个黑皮,这不是哈士奇是什么?
内衣带子搭落在肩膀上,易蓝因觉得她稍用力她的肩带就会崩开,客厅传来的是李让和zoe吵闹的声音,他们正在争夺谁是自己最好朋友的title。
她压抑住挤到喉间的轻哼,推了下在她胸前努力的郁景。
“你,用洗衣机的龙头,”她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吩咐郁景做事。
郁景从她胸前抬起头,黑眼珠咕噜噜转了几圈,对她摇摇头,“算了吧,没有洗手液也不干净,一会儿李让该来找你了。”
“锁门了。”易蓝因抬手兜住自己要滑落的内衣,“你既然没想做,你四处撩什么火?”
郁景笑着将双手绕到她背后,帮她整理了下胸衣的位置,手指一扣,那胸衣又好好地被套在身上。
“不是姐姐想要的吗?”她帮她弄好了内衣扣也没退离开,依然紧紧抱着她,“是姐姐勾…引我。”
易蓝因抿紧唇,下巴抵在郁景毛茸茸且扎人的脑袋上,郁闷地消化掉小腹间正翻腾的欲…望。
郁景蜷着自己的身体,她抬手顺了顺易蓝因的背,带着笑声问她:“还好吗?”
易蓝因瞪了她一眼,抬手扒着自己的衣领子看了眼胸前乱七八糟的粉痕,“好,好得不得了。”她推开郁景,修长的双腿下移,最后使自己的重心放到背上。
郁景刚要哄她,阳台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吓得郁景一个激灵。
不是锁门了吗?她惊恐地看向开门之人。
zoe手搭在门把手上奇怪地扫她一眼,“怎么了?”又看向角落里看起来无所事事的易蓝因:“妆造啊,还等什么呢?”
易蓝因的背挺起来,人终于好好地站直了。路过郁景时,她冷笑一声,“骗你的,没锁。”
郁景瞪大着眼睛挑着眉看她,幸亏刚才她还剩下几分理性,不然进行中的时候被zoe来这么一下,她一定会产生心理阴影。
易老师果然是个好演员,撒谎的时候眼神都不带虚的。
等人都离开之后,郁景莫名其妙看了眼洗衣机上的进水龙头,又耸个肩膀摇了摇头。
zoe和易蓝因进了卧室,游宁依然稳稳地坐在沙发上。
见她从阳台现身,朝她比了比手势。
郁景按她的意思坐到了她的身边,过了十几分钟后,她挂断了电话,转过身来看郁景。
“我就说你长得像米来吧。”
“啊,嗯,也许吧。”郁景回答。
游宁放下自己的二郎腿,突然压低了嗓音看向她:“替我带声好,给小路。”
“好的。”郁景点点头。
游宁又说:“李先生那边暂时不需要担心,裴总昨晚去了李宅,听他的意思,应该是谈好了条件。”
“条件?”郁景问。
“嗯。”游宁同情地看了眼郁景的脸,“大概是什么婚事什么的,裴久愿意做小芷背后的男人,李先生也满意他。”
“所以呢?”
“什么?”游宁问。
“两个男人谈好了婚事却不通知女方当事人,真是有趣。”郁景说。
游宁背靠回到沙发靠垫上,她重新翘起了二郎腿,沉默了一会儿后,她突然开口:“那你是怎么想的呢?不妨先和我说说。”
李让自餐桌上看过来,他手里虽捏着个汉堡,但迟迟没往嘴里送。
“我想背着姐姐见见李先生,见过了,才能知道接下来怎么做。”郁景老实回答。
游宁抿抿有些发干的嘴唇,低下头在自己手机上打了几个字,最后郁景的手机震动了一声。
她朝她示意了一下,郁景抬起手机看了一眼,她发过来一个地址和一个电话。
“谢谢游总。”郁景真诚。
“应该的。”游宁拍拍她的肩,之后起身走进卧室,李让放下手里的汉堡,朝她走过来,“我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他一下子倒进沙发里,头在沙发背上耷拉着,正斜着眼睛看郁景。
“爷爷不是我,也不是姐姐。”李让这个时候是带着真心的,他想劝阻郁景的想法很明显,“他不讲人情的。”
“我知道,”郁景“嗖”地转过身,“那你愿意现在陪我去见见你爷爷吗?”
“现在?”李让坐直。
“嗯,就和你姐姐说帮她提前买点给舅舅舅妈的礼品。”郁景回答。
李让眉头蹙得死死的,他抬手挠了挠眼底,又眨巴几下眼,最后豁出去般起身,“大不了就挨顿揍,走,爷就陪你走这一遭。”
郁景跟着起身,“谢谢你啊。”
“客气。”李让朝她挑了下眉角,还是以前那样欠揍,但郁景觉得这小子好像哪里变得可爱一点了。
郁景依着计划走进卧室,她蹲在易蓝因手边,仰起脸看向她:“我想带着李让去商场看看,帮你买点给舅舅舅妈的礼物。”
易蓝因的眼妆才上到一半,听了她的话立刻拿起桌上的手机,直接银行转帐。
郁景低头看了看,这两个账号上一条的往来还是四年前易蓝因给她打的那一笔“包养金”,最新一条是转账,52131块4 。
易蓝因仰着那一半有妆的脸,抱歉地朝她笑笑:“转不了五十二万,还要被审查,有些麻烦。不然我给你一张卡吧?”
“不用,”郁景垂头,“我有钱。”
“这种事怎么能让你花钱?”易蓝因对此不满,“要不你再等我一会儿,让zoe快一点,我和你去。”
她身后的zoe扔掉手里的化妆刷,冷着脸走到窗边抱臂往下看,游宁扯了一下她,“干什么呢?好好的。”
“就知道要钱,你看吧?我就说小白脸儿不靠谱。”zoe没压着嗓音,这句话就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郁景的耳朵里。
“看什么?”zoe瞪了郁景一眼,“小芷是你的提款机啊?又漂亮又会吐钞票,你还吊着个脸。”
易蓝因站起身,拉着郁景的手朝zoe摇了摇头。
“你就护着吧,”zoe白她一眼,“不知道这小丫头片子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游宁扯着她的手臂把她扯出门。
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易蓝因转过身,“别往心里去,是我的错,是我让我的朋友误会你了,我会解释的。”
“她说得对。”郁景抬眼,“我没什么可辩解的,反正是事实。你在家里安心等我,买完东西我就带着李让回来接你。”
“好。”易蓝因拍拍她的手臂,“其实,”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下,看起来有些纠结。
郁景开口:“你直说就好。”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你愿意花我的钱,我会有一种成就感,我让这种虚无的成就感蒙蔽了自己的双眼,所以没考虑到你的处境,这点我是真的做错了。”
易蓝因局促不安地抬手挠了挠眉尾,“下次我会注意的。”
郁景朝她眨了下眼,又给她做了个鬼脸,“我可是易老师的小白脸儿,这个title我还挺喜欢的。”
易蓝因如释重负地坐回去,“吓死我了你,还以为你又要和我楚河汉界了。”她小声埋怨。
郁景回头看了眼门口,确认没人在之后,冷不丁地凑过去亲了下易蓝因的后颈,激得易蓝因直接缩起了脖子,她笑着回头:“干嘛啊?就这么喜欢我?”
“比这种喜欢还喜欢。”郁景弯着眉眼,“我也要努力赚钱,想感受下易老师这种成就感。”
易蓝因笑着用双掌拍了拍她的脸,又施力将她的五官挤成一团。
“我等着呢。”
她松开手,突然意有所指道:“你家指套平时都放在哪儿?”
“反正阳台没有。”郁景回答她,“但是,易老师要是提出这种诉求的话,本助理一定会满足易老师的。”
“哦~”易蓝因拉长了语调,又推推她的肩膀:“去吧,早点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第47章
李让那一身滑稽的八分袖和八分裤换下后, 又变成了彬彬有礼的圣罗兰贵公子。
他胡乱用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从卫生间出来时对郁景表达不满:“你就不能买点儿定型产品?”走到郁景身边时还嫌弃地摸了一把她的头发,“你这头发丝又粗又硬, 摸着肯定手感不好。”
郁景抬手捂住自己的头, 又嫌弃地看回去:“你有病啊?”
李让咬紧后槽牙, “那你自己去?”
“我有病。”郁景快速认怂。
李让又扯了扯她肩膀上的卫衣帽子, “大姐,您换件儿衣服吧。”他特意弯下腰对着郁景的耳朵小声道:“衬衫你总有吧?”
郁景点头, 又回到自己卧室。
衣柜里扯出一件白衬衫, 又掏了条黑色休闲西装裤, 离开时候被易蓝因叫住了。
“逛商场穿这么正式?”易蓝因转过身来,一只手肘还留在桌上,她的食指轻轻地拄在耳边,其他的四根手指自然地下垂。
郁景抬头看到易蓝因面前的化妆镜后,冲她笑了笑, “嗯, 舅舅喜欢我穿这样。”
易蓝因是演技高手,郁景就是掩饰大王。
她神态自然地走到她身边去, 将手里团在一起的两件扯开, “你看, 这样穿会好看吗?像不像卖保险的?”
易蓝因没动地方,只是用眼神示意她在她眼前穿上。
郁景回头锁了门,之后慢吞吞地脱下身上的卫衣, 刚要拿起床单上铺着的白衬衫时,易蓝因抬手摁住了她的, “打底T恤不脱吗?”
郁景看了眼神色自若的易蓝因,心一横, 两臂撑着自己的T恤下摆一下子将身上的白t脱掉。
她身上有恰到好处的薄肌,随着呼吸频率而轻轻翕张的小腹上有一件短款运动背心,宽宽的肩带扣在凸起的那块肩骨上,易蓝因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渐渐侵染成郁景皮肤的颜色。
郁景抬手将白衬衫拿到手里,抬手一抖,笑着看向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腹肌的易蓝因,“姐姐喜欢?”
“一般。”易蓝因挪开眼,“穿上看看。”
郁景手里拎着那白衬衫往易蓝因的方向靠近了两步,“还以为那种眼神是喜欢。”
“嘁。”易蓝因虽然撇嘴,还是抬手戳了戳她的肚脐上一寸。
郁景笑着往后退了一步,她一扬手,白衬衫规规整整地被套到身上,如果画面有味道,那就是干干净净的清新皂香味。
易蓝因稍往前倾了倾身,想象中的味道渐渐自对面传过来,她才满意地坐回去。
“早去早回。”她说。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门外站着的是气压很低的zoe。她推开挡在门前的郁景,侧身之际,又偷偷垫了垫脚。游宁注意到了她这一小心思,笑着偏过头去。
李让开车,一路上连红灯都很少遇到。
市中心的山间别墅区,连路两旁的花草树木都和市政免费栽种的不一样。金钱能使草木躲过季节的更迭,也能让人类体验到最极致的落差。
郁景坐在副驾,低头整理了下身上的衬衫下摆。
李让转过头提醒她,“五分钟。”
“嗯。”郁景点头。
李让的车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被自己家的大门拦住。
他推开车门下车,乖乖地在门边按了下门铃,大概两分钟后,他从大门口走回来,一把拉开郁景身边的车门,“下来吧。”
郁景下车,闭得严实的庄严大铁门也在她眼前缓缓打开。
李让带着她绕过庄园前的中型喷泉,一路向路尽头的巨大房子走去。
郁景回过头,两个身穿黑西装耳戴通讯耳机的保镖正笔直地站在门两侧。
自远处驶来一辆高尔夫球车,两个同样穿戴打扮的冷脸男人下车来,抬手制止住了两人的去路。
“小李先生,郁小姐。”说话之人分别看着他们两个的眼睛打过招呼之后,上前两步,戴着白手套的手就要往郁景的身上摸。郁景一掌劈开对面男人的手,不爽地皱紧眉头,“要搜身也最起码派个女人来吧?”她说。
刚刚说话的保镖立刻垂着头静了一瞬,大概是耳机里有人下了命令,他又后撤两步,站在草坪外两步垂手等待。
李让可能是早已习惯进家门要先过手检,安静地等着人自上到下摸过全身之后,才上前几步走到郁景身边,“你别误会啊,除了姐姐,这是谁来都要走的流程。”
郁景没说话,几分钟后新的一辆高尔夫球车开过来,一名穿着职业套装的女性从车上走下来。她的发型是标准的空姐规范发型,脚上踩的也是短短的跟鞋。看不出年纪,脸很年轻,穿着却很像中年职场人。
李让见到来人忙上前恭顺地叫一声,“刘秘书。”
刘秘书朝他点点头,手向后伸去,立刻有人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双崭新的白手套。
她冷着脸套上手套,张开十指给郁景看了一眼后,走向郁景。
“郁小姐别紧张,”她轻柔地将手放到郁景的肩膀上,“例行检查而已。”
郁景朝她点点头,将眼神别到一边去。
刘秘书检查过后,退后一步,她将手上的手套摘下扔到身后人的怀里,“郁小姐,这边请。”
李让带着郁景坐上了她坐过来的高尔夫球车,车发动她却没上车。
李让小声在郁景耳边解释现在的状况,“刘秘书是爷爷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还有一个是他的亲哥哥,现在应该在爷爷的书房陪着爷爷。”
郁景突然冒了一句:“她叫刘秘书,那他哥哥该叫什么?”
“她哥哥姓王,”李让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亲兄妹要姓两个姓,反正一个叫刘秘书,一个叫王秘。刘秘书人不错,会经常关心我吃没吃过饭什么的,王秘就不同了,自打我出生,王秘就一直在爷爷身边做事,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见他笑过。”
“他对你姐姐也不笑吗?”郁景转头。
李让认真地仰着脖子想了一会儿,“好像还真是,我都没注意过。”
说着话的时候,车停靠在路一侧。
李让率先下车,“我也有点儿紧张,”他拍拍自己的前胸,“老郁,我可足够够意思的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郁景朝他点点头。
在进门之前,最后看了一遍所谓的“逃跑动线”。
视线刚从上面收回来,别墅的门自里面拉开。有个穿着西装马甲两臂衬衫上绑着袖箍的男人现于眼前,郁景认出来他就是那天观景台边帮李先生撑伞的那个男人。
“王秘。”李让上前一步,“爷爷用过餐了吗?”
王秘朝他轻点了下头,“小李先生回房间吧,郁小姐交给我就好。”
李让深吸口气,硬着头皮抓了下王秘的袖口:“那个,王秘,爷爷今天心情还好吗?”
王秘不动声色地蹭掉李让的手,又抬起被他握过的手腕,另只手优雅地整理了下自己的法式袖扣,整理过后他向后侧一步,朝郁景伸出手指了个方向,就像李让是个透明人似的。
郁景有点儿理解李让的“反社会人格”了,任谁呆在这样的家都会疯了似的想要逃离吧。
李让抿着唇退到一边,与郁景擦肩而过时,郁景朝他笑了笑,“等我出来,我带你去我老家玩。”
一米九几的瘦弱男人,仰起脸冲她尴尬地笑了笑,“好。”他说。那头用水打理过的小卷毛看起来依然弹弹润润的。
郁景跟着王秘的脚步,自大厅最中央的楼梯向上,转角的时候,她抬起头,一盏巨大的琉璃水晶灯吊在顶楼,遥远得就像人类很难跨过的阶级。
她发现李家大宅所有的门都比正常的门要高两倍。
脚下是森绿色的地毯,房间门是红木的颜色,用金色的漆描了边,二米高的地方有两块彩色的琉璃砖。
王秘用双掌推开门,门开之后他退到郁景身后,“郁小姐请。”
郁景淡淡扫他一眼,抬腿往房间里走去。
房间很大,有足足五米长的长办公桌,桌上没有电子设备,反倒有一台老旧的打字机。但此刻更醒目的是坐在沙发上的裴久,裴久见她现身立刻站起身来,他还是西装革履的,银边眼镜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他只是站起来,没有往郁景这边挪一下脚步。
郁景走到房间中央也顿住了脚,她看向桌后的男人:“李先生。”
裴久又重新坐下,他闲适地翘起二郎腿,抱臂将自己陷进沙发里。
李先生手里正握着一个牛皮纸袋,看那红戳封口,像是秘密档案。
他扫她一眼,当着她的面用做工考究的裁纸刀缓缓切开了纸袋的封。
第一张翻到最后一张不过三分钟的时间,他看完全部后,将那牛皮纸袋一下子扔到郁景的脚边,像对待一个看不起眼的垃圾。
郁景看了眼封面上的名字,弯下腰从地上捡起自己那应该存在国家档案库的档案。
“李先生好本事。”她将跑出档案袋的纸张重新塞进档案袋里。
李先生从桌后抬眼看她,“逃兵的档案就该被如此对待。”
郁景上前几步,将手里的档案袋轻轻放回到李先生的桌上,“我能理解您对我的行事方式。我今天来见你,就是想问一件事,在李先生这里,我到底有没有那么一条路,可以使李芷小姐此生只做她喜欢的事。”
李先生冲她笑笑,“什么路你都愿意走吗?”
“有路的话。”郁景诚恳,“只要李先生肯指路。”
“你的前半生对我来说都是一堆垃圾,但你还真有那么一点让我感兴趣的,”他打开桌下抽屉,从那抽屉里扔出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打开看看。”
郁景从桌上拿起那文件夹,翻开第一页她就明白了。那是来路的资料,是她那素未谋面的同母异父的亲姐姐白手起家的公司。
“就算你查到了我们间的血缘关系,我也得遗憾的告诉你,我和米总从来没见过。”郁景抬眼,“但我还是想要听听李先生的条件。”
“那这条路也没了。”李先生眯起眼看向面前的郁景,又抬起手对着身后的人道:“王秘,请郁小姐离开吧。”他就那么随意地动了两根手指,郁景便再没了丝毫机会。
“我会见她,今晚。”郁景在王秘的手搭在自己手臂之前镇定道。
李先生双臂在胸前交叉,“一个月,把来路的供应链抢过来。”
“成交。”郁景额间沁出一丝冷汗,但她还是那么说了,“成交。”她心里跟着重复了一遍。
第48章
好在前几年在部队里没少接受战俘训练, 郁景走出那间压抑冰冷的书房时,只是加快了自己的脚步进程。
李让站在刚才王秘站的位置等她,见她一出来, 小卷毛立刻凑过去, “怎么说?”
郁景向他指指门外, 李让立刻快走几步, 帮她按开了别墅大门,“爷爷没为难你吗?”
“等下, ”郁景站在大门处, 外面是不算热烈的阳光, 里面是为了追求肃穆的氛围而刻意打造的阴影,楼梯处现出裴久西装革履的身影,他快步自巨大的中央楼梯朝她而来,到达郁景面前时,他把手里的牛皮纸袋塞到郁景的怀里, “李先生说, 叫阿让暂时做你的助理。一个月时间太紧了,有什么需要, 你和我提也好, 能帮的我尽量给你搭把手。”
郁景抬眼看他, 裴久这人长得不能说是巨帅,但进了娱乐圈包装一下,也勉强能算个演员脸。他的衬衫被肌肉撑得有些挤, 但穿上西装,却又是另一副精英败类的模样。
“好的, 多谢。”郁景默默收起自己的档案袋,李先生把她回归特战队的路堵死, 她留着这东西没用,送回档案馆档案馆也不会接收,这东西现在还真的变成了一堆废纸。
她的前半生。
“不用客气。”裴久站得很直,就像是要证明他哪里比郁景强一样。
李让走上前从郁景手里抢过那档案袋,随手翻了翻纸张后,看向裴久:“二哥什么时候来的?”
裴久沉默了一瞬,“李先生得知你们要来之后,叫王秘通知我过来。”
“呵,”李让收起手里的档案袋,拍拍郁景的手臂:“这是爷爷在给你下马威呢,让二哥在这呆着,好让你知道你一旦不听话,他随时可以让二哥娶了姐姐。”
李让看起来恢复了几分精气神儿,他的自我调节能力还真的够强。
“二哥也是,爷爷让你来你就来,你明明知道姐姐最讨厌爷爷的傀儡。”
裴久看起来有点尴尬,他将手背过身去,“阿让。”他轻声提醒,身子也稍往后拧了拧。
李让抬眼,看到紧随裴久而来却只站在最上头的楼梯处等待的王秘,他有些愤慨:“这家啊,是越来越待不下去了,爷爷既然这么喜欢他们两兄妹,不如直接让他们住进来就好了,反正那么多空房间,还要麻烦人家一早一晚的来回。”
裴久抬手按住李让的肩膀,“李先生叫你尽全力辅助郁小姐,对吧?王秘。”他转过头。
王秘自楼梯平台处缓缓走下来,“一家人做事,自然要心往一处使。”他对着李让温和地笑了笑,“小李先生要记得常回来看看李先生,李先生最近支气管不太好,整夜整夜的咳嗽,我正打算搬过来,李先生不喜欢护士在家里。”他说,“小姐最近事多,有机会的话,也麻烦郁小姐劝劝小姐回家看看李先生。”
郁景偏头扫了一眼李让,李让这人长得一副贵气模样,眼神又常带着不屑一顾,但回家来是一直被王秘压着一头的。如今王秘这么明显的阴阳,郁景怕他一时冲动糟了秧。
她上前一步,“好。”她挡在李让面前,“我一定把话带到。”
李让却不是郁景想象中的样子,这次他没有忍让也没有露出愤怒的表情,他只是抬起脸来平淡地回答王秘,“姐姐想回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这里是她的家,不需要麻烦王秘来统筹安排。”
王秘对他笑了笑,眼神里的精明一览无余。
“当然,”他点点头,“大家都知道,小姐才是小姐。”
这话听得郁景都难受,她一把将李让拽到自己身后,这种一家人是一家人,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她最清楚不过了,“我们得走了。”她说,又看向站在王秘身边的裴久:“启航的事,裴总也上上心。易老师网上的舆论那么恶劣,你就没想着花点钱压一压?”
裴久摇摇头,“不是我舍不得钱,是她自己的意思。”他退后一步,“阿让最知道了,小芷叫我往东,我是绝不会往西的。”
郁景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那东西就那么在网上摆着,李芷又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圣人。你就是偷偷运作了,她又哪会知道。等她发现了,再认错不就得了?
她拽李让的手腕,“那就,再见各位。”
往门外踏出脚以后,才觉得周边有些许的暖意。
她拉着李让走了两分钟后,刘秘书亲自开着高尔夫球车停在他们身边,“小李先生,郁小姐,”她对着人笑,“路远,我送你们出去。”
郁景回头看李让的意思,李让上车之后,她才跟着上了车。
“阿让,”刘秘书回过头来,不再叫他小李先生,“小姐最近怎么样?”
“姐姐好着呢,有这小白脸儿伺候,比在家里舒服多了。”李让抬手拨拨挡在眼前的小卷毛,整个人趴在中间的框上,“听王秘说,爷爷支气管不太好,他要搬过来?”
“嗯,”刘秘书在前面点点头,“李先生不喜欢医院的味道,也不喜欢夜间有医院的人在家,所以哥哥最近会搬过来贴身照顾李先生。”
李让不吭声了,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后,转过头问郁景:“老郁,咱们去哪个商场买礼物?”
“我不太懂,你推荐吧。”郁景转过头去,整个庄园都是草坪的绿色,只有最东南侧有一小块花圃,里面种得五花八门的品种,色彩斑澜的花朵互相挤着。路过中央喷泉,是各分两边的石头路,路的尽头通向黑黑的自动大铁门。门两边那两个小哥大概是换了岗,如今站在那里的是两个新面孔。
“郁小姐是h市人,对吧?”刘秘书突然转过头来和她搭话。
郁景刚见识过王秘,自然不会以为眼前的刘秘书就真的是个善良好相与的角色,于是她打起精神,“是,大学以后,才走出h市。”
“但郁小姐初中过后上的可是私立学校。”她转过来对她笑笑,“我们家小姐热爱慈善,去年我经手她的税务上报,发现她所有的代言费通通打向了h市的各大中小学校,郁小姐有时间的话,可以带她去见见她资助的学生们。”
郁景眯起眼,与之相关的回忆一下子向她涌来。
她基础不好,来到城里以后,没上过学前教育就直接上了小学,第十小学毕业以后,她考不上好的初中,只能去上离家很远的工农子弟学校。她无所谓路远不远或者学校师资情况好不好,完成九年义务教育是她认为理所应当的事,她只是喜欢呆在学校里而已。说来可笑,爸爸生意破产前,家里经济条件还不错,只是每学期一百多几十块钱的学杂费,家里甚至不愿意帮她掏,美其名曰学校离家太远,不放心她的安全。
小学毕业后,郁景就这么家里呆了半年,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闲的时候溜出门去找舅舅玩。舅舅和妈妈刚缓和下来的关系又一次因为自己闹崩,妇联的,社区的,也接连登门要她父母送她去学校,最后不知道是哪个基金会的什么好心人突然显了灵,不光免了她德育的学费,甚至还给提供每个月两千的伙食费。
这种便宜不占就像是亏了,于是她爸妈欣然地接受了这一提议,她得以顺利走上警校之路。
郁景从来没想过,那位匿名且不愿意与受捐助人有联系的竟然就是李芷本人。
她小学毕业的时候李芷也就是个高中生,这么多年,她不光延续下来这一善举,竟然还越捐越多。
易蓝因现在身上的代言,一家顶级珠宝品牌,一家老牌德国汽车企业,三家顶奢,就只这些就已经上亿,还不算其他杂七杂八的品类。侧面来看,这也有个巨大的隐患,一旦她身上有了确凿的黑点,所有的对家会舍了命的去踩她,一旦她翻身不及掉进井底,光赔偿款就够她进去坐满后半生的了。
大概是她还对李先生有些信任,不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决定。
郁景有时候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冷血,在得到这种消息之后,想的竟然不是此生该为李芷做牛做马,而是在焦虑李芷实在的未来。
她对刘秘书点点头,“好的,我会的。”
刘秘书显然没想过郁景会是这种态度,她还以为郁景得到这种消息会感激涕零,会呼天抢地,看她如此老神在在,那就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她习惯了小姐给她花钱,她不以为耻。第二种更棘手一点的是,她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这种人,不太好对付。
“阿让也去h市吗?”刘秘书问。
“嗯。”李让点点头,坐直上身后推了推郁景的手臂,对她小声道:“我作为姐姐的直系亲属,有权利去见见你的家人,对吧?”
郁景不动声色地点头。
刘秘书又问:“大概要去多久?”
“两三天吧,”郁景抢先回答,“不出意外的话,《定春秋》这几天就要重新开机,易老师,啊,李小姐,”她换了种称呼:“还要继续拍戏呢。”
刘秘书再没搭话了,只有李让在她身边不住地嘀咕:“去都去了,干嘛只呆那么短的时间。”
高尔夫球车开到距离大门一百米处便停下了,刘秘书下车来目送他们离开。
郁景知道背后有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便浑身不自在,她快走了几步,又拉着李让小跑起来。
李让是个亚健康,轻飘飘的人被她一扯,险些跌倒。
等到他们坐进李让的车以后,郁景才长舒口气,“走吧,快一点,你姐该等急了。”
李让发动车辆,路上他装作闲聊的样子问她:“爷爷的条件是什么啊?还有,你那档案,怎么办啊?”
郁景随手把手里的档案拿出来,她低头看了一眼,看到上面最后的一条一等功后,沉默了下去。那个团体一等功,是用周向云的命换来的,打成铅字后生命的重量便变得轻飘飘的。
“拆封了,就回不去了。”她放下手里的牛皮纸袋,“李先生要我一个月内抢走来路的供应链,你得帮我。”
“当然。”李让朝她点头,“不就是供应链吗?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实地摸查,上面牵扯太多的利益疏通,是走不通的,但是下边的冷链啊,大车司机啊,都能走一走。”
“太慢。”郁景说,“我只有一个月。”
“那你想怎么做?”李让问她,“你放心,我现在完全站在你这一边。”
“站在我这一边就要守法啊,”郁景不想告诉他自己真正的想法,便用别的事堵他的嘴,“你上次那个酒令山的事,最后怎么解决的?”
“那个啊?”李让笑了一声,“它压根儿就没经我的手,也不是我出的主意,酒肉朋友用家里给的基金会做的,我知道后就想着做个一箭双雕的事。找你去就是为了让你知难而退,最后当然是谁出钱谁进去蹲咯。”
“那你爷爷为什么那么说?”郁景怀疑地看向他,“你也没反对。”
“那是爷爷故意的,就想让姐姐为了你,沾手这种灰色地带,”李让撇撇嘴,“好在我提前留了证据,我堂堂正正的让他们查。”
郁景扫他一眼,“不是,你这孩子看着挺聪明的,是怎么想的用水装硫酸雇人去泼你姐呢?”
李让翘起唇角,他按开头顶的遮阳篷,骚红跑车瞬间成了街道的焦点。郁景不自在地往下坐了坐,“你是真有毛病。”
“吓唬你啊,”他恶趣味地转过头,头顶的小卷毛被风吹得七扭八翘,像在他头上舞蹈,“没想到你还真是那样的,就不怕真硫酸啊?真的你就破相了,知道吗?”
郁景无语地转过身,她正对着自己这边的门玻璃,在肃肃的秋风里整理思绪。
她本就有愧于姐姐,背叛姐姐那种事就算是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做不出来。她想和姐姐合起伙来做个局,做一个能瞒住所有人的天衣无缝的局。
郁景想好了框架,就是还是要等真的见了姐姐的面才能落实细节。
红绿灯时,李让回头看她,“二哥这人其实真挺好的,听姐姐的话又爱她。”
郁景笑着接上,“还是个门当户对的富二代,最重要的是,他是个男的。”
李让耸耸肩,“你知道就好,我和你说过了,我承认的姐夫只有裴久一个人,其他的谁都不行。但如果是嫂嫂的话,我也只承认你一个人。”说完话,他开始迎着风大笑。
“也不怕冻掉你那大板儿牙。”郁景小声。
“什么?我听不懂你们那的方言,你是不骂我呢?”李让推她。
“绿灯了,快点吧,”郁景催促他,“你姐要是怒了,你负责哄啊?”
李让耸肩打了个寒颤,车辆重新启动后,他说:“我哄?你不如让我去死。也就只有你吧,敢老虎屁…股上摸毛。”
“易老师多可爱啊。”郁景笑着看向李让,“怎么你们个个把她当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李让嘴角一抽,可爱?李芷可爱?好吧,情人眼里出西施是有道理的。
他一轰油门,前后两条街都能听到。
郁景手里攥着的手机突地一震动,她低下头查看,是易蓝因的短信,【在哪里?】
她仰起头看了眼周边的环境,低头发给她地址。
李让又把车开回到cbd,这是半岛名苑周边最豪的一家商场,平时她只有路过的份,就算距离自己的小区只有几里地,也没进去过一次。
郁景从车里出来,紧抓着李让的手臂把他往电梯那儿带,“速战速决。”
李让一副贵公子的派头,此时也被郁景抓得像个着急赶大集的人。他边快速挪动着脚,边把墨镜戴在脸上,“买什么?”
“不知道,见到什么买什么吧。”郁景着急。
等电梯下来之后,李让和郁景一脚踏进去,等电梯门合上之后才后知后觉里面的两个人怎么这么像宴凝和李歆。郁景撇过头,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奈何李歆看了她一眼后,立刻欣喜地拍拍她,“郁景?还真是你啊!”她双眼露着欣喜,仿佛她生日酒吧里的那一夜全都忘了似的。
“来买什么?用不用我帮你参谋参谋?”李歆放下挎着宴凝的手,凑到郁景身边,“我刚升级了会员卡,全场八五折哦。”
“不用了,谢谢。”郁景朝她礼貌地笑笑,又把李让扯到自己身前,小声对他哼唧:“帮忙。”
李让低头扫了一眼“窝囊废”郁景,大方地把手伸到李歆面前,“漂亮妹妹你好,我叫李让。”
“你好。我叫李歆。”李歆尴尬地向他伸出手去莫名其妙地握了握。
宴凝闻言抬起头来,似不敢置信似的,“小让?”
李让这才注意到李歆身后这人,“宴凝姐?”他立刻把脸上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换掉,“回国了啊?”他收回手,站回到郁景旁边,“宴叔叔最近还赌吗?”
宴凝立刻沉下脸,她摇摇头,尴尬地对李让道:“很久没碰过了,你以后都在国内了?”她问。
“嗯~不知道。”李让撇嘴摇头,“得看我姐,我姐要我去哪我就去哪。”
电梯里的气氛很怪,从刚开始的见面惊喜到最后的相顾无言竟发生在短短的两分钟内。
李歆摸不清状况,等李让和郁景走出电梯后,她忙扯着宴凝跟上去,“宴凝姐,这李让是谁啊?”
“易蓝因亲弟弟。”宴凝简短回答。
李歆有点回避易蓝因这三个字,听宴凝说完后,只当没听见似的,拽着她兴冲冲地跟上李让和郁景。
李让左手捏着一个紫檀茶壶,正认真地确认壶底的字。
郁景看他这副专家样子,立刻问他:“怎么?有研究?”
“为了让老板别糊弄我们,装装样子 。”李让小声对她道。
郁景狠翻了个白眼,“就这个吧,别挑了,速度。”
一身文玩链子的老板面无表情地开价,“三十六万,老师傅纯手工的。”
郁景咬牙点了点头,“行,就这个吧。”
舅舅早些年蹲过冤狱,出来后当混混头子,岁数再大一点就开始喜欢喝茶养生。
这壶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最起码也不算太差,再多的,她也拿不出来了。
郁景刚把付款码递上去,立刻有手过来挡着,“我有会员卡。”李歆说,她边从包包里掏出卡边示意老板来拿。
郁景不想要这个人情,便按着老板的手急道:“扫吧,不用会员。”
老板左右看了看,忙快速扫了郁景的手机。
三十六万的八五折折扣其实还挺多的。
李让凑过来,“我替我姐给爷爷带一套,省得王秘再阴阳怪气姐姐她不孝顺。”
郁景扫他一眼,弱弱来一句:“他也阴阳你了。”
“我本来就不孝顺,我管他怎么说。”李让撇嘴,店里转了两圈后问站在门口干巴巴杵着的三个人,“哪个好看?”
宴凝走进去,挑了一款最贵的后,她看向李让:“这钱我替你姐姐付吧,就当从前的赔礼道歉了。”
李让皱眉,“赔礼道歉也该去找当事人吧,谁知道当事人要不要接受你的道歉呢。”他绕过她,举起另一款,“老郁,你看,这个行吗?”
郁景点点头,“随便吧,快点儿。”
宴凝看向门口的郁景,“你不是她选的人吗?怎么还要小让付钱?”她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手,“啊,我竟然忘了,小芷素来喜欢给小朋友花钱。”
郁景没理她,这话听着实在太酸了,她觉得自己再回呛,宴凝会被她气死。
她只是安静等在店外,手里拎着刚买好的小茶壶。
突然,有一只软软的手从她背后接过那包装袋,易蓝因穿丝绸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大衣,领口的衬衫领子打了个漂亮的结,她戴着墨镜口罩蹙眉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又随手翻了翻店主正打包的壶,“换一下,那个是不是给爷爷的?”她抬头问李让。
李让点头,又坏笑着把贵的那个小票塞到了郁景手里那袋子里,“把这个给爷爷,反正他也不会用。”
等这边“狸猫换太子”完成后,易蓝因去拉郁景的手,“就买一个茶壶,你们好慢啊。”
李歆见到易蓝因后抿着唇将自己手里的卡塞回包里,她上前一步叫人:“易姐姐。”
“嗯,小歆来买东西?”易蓝因突然没骨头似的,她靠在郁景身上笑着看向李歆,“有喜欢的吗?我送给你。”
李歆沉默地摇摇头。
宴凝走过来,“小芷。”
易蓝因没看见人似的直接转身,“走吧,再看看烟酒什么的,不对,”她摇摇头,“还是买点儿健康的,烟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也知道。”公共场合,郁景还是怕易蓝因被人认出来,她直接把她搂在自己怀里,“又抽烟又喝酒的不是你?”
易蓝因仰着脸不悦地看她,“你少管我,小小年纪,管东管西的。”
“我没有,”郁景没管别的人,也没管李让,她直接搂着她离开那店铺,“我又没管别人,我是在意你的健康。”
“我健康得很。”易蓝因对此不满,“怎么和她们走到一起去了?”她嘟起嘴唇小声问郁景。
“就碰巧遇到了。”郁景又低头看她,“你一个人还不小心一点,还敢全妆满商场的闲溜达。”
“李让给我发店铺图片了,我又不傻。”她放开郁景的手,“还不是你们太慢了,再碰见几个熟人聊聊天,让我在家里等到死好了。”
第49章
郁景笑了笑, “这不是买完了吗?这就回了。”
“就这一个壶,你们买那么久,”易蓝因抱臂, 衣领上的结便戳着她的下巴, 她不满地抬手挠了挠, 又讪讪地放下手臂, “这次跟我走吧。”
易蓝因脚步生风,钓鱼竿, 高尔夫球杆, 网球拍, 红参,药酒…刷卡刷到李让开始叫苦连天:“姐姐,真拿不动了!”她这才停下疯狂的购物行为,“走吧,回家。”
李让的敞篷跑车, 坐下三个人都有点费劲, 加上这一大堆礼品,差点儿把郁景丢下车。
最后临时换成了易蓝因的保姆车, 郁景坐主驾, 易蓝因呆副驾。
李让好像是第一次见这车, 打他坐进去就开始不住地感叹。
“哇,这玩偶做得好像姐姐啊,这个可以送我吗?”他抬手将后座的卡通娃娃抱到怀里, 又从主架背身兜兜里拿起《定春秋》的剧本,“姐姐, 这戏开拍以后,我可以去剧组看你吗?”
“可以, 好。”易蓝因说。
郁景被李让左一声姐姐又一声姐的叫得心烦,她拧开车里的广播,在轻缓的纯音乐声中李让终于不说话了。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李让将自己整个卷卷头都埋在那个玩偶身上,他紧紧抱着它,像是已经进入熟睡的状态。
郁景的心情也有些复杂,她已经很多年没回过h市了,临走之前她那不成器的弟弟还在努力升高中,算算年纪,那孩子也快大学毕业了。小时候就被惯得不像样子的孩子,她不寄希望他长大了就会变得懂事。最好是,此生都再也不要见才好。
就是奶奶,她按月将奶奶的养老钱打给爸爸的银行卡,也不知道奶奶最近还好不好。回来一趟,本来应该去见见奶奶的,但她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易蓝因,还是放弃了这一念头。
她可以为了奶奶回那个家,但不能领着易蓝因回那个家。
“会困吗?”易蓝因突然开口,“我陪你聊天。”
郁景摇摇头,“你休息就好,不用管我。”
易蓝因回手将李让放到身边座位上的剧本拿到手里,她安静地翻了几页,郁景抽开手帮她合上,“别在车里看,对眼睛不好。”
“看吧,你就是小小年纪爱管东管西的。”易蓝因将剧本卷成一个卷捏在手里,“我今天的妆好看吗?”她闭上眼,凑过来,等着郁景有空的时候回头看她一眼。
郁景笑了笑,“女明星也会不自信吗?”
易蓝因丧气地坐回去,“就是问问嘛。”
郁景正视前方抛出一个问题:“你要是真退圈了,你身上那些代言,违约金得不少吧?”
易蓝因斜眼瞥了她一眼,顿了一下才开口:“这不是还没退呢吗?”她皱眉,“说点儿开心的,别提这个。”
郁景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最后她说:“那你起个头吧。”
易蓝因就翘起唇角笑了一下,她抿着唇冲郁景摇摇头,“先保密。”
车只在中间停靠了一次,接近傍晚时,车辆缓缓驶入h市地界。
易蓝因仰着头举着手机拍路上的公告牌,上面写,h市欢迎你,郁景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拍的。
李让一路睡到终点,抱着他的棉花娃娃。
“醒醒,”郁景扭了扭自己的脑袋,回手拍了拍身后的李让,他这才迷茫地睁开眼,“这么快?”
易蓝因坐在副驾驶回头朝他笑,“天都黑了,快什么快。”
李让抬眼看了下四周,这里的街道招牌与b城没什么两样的,倒是车里的温度适宜,姐姐在笑,车顶的阅读灯昏昏的,让人醒来还想着能再赖一赖。
“姐姐。”他叫了人才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说的,最后就又叫了一声,“姐姐,我没事。”
郁景打开车门,站在门外拉开易蓝因那边的门,她弯下腰,将易蓝因的小腿抓在自己手里捏了捏。
“还好吧?”她问。
易蓝因突来的害羞,她推开郁景的手,做贼似的仰着脸小声看她:“别,万一让你们家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
郁景直起腰笑,她放开手里的腿,将自己的头伸进去,弯着腰捶了捶她另一只小腿,“多大的人了?有什么可害羞的。”
易蓝因不满地推她,“大大大,人家说女大三抱金砖,你懂不懂?我两块金砖给你,你还不满意。”
郁景侧着身子弯腰站在她旁边,“好,我错了,”
“那你哪里错了?”易蓝因得理不饶人。
“我错就错在,”
“错在来得太晚了。”有一道爽朗的男声迅速接上。
郁景回过头,“舅舅。”
李强还是那副打扮,十几年如一日,不论春夏秋冬都是机车皮衣配切尔西靴,头发剪得很短,他拍拍郁景的肩膀,站到路边向车里的易蓝因看过去,“来得太晚了,诶哟,长得真漂亮,比照片儿还好看,怎么就看上这倔丫头了?”
他笑了笑,又推推郁景的肩膀,“快,把你们家金砖抱下来,让我外甥女媳妇脚沾地了,罚酒。”
易蓝因本来还不紧张,突然遇到如此爱开玩笑的舅舅,搞得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迷茫地去推真的听舅舅的话过来抱她的郁景,趁乱小声叫了他一声,“舅舅好,后面是我弟弟。”
李让的卷毛从车窗玻璃那儿探出来,他懒懒散散地用双手握了握李强的手,“舅舅好,我是女方亲属,您可以叫我小让。”
“亲家好。”李强笑着接了话茬,又帮他开了门,“下来活动活动,菜都点好了。”
郁景又闷头去抱易蓝因,易蓝因抬手捏了她的耳朵,还没忘记用自己的头发挡住李强的视线,她咬牙切齿在她耳边低声:“郁景,别闹了。”
郁景只好放下她,站回到李强身边耸肩,“还是喝酒吧,金砖不让抱。”说完了话,才尴尬地用手揪了揪自己被捏得发红的耳廓。
易蓝因自己下了车,环视了周围才发现周边一个人影都没有,李强站在她身边给她解释:“小路也在,阿来,啊,她姐姐,”他指指郁景,“担心你们的安全,所以订的自家酒楼。”
“米总吗?”李让弯着腰下车,等他站直以后,李强才惊叹了一句,“诶哟,这孩子可真高。是米总,但你还是叫姐姐吧。”
车里大大小小的礼品袋被堆成一堆,李强向酒楼门口招了招手,有三四个服务生小跑着过来,互相分着就拿进了酒楼。
门口走出一个人,一根玉簪绑发,身上穿着新中式的黑色马面裙,裙面上有金色的小鹿图案,她手里捏着一只小折扇,走出门口后便不动了。
郁景拿完最后一箱礼物后回过头,看到门口那人之后,紧张地抿抿唇。不出意外的话,这人就是她那只闻其名的姐了。
李强拉了她一把,“那是你姐,你别害怕,她人很好相处的,有点儿礼貌。”
她下意识看向易蓝因,易蓝因瞥她一眼,似是看出她的窘迫,她拉住她的手,落落大方地带她向前,“米总,又见面了。”
米来朝她点点头,“学姐。”她叫了这一声后,眼神不动声色地扫到郁景的脸上。
这人和自己长得七分像,头发有些微小的自然卷,白衬衫西装裤,还真当会亲家似的。
“米来姐,”对方舔舔嘴唇,“我叫郁景,是你的,额,”
“跟我过来。”米来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用扇尾点了点她的肩膀,又偏过头看向易蓝因,“小路在包厢里等着你呢,学姐,我想和我的妹妹,说几句小话。”她说。
易蓝因抬手虚挡了一下米来往前走的进程,“米总,我能事先了解一下这段对话的主题吗?”
“当然可以。”米来侧过身,正面对着易蓝因道:“谈谈我们重男轻女的母亲,学姐想听吗?”
易蓝因后撤一步,给她让出条路来。
郁景没跟着米来走,而是微弯着腰看向易蓝因的眼睛,“可以吗?要我留下陪你吗?”
“没事。”易蓝因摇摇头,“但你们快一点,”她说,“我会担心。”
“嗯,当然。”郁景朝她点点头,站直腰后,又拍拍她的背,“要是觉得尴尬就给我打电话。”
“不会。”易蓝因摇摇头,“你太小看我了。”
米来回身等她,郁景探过身抱了易蓝因一下,“那就照顾好李让。”
“好。”易蓝因回她。
郁景转身跟上米来的脚步,从酒楼沿着马路走出去,几百米后停脚在一个供人纳凉的凉亭。
“你决定了?”米来径直坐下,随后散开她手里的折扇又合上。
“决定什么?”郁景站在她面前,“关于妈妈,我好像也不是很了解她,对不起,我不能,”
“呵。”米来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她抬起手拉她坐到自己身边,“你看起来有点防备我。”
“我只是,”郁景想了想,“好吧,我是有一点。”她诚实道,“事实就是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
“我没想和你谈论妈妈,这个词在我的人生里好像无关紧要。”她放开郁景的手臂,仰起头看凉亭的顶,她的手腕支在自己的扇骨上,“我想谈谈你。”她突然转过脸。
“我?”郁景指指自己,“那你干嘛对她那么说啊。”
“报复,”米来憋着笑,“上学时,我们学校开运动会,她是主播音员,念我的奖项时偷懒,故意跳了好几行。”
郁景虽是相信这是李芷能干出来的事,但这种事的“报复”实在很不像传说中米总的作风。
“她,那你,”郁景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事,最后放弃了抵抗,“哦。”最后她说。
“你信了?”米来看着她,开始小声地笑,“怎么这么好骗啊?我有个朋友,上学时很喜欢学姐。”
郁景的眼神开始变得奇怪,“你那个朋友不会是,”
“不是!”米来斩钉截铁,“你想什么呢?”她突来的正襟危坐,“你,你嫂嫂在里面呢,一会儿进去你可别瞎说。”
“哦,不是就好。”郁景又垂下肩膀。
“还是,谈正事吧。”米来朝她扬扬下巴,“李老头,你打算怎么对付?”
“李老头?”郁景提眉,又恍然大悟:“哦,李先生。”
米来将头转到一侧,她低下头看了会儿自己的脚底,最后给郁景指指,“你看,蚂蚁搬家。”
郁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地跟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开口:“他叫我搞你的供应链。”
“嗯,像他。”米来点点头,又问:“你怎么想?”
“我当然是,不可能做那种背刺你的事。”郁景有些激动,又觉得自己有些过激,小声找补了一句:“不管是谁,这种事都不是我的做人准则,不管你信不信。”
“嗯。”米来终于舍得将视线从蚂蚁搬家上挪开,“这事我知道了,要我怎么配合你?”
她站起身,郁景发现她们两个就连身高都差不多,脸也长得七八分像,就算不说,别人也会一眼看得出来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你放一点信息给我就好。”郁景回答。
“不用我提前打点一下吗?”米来问她。
“不用,这样的结果更真实一点。”她回答,“李先生是个多疑的人,进他的家门还要手检,事情办得太过顺利,也不科学。”
“好,”米来向她指指亭外,“那我有什么好处?”
两个人并肩走在h市的路上,整条路再没有其他的人影。
“那些会背叛你的人,不是被我挑出来了吗?”郁景说得很没有底气。
米来转过脸来笑她,“不对。你应该说,你会接管李氏,这么说对对方才有吸引力。”
“可我没那么想,我也不配。”郁景看起来非常真诚,“我没有你那么优秀,你什么都做得好,”
“那就变得优秀,”米来收起自己的笑脸,快速打断她,“就当为了学姐。你知道命运掌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不论是什么,我都会帮你。”
“为什么?”郁景问她。
“舅舅最近常常讲你的事给我听,”她叹口气,“冬天的松花江很冷吗?”
郁景抿唇,“还行。”
没有心冷。
“那就记住那滋味。”米来直视她的眼睛,“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就不能总是缩在她的身后。”
郁景朝她轻声“嗯”了一声。
“正事聊完了,”米来继续提腿前行,“我那朋友到现在还对学姐念念不忘呢,”她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
第50章
东北的秋日, 比b城来得更加斑斓,作为国家粮食出口第一大省,整个秋日都带着醉人的满足感。
郁景放缓了脚步, 她转头看向米来:“舅舅说你以后常呆在这儿了, ”
米来一撇嘴, 看起来很不满意她的打岔。
“干嘛转移话题啊?”
郁景耸耸肩, “喜欢姐姐的人太多了,我想在意都在意不过来。”
米来意外地扫她, 又表达了下自己的想法:“你这话听起来挺帅的, 但我绝对做不到。”
郁景这才缓了口气, “其实就是,我没自信罢了。听到这种事,还是觉得不要深想比较好。不然我累,搞得她也会累。”
米来转回去,又开合了下自己手里的折扇, “现在是真的帅了。”她评价。
h市就连天都黑得比b城早, 郁景她们刚到时,天才擦黑, 走了这么一会儿后, 路灯都亮了。
米来这个时候才回答郁景刚提的问题, “可能是年纪大了,就还是喜欢家乡吧。”她说,“外面的世界虽然广阔, 但心总是填不满似的。”
郁景嘴角一抽,你可是大佬啊, 现在在这里谈什么风花雪月。就像电视和书店里常传播的成功学,你成功了, 那就说什么是什么。
她嗫嚅着哼唧,“哦,是。”
米来大概是看出来她的敷衍,她轻轻地笑了一声,右手的折扇轻拍在左手掌,“年轻人还是要闯荡的,走吧,去吃你的会亲家饭。”
郁景后知后觉地揪了揪自己身上的白衬衫,米来偏头看她一眼,“挺好看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钢笔,径直插在了郁景的衬衫口袋上,“这个送你,算是个传承。”
“啊,谢谢。”郁景拿起来,看了眼上面的刻字,是她自己的名字,“谢谢姐姐。”她最后还是这么叫出来了。
米来冲她笑笑,“我人生中第一支商务签字笔就是舅妈送我的,她说,签合同的笔很重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相伴一程的短短的路也终于走完。
刚踏进酒楼的门,门口的服务生们分列两排恭恭敬敬地问好。郁景悄悄去看米来的表情和神态,她板着脸,不像刚才对自己那般温和,只是分别在两个方向稍点了下头后,就快步上楼。
郁景不自觉地想要学她。
那种什么事情都尽在掌握的松弛感,是她一生的必修课。
进门之前,她突然叫住了米来,“姐姐,我们公司游宁总叫我帮她带句好。”
“给我的?”米来顿住脚笑着回望她。
“不是,”郁景摇头,“给路老师的。”
包厢的门被服务员在两边拉开,米来转回去,“那你记得和路老师说。”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李强见到两人现身,立刻站起来,他左手拉着米来,右手去拉郁景,表情看起来有点紧张,“谈得怎么样?”他转头去问大的那个。
米来冲他翻了个白眼,“坐下吃饭。”
李强看明白了,这是聊得挺好的。
于是他特意拉着两个大高个分坐到他两边的位置,对面也是三个人,挨着米来的是路婳浓,路婳浓旁边是易蓝因,易蓝因旁边是李让,李让挨着郁景。
郁景和所有人都打过了招呼,就只差路老师。路老师的荧幕形象走的是清纯高冷挂,见了面才发现,路老师本人和荧幕形象一模一样,让她现在素颜去演高冷中学校花也毫不违和。
她有点儿拿捏不准打招呼的口,眼神在路婳浓和易蓝因中间游荡了两圈后,路婳浓率先朝她点点头,她温和地小声叫她:“小景。”
郁景忙站起来,“路老师好。”
米来倒了碗茶,用转盘转到郁景的方向,她手指抵在玻璃转盘上按住,仰起脸看向站着的郁景:“坐下。”
她身边的路婳浓拉了米来一把,“好好说话。”她小声对她道。
米来转回去小声嘀咕:“我在好好说话啊。”
路婳浓又转过头带着歉意看向郁景,“小景坐下吧,”她的身体往易蓝因的方向稍倾了倾,“学姐,今晚住在哪里定好了吗?要是还没确定的话,要不要住在我家,叫米来和小景她们两个去别的地方睡。”
米来抬手便拉了她一把,“咱们四个也能睡,为什么偏偏不带我们姐妹俩?”
郁景垂着头,没敢发表意见。
整个现场的气氛非常诡异,米来气场强大,但碰上小奶猫似的路老师又会收起棱角,路老师偏偏又处处在对易蓝因示好。易蓝因呢?郁景了解她,她就不是那个什么高冷的人,虽然长得一副倾国倾城的美艳“妖精”脸,但其实内里处处可爱。此时易蓝因不看她,正摆着那副高冷学姐装亲和的模样社交。
郁景忍不住想笑,看易蓝因端着学姐的样子,还要压抑住自己内心的辈分纠结。
“好啊。”易蓝因淡笑着看向路婳浓,“正好我想向你请教几个演技问题。”她姿态放得低,“《定春秋》快要复拍了,可以请你帮我上个演技小灶课。”
路婳浓又靠近她一点,“学姐说笑了,”她显得有些害羞,说完了话还要停一停,小鹿似的眼睛清爽单纯,“我有能帮到学姐的地方就太好了。”
米来见路婳浓不理自己,转个头就拍拍李强的手臂,“舅,咱俩换个位置,她们孤立我们姐妹俩,我生气了。”
路婳浓无语地看了眼起身的米来,又丝滑地换了个表情笑着看向李强,“舅舅挨着我坐。”
无人在意的角落,李让拉了拉身旁郁景的袖子,“老郁,那我住哪儿啊?”
米来刚好换完了座位,她坐下去搭李让的话,“喜欢酒吧吗?我带你们出去玩儿,咱们不和她们玩儿了。”
李让小心地觑了眼易蓝因的脸色,又捅捅郁景,“咱们能去吗?”表情看起来要多为难有多为难。
郁景也抬起头看易蓝因。
两个人无一例外的下意识动作后,易蓝因看起来有些尴尬。她不想让郁景的家人觉得自己太过专横跋扈,于是她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们要去就去啊,看我干嘛?我又没拦过你们。”她又转过头带着那副假笑的嘴脸看向路婳浓,“小路同意的话,我没意见。”
李强探过头去数落米来,“你这,能不能给弟弟妹妹做个好点的榜样?”他小声嗔米来,“我外甥女媳妇还在呢,你,啧,要不去你奶奶家吧,大通铺,都睡得下。”
米来冲着李强摇头,又对着路婳浓抬抬眉角,“我就去,我还带着弟弟妹妹去。”
路婳浓对她实在无奈,只好退了一步,“早点儿回来,有个当姐姐的样子。”
易蓝因听了这话心里一激灵,她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下巴往胸口贴,不自觉地面部发烫。
路婳浓说完了话,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易蓝因身上。
上学的时候,李芷学姐就是全城有名的大美女,她常常无精打采地,仿佛什么事都不在意似的,男生们渴望她又诋毁她,女生们羡慕她又模仿她,就是这种懒散却又耀眼的人生姿态,让路婳浓觉得这个人是特别的,是有趣的。
后来,她和游宁开办公司,为了签对赌协议喝进医院急诊室,又任绯闻丑闻满天乱飞,过段时间再见到她,她还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仿佛天塌地陷,也不会动摇这人内核的稳。名利场里笑迎八方,却又不准别人踏进自己真实的堡垒。
现在好了,她是郁景的女朋友。
按世俗意义的层面来说,路婳浓觉得自己应该和她有更亲近的机会。
易蓝因却不这么想,她装了一晚上的知心学姐兼妹妻,现在越看路婳浓越完美,她人长得青春无害,又是真的演技大前辈,网上营销号把她们两个名字排在一起的时候都只会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偶像剧流量小花和真正演技派影后的动图对比。
更要命的还是,小路是正正经经的top大学清北毕业。
她紧张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尽量把自己隐藏得更温和些,再无害些。恐自己一个不注意,会招来小路的厌恶。她打小就知道自己长得有攻击性不讨喜,会无端招来同性的厌恶,异性的诋毁,她不想搞砸今晚的和谐,所以极力压抑着自己其实有些沉不住气的本性。
路婳浓却突地凑过来,轻软的呼吸打在她耳边,“我陪学姐喝一点,”她小声地笑了笑,表情看起来有些松快,“学姐放心,阿来不会带着弟弟妹妹们乱玩的。”
易蓝因看了一眼完全猜不透的自家孩子,用手支着头来挡住自己的嘴小声取经:“我冒昧问一下,你和米总在一起多久了?”
“八年?”路婳浓不确定地仰起头,“或者九年。阿来不太喜欢数着日子过节,所以我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来了。”
……
那边两个男亲家开始张罗喝酒,米来和郁景欣然举杯。
李让越喝越精神,越喝越大胆。最后他站起来将手一边一个分别搭在郁景和米来的肩上,“姐姐们,我真的很想知道,两个女人,”郁景立刻抬手捂住他的嘴,她紧急从座椅离开,捂在李让嘴上的手没有动,“抱歉,大家,他有点儿喝多了。”话音刚落,她一掌带着寸劲儿劈下去,李让直接就昏头了。
那边边喝酒边畅聊“驭犬术”,还越聊越投机的两位演员老师才终于将注意力挪到这四个人身上。
易蓝因装了一晚上亲和,终于在路婳浓的亲近攻势下面具崩塌,她冷着脸瞪了眼李让,又指指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郁景,“把他放那边沙发,你给我过来。”
路婳浓见到她这一面才终于觉得自己真的走近了学姐的内心,学姐就该是这样的,雷厉风行,不爽就要表现出来。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湿纸巾,站起来像擦皮鞋似的囫囵个擦了下郁景的脸,又拉她到自己位置边,她坐下后抱臂仰起脸看郁景:“你说,我对你那么好,你凭什么总隐瞒我?”
大概是听了路婳浓嘴里坚定不移的爱情,她压抑了一天的小宇宙终于在此刻爆发。
“我比你大那么多岁,有什么事过不去?你带着李让偷偷去我家,按爷爷的性子怎么可能不让我知道?我还得装作不知道,我还得配合你,你说,郁景,”她抬手又拿了张纸擦了擦郁景额角渗出的薄汗,“你是瞧不起我还是不信任我?”她眼角有些红,连鼻尖也喝得透着浅浅的粉,米来将早被三个年轻人轮着敬酒喝趴下的李强放好,也凑过来,她牵着路婳浓的手促使喝得晕乎乎的路婳浓从椅子上起身,自己坐下后又把路婳浓抱在自己腿上。
做好了吃瓜的准备。
“不是,”郁景头昏脑胀地摇头,再多的话却又说不出来。
气得易蓝因直接当场落了泪,她指着郁景的手点了又点,最后扭头蹭掉眼泪,转过头怒气冲冲地看向事不关己的米来,“还有你,你凭什么让小路一个人在娱乐圈飘了那么久,你们凭什么这么糟践我们?”
米来被骂得一愣,她正抓着路婳浓的手瞎捏,脑回路搭上以后立刻转过脸去数落郁景:“就是,你怎么能这么对学姐?要是我的话,我肯定什么事都要报备的。”她开始茶里茶气地把自己摘出这场虚妄之灾,“作为你的姐姐,我得批评你了啊。快,给学姐道歉,这事就算过了。”
郁景被说得无地自容。又刚喝了一轮大酒,怎么寻思怎么觉得自己混蛋。
她单膝跪在易蓝因面前,垂着自己的脑袋不住地道歉。
易蓝因这人就是个纸老虎,雷声大雨点小,尤其是对着郁景。
她见郁景喝得快支不住撑在自己面前的身体,她从座椅上滑下来,紧紧抱住郁景的头。
“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我好。”她又心疼地拍拍她的背,低声去问她,“难受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卫生间吐一吐?”
“不要吐,”郁景摇摇头,“要姐姐抱抱。”她双膝跪在地砖上,红着脸仰着头看向易蓝因,像一条幼年无人庇护的小犬。她眯起眼看了看易蓝因的脸又膝行着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吻掉她脸上的眼泪,“姐姐不要哭,好吗?”
米来下意识抬手盖在路婳浓的眼睛前,路婳浓直接推开她的手臂,像是有人壮了胆似的赌气:“学姐说得对,你们就是,仗着有我们爱你们就欺负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