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元穆安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否则,怎么会以为自己听到她说“不喜欢殿下”、“浪费
秋芜说完方才那句话,只觉一直被压抑的内心忽然打开了一个口子,一股股清泉争先恐后涌出来,一下将脑中的紧张和恐惧冲散许多,再要开口时,也显得不那么难了。
她将方才的话一字一句又重复一遍,眼看元穆安已要绷不住,又抢
“奴婢明白,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着实是不知好歹,可这些都是奴婢的真心话。奴婢自知出身卑微,不敢奢求日后有远大前程、荣华富贵。但即便心中想出宫,这些年来,也一直安分守己,恪职守,不曾怠慢。”
言下之意,就是她有这样的念头,与宫女的身份并不冲突,不应该被当作是一种逾越和不恭。
元穆安握紧身侧的扶手,脑中翻腾过不知多少个念头,冷嘲道“你一个宫女,家中也早没人了,不待
秋芜咬了咬唇,觉得他这样直白地揭人伤疤,实
“那得看什么样的日子才是好日子。殿下久居高位,大概不知晓,身份地位再卑微的人都是有尊严的。奴婢
况且,她心里还一直存着一丝希望,想找到当年走散的兄长的下落。这几年,她时常写信回黔州,只是最后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应。
若有生之年还能找到哥哥的下落,兄妹相依,更是圆满。
元穆安听得一阵头晕目眩。
他根本没料到她会将那样寡淡无趣的日子说成是舒心踏实。
“好,好得很。”他深吸一口气,余光瞥见。书案上的几张纸,那是方才
“如今你也出去过一趟了,可过上你想要的好日子了”
没有文书,她根本寸步难行,更别提向人透露自己的宫女身份了。
秋芜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沉默片刻,还是没忍住,轻声道“奴婢自然不曾过上好日子。可那是因为殿下您不愿放奴婢离开呀。”
若没有他和元烨的不肯罢休,她又怎会这样铤而走险只消等过了年,将名字报去尚宫局,便能光明正大地离开了呀。
元穆安被气笑了。
这个一向温顺得像小羔羊似的女子,出过一趟宫再回来,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一句一句,绵里
“你说得没错,我也早就说过,你是我的人,我不会放你离开的。你若识相,就该乖乖留
秋芜跪
元穆安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落
这本是他让人准备的,方才她进来时,他脑中思绪太过纷乱,只扫了一眼,下意识觉得比
此时见她低头看衣裙,才忽然想到,以她一贯的性子,连戴一两样稍贵重些的首饰都推三阻四,又怎么会这么听话地将这身与她的身份完全不符的华服穿上,甚至连钗环首饰也一样不少
这分明是觉得他一定会重重处罚,索性什么都不
她压根就没打算再
元穆安气得脑仁疼,连连倒抽冷气,这才将满眼的戾气暂时压制下来。
“芜儿,你放心,我不会打你,更不会杀你。”
他从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扣住她表情倔强的脸蛋,迫使她微微仰头。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毓芳殿的宫女了,我已让人将你的东西都搬来了,以后你就住
她一心离开,
不就是想撇清和他的关系吗
他偏不让她如愿
他就要让元烨,还有宫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秋芜是她的人
秋芜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元穆安是个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会毫不留情杀死的人,向来厌恶被人欺骗和背叛。以秋芜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恨透了她的擅自逃跑,一旦抓住她,就绝不会轻饶。
谁知他竟然说不打不杀。
然而,转念一想,就这样让她住进东宫,岂不是要让宫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元穆安之间的关系
让元烨,还有毓芳殿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知道真相,都会怎么看她呢其他人又会怎么看她呢
这样做,对她来说,与受罚无异。
元穆安看着她错愕的眼底渐渐浮现出来的怒意和委屈,先是感到几分解气,紧接着,又觉得烦躁不已。
“怎么,你不愿意”他松开钳制住她下巴的手,微微转身以侧面对着她。
秋芜也扭开视线,不想看他“是,奴婢不愿意。但奴婢知道,即便自己不愿意也无济于事。”
“知道就好。”
短短的时间里,元穆安感到自己被她一次又一次地堵话,已再忍不下去,干脆丢下这四个字,便转身大步跨出门,径直朝承恩殿去了。
正殿中一片寂静,只剩下秋芜一人。
她呆跪
“姑姑小心”身后传来海连的呼声,紧接着,一双手便堪堪扶住她的胳膊,让她不至于整个软倒
“姑姑的东西都搁
秋芜看着海连陪着笑的脸,知道他也只是听命办事,其中难处颇多,不愿为难,便即点头,缓了口气起身,跟着他去了西梢间。
这里本是元穆安的寝室,她来过许多次,再熟悉不过,尤其是卧榻边那一面秋色小屏山,更是像个灰色印记一般,始终刻
想不到,兜兜转转,她不但没能逃出去,反而还要直接住进这里。
秋芜微不可查地无奈叹了声,想起毓芳殿的大家,赶紧问海连“海公公,不知毓芳殿里情况如何竹韵他们可曾受到牵连”
海连过去时常去毓芳殿传话,对她和毓芳殿的人比东宫其他太监都更熟稔些,知道她
秋芜唯恐毓芳殿的其他人受自己牵连,如今知道一切安好,这才松了口气。
至于元烨,她知道元穆安多方考虑之下,不会动他,早些搬出去,远离是非之地也好。
她唯一还要担心的就是宋七娘母女。
若不是受她牵连,七娘和娇娇此刻还好好地
承恩殿中,元穆安花了好半晌才平复下起伏的心绪。
明明已经远离了清晖殿,他却好似仍然能够听到秋芜那些如针扎一样的话,一下一下刺着他的心口。
半个月前
他已不知自己现
然而,不论他的心情如何,该处理的政事一样也不过落下。
不一会儿,左谏议大夫高甫便来求见。
元穆安当即调整状态,让其他人都下去,只请高甫一人入内。
两人要议的仍是追查朝中逆党一事。
先前,高甫听了元穆安的意思,徐徐图之,将其中几个妄图请出元烈,废去元穆安太子之位的朝臣一个个参倒,对剩下几个虽有参与,却非主谋,
如今,朝中还
高甫禀完此事,只觉时机已渐成熟,不由劝道“殿下,如今逆党式微,几乎绝迹,朝中阻力大减,东宫之位已然稳固,圣上亦已久不理政,为匡扶社稷,振兴高祖基业,殿下是否应早登大宝”
换做别人,劝太子登基之事,自然只敢从旁试探,不敢这样直白地问出口。
但高甫与元穆安相识于微时,一向有话直说,此刻又只二人
元穆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眼手里名册上余下的几个名字,沉声道“逆党的确已除。便是再有人想兴风作浪,也没法一呼百应了。”
高甫猜测他这样说,便是同意的意思,便又说“既如此,殿下不妨择一吉日,臣等自会想圣上上疏。”
国无二主。自古以来,除非皇帝主动退位让贤,否则,并无皇帝未驾崩,太子便先继位之事。
元穆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放下手中的名册,轻声道“还是等年后吧。
如今才是九月末,还有三月有余,才到年节。
高甫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逆党虽除,朝中却并非完全没有阻力。
还有以谢家为首的几个大族
数月前,宫里宫外便都
元穆安大约是想等解决了谢家再正式登基。至于如何解决,是顺谢柘的意,娶谢颐清为妻,让谢家延续后宫之主的地位,稳坐外戚第一家的位置,还是另用手段,就不得而知了。
“臣会
元穆安颔首,留他吃了顿晚膳后,便亲自将他送出了承恩殿。
回清晖殿的路上,他召来刘奉,问“那对姓宋的母女审问得如何了”
刘奉道“宋七娘是否谨慎,不愿透露太多实情,但她说出来的话,倒大多能与臣先前查到的情况一一对上。臣听从殿下的吩咐,不曾用刑,想必还要熬一两日,才肯说实话。”
元穆安点头“此事不急,便是等日也无妨。”
将那对母女抓入大牢时,他便提前吩咐过不要为难,更不要动刑。
一来,他知道秋芜
刘奉领命下去,剩元穆安继续往清晖殿的方向行去。
夜幕之下,一盏盏烛火将那座熟悉的宫殿照得恍如白昼,无数道幢幢人影里,元穆安仿佛能看见印
就
康成借着灯火飞快地侧头打量他一眼,问“殿下,可要往梢间去歇一歇”
元穆安才要点头,不知怎的,耳边就响起秋芜的那句话。
“没什么缘由,只是不喜欢殿下,不愿将一辈子都浪费
他的动作顿时僵住,那种针刺一般的不适感再度袭来。
“去,怎么不去”
他说完,抬脚往里走,去的却并不是西面,而是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