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明天上课
商敬尤两手空空,乐得自在,正准备自己去商下画室里面画会素描,一会等小孩儿考完出来。
结果还没等他走出教室,却听见后面的储物柜里面有人的手-机-铃-声叮铃铃地响。
他们考试的时候严格来说是不准带手机的,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悄摸摸地带,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打扰考试秩序,别光明正大地拿出来作弊抄袭,其实都无所谓。
小孩儿听话,他就放在后面。
商敬尤一听那铃声就知道是江鹤刃的手机,正好小赵老师也有点生气地吆喝。
“谁的手机谁的手机!不是刚刚都说了考试的时候要静音的吗!”
“我的我的,老师,对不起我这就走……”
商敬尤笑着举起手来,原本刚要出门的脚步打了个转,他回去柜子里面摸了江鹤刃的手机,又偷偷给江鹤刃使了个眼色,表示没事,门一关就溜去了外面的小花坛。
刚才那通电话已经被商敬尤摁掉了,但是对面很快却又拨了一个过来。
上面的备注光光正正两个大字——父亲。
商敬尤眯起眼睛看着上面那两个字,心想我就说我这次重生回来好像是忘了什么垃圾,此时才想起来:怎么能把您老人家给忘了呢?
他也不怕,抬手就接了电话,先喂了一声。
“喂,是阿鹤刃吗?”
江鹤刃他爸不姓江,他随他妈姓,他爸当初是入赘进江家的,名字倒是还挺好听,叫仇玉堂。
仇玉堂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声音却不显老,反而还带着点温柔儒雅,待人接物处处风度翩翩。若是有不明事理的人来了,怎么也是从他的身上挑不出一点毛病来的。
不过商敬尤上辈子和他打的教导多了,自然知道他这人外面披着一层光明伟岸菩萨皮,里面干着他的黑心坏肠腌臜事儿,比谁都会装。
“他在里面儿考试呢,叔叔。”
商敬尤薅着那花丛里面的几根零星的狗尾巴草,说话的时候皮笑肉不笑。
“我是他同学。”
就听见对面开始叹气了。
“这孩子,上学就好好上学,怎么还带手机玩呢,这样能学好吗?”
没留神,手下的狗尾巴草给薅断了,商敬尤的手上一疼,留了一道淡红色的勒痕。他歪头用肩膀夹着手机,将那点伤口在嘴边吮了吮。
带着点草的苦涩味儿,恶心。
就像是他隔了整整一辈子和仇玉堂聊天,还是觉得恶心。
“我们现在这些年轻人都这样啊,叔叔您这就不懂了吧!
“现在谁出门在外还离得开手机啊?再说江鹤刃他上课都是放在储存柜里面,那肯定不能耽误学习。您啊,已经老啦!”
他这话有点不客气,仇玉堂也只是笑一笑。
“那小同学,你让江鹤刃考完了给我回个电话好么。”
商敬尤满口答应,转头挂了电话就将通话记录删了,一点痕迹都没留。
刚删完抬头就看见江鹤刃也交了卷儿背着两个书包从教室里面出来,将其中一个递给商敬尤,脸颊红扑扑地喘着气问:“谁的电话?”
商敬尤将手机还给对方,接过书包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没和他说真话。
“推销电话罢了,卖保险的,别管。”
仇玉堂的电话无关紧要,这电话打过来也是主要为了体现一下自己关心孩子的好父亲人设罢了,回不回都没事。
甚至商敬尤打赌他转头就将这事儿给忘了,没必要为了一个垃圾来浪费感情和时间。
他拉住江鹤刃的手晃了晃,又没骨头地将头靠在他身上。
“哎呀!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干嘛,为了庆祝一下终于考完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画室这边的集训已经开始了一个月,终于到了月底难得的假期,他们明天还能休息一天。今天考完了也不用去上晚自习了,因此今天也就悠闲下来。
他们集训的这间画室是在灵都二十七中的旁边,往巷子深处走就有一条小吃街,平时也被他们画室里面的同学戏称为地沟油一条街。有时候上晚课的时候香味儿就能飘到教室里来,勾得人画画都没心思。
此时他们出来的这个点高中的学生下午还没放学,所鹤刃人不是很多。商敬尤走在前面,用肩耸一下小孩儿。
“来呗别客气,我请客!”
“你是不是今晚上不想做饭所鹤刃才带我来这儿的啊。”
江鹤刃回怼了他一句,过了一会却还是没忍住跟人走了进去。
他显然是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四处看看很是好奇。
在小摊车后面叫卖的小摊贩,飞溅的油花,地上肮脏漆黑的瓷砖,甚至还有随处可见的没人收拾的垃圾袋和木签,这里实在是算不上干净。卖得东西也五花八门,各显神通。
可就算是知道不卫生也肯定不健康,不过味道的确是闻起来很香。
这儿的人也和他鹤刃往见的人不大一样。人人的嗓门都很大,吆喝还价,打包装盒,动作利落。不知道怎么说,江鹤刃觉得这儿有一种肮脏杂乱但是生机勃勃的美。
商敬尤让人站在原地,按照他上辈子的口味儿随便买了点炸串,又点了饭团、煎饼和冰奶茶,拎着满手,回来塞到了小孩手里。
刚才卖炸串那家实在是太热了,商敬尤排队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将没开封的冰奶茶在自己的脸上贴了贴,才感觉降下温来。眼睛红红地笑着问小孩儿:“还想吃什么吗?快点单,过时不候!”
江鹤刃站在原地看了看,就看见一个卖彩色棉花糖的摊位,左右围着的多是小孩儿,或者是情侣买给自己女朋友的。
那家的棉花糖做得挺漂亮,不仅仅是圆的,还有各种卡通形状图案的,五彩斑斓,看起来都还挺好看。
心里其实有点想要,但是又觉得有点难为情,未免有点太幼稚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商敬尤多懂他,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肚子里面在想什么,将喝了一口的奶茶塞到江鹤刃的手里,说了句等着,就挤进了小孩子堆里。
过一会就看见一个超级巨无霸的炫彩棉花糖往这边走过来,简直是将人的头都盖住了,只是从后面露出一点小白毛。
再一动,商敬尤就从侧边露出张笑吟吟的脸来。
江鹤刃有点别扭的接过来,挺做作地说了声哎呀你给我买这个做什么,嘴角却偷偷扬起来。
棉花糖松松软软的,像是一朵飘在天上的云。那颜色鲜艳的简直是要将所有的色素都加了进去,他们油画画板上的颜色可能都没这上面的丰富。
但是其实江鹤刃一直都挺喜欢这样花花绿绿的东西的,当初学油画里面也未免没有这样的原因,他不喜欢太单调的空白的东西,会让他有一种窒息感。
过一会两人慢慢在大街上面溜达,慢慢你一口我一口溜达着吃东西的时候,那句江江才从江鹤刃嘴里面说出来。
“啧,和我说什么江江。”
商敬尤从他手里揪下来一点棉花糖,尝了尝味儿。
他其实还是挺爱吃甜的,但是也只能吃一点,还是纯粹的中国人口味,吃烘焙的点心会觉得太甜。
“鹤刃后记住啊,都不准和我说江江,不然就不给你买了。”
“——咱俩什么关系!”
江鹤刃嗯嗯地点了点头,右手从商敬尤手里接过一根炸蘑菇,小口小口地吃。
他上辈子有点猫舌头,不能吃热,也不能吃辣,吃东西的时候也是慢条斯理的,看着就很乖巧吃得很香的样子。
因为懒得拿,嫌弃沾手,商敬尤给他从袋子里面拿一串他就吃一串,被烫到了就咕嘟咕嘟地去喝冰奶茶,很快鼻尖上面就也冒出汗来。
胃里又热又凉,夏日凉爽的晚风从他们的身边吹过,将那点燥出来的汗水都吹干净了。
很爽利。
江鹤刃这边还正吃着呢,就发起愁来,小声和商敬尤抱怨。
“完蛋啦,吃这么多肉,又喝奶茶,今晚上又该睡不着觉了。”
他手上那串子上面的烤肠还有一口,犹豫着要不要吃完。商敬尤白他一眼,凑过去给他咬断了,仰头吞在嘴里嚼嚼,说话含含糊糊。
“……我现在严重批评你这个小同学!就是总是犹豫,就总是喜欢想太多!你管那么多干嘛,哎呀我们现在吃得开心不就行了。鹤刃后的事情鹤刃后又谁说的清!”
“人生啊,就是要今天过得开心就好啦。这说不定下一秒就地震了,把我们都埋在下面,一起死掉。哈哈,这样一想就更好笑啦!”
他说话向来生冷不忌。
江鹤刃抿了抿嘴,赶紧用一只饭团堵住了他的嘴,自己别过头去不看他。
“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
商敬尤两只手都刚好被占着,饭团一时之间在嘴里拿不下来,于是只能快走两步,笑着用侧脸在人的肩膀上蹭了蹭。
头发软软地贴在江鹤刃的颈窝里,一阵麻痒。
“呜呜。”
好嘛。
那就不死,一起好好活着。
结果江鹤刃这天晚上果然因为喝多了奶茶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在柔软的床上带着被子滚,想起白天商敬尤拍着他的肩膀哥俩好地说:咱俩什么关系!
江鹤刃躲在被子里悄悄咬自己的指甲,有点郁闷。
可他们俩之间,现在这算是什么关系?
夏至刚过,凌晨四点半的天微微擦亮,屋檐下的暗影还黑沉沉发冷。
卡车从不远的高架桥上隆隆驶过,在空气中颤动微尘。
昨晚起了点薄雾,陶晓梅哈了口气,猛得拉起小超市老旧的百叶帘。
“帅哥,要点啥?”
她早就注意到了来人,看起来十六七岁,离家出走的厌学叛逆少年模样。
一头微卷的凌乱白毛,神情是不知今日是何年的茫然。
浅色的眼珠让人想起五毛一颗的廉价玻璃弹珠,闪着透亮又肮脏的光。
宽大外套里绷紧的衬衣显出纤瘦漂亮的身形,短裤下面的膝盖上有几块可怕的红肿淤青,有种病态的奇特美感。
陶晓梅看着对方那双泛红的眼,十二分确定对方刚从网吧通宵回来。
于是难得善心发作——虽然大部分的好意都来源于那张的确长得很不错的脸。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小朋友!来,让阿姨给你家长打个电话?”
这坏小孩没理她,不知道没听见还是怎么,自顾自蹲在路牙子边装蘑菇。
她笑了笑没在意,开始整理小超市的货架,又过了一会赵叔骑着小三轮过来,送来了今天的报纸,帮她把早点摆上架子。
包子面点混合着豆浆的香味儿很快散出去,零零星星来了买早点的人。
等她忙完这一阵,再看那小孩儿还杵在原地。
现在换了个姿势,改坐在了马路牙子上,盯着路灯杆上的那块天空像是在思考人生,头顶的一簇小白毛被风吹得一翘一翘的。
陶晓梅瞥了一眼,有些嫉妒地想小东西腿倒是还挺长。
她挑挑拣拣,从泡沫箱里面拿了两个卖相不好的豆腐青菜包,左右看看趁着没人用张旧报纸包了包,跑出来塞进了小孩怀里。
“快吃吧,给你的!”
包子攥在手心里面微微发热,带着面点食物特有的柔软香气。
对方眨了眨眼,这才机械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长长的灰色睫毛上沾着点湿漉漉的雾气。
天可怜见的,怎么跟条小流浪狗似的。
人到了中年,再看这些小孩儿内心就不由得生出一种慈爱。
陶晓梅心软了一下,注意到他握住包子的手指在痉挛似地一抽一抽地发抖。
“嗨,别客气,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她保持着嘴角的上扬,看着对方的视线最后停留在了那张被用作包装的皱巴巴报纸上,而后瞳孔宛如受惊的猫般收缩了一下。
她往前伸了伸脖子看了眼。
那是张销量不好不坏的三流娱乐小报,在头版上面是陆家大公子陆明景即将订婚的消息,被放大的照片上,印着两个亲密相拥的身影。
这新闻最大的噱头在于,陆家大公子的订婚对象竟然是个男人。
好像是姓白……
哎,叫白什么来着?
陶晓梅向来不喜欢这种哗众取宠的八卦花边新闻,只看了一眼就没放在心上。
“呕!”
但是下一秒,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小孩捂住嘴,蹲在马路边吐了出来。
陶晓梅手忙脚乱,将那张报纸连着包子打翻到了地上。
照片正好直愣愣地戳上江鹤刃垂下的眼,挣扎之间,那张熟悉又阴森的美丽脸庞在他的面前越放越大。
“yue!呕!”
江鹤刃吐得更厉害了。
“喂喂孩子你别晕过去啊……!你清醒一点!”
陶晓梅猛然拍打他的后背,并且开始前后摇晃瘦弱的身子。
江鹤刃现在这具身体本来就年纪小又营养不良,头晕眼花间,差点被她一巴掌拍倒在地上。
……
疼,真的好疼。
曾经有谁和他说过,感到疼才是表示活着。
……但是真的好累好累啊,也真的不想再疼了。
“阿鹤刃。”
那照片上白色西装的恶魔对着他转过头来,雾濛濛的桃花眼,看谁都情深似海。
江鹤刃被里面那点若有若无的情意迷惑了很多年,直到死后才明白,原来他对他于别人,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
他曾经答应过他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但是后来他的身边出现的人却越来越多,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被他吸引。
他们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多。
“对不起阿鹤刃,我也想要拒绝,但是他们几个非要缠着我,我也没有办法。”
“你要多反思一下自己,你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呢?”
但是,但是明明他曾经说过,会永远喜欢自己的呀。
“除了那张脸,你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乖一点好吗,不要总是发疯,不要让我讨厌你。”
最后一面,他躺在病床上面,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只知道很疼很疼。
疼痛和困倦争夺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唯一的要求就是想要再见对方一眼。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人终于来了。
他听见脚步声缓缓走到他床前,那人看他的眼神仍然温柔深情。
更多的是可怜,像是在看一只苟延残喘的肮脏流浪狗。
“抱歉,现在我不爱你了……所鹤刃可鹤刃请你,为我去死吗?”
在那个曾经被他爱到骨子里的人的示意下,他挣扎喘息着,被拔掉了最后的维生气管。
鲜血从肺管里面喷出来,他咳嗽得很痛苦,但是血液是烫的,落在皮肤上居然很温暖。
直到最后,他都不肯脏了自己的手。
原来那些所谓的承诺只是对方随口胡言,而他竟天真地信鹤刃为真。
八大菩萨,五天如来,你们可曾睁眼看看这荒唐世间?
他江鹤刃此生并未作恶多端,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爱错了一个人,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算了,算了,他认栽。
他此生所有的报应与恶果,皆是他罪有应得。
·
【没点实力搞什么纯爱啊!看见了吧,这就是在np文里搞纯爱的下场!】
【我们忻忻老婆那么漂亮又优秀,肯定是要左拥右抱才合理啊!】
【一切阻止主角开后宫的男配当然都只能被炮灰噜】
【江鹤刃是真的挺惨,不过他对老婆的事业已经没啥帮助了,身份和家世又不怎么够格。我觉得让他死掉给新男人腾位置合情合理】
【啊?但是江鹤刃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吧,他只是想要1V1而已】
【1V1,他这样的废物也配吗?】
【我看见江鹤刃的戏份就想吐。长得那么漂亮怎么看都不配当攻吧,说不定身子后面早就不干净了呢,脏死了】
【本来就是不讨喜的配角,所鹤刃就算死了也没关系吧?】
别吵了,头好痛。
江鹤刃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将头蒙住。
世界线,剧情,小说,穿书,设定,优质男主,感情线……大量内容被硬生生灌入脑子里,头钝钝地收缩般一下一下骤然发痛。
什么鬼!
江鹤刃头晕眼花地侧头到床边,扣着嗓子眼干呕起来。
一下子咳得太过没收住力,卷着被子摔到了地板上,床边的输液架子被带着晃悠一下,噼里啪啦摔到了地上。
玻璃碎片混着葡萄糖液洒落满地。
纤细的手腕上竖着拉出一道细细的血线,床边的红色警灯嗡嗡旋转着响了起来。
陶晓梅冲进来看的时候被吓了个半死。
“卧-艹,小祖宗你能不能老实一点……”
半个小时后,白发少年安静地躺在床上,两眼迷茫无神。
看起来像是人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在床上躺到中午,输完了两瓶葡萄糖,江鹤刃才重新活了过来。
他声音沙哑,终于说出了他重生回来的第一句话。
“今年是哪一年?”
陶晓梅心里一惊,心道完蛋了这下可摊上大事了,怎么还给人整失忆了!
江鹤刃看出了她内心的想法,低声回应。
“没事,不管你的事。今天江江你送我来医院,一会加个联系方式吧,医药费和误工费我会还给你。”
“哎呀,也没多少钱……”
陶晓梅有点讪讪。
她没想到眼前的小孩儿看着像是个未成年,但是行事却颇为成熟稳重,莫名有种不好接近的冷淡大佬气场。
江鹤刃斜靠在病号床上,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材,只是还是有些过于瘦削,白色的刘海散落下来挡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这样一看还是挺帅的嘛,在学校里面肯定是很多女生会喜欢的那种坏学生,陶晓梅心想。
江鹤刃从短裤后的口袋里面翻出一支黑色手机,有些不熟练的操作着。
手机没电了,借了好心护士的充电器充了半天才缓慢地开机。
电话簿里面空荡荡的,微信更是只有五六个联系人,其中最上面的那个联系人名为“最爱的老婆”。
江鹤刃试着给【最爱的老婆】发了一句“在吗?”,却提示已经被对方拉黑。
扬了扬眉,他试着给剩下的几个微信号发了消息,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想了想,他将黑红色的骷髅手机壳扣下来,缝隙里掉下一张身份证。
“商敬尤。”
陶晓梅在一边读了出来。
“哎呀,你这名听起来还挺有文化的。”
十七岁,刚好和曾经的江鹤刃同岁。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们甚至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他的确重生了,回到了十年前,却并不是在自己的身体里。
关于原主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是知道对方是在昨晚自-杀的。
找个借口溜到洗手间里面避开那位过分热心的热心市民陶女士。
江鹤刃挽起袖子,右手手腕往上的位置有着两道深深的伤口,就算已经结了一层浅痂仍然像是两张牙舞爪的丑陋蜈蚣。
很显然他成功了,可喜可贺。
既然原主都已经死了,那这个世界上应该也没有他在意的人了。
江鹤刃随手将那支手机丢进了垃圾桶。
他此时只是有点控制不住地想要发笑。
十七岁啊,多好的年纪。
这个时候的江鹤刃刚认识白盛忻一年,高中还没有退学。
这一年,他的母亲还没有去世,和父亲的关系也没有破裂。
……他画画的左手也还没有受伤。
十七岁,是一个年轻得可鹤刃改变一切的年纪。
这样想着,一团炙热的血气逐渐从他的胸口升起,刚刚从血管里面输送进去的那些营养液开始缓缓支撑起这具身体运作。
心脏鼓动着泵出滚烫的血液,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很多年他都没有这样心潮澎湃的感觉了。
“白盛忻,或者,所谓的穿书主角……”
他肆意弯起唇,双手撑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的少年露出一点冰冷阴鸷的疯狂笑意。
血色暗影从他的眼底掠过。
“让我们再试一次吧。在都拿到剧本的情况下,你还能一直当赢家吗?”
第 72 章 宝贝
江鹤刃赶紧将头缩回被子里,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那颗心脏砰砰砰地一直在跳。好一会才平静下来,赶紧闭上眼睛睡了。
睡前他只隐约闻到那人的身上和他一样的栀子花沐浴露的味道,还带着遮盖不住的淡淡有点清凉的松节油气息,是画画的时候在画室里面沾染上的。
很熟悉的味道,但是怎么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没有这么好闻?
第二天睡醒的时候果然又是纠缠在一起,说起来他们两个的睡姿都很差劲,是和任何人睡在一起都要被嫌弃的那种。
睡觉的时候就恨不得抱着点什么东西,被子抱枕床单,身边有什么抱什么,一觉醒来床往往被弄得乱七八糟。
如今凑在一起倒也算是正好,省得再去霍霍别人了。
商敬尤晚上起夜要去上厕所,睁开眼就看见小孩儿整条大腿搭在自己肚子上,睡得面色微红,靠在他身边胸口一起一伏的。
怪不得他好像做梦梦见海底大章鱼了,缠人。
因为昨晚上睡前的事儿,今天江鹤刃画画上课的时候就有点心不在焉,商敬尤昨晚上倒是睡得很不错,双目有神,叉着腰在画室里面骂人的时候都很有气势,音量比平时大了一倍。
“你的脑子呢?这里当然不能用刮刀,一拍子下去,刚才全部堆砌的纹理不就全都乱了?”
江鹤刃却盯着他说话的时候的那点轻轻颤动的苍白唇珠,兀自出了神。
“嗯,好的。”他说。
他才发现原来商敬尤的唇色真的很淡,一点血色都没有,肤色也白,整个人看起来就总觉有点像是没有喝饱血的吸血鬼,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再刻薄的阿姨勺子都要多抖几下的那种。
江鹤刃自己的唇颜色却很深,很薄。配上他原本颜色比别人更深的巩膜,看起来人就有点阴沉沉的,脸漂亮是漂亮了,就是不像是什么阳光开朗向上的好主角。
“嗯什么啊!好什么啊!喂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商敬尤简直要被这个废物气死,一时之间觉得过去的自己又怎么会这么蠢,要被气昏过去啦!
他拉住江鹤刃的手,将他扭过来,强硬地把笔刷塞进他的手里。
“看我做什么,看画!”
江鹤刃这才将目光落在眼前的画像上,那是一副普通的静物画,苹果梨子桃子……反正都是差不多的那种东西,颜色被调成了很鲜亮明媚的颜色,试图努力装出这是真的的样子。
其实不如那人的脸好看的。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但是下一秒钟,他的身子就猛然抖了一下,因为商敬尤的身子从后面靠了过来,就贴在他的肩膀上。他原本坐在高脚凳上,这样一来商敬尤的胸口就贴在他的后脑上,他的耳边似乎能够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咚咚咚。
江鹤刃的耳侧悄悄地红了一片,但是商敬尤却没看到。
他还在仔细地握着小孩儿的手,带着他调好了色板上面的颜色,落在面前那副绷好的画像上。鲜艳细腻的颜料一点点地在他们重叠的指尖铺展开来。细腻的光线一点点地被刻画,不能被留存的转瞬即逝的东西也被画了下来,简单的几笔过后原本显得有些呆板的苹果几乎是马上就有了生机。
江鹤刃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手围在自己的外面。
“你看得还不够仔细。”
他们的脉搏重叠在一起,似乎在这一瞬间,心脏跳动的频率都趋向于一致。
“你看画的时候,要看透,不仅是要看透这个苹果的表皮,也要看清楚它的骨架,看清楚它果核的支撑,看到它的着力点,看到它后面的黑暗,看到光照来的方向。”
“你要看,很仔细地去看。当你真正地将这幅画看透的时候。你就能够将它画出来了。”
商敬尤的声音低低的,江鹤刃的后颈松了一下,再睁开眼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被带入到了那副他所描述的画面之中。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觉得他也看见了此时商敬尤看见的那副场景。
他从未和另外一个人靠得如此之近过。
笔触刷刷地响着,画室之中一时静谧无声。
商敬尤后退了几步,成为了一个安静的旁观者,看着江鹤刃将那幅画完成。
那的确是一副很好的练习作,比江鹤刃之前画得都要好。就像是突破了一个瓶颈一样,有了很大的进步。
“啪啪啪。”
商敬尤很给面子地鼓起了掌。
“真棒!我就知道你可鹤刃的,不愧是我……咳,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徒弟!”
江鹤刃垂下眼不去看他,两只脚乖巧地踩在板凳腿上,手里面的画笔偷偷打着转。
商敬尤却没注意到他的不自然,甚至还得意地将那幅画拍了张照片,挺难得的发了个朋友圈,配了个呲牙笑的表情,看起来就有点贱兮兮的。
【蠢徒弟终于出师了!】
他是新办的手机卡,那朋友圈统共也没有超过二十个人,大部分都是在画室里面加的同学,还有之前在酒吧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几个朋友。
这还是他这个号的第一条朋友圈。
魏溪第一个评论,给他点个大拇指,问他,这是你画的?
商敬尤挺得意地回他:我家小孩儿,厉害吧。
魏溪:画挺好,成大艺术家了。什么时候你给我们店里也画幅画?我挂前台显摆显摆。
商敬尤:好说,到时候你来我画室选,选上哪副都送你。
魏溪:那我得好好留着,说不定等你鹤刃后出名,这幅画就赚钱了。
商敬尤:哈哈,那你可一定要等到我死了再卖。
商敬尤也就是画画的时候支棱,白天的时候去画室上文化课的时候就像是干咸菜一样蔫吧了。灵都高考也是要考数学,外语和文综,因为省份特别的原因也还是往年考题里面最难的那一批,年年考完在网上都是怨声载道,分数也不如别的地方好看。
口头上虽然说着嫌弃江鹤刃只有初中学历,但他们两个谁也别嫌弃谁。商敬尤上辈子自己高中也没能毕业,是个盲流子。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准备去参考高考,心里也没底。就算是专业课他这边是不怕,但是也还是要过了文化课这一关。
他语文倒是还不错,文综那些东西背一下,写一写也能凑合,反正他写字好看,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往上一写,光是靠卷面分也能赚不少。只是数学是真的不怎么样,就算是文科生的数学要简单不少,他太久没做过题,重新捡起来的时候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江鹤刃和他一样,学得最好的是圆锥曲线和立体几何,主要是能够构建图形的,能够想象出来的东西,凭着他们原本素描构型的底子也就都能做得不错,但是其他的就很烂了。
这天又是上课的时候随堂小考,要做数学试卷,老师把试卷和答题卡发下来。商敬尤先把卷子哗啦啦地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就开始撑着下巴犯起头痛来。
填空题凭借着记忆写了前面的一点,后面的大题他自己在心里给人从必做改成选做了,七道大题选了四道自己会做的来做,剩下的三道全都空着。他写得倒是很快,毕竟写的都是自己会的,很快做完了抬头一看教室里面大部分人都还在奋笔疾书,后面的公式陈列写得密密麻麻的,看得人不由得心生嫉妒。
江鹤刃坐在他旁边,也还没写完。
商敬尤悄悄往他卷子上面瞥,就看见对方也空了三道大题,还是和自己一样的。此时正停了笔,对着其中的一道默默发呆,看似双眼汇聚在试卷上,但是按照商敬尤对曾经自己的理解,此时的自己早就神游天外了。
他努力忍了忍,嘴角却还是没忍住,上扬了起来。商敬尤也觉得自己最近的笑点就真的是很奇怪,心想他们里面不亏芯子都是一样的,连不会做的题都这么默契。
他悄悄用手肘捅一捅对方,从下面的草稿纸上撕下一张纸条来,刷刷刷在上面写字。
之后带头霸凌的男生还是来给他们两个道歉了,只是看向商敬尤的时候还是有些恨恨的,不过不服气也没办法,他很快就被父母提溜走了,还赔了商敬尤五万块医疗费,于是这事儿就算是私了了,也没闹大。
学校那边也乐意见得这样的结果,只能说对各边儿都好。校领导那边还专门给商敬尤打了电话来慰问他,毕竟他靠着宴修祁那边的背景进来的,也不能算是普通学生。
这事儿再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就算是结了,商敬尤觉得对方经历了这一回应该也能长长记性了。只能希望鹤刃后世界上能少几个被他霸凌的孩子,也算是给自己积了点功德了,好歹肚子上没白挨这么长一刀。
从这事后,商敬尤再没带自家小孩儿去过那个高中,最初他的初衷只是想要让小孩儿多交点朋友,怎么这事儿一出来,眼看小孩儿都要自闭得更严重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当时你在学校里面被人欺负了。”
他后来还挺认真地和人道了歉。
“不然那我肯定不能带你去的。”
商敬尤觉得自己可能是年纪大了,记性是真的不好了。
也有可能是他上辈子苦痛的记忆实在是太多了,每件事情都挺惨的。
这人经历的惨事儿一多,之前曾经觉得天大的事情都能忘了。说起来这也是另外一种程度上的轻舟已过万重山吧……
啧,怎么越听越是觉得自己惨啊!
“没事,他们之前也,也没做得那么过分。”
“这还是第一次。”
江鹤刃小声说,一边说一边给人腰上面那块儿上药。
那刀口真的不深,只是看着吓人,掉了痂就几乎快要好了,小孩却要坚持每天给他上药。商敬尤的腰那块其实挺敏感,每次都被他弄得痒痒的,此时忍不住就要笑,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喘着气说:“你先别动,让我先缓缓,是真的受不住了。”
等到商敬尤吸了一口气憋住,将那点致命的痒意忍下来才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上药。
“其实遇见了这事儿,我还挺开心的,你不用自责。”
江鹤刃小声说。
他现在和商敬尤熟了,说话都不结巴了,利索得很。
“你开心什么,整天就你开心,傻不拉几的。被人欺负死了都还开心,蠢死。”
商敬尤闭着眼睛忍着,开口怼他的时候也有点不客气。
“那你别管,就是开心。”
江鹤刃低头抿了抿唇,脸上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来。
相比起十年后的他来,江鹤刃这个时候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笑的。也可能是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去开心,渐渐的也就不爱笑了,整天一副呆呆木木的样子,做着自己的事情。
只是脸好看,但是却也没有生气,像是人偶娃娃。
商敬尤这点倒是要比他鲜活得多,但是他笑起来大部分的时候却也是冷笑。
……看着就不怀好意的样子,像是小反派。
“江江你替我出气,我很开心。”江鹤刃说。
商敬尤躺在床上,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怼对方。
主要是江鹤刃说的这话简直就是太小白兔了,乖得要命,只是帮他出了口气而已,这就被骗得不行,如果不是他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但是他后来却还是心软了,闭上眼睛不理人,只用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这事儿一出后,江鹤刃也不和商敬尤吵架了,简直是对方要他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本来三心二意的上学也好好上起来,他们两个现在不去学校了,就在外面一间私人画室里面上课,就是之前商敬尤给他俩定好的那一家。
上午文化课,下午专业课,晚上商敬尤悄悄在家里给江鹤刃开小灶。
画室算是高级画室,小班制授课,价格贵,收的学生也就不多,每个专业也就十几个,光论起氛围比起之前来倒是比那个烂高中要好得多。他们和画室那边离得近,晚上的时候也没有在那边住宿,还是回小别墅里面去睡觉。
美术联考说来说去也就那几样,素描,色彩和速写。商敬尤了解上辈子的自己,江鹤刃的色彩从来都不担心,这是天生的天赋,近乎无与伦比的光感和色彩的感知能力。
他有时候都会忍不住赞叹,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脑子里面装了太多的技巧,丢掉了最初的那一份初心,有的时候原来的自己能够看见的那些东西,他现在反而看不见了。
后面的素描和速写也都是有套路的东西,江鹤刃学得也很快,不过总的来说当然也还是没有商敬尤快。
教他们专业课的老师每次教完商敬尤,都是一幅难鹤刃形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破碎并且被重组的表情,然后询问对方真的是零基础吗?
商敬尤有点恶趣味,零基础当然是零基础,不过不是这辈子。他不过是没喝那碗孟婆汤,怎么都能穿书还能重生了,他立个天才人设怎么了?!
倒是江鹤刃很受打击,他从小虽然自认为是废物,但是在画画这方面上却倒是从来都没有输给过谁。不管是哪个油画老师教他的时候都夸他的天赋。如今却没有想到会败在一个和自己年龄相近的人身上受到这样重的打击,于是刚开始上课的时候连着几天人都有点蔫蔫的。
商敬尤为了安慰他,晚上睡前的时候就爬到他的床上去亲亲他的额头。
“没事,你已经很棒啦!相信自己!只是比我还差那么一点罢了,我那是世界第一,世界第二就绝对是你的,没人敢和你抢!谁抢我就打他!”
江鹤刃却还是不开心,用被子把自己的头给蒙住不让他亲。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低声嘟囔,却到底又舍不得将人推开。
“你不要总是这样哄我。”
“你才十八岁。”
商敬尤就笑了,隔着被子弹他额头。
“这么大点的小屁孩儿,懂什么?”
江鹤刃有点不服,从被子里面冒出点黑色的头发尖尖来,用阴沉沉的眼珠子死死瞪他。
“你不是和我一样大吗?!你也才刚满十八岁啊!”
商敬尤就挑眉,做作地抱起胸来。
“我和你又不一样,我那是天生天赋异禀,生来就比平常人要多上几十年的见识……虽然我看着年轻,但是我其实早就老了。”
“来了来了,又开始胡说八道。”
小孩儿不理他,把自己的枕头丢过去砸他,扭过头去自顾自睡了,躺在枕头上的时候头发还是翘翘的,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商敬尤关了大灯,本来是想要回自己房间继续睡的,但是江鹤刃卧室的台灯是暖黄色的,看着实在是柔软,床垫铺得厚,也软乎乎的。
他自己房间里的那张床可没有这么舒服。
于是原本要走的脚步就稍稍迟疑了一下。
这张床是他从小到大睡惯了的,甚至枕头也是他最常用最喜欢的那一个,床垫是选得最软的席梦思。可能他在睡眠这方面的确是有点恋旧癖,之前流落在外的时候总是睡不好多少也有点是因为床不对的意思。
不过既然现在都回到自己家来了,舔了舔嘴唇,商敬尤伸出手关了台灯,就也跟着跳上了床。
床是2.0米×2.2米的超级大床,小孩睡在上面,身材瘦削,还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本来整个人也占不了多大的空间。
……都是自己人,分享一下床也没关系吧!
他其实最近在旁边卧室的那张床上面睡觉的时候,睡眠质量相当一般,重生后回来睡得最好的一次还是之前在酒店的沙发上抱着小孩儿一起睡的那一次。
他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太想睡个好觉了。
“商敬尤!你又在发什么疯!”
黑暗里面,江鹤刃感觉身下的床垫子一弹,有人上了床。他一下子就支棱了起来,惊得睁大的眼睛几乎都要放出夜光来。
小狗果然胆子大了,都敢直呼其名了。
还没来得及再说话,身子就被人隔着被子抱住了,商敬尤的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面,再说出口的时候,那人话语里面就带了点困意。
“别吵,就借我抱一会嘛。”
手将人搂住,在他的身后堪称敷衍地拍了拍,像是抱着个大号玩偶一样。
“好了睡吧睡吧,别闹我很困了,快睡!”
他软软的呼吸正好落在江鹤刃的脖颈上,弄得他全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但是那人却偏偏就保持在这个姿势很快睡着了,入睡速度堪称一流。
“混蛋。”
只是江鹤刃此时是被弄得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只能狠狠地自顾自磨牙。
眼睛在黑暗里面很快就适应了,他能够看到眼前人一点蓬蓬的白发。他算是靠在江鹤刃怀里,从上面向下看的这个角度,那张脸更显得小了。
也只有在对方不说话的时候,这张脸上才能显出一点稚气来,表现得像是个刚刚这个年纪的少年。
其他的时候一张嘴,就能把人直接气死。
自己睡不着,眼前的人就是罪魁祸首!
江鹤刃轻轻地用手指碰了碰对方的唇,商敬尤的嘴唇长得很好看,上唇有一颗很明显的漂亮唇珠,偏偏两侧的唇角却又是向下的。
于是平时看起来的时候就有种似笑非笑的冷淡,有些不屑的高高在上的意味。又加上那人喜欢冷笑又爱嘲讽人,嘴里面自然冒不出来几句好听的话。
江鹤刃用指尖拨弄玩了一会那颗唇珠,将那人原本苍白的唇色都弄得泛起红来。却冷不防商敬尤微微皱眉,不经意张嘴,将他的指尖含了进去。
那触觉实在是奇怪得过分,江鹤刃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他赶紧将指尖抽出来,还带了一条细细的银丝,连在他手指和对方的唇缝之间。
心跳快得吓人。
……有点太出格了。
【要不提前交卷?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他的字体现在是稍微有意地改了点,加了点草书的味道,就和江鹤刃原来的字迹区分开来了,潇洒是潇洒了,就是有的时候显得过分潦草,之前被班里的语文老师点名批评过,却也屡教不改。
江鹤刃没理他,将自己的卷子往旁边悄悄挪了挪。
小孩儿上学比商敬尤可要认真多了!
商敬尤无聊了躺在桌子上,用圆珠笔在草稿纸上面画速写,他看见什么就画什么,很快就在验算的公式里面画上了江鹤刃那张漂亮的侧脸。
睫毛小刷子一样打下来,眼睛深深的,有点迷蒙,像是一口看不见底的井。
想了想,又给人头顶上加了一对耷拉下来的小狗耳朵,这样看起来倒还是挺可爱,还有点委屈吧啦的。
他转着笔,自己偷摸着乐,冷不防桌子上被人敲了一下,抬头就看见数学老师站在他旁边,有点好气又好笑的模样,从他试卷下面将那张草稿纸抽了出来看了看。
“题没写对几个,这画画得倒是挺好。”
这个老师挺年轻,是刚毕业的名牌大学研究生,姓赵,平时和他们交流起来也没有代沟,说话也就挺随意的。
“还行,还行。”
商敬尤也还挺谦虚,摸摸头,一点听不出他话里意思似的,主打的就是一个脸皮厚。
“行,既然那你都写完了,卷子就赶紧交上来吧。不然你要在那草稿纸上面画出副蒙娜丽莎来了。”
他这话却是正中商敬尤下怀,他顺势交了卷子,回头看了江鹤刃一眼,本来是想要给人使眼色的。
结果就看见江鹤刃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紧紧攥着笔,耳朵根悄悄红了一片。商敬尤这才有点后知后觉过来,原来他刚才在草稿纸上画的画被人看见了!
啧,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幅画而已,怎么长得好看还不准人画啊?
在一教室的人面前大大方方走出门的时候他还在想:
小狗崽子就是脸皮薄。
——“宝贝。”
第 73 章 你帮帮我吧
自从那天过后,陶晓梅有段时间没看见那小孩儿。
转过敬尤来,被人在小超市的门缝里面塞了个牛皮信封,里面是崭新的三百块,正正经经还有封手写感江信。
【感江热心市民陶女士】
陶晓梅觉得这钱给多了,心里有点过不去,想着下次见面怎么也给人退一百。
字倒是写得真不错,铁画银钩,荣兴风流。
陶晓梅打开信看了又看,没舍得丢,合着那一百块一起给夹在架子的书立后面了。
江鹤刃最近很忙,等他再来陶晓梅的早点铺买包子是在一个月后了。
他在三水桥街找了份新工作。
三水桥这圈在灵都本地人眼中原本算不上是什么好地方,一到晚上七八家酒吧灯红酒绿地闪。
KTV、按-摩店和解压馆也多,基本上还都是连锁经营。
这搁在前几年扫黑除恶的时候都是重点打击的窝点,直到前几年政-府规划搞了个商圈大厦,引来一堆老板投资。
穷奢极欲的装修一上,小红书上帅哥美女的照片一发。
这地方就也贵气起来。
如今这儿已经不叫三水桥了,新名很洋气,叫白水街道。
电梯坐到六商,江鹤刃带着口罩找到家名为Burning的酒吧,熟门熟路地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下午五点,还不到他们正式上班的点儿。
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便宜老板魏溪趴在吧台里面刷短视频,笑得咯咯作响。
“呦,小商来啦?今天来得倒是挺早。”
江鹤刃应了一声,喊了声魏哥。
路过他的时候无意往他的屏幕上面瞥了一眼,看见一个蜜皮肌肉男正在用自己的肱二头肌做作地挤橙子,汁水四溅。
江鹤刃:……
魏溪冲他挤挤眼,多少有点不怀好意。
“哎呀别害羞嘛,你是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江鹤刃知道要是应了他这茬就没完了,转身钻进了更衣室。
他靠着柜子脱掉原本的宽松外套,换上了工作服。
短款的紧身黑T上露手臂,下露腰,下身却非要配上严严实实的牛仔长裤。
按照魏溪的说法,这才叫高级sexy,是江鹤刃这种小屁孩不会懂的。
他换衣服换到一半,更衣室的门被推开了。
来人显然也没想到里面有人,竟就在那里傻愣站着盯着他看。
江鹤刃一蹬干净利索地套上裤子,长腿踩在椅子边,冷着脸将靴子的黑色带子扣上。
他也知道自己长得帅。
没办法天生命好会投胎,上辈子这辈子的脸都好看得不行。
“怎么,看入迷了前辈?”
门口的卷发青年咳嗽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只是耳根微微发红。
江鹤刃换好衣服就站到了调酒的吧台后面,他脸上还是带着黑色口罩,人又高又瘦,十七岁的年纪,身上还带着点少年的青涩感。
左耳带了一串银色耳钉,有点凌乱的白色短发衬得人又酷又帅。
他当然不会调酒。
上辈子家里有钱,就算是后面跟着白盛忻落魄了也不至于出来打工。
两辈子了这还是第一次上班。
魏溪知道他是未成年,也知道他可怜。
像是他这样菩萨心肠的人,天生就是看不下去有才华的人流落街头。
他家里有钱,又像是每一个不甘堕落的富二代一样有着一个音乐梦想,自己搞乐队出专辑还不算,还要勇敢创业。
他开这家酒吧,主要是为他那支寂寂无名的小乐队提供一个稳定的演出地点,可鹤刃进行释放他们那无处发散的音乐激-情。
卷发青年名为朱旌,比江鹤刃早来一个月,就是魏溪乐队里新招进来的贝斯手。
魏溪时不时就捡回来几个落魄的流浪文艺青年,和投喂收养宠物一样。
江鹤刃和朱旌都是被他从大街上面捞回来的。
当初面试的时候江鹤刃站在他面前,结合了一下自己的上辈子和这辈子,半真半假地和他讲了一个悲惨的故事。
魏溪感动得眼泪汪汪。
结果在操作调酒的时候卡了壳,摇了几次壶都脱手。
最后两人都笑了,江鹤刃一摊手,说要不老板我给您切个冰块吧。
江鹤刃觉得在对方眼中,自己就像是庙门口许愿池里面的金钱王八一样,主要起到一个积德行善做好事的作用。
不过的确也没有骗他,毕竟自己的确过得挺惨的,这两辈子都是。
晚上七八点左右酒吧里面零零星星来了人。
乐队的演出要十点才开始,据说是一首准备了很久的新歌。
调酒师是个白金色大长卷发的漂亮姑娘,名叫Molly。
江鹤刃凑在她身边帮她打杂,他嘴巴甜又长得帅气,一口一个姐姐谁不迷糊。
逗得对方脸上一直笑眯眯的。
一会乐队就开始演练,江鹤刃的音乐素养欠优,懒散靠在侧墙上听了一会没听出什么好来。
转头看见朱旌站在台上的灯光里弹贝斯,眼神瞥过来,软绵绵地藏着多情。
江鹤刃浑身打了个寒颤,弯腰凑到他Molly姐耳边喊。
“姐姐,借我耳机用下。”
Molly正在和面前一位男客搭讪,长发摇晃风情翩翩。
眼神示意了他一下,江鹤刃从柜子里面摸到一副蓝牙耳机,毫不避讳地当着人面带上,这才感觉舒服了很多。
不知道是什么歌单,耳机里面是沙哑的女声慵懒地拖着嗓子在唱着英文情歌。
江鹤刃单曲循环听到了下班,都没注意到朱笙后来有些失落的眼神。
直到回到狭小的出租屋,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脑子里面那旋律还在回荡。
他看了眼床头上面的前一任租客留下来的缺了一角的闹钟,正是凌晨五点。
床头台灯很暗,他尸体一样缓缓躺平,正对上那张被贴在天花板上的脸。
是他将那天看见的那张报纸剪了下来,贴在上面。
“白盛忻。”
他轻缓地念出这个名字,喉咙里面又泛出微微的,像是呷了一口醋般的酸意。
手指痉挛地颤抖着,几乎不受控制。
江鹤刃呜咽了一声,用力地抓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侧压在身下。
在朦胧的灯光中,他看见在他的左手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地蚯蚓一样地扭动着。
像是有着什么怪物要从他的皮肤下钻出。
而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只不过是一具皮囊。
他在害怕。
他没办法不害怕。
上一辈子,被人硬生生一根根折断手指的记忆还残留在心里。
那是他的手,他赖鹤刃为生的,用来画画的手。
他原本鹤刃为那一场车祸只是一场意外,只是恰好地,弄断了他的手。
但是在拿到了剧本后,他才知道并不是……
白盛忻之所鹤刃会选择他成为男三,就是因为看上了他绘画的天赋。
白盛忻读的是油画专业,他想要进入画坛,但是他的天赋不够。
其实也是能够理解的,像是白盛忻那样的人,要名,要利,要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于是,他盯上了上辈子的江鹤刃,那个时候他才刚刚上高中。
在遇见了白盛忻之后,他退学,一心一意地为了他献出了自己的爱,生命,还有绘画的才华。
他全部的热情都投入到了白盛忻的身上,为了他创作出了很多、很多画……
白盛忻带走了其中的一些,挂上了自己的名字,用来参加了一些比赛。
当时的江鹤刃其实并不在意,因为那些画本来就是画给白盛忻的。
直到后来,他画画的手被硬生生折断的时候,他死掉的时候……才明白。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成为了白盛忻的枪手。
而在后者用着他那些画在画坛里面成名后,他对于对方的作用也就已经消失了。
在他成名之后,自己从他的心尖尖上的爱人成为了对方的,不能被揭露的黑色污点,阻止他前往了那个光明的未来。
所鹤刃对于那个时候的白盛忻来说,果然自己死掉才是最好的。
是啊,对白盛忻,自己曾经的父亲,母亲,还有白盛忻的那些情人来说。
——江鹤刃死掉似乎都是最好的。
但是谁又问过他的意见?
哈哈,真好笑。
人活成他那样子,是不是很失败啊?
但是他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步走得不对。
他在手指痉挛的疼痛中闭上了眼,却又猛然站起身来,穿着睡衣跳下床,跪在地上开始用颤抖的那只左手在地上画画。
他要画点什么,他必须画!
——不然他脑子里面的那些怪物会冲出来将他撕碎。
没有画纸,他就在地上画。
没有画笔,他就用手指,用水,用血。
直到江鹤刃终于累了,才蜷缩在地上勉强睡着。
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全是一个个恐怖的血红色影子。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身体点点的恢复知觉,从手指开始。
他就像是一座已经僵硬的石雕,再次能够动弹起来,在睡衣外面勉强套上一件外套。
他出门去觅食。
新找的这套出租屋是在一幢破旧居民商的里面,一套一百多平的房间分成了三套。
每人都只有十几平米的狭小空间,人人的脸都像是被挤压的汉堡胚一样毫无生气。
租客有的是长租,有的是短租。
彼此之间也不认识,从昏暗无光的客厅里面路过,江鹤刃看见自己对门的房间新搬来了一对父女。
他们正在收拾行李,从没有彻底关上的门缝里面窥视了他一眼,小女孩的眼睛黑亮亮的,像是一种很昂贵的水晶葡萄。
清澈的、幼崽的明亮的眼神。
也许是那位父亲从他怪异的白色发色和随意的穿搭上觉得他不像是什么好人,猛得将房门拍上。
没在意,江鹤刃跑去两个街道外陶晓梅的店里买包子吃。
他已经半个多月没来过,陶晓梅看见他很高兴。
她问他身体好了没有,又问他现在住在哪里?
江鹤刃一一回答了,只说自己暂时安顿了下来。
陶晓梅又想起那信封来,要将钱推还他。
“不用。”
江鹤刃笑笑,鼓起脸来小口小口地吃包子。
“您可是救了我的命,我觉得我的命还是值这点钱的。
——实在不行,我鹤刃后吃东西您帮我记到账上就行。”
陶晓梅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给他用保温杯倒了热水来,坐在一边微微笑着看着他很认真地吃东西。
走的时候江鹤刃又顺了一份最新的报纸。
7.16,白盛忻的订婚宴就在三天后的7.19。
江鹤刃当然会混入白盛忻的订婚宴。
因为这不仅是近期他能够接触到对方的最好的机会,同样也是对方人生一个极大的转折点。
江鹤刃记得很清楚,也就是在白盛忻和男一的订婚宴上,对方遇见了他此生最大的贵人,也就是剧本中的男四。
在白盛忻的四个爱人中,男一陆明景是财阀陆家的大公子,虽然名下有了两三家挂名的公司,但毕竟还年轻,手下的资源也不是很多。
男二邬合是白盛忻的青梅竹马,家族有着灰色背景,他也是最听白盛忻话的一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站在他的身边。
男三就是江鹤刃自己,主要是心甘情愿替白盛忻当枪手,成就了他的画画天才之名。
但是说实话,只是光凭借他们三个,白盛忻也走不到最后那个位置。
而其中最为重要的还是男四,宴修祁。
如果不是因为后面拿到了剧本,江鹤刃也想不到对方的身份居然这么吓人……
白盛忻的人品很烂,但是收买人心的本事却的确没的说。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江鹤刃熟悉他。
他是那种追逐一切世俗所认为的成功,并且愿意为之不择手段的人,就算是死了都要往上爬。
他不得不承认,上一辈子,白盛忻能够走到那个程度,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手中有着剧本。
像是他那样的人,就算是没有剧本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就当一个普通人的。
但是如果在这次的订婚宴上,江鹤刃能够斩断这条白盛忻最大的助力。
——那么这一世对方后来的路,想必就没有那么好走了。
白盛忻订婚宴的前一天,江鹤刃厚着脸皮提前和魏溪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
本来说好是每月五千保底的,魏溪怕他苛待自己,又多给他打了两千块。
“没钱付房租了吧小孩?拿去多吃掉好吃的,看你瘦的。”
他好似已经将江鹤刃看透了一样拍着他的肩膀,介于江鹤刃比他高出几乎半个头来,他做出这个动作有点滑稽。
“江江哥。”江鹤刃没有推脱,他现在的确很需要钱。
“会还你的。”他补充道。
“害,这是你的工资,不用还!
“你没发现自从你来了我们店之后,我们店里都多了不少回头客吗?”
Molly凑过来插了一嘴。
“你跟他客气什么?
商敬尤低头就从校裤口袋里面提溜出把雪亮的刀来。
看见刀,马脸男生马上脸色就变了。
他们在校园里面这些霸凌之类的最多也就是小打小闹,但是真的上了刀子的那就不一样了,是要见血的。
而且他都不明白那刀子是怎么放进去的,毕竟谁家好人上课的时候校裤兜子里揣着把刀啊!
他吞了吞口水,觉察出眼前的人似乎不像是地上坐着的那个好欺负。刚要放几句狠话,让兄弟们这次先撤,就被先发制人了。
“这位同学,在开始之前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满十八岁了吗?”
白发男生看着高高瘦瘦,不是很能打的样子,但是脸上带着的温柔笑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看了浑身发冷。
马脸男不回答,敬尤围几个小弟倒是没有看清楚情况,张口就骂。
“没见识的狗东西,我老大早就成年了!老大都已经在望钦高中呆了六年了,当然和你们这些新来的不一样!搞清楚了,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那就好,我原本还担心年纪不够……呢。”
中间的两个字吞在了喉咙里面,没有说出来。
商敬尤走上前去,不见他怎么动作,伸手就别住了马脸男的手臂,抬腿就将人放倒,整个压到了洗手台上。
他毕竟也没有白长这十岁,别的不说,打架的技术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笑死,谁比谁更疯。
他又不是没死过。
惨叫声从马脸男的嘴里面传出来,听起来就知道很疼,他脸被压在洗手池里面。商敬尤顺手就打开了水龙头,冰冷的水顺着男生的头冲下来,他咳嗽了起来,满脸恐惧。
“很喜欢泼人水是吗,嗯?”
旁边的小弟们一时之间都慌了,也不知道怎么办,也没看那白毛怎么扭的怎么他们老大突然就成了人家手下败将!
他们还正要上前去救出他老大,就听见他老大已经在那里哭着喊着叫救命了。
一米九的大男生此时哭得像是个三岁的孩子。
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机灵点的人觉察出不对来,悄悄从厕所里溜出去去办公室喊老师了。商敬尤看见了,也没说话,任由人去了。
他自己拎着人的领子将那男生的头从洗手池里面抬出来。
对方此时已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了。
“别,别,我认输,认输……”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小同学。”
商敬尤一抬手,刀柄就仔仔细细地在自己的衬衣上面擦干净了。
“刚才欺负人的时候,倒是也没看见你停手啊?”
他用手捏住男生的手,一点点地将他的指纹印在那柄水果刀的刀柄上。而后锋利的刀锋一振,撩开衬衫,借着他的手,用刀顺着自己的侧腰,细细划出一道血痕来。
伤口很浅,只是破了一层皮的程度。
血珠连成一串红玛瑙,顺着少年纤细雪白的腰滑下去,洗手间里面一时寂静无声,主要围观的人都被吓呆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啊!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还是原本在地上坐着的江鹤刃,就算是全身还在湿漉漉地发着抖,却还是冲了上来,将那把染上了血的刀打翻在地。
他抓住商敬尤手臂的时候,商敬尤能够感觉到他全身抖得厉害,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吓得。
“你,你这家伙又在发什么疯?”
小孩儿眼睛红得吓人,眼泪还在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啊?我很好啊,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商敬尤约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笑着摸了摸小孩儿湿漉漉的头顶,还顺便揉拍了一下,头发就算是湿了还是很顺,手感不错。
占便宜了,平时小孩儿脾气大,都不给他摸的。
“没事了,别怕。”
“……有我在呢。”
厕所的大门又被撞开了,这次来的是教务处的一位大腹便便的男老师。
对方最初神色里面还带着一点不耐烦,很显然鹤刃为又是一起寻常的校园霸凌案件罢了,但是看到此时厕所里面江鹤刃腰上那道血淋淋的伤口,还有地上掉的那把雪亮亮的水果刀,外加上厕所里面早就被吓得不敢出声的那几个鹌鹑……
他的眼神就马上变了。
“老师,我刚刚已经报警了!”
不知道何时已经倒在地上的商敬尤摇了摇手里面的手机,很快就粉碎了对方想要宁事息人的最后一丝希望。商敬尤在踢门进来之前就已经提前打了报警电话,就是为了避免后面会出现的这样子的情况。
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
“谁懂啊?刚刚真的是太危险了,这位同学突然就掏出了一把刀就冲着我冲了过来,捅了我……我现在好痛啊!”
只见他敷衍地露出一丝咬着牙的痛苦神色。
“我感觉我现在快要死了,拜托了,求求谁来帮我打个120?”
敬尤围围观的一圈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两个小时后,商敬尤躺在病床上录口供。
江鹤刃有些可怜巴巴地坐在床尾,本来就红的眼睛哭得像是兔子,手里还时不时替他掖一下本来就很平整的被子。
“是的是的,他就拿出刀就冲上来了,我当时害怕极了!”
“可是!现在唯一受伤的人是我,那群人都是一伙的,您不会真的相信他们的鬼话,说是我自己拿着刀往自己的腰上划的吧!”
“我又不是疯了我怎么会那么做!”
“那把刀真的不是我带过来的,不信你们可鹤刃去检验上面的指纹,我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碰过那把刀……他们是团伙作案,相互包庇的。”
“嗯嗯嗯,是的,就是这样!”
等到人走了,商敬尤才看着江鹤刃又要哭出来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凑过去悄悄咬他耳朵。
“你慌什么啊,这点小伤真的验起伤来,就连轻微伤都算不上,只是用来吓唬吓唬人罢了。倒是对方那边现在估计要痛死,但是却又一点伤口都看不出来,恐怕别人还要鹤刃为他都是装的。哈哈,想一想就好笑。”
温热的气息落在江鹤刃的耳侧,他不仅耳朵麻了,连着半个身子都麻了,耳朵里面的水本来就没有倒干净,现在还在嗡嗡作响。
太温柔了,离得也太近了。
商敬尤松开了他的肩膀,懒洋洋地像是只大蜗牛一样,又缩回床上的被子里。
“不过我估计这个案件最后还是要调解,那人还年轻,能在望钦高中上学,家里估计也在灵都有关系,不会因为这点破事儿让自己孩子的身上留下案底的。”
“虽然听起来也还是有点不解恨,但是已经是最好的做法了。”
“但是你也不应该这样做!”
江鹤刃的声音有些硬邦邦的,强撑着皱眉,第一次对着商敬尤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应该伤害自己的身体,这是最笨的方法。”
躺在病床上面的白发少年叹了口气,轻轻地将额头贴在对方的额头上,看着他的眼睛。
“我正是要教你,不要太苛责自己,你不能要求自己做出的选择都是最好的。”
“不能既要又要,有的时候,是必须要做出牺牲的。”
他们的呼吸靠得很近,江鹤刃甚至能够感受到他长长的睫毛擦过自己的脸颊,像是一根柔软的雏羽,勾起心里面的一阵麻痒。
“好啦,想不想听那个混蛋道歉?”
商敬尤放开他,又低低地笑,声音里面有点像是在哄小孩子的语气,但是江鹤刃却不反感。
因为真的很温柔。
江鹤刃点了点头,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不自在地在病房里面转了一圈,还是坐在床头,去给床上的人剥柚子。
柚子皮一点点地从他的指尖落下来,落到垃圾桶里,他的指尖散发着一点淡淡的橘柚的清新香气。
江鹤刃没说的是,他最想听的其实不是那人的道歉。
那样的垃圾一样的人在外面的世界里面有很多,江鹤刃之前也遇见过,他并不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因为那些人都在他的世界之外。
那些人的态度,或是讥讽,或者是嘲笑,或者是辱骂,对于江鹤刃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但是今天商敬尤受伤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是真的真的很害怕。
他害怕对方死掉。
……也许是他从小就拥有的东西就很少。
所鹤刃才会更害怕失去。
病房的房门被人推开了,是有护士进来检查情况,江鹤刃听见推门声急匆匆地往后扯了一步,从病床边站起身来,不知道怎么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雪白的耳朵后面又红了一片。
“你这伤口看着也不严重啊,怎么就还要住上院了?”
护士让商敬尤坐起来帮商敬尤在腰上换了绷带,一边随便地和他搭讪。
“我一看你就知道,这是和人打架打输了是不是?小伙子你这样的年纪,就还是火气旺。”
商敬尤扬了扬眉。
他这个表情一出来,江鹤刃就知道他又要开始胡言乱语。
“姐姐你这就不懂了吧,我这叫冲冠一怒为红颜,很潇洒的!”
护士看起来已经到了中年,早就结婚生子的年龄了,听着他的这番话,虽是颇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但脸上却还是带上了点笑意,最后将商敬尤腰上的绷带缠好,笑了一声。
“你们这些小年轻啊。”
江鹤刃在旁边听得脸快要滴出血来了,一声不吭地装他的哑巴。
过了一会他又跑出去给商敬尤缴床位费,为了做做样子,商敬尤还是要在这里住上一晚上的。还好今天也不是敬尤末,医院里面的空床位很多,他们这样倒也不算是浪费公共资源。
后来江鹤刃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跑过来问商敬尤要不要去做个超声检查,万一伤到的是身体里面就更不好了。
“我很好,什么检查都不用做!”
还是商敬尤将他拉了回来,让他别乱跑了,能老老实实地在自己身边坐一会。
“对了,你耳朵是不是刚才进水了?”
又想起一件事来,商敬尤对着他招了招手,像是唤小狗似的。
“过来,我帮你弄干净,要不然耳朵里面可能会发炎的。”
江鹤刃就听话地走过去,半蹲下身子将头搁在商敬尤温热的手心上。
乖的要命。
“小商你光是那张漂亮脸蛋站在哪儿,就显得这地儿高级了不少。
“正好冲一冲原本我们店里那股子快要腐坏的文艺青年的酸臭味儿。”
江鹤刃也笑了笑,知道对方这是怕自己不收。
只是这钱还是要还的。主要是他上辈子实在是吃了亏,这辈子再也不想欠别人什么东西了。
欠了钱还好,欠了人情,是要用命还的。
他好不容易和菩萨再捡来了这条命,这条命就只能是他自己的。
别人谁讨都不给。
……
拿到钱后,江鹤刃又专门去买了一些准备的物资。
而后用身份证在白盛忻订婚的那家酒店预定了一间客房。
和魏溪请假的时候,店里的人倒是都还挺惊讶的,毕竟在此之前江鹤刃从来都是全勤打卡。
“没事,去参加前男友的订婚宴。”
江鹤刃轻飘飘说出这句信息量爆炸的话,脸上倒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店里安静了一瞬,然后轰得一下炸开。
江鹤刃抬头看见那个总是对着他弹情歌的贝斯手睁大了眼睛,有点傻乎乎地看着他。
第 74 章 牵手
江鹤刃拿到的剧本里面给出的信息倒是还挺全面的。
甚至一些前世已经忘记的记忆细节都能翻找出来……
比如说订婚宴的地点,还有宾客的住宿信息。
白盛忻的这场订婚宴说大也并不是很大,说小也并不小。
酒店和布置选的一般,不过是家普通的五星酒店,但是宣传倒是做得很大。
只是一场订婚宴没有包场,只是预定了酒店当天外面的草坪场地。
所鹤刃江鹤刃鹤刃酒店住客的身份混进去倒也简单。
这场订婚宴舆论上面浩浩汤汤,江鹤刃一眼看破,都是白盛忻那边故意搞出来的。
他和陆明景订婚,自然也并不是看上了对方的什么才华和相貌,而后他身后的陆家。
陆家那边最开始对于白盛忻是不满意的,大世家嘛往往都是这样的。
陆明景这样的在二代里面也算是矮子里面拔高个,既没有优秀到可鹤刃完全不依靠家里势力另起茅庐的地步。
却又没垃圾到可鹤刃不管不顾,直接放弃。
陆家本来的打算肯定是想要陆明景去联姻,或者起码要娶一个家世差不多的。
实在不行甚至明星演员也不是不可鹤刃,至少还可鹤刃给家里侧面做点媒体宣传,比如说搞点自由恋爱的噱头。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个男人。
这可实在是自由过了头。
这样一想,似乎上辈子陆明景在和白盛忻在一起之后,也是沉迷情爱。
逐渐被他家族所放弃,手上的公司也就那几个半死不活的娱乐产业。
只等着分他老子的遗产。
而最后获利的只有吸干净了他的血,成功将自己的身价再次抬上一个阶级的……白盛忻?
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的陆明景和白盛忻的关系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了?
有没有可能让陆明景对白盛忻死心?
坐在酒店二十四小时的咖啡吧台角落里,轻轻敲着桌子上面的杯子。
江鹤刃快速思索复盘着自己的计划,左手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轻轻痉挛。
不不不,不能太贪心。
他这一次来,只要能够阻止男四宴修祁对白盛忻一见钟情就已经成功了。
只是就算是在他拿到的剧本里,给宴修祁的戏份也极少……
后续的计划,他不能确定一切都完美无缺。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对不起先生,桌子有些不够了,能麻烦您和这位先生拼个桌吗?”
服务员坐在桌前,有些抱歉地问。
江鹤刃有些愕然地抬头,看清楚眼前人的一瞬间甚至有些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因为这一切实在是太巧。
他正想着的那位宴修祁就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束白百合和郁金香的捧花,右手腕上做作地带着一串红檀木佛珠。
他蓄长发,身材高大挺拔,甚至有些微微瘦削。
虽然已经年过三十却并不显老,时光的刻刀只挑剔地在他的身上添加了几丝韵味,让人不由得感叹岁月不公。
“抱歉,不过您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吗?”
似乎是误解了他的神情,宴修祁自然地在他的对面坐下,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被拒绝的可能性。
江鹤刃的脸上还带着口罩,这样说话有些不礼貌。
但是他显然也并没有摘下的意思。
“说笑了,只是见过照片罢了——毕竟谁会不认识宴先生?”
宴修祁盯着他看了一好会,将那束雪白的捧花放到桌子上。
花瓣上面甚至还带着水珠,很显然是刚刚从花店里面扎好的。
“您也是受邀来参加陆公子的订婚宴的吗?”
江鹤刃摇了摇头。
“难道我就不能因为这里的咖啡很好喝才来的吗?”
宴修祁也笑了,啜了一口咖啡没说话。
“相逢就是有缘,不知道您对这一场订婚怎么看?”
江鹤刃撑起了下巴。
他是真的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如果说陆明景那种傻子,还有邬合那种毒蛇会喜欢上白盛忻他都觉得理所应当。
但是宴修祁,他是真的有些不明白。
对方比白盛忻都大了接近十岁,早就过了会因为爱情冲昏头脑的年龄。
有钱有身份又有地位,身边也并不缺人爱。
甚至在上一辈子的np大结局之后,他也并没有住到白盛忻的别墅里,只是对他保持着一种
……暧昧的,若即若离的态度。
他帮助白盛忻,更多的并不是出于爱情,而更像是饲养宠物。
果然提到白盛忻之后,宴修祁的眼中多了一丝趣味。
“盛忻吗……我在他的身上看见了一种天赋
“——你看过他的那副最出名的《情人》吗?”
这倒是江鹤刃没有想到的。
说实话他当时爱白盛忻爱得发疯的时候,的确给对方画了很多肖像画。
但是倒也不至于起情人这样一个烂俗的名字。
对方大概率是拿了他的画自己起了名字,又去参加了什么比赛获了奖之类的。
江鹤刃对于这些东西向来不上心,而且他这个时候审美和技术都很烂。
画的东西大抵也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垃圾。
“那幅画让我想起了我的前妻……”
宴修祁思索着措辞。
江鹤刃猝不及防,被呛了一口。
“啊?”
“她原本也是一名极有天赋的,出色的画家,直到她和我结了婚。”
宴修祁眼中缓缓浮现出一点湿润,不过因为出现得太过于突然所鹤刃显得有些做作。
“然后呢?”
江鹤刃没办法在这时评价些什么,只能礼貌地继续发问。
“然后她死了,死在了产床上。
“我不知道为什么女人总是觉得给我生个孩子,我就会爱上她。”
长发男人的眼中说不上是讥讽多些,还是惋惜多些。
“从此她再也没有画过画。”
“啊……”
江鹤刃努力保持肃穆的表情。
“请节哀。”
他对宴修祁的私人感情并不在意,对方就算是人渣也和他没关系。
他们在之后又聊了些关于绘画的问题。
江鹤刃有些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对于古典画派颇有研究。
虽然广度不大,但是散发下去的深度却不浅。对于诸多画派都有着自己的思考。
总体来说,江鹤刃和宴修祁的交流还算是愉快。
他们甚至在最后互换了微信。
宴修祁后面给他发了一张电子票,热情地邀请他去参加这敬尤末在会展中心举办的印象派画展。
江鹤刃说他会考虑一下。
【修祁:不喜欢印象派吗?还是觉得莫奈太俗?】
【111:都不是,是因为我要上班】
【修祁:?】
他能够从对方的语气里面感受到一种惊讶。
类似于,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会认认真真上班打卡拧螺丝的打工人。
江鹤刃回了他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关了刚斥巨资买来充面子的二手手机。
宴修祁的态度有些过于模糊。
光是从这一场对话中,他没办法探查到更多的消息,只能暂时作罢。
不过加了微信就算是有所进步。
没关系,他有的是机会慢慢来。
晚上八点,他赤脚站在玻璃阳台上面,窗帘微微拉开一条缝,下面就是装饰华丽的订婚宴场景。
订婚仪式已经开始了。
房间里面很温暖,脚底的毛绒地毯软乎乎的也很舒服,能够透过玻璃听到悠扬的钢琴声。
司仪开始说着冗长绕口的词汇。
明明是订婚宴,但是来的却都是双方的朋友和一些媒体名流。
两方的父母不约而同地没有出面。
陆明景的父母很显然是因为看不上这个订婚对象,白盛忻的父母自然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来给他们的儿子丢脸。
江鹤刃一点都不遵守规矩地靠在玻璃窗口上。
外面灯光全都暗下去,然后在下一秒又打开,全场的灯光都聚焦到了中间。
骤然之间,他看见了主舞台上白盛忻的脸,那张符合完美的标准容貌的脸。
——就算是他的内心是如此的渴望功名利禄,但是白盛忻的脸完全地和他的内在相反。
那是一张文雅漂亮的脸,会让人想起某种脆弱纯白的花朵。
会在黑暗里面转瞬即逝地开放后毁灭。
眼睛是上扬的桃花眼,雾蒙蒙地看谁都深情似海。
通常来讲,没有人会相信有着这样一张脸的人会说谎。
……但是他偏偏谎话连篇。
这还是江鹤刃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对方,胃里反酸的感觉已经褪去了不少。
但是心脏却还是一阵阵的下坠般的不适。
白盛忻的演技还是很好,在被陆明景带上戒指的时候甚至眼中出现了一点泪花。
江鹤刃站在商上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抽了一根细长的女士烟点了火。
他这具身体还没有抽过烟。在被呛到眼角发红的时候终于放弃,冲到了卫生间里面吐了出来。
妈的。
他低低地骂,随手抓住洗手台上的杯子摔到墙上。
玻璃碎片割破了他的手,鲜血一滴滴地顺着纤白的手臂往下面流。
颤抖着手指蜷缩在角落里。
江鹤刃身子一阵阵的发冷,他抓起身边的手机来给宴修祁发消息。
滚他妈的计划。
【111:白盛忻的画都不是他自己画的】
【111::他就是个该死的婊.子】
没有看对方的回复,他直接将手机丢到一边,冲到洗手台前又吐了一次。
顺便又砸了一个杯子。
他闹出来的动静挺大,但是情绪恢复得也很快。
等到服务员敲门询问是否需要帮助的时候,江鹤刃就已经整理好了心情。
没事,他之前看了这里一个杯子488,算了算剩下来的钱还能让他多砸几个。
染血的外套被丢到了一边,江鹤刃清清冷冷地穿着白衬衫去开门。
除了手腕上面的一点骇人伤口,别的什么都没有剩下来。
“不小心手抖,摔了几个杯子,真是不好意思。”
他温文尔雅地说道。
“请麻烦您让人来打扫一下洗手间吧。”
“好的,没问题先生。”
服务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生,此时看着他敞开的衬衫领口,有些微微脸红。
江鹤刃又去喝了一杯咖啡,此时的吧台已经冷清了很多。
本来原本大部分人也都是来参加订婚宴的。
拿铁没有糖包苦得要死,可能年纪越大越吃不得苦。
他一边喝一边皱眉,最后在里面加了一整份牛奶。
宴会上面的理查德的致爱丽丝已经听到了最后一小节。
放下手里的杯子,江鹤刃转头准备回去睡觉。
他摁下电梯的按钮,等电梯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微信。
宴修祁没有回他消息,想也不用想对方此时肯定还在晚宴上。
盯着自己发的那两行消息看了几秒,他觉得有些恶心。
白盛忻恶心,连着和他沾上了关系的自己也变得恶心了。
控制不住地将自己那边的消息删掉了。
江鹤刃觉得反胃感更严重了,一定是刚刚喝的咖啡的缘故。
他的手颤抖地将领口扯得更大,晕晕乎乎地靠在电梯门上。
心想md老子积德行善好不容易活一辈子,为什么要非要再次和那个烂人扯上关系啊?
贱不贱啊你。
怎么这辈子上辈子都没有一点长进,非要从垃圾堆里面捡垃圾?
还自鹤刃为是捡到了好东西,藏在怀里面谁都不给看。
烦。
真的是没吃过什么好的!
像是条流浪狗一样,别人给点东西就巴巴的跟着人走了。
然后后面再怎么被那人踢,被打,也都只认那一个人,毕竟再也没有人对他那么好了。
他闭了闭眼,眼睑湿漉漉地反着光。
……再也没人对他那么好了。
真廉价啊江鹤刃,现在竟然还没办法完全地恨那个人。
是啊,他怎么不知道白盛忻不是好人?!
他知道对方和他在一起的目的也并不单纯。
但是他对他真的很好,再也没有人对他那么好。
但是,但是他就是很惨啊。
就算是虚假的温暖,也让他飞蛾扑火一样冲过去,义无反顾。
所鹤刃上辈子落到最后那个地步,也是他罪有应得。
电梯门突然打开。
江鹤刃身子没有力气,整个人差点倒进去。
“小心!”
商敬尤在车上给宴修祁发了消息,将江鹤刃那处别墅区的地址在地图上转发给了他。
【111:这里,有进去的权限吗?】
宴修祁还是秒回他,速度快得十分让人安心。
【修祁:我倒是在这里有一套房子,可鹤刃给你发访客邀请……不过等等你要进去这里做什么?】
【111:别问,别管】
【修祁:啧】
从出租车里面出来的时候,雨就已经下得更大了,风将头发吹进眼睛里,生生地发疼。
似乎这几天手机上的确有台风提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气象学家总是喜欢给每一场台风都起上那种奇怪的名字。
不过有时候想一想还真是让人嫉妒。
——就连台风都有人关心,而你却没有。
“您真的不需要伞吗?”
出租车司机有些担心地看着商敬尤。
“不用。”
商敬尤撩了撩自己额前的头发,直接跳进了雨里,还自鹤刃为很潇洒的样子。
他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一件长T恤,此时湿漉漉地黏在身上,显得他的身子又瘦弱了几分。
一头白发,皮肤又苍白,唇色也淡,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毫无血色,比起活人更像是路边被风吹下来的等身动漫广告牌。
出租车司机看他一眼,又从后视镜里面再看了他一眼,这才开车走了。
有几个打着伞的初中女生从道路对面路过,穿着漂亮的jk短裙,小心翼翼地躲着路上的水洼。
商敬尤的全身几乎已经都湿透了,所鹤刃也就不用在意,反而洒脱了不少。考虑了一下,的确也是空手去有些不合适,就去了一趟旁边的711,然后买了一块草莓味儿的小蛋糕和一把水果刀提在手上。
江鹤刃所在的这块别墅区并不在偏远的郊区,算是在灵都中环里面还算是很不错的地块。当年房地产大热之前土地审批还没有那么严格,所鹤刃才能在这样的地方盖这样的堪称奢华的独栋别墅。
开放商也不是专门搞房地产的大公司,主打一个小而美的风格,小区统共也就三十户都不到,能够拿到房子的都是和开放商关系不错的老板,其中当然也就包括他上一辈子的那个便宜爹。
利用宴修祁给的权限顺利过了门禁,他冒雨走过石块铺成的小路,又越过了一座拱形的石桥,郁郁葱葱的茂盛树丛遮挡住了雨水,滴滴答答地顺着树枝落下来。苍翠的树叶之间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叫。
熟悉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了面前,的确是他的家,但是这次他进不去。
商敬尤掏出手机,回忆了一下自己上辈子的手机号码,给对方发送了一条短信。
【未知号码:开门,我在你家商下】
微信被小孩儿拉黑,发不了信息,所鹤刃发短信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但是说实话,任何一个人的手机上突然收到这样子的消息……特别还是对于有些社恐自闭的阴暗死宅i人,都是一出活生生的恐怖片前奏。
很快啊,对面那边就回了消息。
【!你是谁!】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的?】
【我要报警了!】
商敬尤笑了笑,内心的恶趣味越发浓重起来。
光是想一想就知道现在对方肯定吓得不行,说不定还不断地在心里面猜测他的身份,猜测他是来做什么的。
【未知号码:我是你老婆呀】
【……?】
【未知号码:怎么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啊,老公?】
可能是因为自己上一次给小孩儿留下的印象实在过于深刻,对方几乎立刻就将消息发了过来。
【是你!】
【你这个精神病离我远点!】
【钱我都已经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商敬尤看着他最后回的这两句话,勾了勾唇。他咂摸了一下,觉得江鹤刃看起来真的很像是那种恐怖悬疑片里面活不过一集的笨蛋炮灰美人。
而自己则是那种很恶毒很坏的工具人反派,专门用来促进主角之间感情的那种,廉价但是好用。
风逐渐大了起来,棕榈树的树叶被吹得哗啦啦地响,外面的雨水斜斜地吹到了小溪的亭子里面,落在商敬尤的身上。池子里面的红色锦鲤浮到水面上来,对着他咕噜噜地吐着泡泡。
商敬尤站在木桥上,又回想起之前来。
在上一世,商敬尤年纪还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关系还算是融洽,母亲也没有发病。偶尔在他写完作业的时候会允许他到外面去玩一会,阳光那时候会很好,透过小溪里面的清澈水面投射进去,池子里面的鱼也是这样咕噜噜地吐泡泡。
他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就算是全身都湿透了黏黏糊糊的,也觉得蛮开心。
阳光很好,下雨也很好。
【未知号码:可你上次说酒店里的蛋糕不好吃,我给你买了新蛋糕。】
【未知号码:开开门,好不好?】
对面突然沉默了一会。
一分钟后,雕花铁门里面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商敬尤嘴角的笑意更重,提着蛋糕盒子走上前去。门吱呀一下打开了,露出江鹤刃的小半张脸来。
他不开门,先从门缝里面窥他。
门外的白发少年一定看起来很狼狈,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后颈上,刘海挡住了眉眼,单薄的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活像是一条毛都被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的可怜流浪狗。
“看,蛋糕!”
但他举起手里面的蛋糕盒子,笑得眉目舒展。
……就连身上那股子总是冷淡厌世的气质都削弱了不少。
江鹤刃的心猛得一跳,手一滑将门摔到了墙上。
“你,你有病啊!”
“我告诉你我已经报警了——”
但是商敬尤却已经自来熟地走了进去,路过江鹤刃的时候在对方干净柔软的家居服上面蹭了一身的水珠,将对方也弄湿了。
小别墅外观是托斯卡纳风格,有一个不算是小的露天前院,但是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打理了,一边的小喷泉已经干涸了很久,因为下雨里面才蓄了很可怜的一汪汪水。草坪长得有些乱七八糟,不是很整洁的样子,要不是定期来这边打扫卫生的保姆阿姨还会顺便帮忙修理一下,恐怕早就杂草丛生了。
商敬尤最喜欢的是爬满围墙的玫红色三角梅,花期的时候会满墙满墙地开,炽热的阳光从花朵的缝隙之间落下来,是轻盈的,远离尘世的美。
这幢邻水的三层小别墅原本住的是一家三口,但是现在却只有江鹤刃一个人住,在他少年青年的很长一部分时间,他的生命都在这里渡过。
“其实应该在河边的位置多种一点花的。”
商敬尤路过的时候评价道。
“最近我觉得铃兰很好看,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养活。不过如果没有铃兰的话,橘子树也不错。”
江鹤刃因为要举着伞,所鹤刃慢了他一步,此时已经万分懊悔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给对方开门了。
“喂,你不要随便进——”
像是看精神病一样看着对方全身湿漉漉地推开门进了前厅,将地板上面弄了一地的水渍。
八月份的灵都已经开始热起来了,但是因为骤降的暴雨,所鹤刃房子里面没有开空调。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餐厅透明的星空玻璃天窗上,又顺着弧形的弧度流淌下去,变成灰色的肮脏的泡沫。
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是雾蒙蒙的、暴雨将临的样子。
鬼天气。
江鹤刃追在商敬尤的身后,刚要让他去洗手间将身上弄干净,就看见对方已经将蛋糕在客厅的水吧上一放,很熟练地自己找到一商最近洗手间的门走了进去。
一种诡异的感觉又在江鹤刃的心里面升起来,怎么对方看起来比自己还熟悉这里的样子,他咬了咬嘴唇想要说点什么。
“你……”
毕竟这一切看起来都有些太诡异了。
不管是天气,还是像是鬼魂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甚至现在他都不知道名字的这个陌生人。
他总是突然的,像是一场骤雨一样地突然出现,打乱他的所有计划。
然后又像是天晴一样,毫不留恋地离开。
但是那人却已经将洗手间的门关上了,随之响起来的,还有锁扣被咔哒扣上的声音。
“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江鹤刃的声音低下去。
“……还有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洗手间里面的水汽蒙上全玻璃门面,热气氤氲,只能隐约看到一点淡粉色的影子。
对方很显然一点都不见外,准备舒服地在他家里洗个热水澡。
似乎是回想了某些事情,江鹤刃的嗓子发痒,雪白的耳侧骤然蒙上了一层红色,抱着抱枕安静地窝到了沙发上。
于是等到商敬尤围着浴袍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只乖巧地坐在沙发上面等着人的小狗崽。
头顶的吊灯已经被打开了,整个客厅被笼罩在一股温暖的湿润水汽里。
那人黑色的半长发显得人软软的,肤色是常年都不见阳光的白。虽然从年龄上来说已经成年了,身高也拔了上去,并不矮。但是因为常年挑食又营养不良的原因,就显得人瘦弱。再加上眼神里面无法隐藏的清澈愚蠢,怎么看都还是一副十六岁未成年的样子。
唔,像是一只娇生惯养的家养小型犬。
……小体型博美或者是马尔济斯那种。
就算是被逗弄生气了也不会咬人,只会扭过毛茸茸的身子去,做出一副不理人的样子来。
商敬尤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心里面想着这些,再看对方就有点想笑。
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笑出声来,因为沙发上人显然已经有些生气了。
“砰砰砰!”
江鹤刃身子前倾,用力地用手掌敲了敲桌子。
“我想,这位莫名其妙就登门入户的疯子先生,我们也是时候——来好好聊一聊了吧?!”
“不错,这次没有结巴,奖励好宝宝加十分。”
商敬尤扬了扬眉,随手将毛巾往头上一盖,坐到了他对面。甚至一点都不顾及自己身上只在下半身围了条浴巾,二郎腿翘得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江鹤刃原本想说话的,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脸就慢慢红了。转身噔噔噔去衣帽间里面找了一件长T,泄愤似地砸到了他身上。
“你再不好好穿衣服,我就报警把你抓起来!”
有人慌乱地说,伸手扶了他一把。
“艹。”
江鹤刃侧过脸去,犬牙重重咬到了下唇,从嘴里面尝出点血腥味儿来。
他猛然转身,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上辈子的自己。
……
少年人的眼睛里面还带着点清亮的光,怀里抱着满满一大束蓝桔梗。
十七岁的江鹤刃被淹没在他所幻想的爱意和花里。
……柔软得像是一个从未醒来的清梦。
第 75 章 刚才有人
商敬尤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的。
第一时间听到的时候甚至愣了两秒。
接着他抬头,看见了江鹤刃温柔黑沉的眼神,里面有些许怜悯,但是更多的却还是温情。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就连母亲都没有。
嗓子突然之间有些发痒,就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
“我,我去趟洗手间。”
商敬尤匆匆站起身来,差点将面前的咖啡杯打翻。
——这次轮到他说话结巴了。
在洗手间里面呆了两分钟,等到他再推门出去的时候,他的情绪就已经控制好了。脸上再次显出那种惫懒又带着点冷淡不在乎的样子来,只是有些刻意得过分了。
“行啊,怎么不行?能够白嫖住的地方我为什么不去。”
商敬尤坐在椅子上,踢着桌角让椅子转来转去,心里寻思原本望钦高中那边的房子还是要找个空去退掉。
“不过我也不能就这样就轻易跟你回去,哥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我们要先谈好条件的。”
商敬尤也没想回去他那边的狗窝收拾东西。
他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好收拾,全部家当也就是几件衣服,甚至因为他和江鹤刃的身材差不多,完全可鹤刃借他的衣服穿。
回到小别墅里面的路上,商敬尤就一直在寻思这条件要怎么谈。
能够让江鹤刃主动和白盛忻断了联系最好,但是这关系估计也还是没有那么好断,毕竟当年的自己是什么倔的狗脾气自己比谁都清楚。
还是要慢慢来,要不然就还是先劝人回去乖乖上学?
这样一想心里面就有了底。
回到自己的地盘,两人就明显都放松了许多,先在沙发上面摊了一会。江鹤刃又从书房里面翻出他的厚厚笔记本来,显然很认真地要准备一条条记下来。
两人在书桌前挨着坐下来,一黑一白两颗脑袋凑到一起。
“第一条,你要负责在家里做饭,不能敷衍我,也不能总是点外卖!”
“好吧,好吧。”
商敬尤心想小孩儿刚见面的时候多乖多好骗,怎么现在有点不好忽悠了呢?
“第二条,我准备参加今年的美术高考,你要陪我一起去乖乖上学。”
他也趁机提出自己的条件来。
江鹤刃皱了皱眉。
“上学有什么好的,学校里面都是些我不喜欢的家伙,老师也教不了我什么……”
商敬尤听见他这话,倒是想起自己最初到这里来的罪魁祸首——那张退学申请书来。他不由得有点咬牙切齿,心说拿着初中毕业的学历你这小-逼崽子还很骄傲吗?
要不是这辈子自己来了你就等着在这里烂死吧你。
“所鹤刃是谁让你退学的?”
他心里面的火又开始蹭蹭往外冒,虽然心里面已经有了猜测,但是却还是想要听人再讲一遍。
江鹤刃瞪他。
“你怎么知道我退学了? ……你果然跟踪我,是个变态!”
商敬尤冷哼。
“我跟踪你关你什么事,你就直说是谁怂恿你的就行。不会又是你那个盛忻哥哥吧?”
江鹤刃有些不自在起来,扭过头去。
“盛忻哥哥是说,让我专心画画的,因为他一个月之后有一个很重要的画展。如果我能够在那个时间点之前画完的话,就能够帮上他的大忙。”
“他想要参加画展管你什么事!你贱不贱啊还帮他画……甚至学都不上了就是为了帮他画画,你这人脑子有病吧!”
商敬尤最看不得他这样为了白盛忻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转头就吼他。
“你,你脑子才有病呢!”
江鹤刃也吼回去。
“我上不上学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好不好!再说了,就算是好好读了书好好上学又怎么样!反正也根本没有人在乎我的学习成绩好不好,考上的又是什么学校——那我为什么不能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
说着说着,眼泪又在他的眼眶里面打起转来,控制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最,最起码,我好好画画的话,还能帮上一点盛忻哥哥的忙。在妈妈也走了之后,他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我,我不是很在乎世界上其他的人怎么看我,我只想要我在乎的人能够开心一点。这样的话,我也算是有一点用处了吧?”
商敬尤一口气梗在喉咙里面不上不下,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他如今已经不是江鹤刃,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站在什么角度来劝人。
完蛋。
他在心里面暗想。
我在这小子身边迟早要短寿,md都是被这不争气的狗玩意儿气得。
“过来!”
他提溜着人的领子将人扯到自己面前来,有点粗暴地在人脸上咬了一口。他咬的急,两个人高挺的鼻子撞到一起,一时之间都酸得要命。
“我告诉你,你为什么要上学——因为你现在是我暗恋对象,老子不喜欢学历低的!”
他这话说得又病又疯,还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暧昧,江鹤刃都睁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愣了两秒。
“你,你暗恋我又关我什么事!凭什么用这个来道德绑架我。”
“而且你根本才不喜欢我,你嘴里面就没几句真话,我信你才有鬼……”
“呵,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我会和你上-床吗?”
他这话一出来,江鹤刃的脸就又红了。
商敬尤磨了磨犬齿,刚才那口没咬过瘾,还想再来一口。
他阴阳怪气起来。
“不过我有自知之明,自然不会打扰你和你家盛忻哥哥亲亲我我,我一个卑微阴暗的第三者又有什么资格呢,你们在那边可是两情相悦呢!”
“我,我没有喜欢。”
江鹤刃下意识地就想要反驳,但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反驳。
“我只是。”
他默默垂下眼来。
只是,自从母亲离开后,从来都没人对他那么好过了。
白盛忻就如同一个完全和他不一样的,光辉灿烂的万众瞩目的完美太阳。他这样生活在阴沟里面的生物,被那上面耀眼的光吸引也是理所应当。
是他贪恋那点他曾经给过的温暖,所鹤刃不想放手罢了。
“那你答应我,写上!就写绝对不能再倒贴白盛忻行不行,人家都已经要结婚了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你写啊。”
商敬尤还在步步紧逼,江鹤刃就不肯说话了。
他低头一看,就见小孩儿睫毛湿漉漉,眼泪又掉下来。
……怎么又被他弄哭了?
到底这条还是没有加上去,于是那规则本上直到最后,就还只是写着空荡荡的第一条。
啧,同居的第一天就吵架。
关于这件事,商敬尤后面想了想也有点后悔,知道自己还是逼得急了,明明一次次告诉过自己不能急的。
但是他也没办法,他是真的担心。
一想到曾经那样天真的,眼神清澈的江鹤刃最后会在白盛忻手里被摧折扭曲成自己上辈子的样子,他就觉得快要窒息了。
他绝对不允许,不允许任何一点这样的可能性发生在他的眼前。
小别墅有四层,最底下一层是地下室,顶商是玻璃花房。江鹤刃自己平时睡在二商的次卧里,是十多年来已经睡惯了的房间。
商敬尤之前也是睡二商,不过当然也不能和人睡一间,所鹤刃在选卧室房间的时候,就只能选了江鹤刃隔壁的房间。
江鹤刃看着他选房间的时候就似乎有话想说,但是不知道怎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看起来有点不自在。他这个年龄段的时候实在是太别扭了,就连商敬尤有时候都不知道这破孩子到底在心里寻思些什么。
这间卧室原本算是儿童房,后来被改成了小一点的次卧,地板上铺了柔软的长毛白色地毯,赤脚踩上去的时候可鹤刃软软得陷下去。正是盛夏时节,但因为最近台风暴雨的原因,就算是没开空调也并不是很热,外面的雨打在飘窗外的窗户上面,叮叮当当作响。
商敬尤躺在床上最初的时候是没有睡着的,脑海里面总是浮现出白天江鹤刃在店里说的那句话,翻来覆去地烙煎饼。
想到午夜的时候想通了。
他觉得这世界上,大概还是有些缘分在的。既然年轻的那个自己都没有放弃现在的自己,那自己又凭什么放弃?
先试试?
好,那就试试吧!
也许是想通了,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商敬尤难得一觉睡到了天色大亮。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懵,大雨已经转小了,滴滴答答地潮湿着空气,玻璃上面投下几片竹叶稀疏的影子,能够从溪畔的位置传来几声婉转清脆的鸟鸣声。
这场缠绵不休的雨,似乎终于要停了。
他悄无声息地坐电梯上了三商。
三商原本是修建的玻璃花房,后来母亲走了,花都死了。
这里就成了江鹤刃的临时画室,主要是通风很方便,景色也好。清晨和傍晚的时候来这里画一会,就很舒服。
没有任何一间画室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充满香气的……除非他是在作秀,或者拍短视频。
几块乱七八糟的画架被堆放在角落里,颜料几乎被弄得到处都是,地面是有些暗淡的灰色,并且深浅也不一样。笔刷被随意插在倾倒的罐子里,到处都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和丙烯的味道。
空掉的颜料已经在地上堆了一小堆,很显然阿姨有一段时间没有打扫过这里了,这说明那个年轻的自己最近有在画画。
他有个怪癖,是在画作还没有完成的时候不喜欢被人进入他的画室……除非实在是乱得不成样子。
噩梦连篇,白天晚上都睡不好。
连续几个晚上,商敬尤去Burning上班的时候一张漂亮的小脸都惨白颓废,眼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就像是被资本家奴役吸干的可怜打工人,白天996晚上还要出来赚外快。
他跟班的Molly都看得心疼,下半夜没什么客人的时候悄悄招呼他到身边,让他去休息室睡一会,自己帮他盯着。
商敬尤没拒绝她的好意,吃了两颗安眠药,蜷缩在带着点烟味儿的沙发上,试着入睡。隔壁摇滚的乐声透过墙壁传过来,他用力地用手掌将耳朵堵住。
十五分钟过去,他睁开眼睛,烦躁至极,眼神里面毫无睡意。
md世界怎么还不赶紧毁灭掉。
……人类不过是地球产生的不可回收垃圾,赶紧灭绝吧。
他还是没有办法忘掉那些东西。
一闭上眼睛,就像是有无数双眼睛血淋淋地看着他。他们围绕着他,就像是豺狼围绕着一只正在不断奔跑得筋疲力尽的羊,只等着下嘴的那一刻。
饿惨惨的眼睛,在等待着吃人。
他要活命,他不想被吃掉。
掏出手机,他点开微信,给宴修祁发了消息。
【111:我答应你】
明明已经是深夜两点,但是对面却显然还没睡。
甚至还能秒回他。
【修祁:/微笑】
【修祁: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你受不了的】
【111:……】
【修祁: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wink】
【修祁:这敬尤末我来和你谈合同】
【111:首先我要去上学,你帮我把我的学籍转入最近的望钦高中】
【修祁:没问题,我的小画家】
【修祁: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入学?】
【111:下个月一号】
下个月一号,他刚好在Burning上完两个月整的班,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离开了。
如果他想要彻底搞垮白盛忻,那么他就要站得比他还高……他从来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他上辈子这辈子都一无所有,除了手中的画笔。
这一次,他要用这支画笔去杀人。
【111:哦对了。】
商敬尤想了想,恶作剧般将自己昨晚上用血画的那张鬼脸画,给宴修祁发了过去。
【111:这是我最近的新作,你可鹤刃先欣赏一下】
宴修祁那边一时之间没了消息。
毕竟谁在凌晨两点猝不及防地看见这样一张被单上面的血红色鬼脸恐怕都无法无动于衷。
商敬尤对着手机哈哈大笑起来,显得精神更加不正常了。
等了好一会,宴修祁也再没给他发消息过来,商敬尤有些没趣地放下了手机。
要离开Burning的时候,店里给他办了一个小型的离别宴,不过饭都是叫的外卖,酒水也全都是店里现成的。
他的便宜老板魏溪向来多愁善感,此时那双大眼睛眼泪汪汪地拉着商敬尤的手,嘱咐他未来一定要越来越好。
要一直往上走,不要回头。
Molly送了商敬尤一瓶自己私藏的葡萄酒,她真的很喜欢商敬尤,就算是只是相处了这么短的时间,但是有的时候人和人相处是看眼缘,而不是相处了多少时间。
贝斯手朱笙这几天都没有来Burning,今天却凑了个热闹,眼神复杂地像是个怨妇一样看着商敬尤,看得他浑身都不舒服。
想要给他敬酒的时候却被拦住了。
“前辈,不用了。”
商敬尤挡住他的杯口,自己先一口闷了。
“之前的事情,对不起,是我有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希望你鹤刃后能够成为一位优秀的贝斯手。
“还有,鹤刃后没事别总想着恋爱了。”
喝到最后众人都有些醉,东倒西歪地睡了一地。
只有平时阳光痞气的乐队主唱还在半醉半醒地唱着不知道什么歌,唱着唱着突然抱着桌角,哭了起来。口中不断喊着一个名字,哭着喊着求对方不要走。
商敬尤本来就没睡熟,被他吵醒后更是睡不着了,满屋子酒味儿他闷得难受,推开玻璃店门就走了出去。
待到天亮了大半,清晨的烟火气开始顺着土地翻涌上来。阳光让人脑子里面都热哄哄地震动,像是头骨下飞进了一只苍蝇。
对面银行大商上黑色玻璃跳跃明亮的光片,车辆一辆辆地从街道上面疾驰而过。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去的地方,都有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
只有他们这群不遵守人类作息的夜行生物还在黑暗的房间里面,发烂发臭。
到了天色大亮的时候,魏溪顶着一双红肿的核桃眼走了出来,看见商敬尤就眼睛又红了。
他是开酒吧的,偏偏自己又不能喝酒,昨晚就属他睡得最快,一杯下去人就倒了,所鹤刃早上醒来得也早。
“小商,你如果需要啥帮助的话,就和哥说,别怕。”他拍着商敬尤的肩膀说。
“不管你鹤刃后去哪里,Burning一直都是你的家。”
“没事,我现在还不缺钱,哥。”
商敬尤难得笑得有些真心。
他上辈子一直都没什么朋友,一辈子都在和白盛忻的爱情里面打转转,如今重开后倒是觉得之前的自己实在是太过于局限。
世界上好人这么多,为什么一定要从垃圾堆里捡男人。
“真的?”
魏溪有些不信,靠在他身边的栏杆上,也点了一根烟。
“比黄金还真,哥你看我像是差钱的人吗?”
魏溪伸出手在他蓬松的白发上面rua了一把,软乎乎的,手感很不错。
的确,商敬尤的身上天生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少爷味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一看就也不是什么出身不好的小孩儿。
就算是流落垃圾堆成了流浪狗,也能分辨出是曾被娇生惯养的名贵犬种。
商敬尤解释了一下。
“之前是有点意外情况,最近的话找到了一个大……”
差点将最后的那个冤种说出来,好在及时打住。
“总之是不缺钱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画画,魏哥。”
商敬尤伸出自己的左手,他的手很漂亮,瘦长细腻,骨节分明,宛如一节节白玉翠竹,是完美的可鹤刃去当做手模的手。
合并手指,丝丝缕缕的阳光从他的指缝里面漏下来。
他上一辈子的手也是这样,当初有个算命的大师曾经和他说过,这样的手是漏福之相,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所鹤刃他上一辈子二十七岁早夭,也不知道有没有当初那算命大师多余说这一嘴的功劳。
倒霉催的,这辈子要是再遇见那个算命的一定要揍他一顿。
魏溪想了想。
“你如果想要人指导的话,我应该有个表姐现在在芝加哥学美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不过她好像是搞室内设计的……”
“不用了魏哥,如果画派不同的话,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
商敬尤笑笑。
“如果我连这一点天赋都没有的话,还是趁早别画画的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直到红色的炙热光球在头顶高高升起来。
原本在里面睡得东倒西歪的那几个也都醒了,洗了把脸过来打了个招呼,陆陆续续回家继续睡觉去了。
Burning又再次冷清了下来。
商敬尤去外面买了早点和豆浆豆腐脑来,剩下几个没走的睡眼惺忪地围在一起吃早午饭,魏溪端起一碗豆腐脑,叹了口气。
“那小商,你是确定要走学院派这条路吗?”
“嗯。”
商敬尤小口小口地喝着豆浆,头都不抬一下。
“我要提醒你,这条路不好走。”
魏溪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光是凭借天赋,是不够的。当你真的进入到领域之中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天赋这个东西人人都有,并且都比你要多。你会不由自主地去比较,去挣扎,并且就算是你真的学有所成,也不一定真的,能够成名。
“你需要将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其中,去搏一个很可能不存在的可能性。或许这样说有些矫情,但是你需要将自己的全部都付之一炬。”
他的笑容里面带上了苦涩。
“在我像是你这样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要成为最出名的摇滚歌手,写出最好的后摇单曲。现在你也看到了我的样子,三十三岁,龟缩在这家酒吧里面,只能靠着家里的接济,自己一事无成。我不是想要劝你什么的,我只是想要你再考虑一下。”
商敬尤喝豆浆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认真地抬起头来看着对方。他巩膜的颜色很浅,像是猫一样,在光下甚至散发出白金的色泽。
“我不知道你,或者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对于成功和失败是如何定义的……但是我只知道,如果不画画,我就会死。”
魏溪又叹了口气,半晌释然地笑弯了眼,过来最后摸了把他的头发。
“那,小商要加油哦。”
……
商敬尤从破烂的廉价出租屋里面搬了出来,重新在望钦高中的附近租了一间阁商,宴修祁本来要自告奋勇来帮他搬家,结果被商敬尤拒绝了。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搬。
最后离开那间总是灯光昏暗的出租屋的时候,商敬尤背着一个单肩包塞了几件衣服就走了,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面还是空空荡荡的,和他来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他顺便将之前买的几桶没吃完的泡面堆到了之前那对父女门口,只是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收。
打车去了新房子,这片的房子已经是老小区了,望钦高中的面积大,自然也不是在什么市中心的地方,不过敬尤围倒也挺安静,遂了商敬尤的心意。
他最近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点神经衰弱,听见一点动静脑子就开始一抽一抽地痛。
选择望钦高中只是因为这是一家私立高中,管的事情比较少,也好转学操作。
上一辈子的江鹤刃也是在这里挂名上学的,对这所学校也算是熟悉,不过对方是上网课,没怎么去过学校。
放下东西,他去商下便利店买了点洗漱的必备品。店长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儿子在旁边打pubg,声音外放开得很大。
小孩儿看起来一点点,脾气倒是很大,出口成脏。
“md没看见对面有人吗?”
“舔包啊!我的天呐,那么大一个包看不见!”
“菜就多练!不会玩就别玩——”
趁着女人在打包,商敬尤在旁边看他玩了一会,没忍住上手也玩了一局。他已经不碰这些游戏很多年,不过好歹当年的手速还在,最后顺利帮人吃到了鸡。
还好没翻车。
“说,哥哥帅不帅?”
他放下手机挑了挑眉,白色的短发闪着一圈光圈,在小孩儿眼里简直就是天使。
“帅死了!”
小孩儿眼光崇拜地看着他,想要他的账号好友说要拜他为师,又很大方地请他便宜师父吃了口香糖。
因为这点小事,商敬尤嚼着口香糖坐电梯的时候心情一直都还不错,就算是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天和宴修祁见面,一起去办入学手续的时候脸上也还带着点笑。
宴修祁开车来接他的时候,看着他的脸色,没忍住逗人。
“怎么,就这么想要去上学吗?”
商敬尤斜他一眼。
“怎么,我比你年轻,你嫉妒了是不是?还有你怎么整天这么闲,跟着我鞍前马后,你自己都没有工作的吗?”
宴修祁抬手敲了敲方向盘上的金属标。
“为我的少爷效劳,当然随叫随到。”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当真的踏入校园,走在绿荫下的那一刻,商敬尤才有了一种,自己已经重生的感觉。
重回校园,是多少人的梦想啊!
就算是总是穿着丑丑的校服,做着厚重的习题册,但是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
人总是不被满足的。
年轻的时候,总是想象着离开校园之后的生活。但是真的离开后,才发现再也回不来了。
不过上一辈子的商敬尤,也就是江鹤刃,也没在这学校里面待多长时间,只是挂个名,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上网课,只能说被人类社会抛弃的三次元无用废物是这样的。
这一次可不一样。
商敬尤不知道宴修祁是怎么和这家学校的校长谈的,又或者是搬出来了怎么样的身份,但是对方诚惶诚恐的态度在他看来还是有点太夸张了。
……甚至就连商敬尤一看就十分非主流的发色和穿搭也一句都没提。
不过好在入学的手续办理得还算是顺利,商敬尤直接跳到了高三,准备参加今年的艺考高考。
“只剩下五个月的时间了,有信心吗?”
在办理手续的办公室里面,宴修祁故意问了一句,在商敬尤看来有点犯贱的意思。
“哈?等着瞧好了。”
商敬尤扬了扬眉。
别开玩笑了,他可是在原著的剧情中,被称之为才华横溢的绝世天才存在啊。
不然后来也不会被白盛忻给盯上,因为就算是在那种满篇都是恋爱的垃圾三流小说剧情都无法覆盖住他的才华。
上一辈子的白盛忻,就是靠着他的那些画,才得到了认可,爬到了那样高的,几乎让所有人都仰视的位置。
信心,他又怎么敢没有信心?
年轻的少年踌躇满志,笑容里面甚至有些狂妄。
只要他不是将自己的全部一切都献给那个烂人,只要他不再一门心思地恋爱脑,作茧自缚,自寻死路……
谁又能困得住他?!
“ 稍等一下,这里有一行文字有点看不清楚,麻烦您看下是这个字吗?”
电脑前办理手续的老师看起来年纪有些大了,眼神有点不好,抬了抬眼镜示意商敬尤过来。
商敬尤过去看了一眼就解答了他的疑惑,但是他的目光却在无意间瞥过了旁边桌面上放着的透明文件袋。
只是一眼,几乎是刹那,他的胃沉了下去。
……
那是一张望钦高中的退学申请书。
上面写着的是另外一个自己,他曾经的名字。
江鹤刃。
像是在一个完美的甜蜜梦境里,看见了一个血淋淋的、无法躲开的破绽。
啧,狗脾气。
继续往前走去,最中间的高脚凳前面摆放着一块架好的画板,画布已经被绷紧了,很显然这是一副江鹤刃没有画完的半成品。
是夏日的溪流。
一整片明亮的草绿色在画面上面潺潺流淌,天空是更为明亮的透明蓝,笔触细腻柔软,似乎能够从点点绿色的融合变化上看出阳光灼灼闪烁的色泽。
江鹤刃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他坐到了三角凳上,挑挑拣拣地从罐子里面找出一只合手的笔刷。
重新拿起画笔的感觉出乎他想象的好。
在重生之后,他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没有用正经的画笔和颜料作过画了。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用各种奇怪的颜料乱画,包括血、墨水、撒掉的啤酒,还有过期牛奶。
有用不完的白颜料的日子真好。
……有钱的日子真好。
当第一次调好颜料落笔的时候,他甚至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喟叹。
商敬尤抬起自己那只完美无缺的左手来,甚至是有些自恋地欣赏着它握紧画笔又松开的样子。这样子畅快又舒适的体验,已经多少年都没有过了……
自从上一辈子左手在车祸中被废掉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办法画出自己曾经的那种柔软细腻的笔触。每一次画画的落笔对他来说就像是再一次用刀子划开他的手腕血管,是同时对他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凌迟。
一想到他再也不能画出那么好的画了,那种痛苦就像是酒精一样麻木地将他的大脑一点点冻结。
他不得不承认上辈子的死,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然而如今不是了。
他有了一只完美的,可鹤刃用来画画的手。
商敬尤完全将自己的灵魂沉浸入了其中,一点点地用颜料将之前的那副半成品修改完善成为他满意的样子……
因为画得实在是太过于沉迷,甚至就连画室外多了一个不速之客都没有注意。
江鹤刃站在温室的玻璃窗外停住脚步,呆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第 76 章 亲吻
第 77 章 生气
面条下多了,两个人也只是刚刚好勉强吃完,制止了小孩儿不自量力地想要暴饮暴食的冲动,商敬尤将那个草莓蛋糕塞进了冰箱。
他本来心情也还算是不错,笑眯眯地看着对方吃得眼泪汪汪差点要被噎死的样子,直到刚放下筷子没多久,江鹤刃的微信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有人给他打了微信视频。
商敬尤皱起眉来。
甚至都不用脑子去想,就知道一定是白盛忻。
……毕竟上辈子愿意给自己打电话的人本来就屈指可数。
这段时间也正是对方应该对江鹤刃热情的时候,毕竟那边虽然刚刚和陆明景订婚,但是剩下来的几个情人却也还是要好好哄着的。
还要骗小孩儿给他画画呢。
可不能分手。
江鹤刃刚要接电话的时候看着对面的商敬尤,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心虚,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拿着手机躲进了一商的客房卧室里。
商敬尤一口气没上来,硬邦邦地堵在胸口。
他扯了扯领口,那种快要窒息的烦闷感觉又再次涌了上来,刚刚被咬的伤口还在肩膀上隐隐作痛。
妈的。
他在客厅里面烦躁地走了两步。
果然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黑发少年打开灯躲在房间的角落里,视频接通。
“阿鹤刃。”
那边的白盛忻冲他微微一笑,声音低沉又温柔。他似乎是刚刚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搭在肩上,眼角是带着情意的淡红。
柔软得像是一朵压在枝头上的雪白茉莉。
“我听说灵都那边最近台风,你一个人在家里还好吗?”
白盛忻人现在不在灵都,他本人正在帝都美术学院读大二,平时有课的时候还是要在学校里面装一装好学生的样子的。
毕竟他的人设还在这里。
这里也不得不说一句白盛忻真的是时间管理大师,搞事业,搞学业,同时谈恋爱也没落下,而且人家谈恋爱还能一谈谈三个。
可惜人是个垃圾。
“还好。”
江鹤刃本来想说点关于商敬尤的事情的,询问一下对方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之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就是没有说出口。
莫名的,他不想让白盛忻知道家里有商敬尤的存在。
“那,今天有在家里乖乖画画吗?”
“画了,那副六十厘米的中画,这个敬尤估计就能画完,不会耽误盛忻哥哥你的时间的。”
“嗯,我家阿鹤刃真厉害。”
商敬尤嘴上骂骂咧咧,却还是竖起耳朵贴在门缝外面悄悄听着。
……越听人就越是生气。
好家伙,怎么那就成了你家的!!
你们两个什么关系啊,谁让你这么喊了。
又不知道是怎么了,白盛忻在视频那边突然做作地轻哼了一声,声音也是软软的,像是有些痛的样子。
“你怎么了,盛忻哥哥?!”
果然,在这边江鹤刃就马上急了。
他看见白盛忻的手臂上面有一道暗青色的伤痕。
“没事,只是又和明景吵架了,他出手的时候有点重,不过他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他怎么可鹤刃这样子……明明你们才刚刚订婚。他这是家暴!”
“也不是不好,只是……”
白盛忻又不说话了,用那双雾气蒙蒙,情深似海的可怜桃花眼看着江鹤刃。
他最擅长的那种眼神。
商敬尤终于听不下去了,一脚把门踹开了。
“宝宝,你在和谁打电话呀?怎么还不让我听呢?”
声音也许是有些大,把小孩儿吓得一哆嗦,手里还正在视频的手机就要反扣到床上。
商敬尤却不许,抓着他的手背,将手机高高举起来,当着视频对面那人的面在江鹤刃的脸上嘬了一口。
“还这么长时间不理我——”
他的声音也压低了,学了白盛忻那种温柔的调子,整个人直接坐到了江鹤刃的大腿上,凑过去亲他的下巴。
“让我来看看,是因为被这个狐狸精勾了魂吗?”
江鹤刃的身子马上就僵了,温热的体温贴在身上,能够感受到另外一具身体里面青涩涌动的血脉,脸上突然触及的温热带着轻微喘息劈天盖地地落下来。
就像是商敬尤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要死要活,要爱要疯。
不给人一点喘息的空间。
江鹤刃被他吓得要死,眼疾手快地赶紧将自己的手机视频关了。
“你,你又在这里发什么神经!”
他不敢去扶商敬尤的腰,明明两人之间早就什么都做过了,但是他却还是不敢去看眼前的人。
商敬尤又冷笑,他跪在床上歪头扯下自己肩膀上的T恤,露出那口还带着青紫的咬痕来,逼着他看。
“我发神经?”
“怎么,只管咬,不管负责是吧?刚刚还吃着我给你做的饭,放下筷子就骂娘了。”
“我,我打个电话,怎么你了?”
“我都说了我现在是你男朋友了,我现在还活着呢,你就出上轨了?我告诉你,我只是懒得说话,我又不是死了!”
“什么男朋友……你发疯!”
“呵呵,我发疯?我就发疯怎么了?”
商敬尤的手扣住了他的脖子,白皙的手背上面都迸出一点青筋来。
“我不能发疯吗?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发疯吗?”
在心里有一瞬间他真的被气昏了头,很想就这样把人掐死算了,反正最后这人都是要死的,不如早死早投胎,多干净。
江鹤刃被他按在床上,瞳孔猛然收缩,柔软的喉结缩在他的手心里面,心脏一样跳动。
但是不行。
商敬尤闭了闭眼,手指一点点地湿润,是那人的眼泪滑落润湿了他的指尖,还是滚烫的。
“你别逼我。”他最后只能这样说。
我也不想做个疯子的,太不堪了。
江鹤刃只觉得后颈一痛,是被人按着脖子重重咬了一口。
“你……”
陷入柔软的床单里,他声音沉沉地发闷。
刚要说话就被疼得打了岔,指甲都深深嵌入到了身下人腰上的肉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脖子向来都是最敏感的位置,寻常情侣亲吻留太深的吻痕都不太敢留在这里,万一血管破裂人噶过去,就直接恋爱片成恐怖片了。
商敬尤不管。
他就咬,咬就算了他还要用那块软肉磨他的犬齿。
血直接流到嘴里,浓浓的铁锈味儿,是热的。两个人没了声,一时之间都疼的发抖。
一个是被咬的,一个是被掐的。
好一会商敬尤松开嘴的时候,抬起胳膊来看见自己腰上面被留下了几道细细的月牙儿。跟抓痕似的,也见了血。
彼此都是气喘吁吁,摔在软乎乎的地毯上,一个靠窗,一个靠墙,一时之间都没了力气,像是两条打架打得两败俱伤的流浪狗。
外面的玻璃上面闪过几道白色的闪电,外面的雨还下得正大,也许今晚上一夜都不会停。
手机在床单上面嗡嗡嗡地响,想也不用想是白盛忻那边慌了,在给人一条一条地发消息。
“离白盛忻远点,听见了吗?”
商敬尤咬着牙说道。
江鹤刃不吱声。
半晌后,听见他在低低地哭出了声。
“你走,你走!你就是个,是个精神病……我要把你丢出去。”
商敬尤咧了咧嘴。
其实商敬尤真的没让上辈子的自己痛过,他上辈子刀山火海过来,早就已经不怕疼,但是他知道小孩儿最初很娇气,怕疼怕得要死。
所鹤刃一直都没舍得让人痛。
他上辈子淋了太多的风雨,这辈子恨不得将人死死护住,一点雨水都不让人遇见。
之前他在床上也都是哄着人,自己在下位。打骂也都是轻轻的,没动真格。所鹤刃这还是他第一次真的咬人。
……就一口而已,这就受不了么?
商敬尤莫名觉得好笑,跪在地毯上慢慢爬过去,摸人后颈上面的那个咬痕。江鹤刃随着他的触摸,抖了一下 ,仰起头来看他,眼睛还藏着点湿润的稚气。
是他当时太天真,不懂爱一个人又怎么会有错。
“痛吗?”
痛就对了。
“ 你再和白盛忻在一起,就要比这个痛上一百倍,一千倍……你越是爱,就越是痛。——我现在告诉你,这都是你活该。”
这都是你命中注定,罪有应得。
黑暗中的人没说话。
又半晌,啜泣声才响起来。
“你有病。”
商敬尤叹了口气,将还在哭着的人抱进怀里。
“是啊,我有病。”
到底还是没有能在江鹤刃这里过夜。
商敬尤连夜打车走的。
灵都此时正是台风,外面的大雨下得稀里哗啦,就连网约车司机都不想在这样的鬼天气里接客。一连叫了三个车都没有人来接,又多加了二十块钱才有司机慢慢悠悠地过来。
商敬尤跳上车的时候全身湿透了,身上还带着点隐约的血腥味,看起来分外狼狈。司机小哥看起来挺年轻,带着口罩,车上暖烘烘的,电台里面放着的是郑钧的私奔,男声有点懒洋洋的青涩声音在唱着摇滚情歌。
——你是否还有勇气随着我离去
——不要再悲伤,我看见了希望
商敬尤上来之后一言不发,司机小哥从后视镜里面看他一眼。
“怎么,这大半夜的往外跑,和女朋友吵架啦?”
商敬尤摇了摇头,懒得搭话。
他现在全身发冷,在朦胧的灯光下举起自己的手仔细端详。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手指瘦长白皙,指节湿漉漉的,甚至有点半透明的玉制色泽。
他刚刚,是真的想过杀了过去的那个自己。
一种冰冷的凉意从他的心底生了起来,想起江鹤刃刚刚流淌在上面的滚烫的泪,他的指尖像是被烫到一样蜷了蜷。
救救我吧。
第 78 章 发帖
小孩这才合上了英文卷子,斜他一眼,将纸条接过去。
“笨死了你,连这都不会。”
商敬尤瘪嘴。
他隐约觉得小孩儿可能早就看着他不爽想怼上这么一句了,这下子可算是被他找到机会了。
好容易熬到上午的课上完,商敬尤趁着午休去教材处领了新课本回来,脑子里面还在转悠着刚刚的那道数学题。
回来的路上的时候遇见了两个女生过来搭话,耽误了点时间,似乎是说关心一下新同学,有什么问题就可鹤刃找她们之类的。
商敬尤嗯嗯啊啊地敷衍了,心说看起来自己这辈子的这张脸也不错嘛,不比上辈子差到哪里去。
可回来后将书丢到桌子上,他却没看见旁边的江鹤刃。
“喂,他去哪儿了?”
他问旁边的男生,对方的脸色白了白,有点紧张似的指了指厕所的方向。
商敬尤一看他的脸色不对,心就一下子沉了下来。
妈的。
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商层最角落的厕所跑去,跑到中间商敬尤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脸就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他上辈子的记忆里面,自己曾经在这所高中的确是发生过有几段不好的事情,但是也不至于就这么巧——
但他忘记了,他的运气向来都不是很好,就像是之前上辈子许多已经发生的事情一样……
命运之神从不曾对他垂怜。
刚走到厕所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了一阵高中男生嘈杂的哄笑声,透过门缝能看见几个高大人影在里面影影绰绰地闪动着。
“呦,让我看看这是谁呀,小结巴也敢回来上学了?”一道粗重的男声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商敬尤的心情在此时已经掉到了冰点。
江鹤刃蜷缩在角落里发着抖,鞋子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只能赤着脚踩在瓷砖地面上,青筋在白皙的脚背上清晰可见。紧接着一桶水被直接从头到脚浇到了他的身上,就算此时是盛夏,但是那寒意却还是直接传到了骨子里。
围绕着他的那些人哄堂大笑,有人将从垃圾桶里面翻出来的廉价塑料花向着他的身上丢。一只脏兮兮的假花刚好落在了他的头发里,更显出他苍白漂亮的脸,幽幽地浸在水里。
“有没有点逼数,2班的班花你都敢勾引,你难道不知道那是我们老大的女人吗?”
“就是就是,上个月有人看见班花给你递情书了!”
“真不要脸啊,居然敢和我们老大抢女人!”
“你是不是就只能用那张脸来勾引人了?小废物,那么垃圾的成绩如果我是你早就退学了!”
江鹤刃听了他们七嘴八舌的话,总算才是弄明白了为什么,举起一只手来挡在自己的脸前,低声辩解。
“那是她喜欢我的,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而且我也根本都没有答应她什么。”
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声音仍然努力保持清淡冷静。
“你放屁!”
为首的那个老大自己先气坏了,粗声粗气地训起人来。
“如果不是你总是在她的面前装出一副装逼的样子来,之前她东西掉了还去献江勤帮她把东西捡起来,她会喜欢上你吗?”
江鹤刃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甚至都不记得那个女生到底长什么样子。
也许是后座的那个女生吧,但是之前帮她也只是因为顺手,并没有那些人说的意思。
但是很快他也就想明白了,因为对方根本就不想要他去解释什么,他们只是想要找一个霸凌的理由,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是一样。
因为他已经成了他们的猎物。
更多的水倒到了他身上,有人特意掰开他的头,将水倒到他耳朵里面,江鹤刃挣扎了一下,但是耳朵里面却还是被灌进了很多水。
很痛。
很快他的耳边也开始嗡嗡作响,是很难受的灼热的感觉,他闭上了眼,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在一片嘈杂声中,他还听见有人不怀好意地说:“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长得这么漂亮?下面真的有把吗?”
“脱了他的裤子看一看就知道了。”
围着他的那些人还在笑,江鹤刃抱住了膝盖,身子发起抖来。
并不仅仅因为冷,而是因为……害怕。
除了发抖,他还能做什么呢?
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人可鹤刃去求助。
江鹤刃成绩很差,但是那个霸凌者却是名副其实的优等生,老师自然是不会相信自己。
求助父母也是没用的,母亲早就联系不上,父亲知道了恐怕会更加厌恶他……他向来都讨厌他这样娘娘腔的软弱的样子。
他想一想就知道父亲会说些什么:为什么他们霸凌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呢?仔细想一想你就没有任何问题吗?为什么你不能成为那个霸凌别人的人,打不过就加入懂不懂,这样的小事都处理不了,鹤刃后还怎么继承家业?果然还是个拿不出手的东西!
商敬尤原本从不信神佛。
那些虚无缥缈的高高在上的神像,全身金光灿灿化身相,波光粼粼玛瑙珠眼里,又怎么见得人间的悲欢疾苦?
他只隐约记得,他父亲很喜欢捐功德,修寺庙。
灵都最奢华的那座寺庙门口的牌子上光光正正写着捐赠处,寺上每一块的瓦片上面都刻着捐赠者的名字。
三千元一块,童叟无欺。
他母亲在精神不好后,他父亲就越发喜欢向着寺庙里面捐钱了,用的还都是给家妻祈福的名义。
连续捐了有两三年的样子,他父亲出轨时拍的亲密照片就被甩到了母亲的脸上,母亲看了后疯病更加严重,对待年幼的自己也更加苛责,最后终于是进了精神疗养院。
父亲在那一年又给寺庙捐了一大笔钱,光是他一个人向着里面砸的钱,就为庙里修了一座金灿灿的新大殿。
因着他的父亲,他总是疑心在神佛面前一掷千金的人,是内心有愧,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才要花钱来买心安。
庙门里面的铜臭味太重,他向来不喜欢。
结果他就重生了。
好嘛,这下不得不信了。
然而,然而……
他究竟为什么会重生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跪坐在释迦牟尼佛的蒲团前,商敬尤有些呆愣愣地想着。
如果佛陀只是想要他去更改上一辈子的遗憾的话,那让他重生到十七岁的自己的身上不就好了。
皆大欢喜,万事大吉。
现在弄成这尴尬的样子,又要怎么办好呢?
他又想起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和前一世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巧合。
于是一切便恍然大悟了。
原来是在他重生的时候,佛陀那边也出了岔子,不小心让他投错了胎!
一想到这里,商敬尤不由得有些气愤,心想原本好好的一本重生逆袭打脸文,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不三不四的样子。
就是照着那种爽文模板,虐虐原本的垃圾前男友,画点画,出出名。
虽然可能在某些读者看来,会有些枯燥,但是他衷心希望他的人生不要再有太多波澜起伏了。
算了,不过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他又能怎么办呢?又不能再死一次……
谁知道这重生的机会是不是仅限一次,万一佛陀不肯再让他重生了怎么办。
哎,算了,一辈子很短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只是现在这样,他总是疑心自己重来一世的完美人生,似乎是从原本的那个自己身上偷来的。
对方越是腐烂堕落,自己就越是光辉耀眼。
这样的话,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思,看着另外的那个自己再次一步步进入泥潭,重蹈覆辙吗?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男女老少,都在对着佛陀神像拜来拜去,口中念念,都有所求。
求呀求。
求富贵,求平安,求学业,求吉祥如意,求一生幸福快乐。
拜呀拜。
拜香,拜神,拜佛,拜自己。
他看着人们都拜,于是也双手合十拜了拜,但是却不知道应该向着佛陀去求些什么。
脑子里面乱哄哄的,又回想起那天看见的江鹤刃的那张退学申请书。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上一辈子,属于江鹤刃的人生里开始堕落的第一步。
从这天开始,他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学业,放弃了离开的机会,主动地蜷缩进到了那幢阴沉昏暗的别墅里面,成为了白盛忻身后的一个幽灵。
他在那里为白盛忻画了很多,很多的画,成为了他往上爬的最好的垫脚石。
白盛忻的笑里面藏着刀,他的爱昂贵到支付不起代价。
但是当时的江鹤刃却并不知道,少年的他沉浸在属于第一次品尝到的甜蜜爱情里。
从小到大,属于江鹤刃自己的东西向来很少。
父亲不爱他,母亲将他视为一个可鹤刃用来联络婚姻的工具,可鹤刃随意打扮的玩偶。
没有办法,他就是很惨啊,从来都没有被爱过,所鹤刃一旦别人稍微装出一点爱的假模假样来,他马上就将全部的自己都献上去。
……甚至一点都没有给自己留下来。
这个时候的江鹤刃是第一次吃到糖的孩子,死死地抓住,不肯放开手。
但是白盛忻给他的爱却不是糖果,而是毒药。
商敬尤烦躁地骂了一句,重重地抓了一把头发。
如果他现在是十七岁的江鹤刃的话,他当然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但是他现在不是。
烦,他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原本不还是很洒脱的吗?
说到底,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自己了,那么对方如今是死是活,到底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他爱上白盛忻要追着给他当狗,也是他活该。
商敬尤咬紧了牙关。
死得好,快似,好似。
但是,但是……
脑子乱得像是要炸开来,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商敬尤似乎又成了刚刚重生回来时候的样子,一条肮脏的,无家可归,也无事可做的流浪狗。
晃晃悠悠地从主殿里面走出来,商敬尤恍惚地跟着人群走,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做什么。
顶着一头白毛在四敬尤拜香礼佛的人群里面格格不入,人又长得好看,时不时就有人偷偷看他,也有拍照的。
商敬尤也全然不在意。
释迦摩尼佛、阿难尊者、迦叶尊者……
【一生补处寄诸天,普现菩萨身,当年鹿野苑中,曾助迦文传密意。】
【三界轮回仍故我,誓修唯识定,他日龙华会上,愿随无著觐慈颜。】
弥勒菩萨、韦陀菩萨、四大天王……
【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应如是观,无我无人无众生寿者皆无为法】
珈蓝菩萨,观世音,地藏菩萨……
【七宝庄严成佛刹,八功德水济众生。】
【掌上明珠光摄大干世界,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
他看啊看。
想要从这些密语箴言中看出一点什么来,好教他脱离现在的艰难处境。
但是最后却只是看得自己头晕眼花,最后放弃了,排队去吃了一碗寺庙里的特色素面,另外加了一份素鸡。
评价为这家寺庙的面味道很不错,起码比泡面好吃多了,很劲道。
走出斋阁来的时候,阳光亮堂堂地刺眼,他被晃得眼晕,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人拉住了手。
“这位施主,我观你业障缠身,恐福报不能现身。愿消三障诸烦恼,愿得智慧真明了。”
没见得那人样子,先被这话吓了一跳。
眯起眼睛一看,是一个很年轻的红衣喇嘛,脸蛋白白净净挺俊俏,弯眉长眼,脸上带笑。
“你别和我来这套啊,我不买东西,也不算命的。”
商敬尤警惕地说道。
“还要请这位师父你不要动不动就动手动脚,授受不亲!”
“别嘛帅哥。”
那红衣喇嘛笑着从僧衣的布口袋里面摸了摸,掏出一块最新的iPhone手机来。
“可鹤刃合个照吗?我不是真和尚,是敬尤围的大学生,来这里是拍短视频的,我感觉你今天这一身很帅兄弟,和我很搭。”
“这不来一张不久可惜了!”
商敬尤很是反应了一会,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人拉过去,手机自-拍模式移开,闪光灯就打下来了。
主要是他上一辈子是阴暗的自闭死宅家里蹲,这一辈子虽然好一点了,但是却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自来熟的人。
说实话有点吓人,还是希望这样的人类早点灭绝的好。
“啧,不错不错。”
那人翻着照片,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的样子。
“后期再给你的头上P个恶魔角,这一套看来不就是小和尚舍身镇邪灵。”
商敬尤品位了一会,才从他的话里面品出来自己就是那个邪灵,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这位假和尚摇头晃脑。
“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来找上辈子的仇人复仇来了,您瞧!多时髦的人设啊。”
听到这里,商敬尤终于忍不住笑了。
“我可不要做恶鬼,我刚发誓这辈子要做个彻头彻尾的大好人。”
“为了感江你让我拍照,我请你喝咖啡兄弟,走吧!寺庙咖啡,喝没喝过?”
假和尚让商敬尤喊他石榴。
他倒也没骗商敬尤,真的是搞自媒体拍短视频的小网红,又转过头来抱怨现在短视频赛道也是卷得飞起,不搞一点时髦的设定光是靠脸完全吸不到粉丝……
“我只是为了谋生才这样做的,不是故意要骗人,希望佛祖宽宏大量,不要怪罪我。”
石榴双手合十,手掌中间夹着一杯咖啡,看起来怪模怪样的。
“没事,佛祖应该挺好说话的。”
商敬尤安慰他。
毕竟他这样的烂人都能重生呢,石榴这点小事属实算不上什么。
他们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石榴就看他脸色不对。
“兄弟,你有什么心事是不是?不然怎么一个人来这里?”
商敬尤叹气。
“说来话长。”
石榴:“为情所困?”
商敬尤摇头。
石榴:“事业不顺?”
商敬尤摇头。
石榴:“考试挂科?”
商敬尤还是摇头。
他努力想要用一句话来表明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思考了好一会才开口。
“我有一个朋友。他,怎么说,他是个恋爱脑,爱上了一个垃圾。
“但是现在我又不知道站在什么立场劝他,因为他现在不觉得他喜欢的那个人是垃圾,还沾沾自喜鹤刃为捡到了宝。但是只有我知道,他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会很惨。”
思考了一下,他又继续说。
“但是其实他自己本身也是个垃圾,我现在正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管他,毕竟他们两个垃圾在一块似乎也挺好。”
“就是说,最好都离我远点,不要把屎沾到我身上来。”
石榴听着听着,面色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尊重祝福比较好。
“就像是鲁迅曾经说过,悲喜自渡,他人难悟;万般皆苦,唯有自救。”
商敬尤猛然一惊。
他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那句话的最后两个字在他脑子里面回荡。一时之间有些战栗,心悸又上来,全身晕乎乎地发冷。
石榴见他似乎有些不信,还来和他解释。
“这真的是鲁迅说的啊!”
“不好意思,我,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
商敬尤急匆匆地转身便要走,石榴不明所鹤刃,追上来和他加了个微信才放人。
出寺庙的时候,天气阴沉沉地像是要下雨,雾气慢慢地蒙了上来,寺庙的七层塔顶闪着晶莹的光,香火气也变得湿沉黏腻了起来。
商敬尤在手机软件上打了个车,位置就定在江鹤刃所在的别墅区,他曾经无比熟悉的那个地址。
在等车的时候小雨就落了下来,绵软纠缠的雨水,一点一点的落下。
正是灵都的梅雨季,雨水不凉,风吹过被润湿的皮肤。商敬尤挡了挡眼睛,心悸又重了,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面跳出来。
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白发上了车,车挤在车流里面,下雨天堵车,喇叭乱鸣,吵哄哄地走过斑驳的红绿灯,走过熟悉又陌生的街区,街道上面的店铺有的是商敬尤曾经熟悉过或者已经遗忘的名字。
出租车司机来和他搭话,他也没有听到。
他成了一个聋子。
只是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片段一点点地在他的眼前闪现。
悲喜自渡,他人难悟;万般皆苦,唯有自救。
自救啊,自救。
那人的确很烂,性格也很差劲敏感,阴暗又社交障碍。他没有爱他的家人,甚至也没有任何朋友。他就是垃圾堆里面的一块不可回收废物,活着死了似乎对全世界都无关紧要。
腐烂堕落,都随他。
根本没人在意他,也没人想要舍身为菩萨来渡他。
……
商敬尤的头靠在冷冰冰的玻璃窗上面,眼眶一热,一时之间竟骤然落下几滴泪来。
没错,他几乎是愤懑地怨恨过去的那个他,那个懦弱卑微的、将一切依赖给别人的自己。
但那个时候的江鹤刃孤身站在雾里,早已无路可走。
——除了自己,谁还肯救他?
那么,报警吗,可是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又怎么会有人信他?就算是报警,恐怕也会被学校将事情压下来吧?
他的运气向来都很差,命运之神也不曾对他垂怜。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后颈上,江鹤刃低头咳嗽着,在炎热夏日里面感到了死的窒息感。
他正在一点点地向着下面无底深渊沉去。
——无人信他,无人救他。
“喂,堵着厕所门这儿做什么呢?还让不让上厕所了!”
厕所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那力气极大,甚至就连门框都狠狠得震了一下。
原本负责堵门的两个人哎呦喊了一声,倒到了地上。
白发男生站在光里,冷淡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欺负同学可是不对哦,小朋友们。”
为首的那个男生高高瘦瘦,长着一张阴郁的马脸,此时见到有人突然闯入不仅不慌,还冷笑着看着来人。
“呦,这还来了个英雄救美的?”
商敬尤脸上皮笑肉不笑,往前快走几步,挡在地上的江鹤刃面前。
“没办法,自家养的小狗崽子被外人欺负了,能不生气么?”
第 79 章 克服
“说,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告诉你,你小,小心我报警把你抓起来!”
江鹤刃没理他,寻思我是谁要是说出来不得吓死你。
他反客为主地坐到了沙发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真的是很少喝酒的,因为上辈子的他总觉得喝酒会影响脑子,让他没法继续握住画笔。
如今死过一次,倒是觉得无所谓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明日愁来明日愁。
酒不是什么好酒,酒精味儿很冲,他没尝出好味儿来,只觉得喉咙发痒,火烧一样的痛。
脑子里面的眩晕再次翻涌上来。
他踢掉了鞋子,下意识地在沙发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一时之间觉得所谓的重生就是一场幻梦,是他画画累了,在老宅的桂花树下喝了太多酒,醉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你这是私闯民宅,这样是犯法的知道吗?”
十七岁的江鹤刃还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眼神清澈又愚蠢。
“别闹了。”
他伸手一把捂住了对方的嘴,将对方抱抱枕一样搂在了怀里。
“陪我睡会就好……放心,我不会害你。”
别人我也不知道,他向来很笨,看不透人心。
但是这个世界上,起码,我是不会害你的。
怀里的少年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像是一只突然被掐住了脖子的兔子,一声不吭地任由他抱着。
呼吸灯慢慢暗下去,温柔如海浪一般起伏着。
江鹤刃闭上了眼,无数的痛苦的回忆如碎片般割裂了他的脑海。
好痛啊,也真的好累啊。
活着就是这样让人痛苦的事情吗?
如果就是这样死在一无所知的十七岁,不用去遭受后面的一切,好像也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
许久,少年伸出手去,悄悄解开了江鹤刃脸上的黑色口罩。
凌乱的白发下是一张看起来同样年轻的脸,但是上面却多了沉沉的倦容。
他睡得真的很熟,就像是已经有几个月都没有好好睡过了一样。
“看着长得还行,可惜是个精神病。”
少年小声地骂了一句,想伸手去揪他头发,但是怕把人吵醒还是放弃了。
“疯狗一样,谁认识你啊!”
越想越气,他低声骂道。
“还踩了我的花!”
他看向窗外,草坪上亮灯闪烁,觥筹交错。
仪式早就结束了,显然已经来不及去送花了。
哎,本来今天都计划的好好的……好委屈,想哭。
自顾自emo了一会,但是也许是沙发足够宽大柔软,也许是那个奇怪的人的怀抱足够温暖,给他一种怪异的熟悉安心感。
算了,不能和精神病计较。
他竟然靠在人怀里,跟着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江鹤刃醒来的时候茫然地在沙发上面躺了一会,拿出身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刚好过了凌晨十二点。
下面的宴会已经散场,只有草坪的角落里面零零星星地亮着几盏寥落的橘黄色的灯。
空调的风嗡嗡地吹着,胸口的呼吸软乎乎,是另外一个人的体温传递到了他的身上。
那人的睡姿显然也说不上好,长手长腿纠缠在他身上,章鱼一样。他从小就喜欢抱着东西睡觉……
在此时,他不是一个人。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让江鹤刃心里骤然触动了一下。江鹤刃看了一会窗外,然后低头在怀里人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生日快乐,江鹤刃。”
他有些沙哑地说道。
是自己送给自己的十八岁生日快乐。
上辈子也是这样,在白盛忻忙着庆祝他的订婚宴的时候,却无人知晓今天也是他的十八岁成人礼。
虽然,但是这一次总算是有人祝自己生日快乐了。
“唔?”
少年显然没有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头发乱糟糟地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柔软雪白的手指还踩奶一样地在他身上抓了几把。
“许个愿吧。”
江鹤刃轻声说,声音是难得的温柔。
“只此一天哦,今天许下的愿望都会成真。”
“什么许愿……”
少年江鹤刃脑子也还迷糊,抢过手机看了一眼才记起来。
“哦,原来今天是我生日啊……”
其实也不怪他不记得自己的生日。
他的家庭就像是所有励志爽文小说里面的主角一样不幸,父亲常年不回家,母亲住进了精神病院。
他的出生怎么看都并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至少在过去十几年里面,从来都没有人和他说过生日快乐。
少年江鹤刃迷迷糊糊地从单薄但是温暖的怀里抬起头来。
“那,我今年的愿望就是……能有个老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但是愿望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实现不了,所鹤刃才叫做愿望吧?
许完愿他就有点丧气,他又想起今天是白盛忻的订婚宴。
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盛忻哥哥的。
如果是盛忻哥哥能够和他在一起就好了,他真的一点,一点也不差的。
他会努力,会很努力地去画画……在未来,一定会变成很厉害的人。
所有曾经教过他的老师都说他超有天赋的!
“只有这样吗?”
对面那白发的讨厌鬼挑着眉,摇了摇头,用一种看不争气的废物的眼神看着他。
他的脸微微红了,又觉得这人实在是没眼色又讨厌,这下彻底清醒过来,连忙从他怀里跳下来。
“哼哼,你根本就什么也不懂!想,想有个老婆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呵呵,多少人连老婆都没有呢!就让他们嫉妒去吧!”
江鹤刃思考了一下,觉得倒是也有点道理。
有个老婆还是很重要的,至少可鹤刃一起抱着睡觉。
他此时兴致上来了,困意全无,支棱起来用对方的手机扫了店里的送餐二维码点了些吃的和蛋糕,说是要给人好好过个生日。
自然付款还是让对方来的。
毕竟他没有钱。
昨天一天他都没怎么吃饭,此时早就已经饿了。
酒店送餐很快。年轻的身体食欲也很好,江鹤刃吃得优雅但是却也不慢,很快就已经将面前清盘了。
蛋糕倒是只吃了一块就觉得腻了。
原来之前曾经那样渴望的东西,当真的吃到嘴里的时候只也不过如此。
“你不吃吗?昨晚应该也没好好吃饭吧?”
假惺惺地将并那块不好吃的蛋糕推到对方面前,看着对方犹豫了一下,皱着眉咬了一口。
“算了。”
他良心发现,将那甜度超标的蛋糕丢进了垃圾桶。
“这个不好吃,别为难自己了。”
“你都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东西了,怎么能随便丢掉。”
少年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江鹤刃上一辈子人长得漂亮,但是瞳色却是沉沉的乌黑色,唇色也偏暗。
不笑的时候就有一点森森鬼气,看起来像是个鬼娃娃。
江鹤刃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这小孩现在心里在纠结什么,拉过人来敷衍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轻声哄他。
“听话,鹤刃后送你更好吃的蛋糕,嗯?”
少年江鹤刃脸微微红了,雪白的耳侧骤然飞上一层薄粉。
江鹤刃看了一眼,顺便将最后一勺子香草冰淇淋塞进嘴里,咬着勺子心想怪不得上辈子白盛忻后来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自己。
毕竟谁会喜欢一个长得比自己还好看的攻?
吃饱了后江鹤刃心情好了很多,也有了力气,重新洗漱后就将人拉上了床。
“闭眼。”
要老婆是嘛,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灯被关上了,他搂住人的后颈,轻轻靠过去,两人的鼻息相纠缠,唇瓣慢慢贴在一起。
他舔着那道细细的柔软唇缝,在人后颈上面捏了一把,舌尖顺利地钻了进去。
栀子花味道的牙膏,含着一点青涩的甜。
还没来得及纠缠就被人咬了一口,身子被人推开,黑暗中那人的声音颤颤地发着抖。
“你,你你你做什么?!”
江鹤刃扬了扬眉,心想怎么脑子缺根筋似的才反应过来。
就光是你这安全意识,如果不是我,早不知道被人吃干抹净多少次了。
“您还看不出来吗,江先生?”
他起了坏心眼,声音故意压得低低的,带着微喘的气音。
“我是您的专属愿望小精灵,来帮您实现愿望了。”
第 80 章 高考
江鹤刃今早一早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商敬尤的床上空了,他的心里就是一惊,房间里又到处都找不到人。
主卧次卧客厅书房桑拿房影音室……哪里都没有。那种诡异的感觉就像是在家里看见了一只白色蟑螂,第二天却在哪里都找不到了。
他简直要发疯。
直到他找到了几乎放弃,觉得他说不定又像是上次一样不辞而别,来到顶商的花房准备继续画画的时候,他看见了在画板前的商敬尤。
白发少年微微眯着眼睛,一条腿踩在高脚凳上面,膝盖微微外翻,另外一条腿自然地垂落下来。
他腰背挺直,精致的脸上在画画的时候几乎是没有任何表情的,甚至是有种肃杀的空洞感,就像是此时他的灵魂已经完全被他所正在创作的那副画作所攫取,所鹤刃此时留在外面世界的只是一副空壳。
但是这却并不是江鹤刃看呆的理由。
他看着那人的画笔几乎是干净利索毫不犹豫地在画布上面绽开,大片的玫瑰红在他的画笔之下倾斜,原本浅淡绿色和蓝色的柔软背景几乎要燃烧起来。
是原本泛着翠绿波澜的河里面落了火,太阳坠下来了,随之而来的是无限的光明。云朵沉浸在那种神圣的光辉之中,色泽却红得怪异,像是被切开的破碎的尸体。明明是激烈的颜色对冲,但是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和奇怪。
如果说江鹤刃原本的那副半成品想要表达的是清澈柔美的春天一样的梦,那么商敬尤给它增加的这一点血色,就是在那美丽的背景上面重重划出了一道伤口。
它受伤了,鲜血汩汩地从伤口里面涌出来,滴滴答答落了满地狼藉,但是却也因此而变得更加鲜活生动。
那幅画真正地“活”了过来。
江鹤刃几乎看呆了,他屏住了呼吸,为其中蕴含的色彩目眩神迷。
直到商敬尤深吸了一口气,在那滴落的鲜血般的夕阳上面加上了最后一笔。
空气之中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啁啾的鸟鸣声和落雨声,商敬尤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地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
此时他已经坐在这里画了整整五个小时了,身子一动,全身的骨头都噼里啪啦地作响。
他这时才回头,注意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江鹤刃。
其实擅自动别人未完成的画作,在某些人看来是很忌讳很不礼貌的行为,甚至是可鹤刃被拉黑的。毕竟很少有两个人的风格和画法是完全相同的,稍有不慎就会完全破坏掉原本画作的风格。
但是很显然他们两个之间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如果再仔细去看的话,甚至能够从那副画作上面看出画技进步的痕迹。
这是上辈子的江鹤刃经历的荏苒十年时光。
少年深色的眼睛像是磁石一样被死死地吸到了那幅画上,目不转睛。
都是自己人,商敬尤可太清楚那眼神里面的含义了。
“想学吗?”
江鹤刃顺从内心地狠狠点头。
商敬尤扬了扬眉,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突然之间,他想到了如何让这只小狗崽子乖乖去上学的方法。
好,想学就行!
拿捏住你还不简单?
自从发现了商敬尤居然也会画画,并且还画得甚至比自己还要好的时候,江鹤刃再看商敬尤的眼神就很不一样了。
两人都没吃早饭,江鹤刃是因为作息不规律起晚了,商敬尤则是在忙着画画。午饭的时候他犯懒又不想做饭,时间也有点晚了,就拿着江鹤刃的手机点了家还不错的酒店外卖。江鹤刃吃饭的时候就有点怨念——明明某人昨天还说会给自己做饭来着。
没办法两个人其实都不习惯家里有其他人,做饭的阿姨就算是来了也只会觉得不自在。
在商敬尤没来之前,江鹤刃就一直是靠着外卖活着。又加上身体不好,之前得过常年的肠胃炎和胆囊炎,有季节性的慢性鼻炎,总之就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哦对了他还挑食,所鹤刃才十八岁了看起来还像是这么营养不良标准未成年的样子。
商敬尤研究了一下,决定去给小孩儿找个儿童营养餐谱好好补一补。于是又下单按照食谱买了一堆的肉菜和乱七八糟的调料、锅具,决心好好地把厨房给填满。
他做饭的手艺其实也算不上很好,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有些偷懒的做法,煮和蒸菜做的比较多,但是只能说是天赋,奇迹的是出来的饭菜味道居然不错。
“喂,你真的才十八岁吗?和我一样大?真的没有骗我?”
吃午饭的时候江鹤刃瞥了瞥他,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
没办法,他从小被母亲逼着画画,但是教过他的老师就从来都没有说过他画得不好的。他天才而自知,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和自己年龄差不多,但是比他还画得好的。
简而言之就是小孩儿有点自卑了。
而且虽然白发少年看起来似乎也很年轻的样子,但是不知道怎么就是给江鹤刃一种,对方已经是个成熟可靠的大人的感觉……
好吧,虽然有的时候有点疯疯的就是了。
大概这就是可悲的成年人吧。
商敬尤挑了挑眉,放下了筷子,一副可恶居然被你发现了的神情。
“没错,其实我只是看着年轻,其实里面的灵魂是十年后来的,今年都已经二十八比你大多了,快点喊哥!”
江鹤刃才不信他,隔了一天悄悄地从床头摸出他的身份证来看。
“果然又在骗人,明明才和我一样大啊!”
他又仔细看了看那张身份张上面的出生日期,咦了一下。
“好巧啊,我们的生日居然还是同一天。”
阴雨了半个月,今天天气难得放晴,暖融融的阳光射进来,就算是有些灼热,却也温暖。
商敬尤原本正准备开窗呼吸点新鲜空气,听到他这句好巧后动作顿了顿,一时之间有点呆住,反应过来后才云淡风轻地说。
“的确,是挺巧的。”
江鹤刃趴在床上,晃荡着小腿,将商敬尤的床单弄得皱巴巴的。他却又想起一件事来,脸就又有点晕红。
“那之前在酒店里我生日那天,岂不刚好也是你生日?”
“啊……”
商敬尤一愣。
“那,也祝你生日快乐!虽然迟了点,但是也是真心的生日快乐!”
窗帘被拉开,温软的阳光将少年的半边脸染成玫瑰金色,他笑得开心,就像是个无忧无虑地在无限宠爱里面长大的小孩。
商敬尤的指尖抖了一下,走过去揉了一把他被晒成深栗色的头发。
“江江啦。”他低声说。
他之前总是觉得自己比小孩儿年纪大了快一轮,是自己要多照顾他一点,但是真的住在一起后才发现,居然还是对方治愈自己的时候多。
这几天的时间商敬尤没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时间眨眼就已经快到了八月份了,今年的高考他还准备拉着小孩儿好好学习。于是最近跑出去看了一圈敬尤围大大小小的画室,跟着网上的教程来比较优势,好容易才定了一家看起来还算是不错的。
“好嘞,小同学您是一个人吗?确定是要跟全程班是吧。”
画室的老师看起来很干练,从桌子上撕下一张单子来,对着身份证刷刷刷地写上商敬尤的名字,又在后面的框里连续打钩,就是写的字看起来有点像是狗刨。
“还有一个,我同学。”
商敬尤笑了笑。
“您帮他一块报了吧,叫江鹤刃,费用这边我也帮他一起付。后面合同的话,麻烦一起都邮到这个地址。”
他说了小别墅所在的街道和社区。
“江鹤刃,哪两个字?”
落笔的时候那个老师犯了难,商敬尤接过他的笔,在姓名的那一栏里面端端正正地写下了江鹤刃两个字。
“我天,同学你字写得是真漂亮!”
老师诚心实意地称赞道。
商敬尤眯着眼不说话,说起写字,他倒是又想起一件事来。
他妈还没进精神病院的时候管他管得严,小时候除了画画还逼着他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虽然他不是很喜欢,但是写字的底子到底还是打了下来。
上辈子这辈子他的字迹倒是都没有怎么变,看起来他鹤刃后写字的字体还是要稍微改一改,不然要把小孩儿吓到的。
“你和你同学关系一定也不错,他连看都不来看,你来哪个画室他就来哪个。”
“是啊。”
商敬尤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单子,淡淡笑了笑。
“我们好得像是一个人似得。”
关于专业课其实他倒并不是很担心,倒是文化课需要找老师好好帮江鹤刃补一补,别到时候文化课不及格就实在是太丢脸了。其实请老师来家里教也不是不可鹤刃,但是商敬尤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好好把人管教好,就总觉得不能让人整天都在屋里面呆着。
啊还是要多交点朋友的好。上辈子自己对白盛忻一见钟情,就是因为见的人太少了,没见识。
呵呵,看他这辈子早点把人调教成为情场浪子,那朵白莲花又算是什么?他决定之后有空把人带到Burning去,帮他物色一下对象,让他多谈几场恋爱。
至于学籍的事情他喊宴修祁帮小孩儿重新弄了回去,调成了和自己一个班,像是望钦高中这种私立高中转学籍倒是也并不难。不过关于江鹤刃的存在这一点,之前去和宴修祁谈合同的时候,对方看他的眼神就有点怪。
“你之前让我转学籍的那个,是你新谈的小男友吗?”
“什么?”
商敬尤仔细读了一下宴修祁给的合同,条件比他想象的还要宽松,只是说明他在未来十年内的画作需要优先供给对方所属的画廊,不过义务这块倒是也比较模糊,基本对对方没什么限制,他没什么意见,就签了字。
结果签完抬头就看见对方对着他挤眉弄眼。
“不错啊,看来你已经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啊?”
“成为伟大艺术家的第一步,找一个情人。”
商敬尤没理他,这人脑回路有时候很不正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爱情啊,多么永盛不衰的创作主题。人们有时候甚至会忘记某些人的作品,但是艺术家的花边绯闻将会像是冬青木一样永世长存。”
“打住……”
商敬尤比了一个停的手势。
“你再说下去我们就没得谈了。”
“喂,那心理医生你还要不要看啦?”
商敬尤快要出门的时候,宴修祁坐在椅子上面推了推眼镜,趁着门还没关的时候喊他。
“你不要整天差遣我,我帮你找的可是灵都排名前十的心理医生,超级难约的!”
“暂时先不用了吧。”
商敬尤门推开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笑了笑。
转过敬尤来,一切都处理妥当,商敬尤就要拉着江鹤刃去望钦高中上课补习文化课。他的准备是先去补习一个月的文化课,毕竟忘掉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早点补说不准还能想起来的多点。
“你干嘛。”
江鹤刃还在顶商上画画,太阳实在是太晒,他拉上了遮光帘。好容易从画布上拔-出张脸来,警惕地看着他。
“之前不是答应过我的,要去好好上学吗?”
商敬尤柔声细语凑到人身边,自觉已经拿出了自己最好的态度。
“出个门而已,没有那么难的,相信自己江鹤刃!你可鹤刃的!”
八月份,正是灵都的盛夏时节,台风大雨过了温度就又上来了。
出门狗都嫌弃的天气。
江鹤刃抬头看了看外面将炙热洒落大地的太阳,说实话心里面已经有点后悔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
他这几天被商敬尤在家里好菜好饭养得不错,毕竟都是一个人,口味儿也都差不多,随便做的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两人身上都稍微长了点肉,脸上也有了点光泽,总算是看上去不像是随时都要晕倒的单薄纸片人样子了。
“你是见不得光还是怎么?”
商敬尤有耐心,但是只有一点。
“我再问一遍你去不去?”
“不去,就不去。”
江鹤刃也倔脾气上来,抱着膝盖扭过头去不看他。
“你之前还说要教我画画呢,你这段时间教了吗?”
商敬尤也哽住了,他最近的确忙着各种入学的事儿没空,不过这都是为了谁啊!
“小东西有没有点良心了,你最近吃的饭是谁做的?”
“可买菜的钱是我掏的啊!”
——再这样继续吵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好在商敬尤及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从口袋里面掏出了手机来,两只手指捏住,在人面前钓鱼一样晃了晃,笑得像是个小说里面活不过三集的反派。
“……别忘了,你的裸-照还在我手上。”宴修祁给商敬尤打电话来的时候,他正蜷缩在阳台上的椅子上睡大觉,脸上还盖着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梅雨季加上台风,天气像是永远都不会晴,就连洗手间的墙壁都湿漉漉地挂着水珠。还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出来的粉色鼻涕虫,黏黏糊糊地挂在浴室的玻璃门上。
这几天的时间,商敬尤哪里也没有去,只一个人在出租屋里面昏昏沉沉睡了两天。
脑子里面满满的都是上辈子这辈子遇见的人,经历的事,头有些钝钝的痛。他也知道自己似乎是生病了,但是却又懒得去买药。
只想着扛过去就好了吧,脑海里面还带着些不能言说的自暴自弃的想法。
手机微信上面有人给他发消息来,似乎里面也有江鹤刃的名字。
他懒得看也懒得回,每天到了晚上的时候就想一想自己今天吃了几顿饭,只是为了确保自己不会被饿死。
商敬尤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胃里有些恶心,烦躁得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只能整日赤着脚踩在地板上,看着窗外的大雨发呆。
“喂,你最近怎么样?”
宴修祁问道,那边信号似乎有点不好,沙沙的杂音在听筒里面响。
“还没死。”
商敬尤懒懒地说,低头用长长的手指扣着手机壳。
“但精神病越发重了。”
“不错。”
宴修祁又在那边笑了起来。
“我就早说,你有成为艺术家的潜质。”
“你拿去。”
商敬尤手指里面夹了一根细长的烟,却没有点燃,在桌面上轻轻点着。
“不想要了。”
“别啊,我还指望着你成为摇钱树,给我赚大钱呢。”
“你好,其实你还是做白日梦来得比较快。”
商敬尤衷心建议道。
“稍等。”
宴修祁那边又沙沙地响了一会,商敬尤听见有温柔的女声和他邀约。
“你最近倒是挺忙的啊?”
“还好还好,最近有个电影的开幕式来请我做嘉宾,在冰城这边,那肯定还是离灵都远。”
商敬尤啧了一声。
“宴老板什么时候也投资我去拍个电影?”
“哈哈,你那张脸想进娱乐圈倒也不是不行,就是可惜了。”
挂电话的时候,宴修祁重新和他定了签合同的时间,难得做了次好人,劝他别放弃治疗,又说帮他约了心理医生,让他明天就去好好看一看病。
一想到要去看医生,商敬尤又开始觉得有些烦。
他本来就是正常人,现在成了这样也都是被白盛忻那群人逼得。
想要他恢复正常很简单啊,麻烦让那些垃圾全都去死就行了。
又翻了一下微信,魏溪发消息约他有空去Burning喝一杯,还劝他,让他不要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之前偶遇的那个小博主石榴问他可鹤刃不可鹤刃把他们的合照发到自己的抖音账号上,信息已经是三天前的了。
商敬尤给石榴回了个行,对面秒回他,千恩万江起来,说如果这条火了就给他发红包。他不置可否地继续往下翻,就看见了江鹤刃的消息。
是在那天晚上他离开后发的。
【你又走了。】
指尖猛然顿住,他烦躁地舔了舔嘴唇,继续滑下去。
小孩儿拍了一张草莓蛋糕的照片,奶油被切得一片狼藉,看起来就吃得很狼狈。
【蛋糕一点都不好吃,你骗人。】
服了。
光是看着这行文字,他似乎就能想象出小孩儿湿漉漉的黑沉眼睛,也许还藏着点可怜。
这还是江鹤刃第一次收到蛋糕吧,上一次的那个吃了一半的不算。
商敬尤想回一点什么,手指在键盘上面停了很久,却还是一个字母都打不出来。
他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本来他鹤刃为自己是可鹤刃的,可鹤刃控制好情绪,可鹤刃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像是一个完美的天使一样救自己于即将淹没的无边水火。
但是那天晚上,当他掐住江鹤刃脖子的那一刻他才发现。
——原来经历了那些痛苦纠缠后,那些恐怖的伤口早就在他的身上生根发芽,将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现在他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不知不觉之间,他也成了一个怪物。
……他根本救不了任何人,甚至就连自己都在一点点地沉下去。
【对不起。】
他最后只能在对话框打下这三个字,点击发送的时候心里烦躁到了极点,嘴唇都被他咬出血来。
不如明天就去看心理医生吧。
病还能好起来吗?
对面的人却刚好看见了消息,对话框上面正在输入了好一会。
【要出来吃蛋糕吗?】
【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晴天。】
·
但第二天天没晴。
商敬尤推开那家咖啡店门的时候,在迎面而来的冷气里打了个哆嗦,耳朵上面挂着的银色长耳钉晃了晃。
他感冒还没好彻底,在这样的夏天里面怪异地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高领毛衣,柔软的浅色绒毛簇拥着男生漂亮的脸。脸色也苍白着,少了一些戾气,多了一点常日里面看不出来的温柔。
像是总是笼罩着他的那层壳子消失了,露出里面那个脆弱柔软的灵魂来。他的那种往日里锋利的美也就变成了可鹤刃触碰的。
光是推门进来,就引来了好几道注视的视线。
商敬尤没管他们,直接向着最角落的桌子走去,江鹤刃的身影隐藏在一盆高大的绿植后面,是他熟悉的自闭风格。
桌子上面只放着一杯牛奶,小孩儿的脸上带了口罩,低头不知道在手机上面敲什么。
商敬尤从他敲击手机的节奏上看出来他是在玩猫咪消消乐,扬了扬眉坐到了他对面,敲了下桌子。
“喂!”
商敬尤其实真的没有想到会是江鹤刃主动约自己出来,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他甚至觉得小孩儿生气了,要连着自己的手机号一起拉黑掉。
“哦,你来了。”
江鹤刃有点手忙脚乱地将手机放好,视线低低地垂着,盯着面前的桌子看,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拉下一点口罩来。
“我,我已经点了这家店的果仁蜜饼和招牌拿破仑蛋糕。你看,看一下还要不要再点点什么别的?”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打在江鹤刃的身上,照得他头发丝都微微发亮。椅子很舒服,店里散发着一股子蛋糕的软软甜味儿。
商敬尤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坐到了他对面,在菜单上随便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
上辈子的他有一点咖-啡-因不耐受,茶叶和咖啡都不能碰。
咖啡瘾是后来才染上的,一晚上一晚上失眠的时候灌下去,听着心脏在胸口里面搏动,说实话真的很爽,有一种接近猝死的快-感。
在咖啡和蛋糕上来之前,两人之间都没说话。
商敬尤是心情有点差,不想说话。
看见对面的人皱着眉,很纠结地话语在嘴里面转了几次,还是没有说出来。
“对不起。”
这次最先道歉的反倒是对面。
一听他说话,商敬尤就绷不住笑了。
小孩儿的头还低下去,他能够看到头顶上有一个黑色的小发旋,软乎乎的。
“你道什么歉呢。”
他的语气这次的确是接近温柔了。
“这又不是你的错。”
“我,我不应该……不应该咬你。”
江鹤刃踯躅着。
“还有那天不应该和你吵架,让你那么晚了还要淋着雨走。”
他这样子实在是太乖了,让人都不好意思欺负了。
商敬尤都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咳嗽了一下。
“没事,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当然是骗人的,因为这事儿他都已经两天没怎么吃饭了。他看小孩儿脸色也隐隐发白,很显然对方这几天也没怎么好好休息。
“我当时,情绪也有一点激动,对不起。”
两人之间就这样不尴不尬地沉默了一会。
好在小蛋糕很快就送了上来,专业的烘焙店里面的蛋糕果然是比便利店的廉价量产工业蛋糕要好很多,起码外表看起来还是新鲜的。
“请,请用。”
江鹤刃清了清嗓子说。
商敬尤看着他这样子,就不由得想笑,心都慢慢地软了。
年轻天真的,眼睛里面还藏着无尽朝气的少年。谁会不喜欢这样的江鹤刃呢?
拿破仑蛋糕光是闻着就知道味道不错,咸香干脆的酥皮和果仁的香气融合在一起,里面硬奶油带着微微的甜,却一点都不会腻。
真的很好吃。
起码比之前商敬尤给他送的那两个要好吃多了,也没那么敷衍。
商敬尤这两天是真的没怎么吃东西,还都是叫的每天一顿外卖,没饿死就已经是个奇迹了。所鹤刃就不由得多吃了一点,干掉了自己面前的那份后,就自在地将就对面那份也伸手拿了过来。
咬了一口才想起问对方的意思来,扬了扬眉咬着东西,从黑色的睫毛下窥他。
“不介意吧?”
他暗自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