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一周多,学校的布告栏里贴出了一则通知。内容很是简略,大概是县一中为了摸清学生的实际情况,打算组织一次摸底考试,三个年级都要参加,到时候要贴出成绩来。
白老师
“天啊,我一个假期都没有看书”
“不是,新课才讲多少就考试啊”
“完了完了完了”
“是考新课还是考初中知识啊”
就连一些成绩本就不错的学生也满脸紧张,盯着讲台上的白老师。
白老师扶了扶眼镜,无情打破了学生们的希望。
“摸底为主,所以大部分是初中内容。”
顿时哀嚎声渐次响起,元棠的同桌赵霞趴
“我要完了”
她不比别人,初中基础本就差,当时考一中都差着十几分,最后交了借费才来的。
这一考试,不就把自己的老底子都掀出来给所有人看吗
而且还要贴告示
赵霞光是想想就想哭。
“成绩出现较大起伏的,会酌情请家长到校。”
赵霞欲哭无泪,还要请家长她跟后座的几个“话搭子”对视一眼,不禁心有戚戚,一个个脸上都是一番凄风苦雨。
再看元棠,赵霞就不禁一阵羡慕。
元棠坐的很端正,认真听着老师的话,仿佛一点都不着急。
赵霞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戳戳元棠,小声问道“小棠,你是不是成绩很好啊”
不然能这么淡定
元棠转过头,脸上是呆呆的困惑“啊没有的事。”
赵霞很是无语“那你怎么不着急”
元棠想了想,无奈答道“大概是着急也没用吧”
她成绩
赵霞服了“你就不怕请家长”
元棠拿起书开始翻“怕啊,所以你也赶快看书吧。”
虽然已经跟赵换娣签了生不养死不葬的证明,但学校的学籍上还照旧写着她的家庭情况。如果真的考不好,到了被请家长那步,那大概率又是一场难看的撕撸。
就为了这个,她也得好好考啊。
元棠拿起书本,庆幸自己分出来时候没把初中课本丢下,这时候正得用。
要考试的压力袭来,瞬间就把刚入学的高一学生那点轻飘浮思给打散了大半。那些一个个忙着认识新同学,约着去爬山,刚刚熟络了一点的学生们,迫不得已都拿起了书本,把心思回正到学习上来。
“哎,你们初中学过这个啊我们怎么没学过”
“该死,这个知识点不会也要考吧”
“谁的初二数学书本
白老师隔着窗户满意的看了一眼这群学生,余光扫过靠着窗户专心背书的元棠。
就得是这样。
前两天班上不止一个学生来找她,说的都是希望她能处理元棠。好好一个学校,怎么能让学生
学生的义愤填膺让白老师觉得好笑,元棠是摆摊,可她也没耽搁上课时间。
算下来,她只是牺牲了自己吃饭的时间,并没有占据学习的时间。
虽然有不下三次,白老师都看见元棠跑的飞快,刚坐下就响了铃,可那也不算迟到
白老师盯着班上那几个揪着非要让她处理元棠的几个学生,此时正皱着眉头
这就是了,这些学生揪着不放,说白了就一个字。
闲。
闲着才有心思关心别人的生活,去纠结面子尊严以及是否光鲜。
忙起来就好了。
这不,一场考试,就能让所有人都回归到自己的问题上。
什么摆摊,什么挣钱,什么好看不好看,都来考试吧。让最公平也最不留情面的考试成绩做裁判,平等赋予每个人应有的压力。
白老师轻快的回到办公室,觉得学校这个决定实
这次考试通知的突然,从
元棠彻底不回宿舍了,她住
看累了就睡觉,暖暖和和的也不冷。
只是有一点不好,就是她没有表,看不了时间。房东家倒是有一个座钟,能听到整点的“当啷”声。
于是元棠每晚都睡不踏实,生怕自己漏听了一声,第二天早上错过了早起的点。
再一次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元棠气嘟嘟给灶里填了两把柴,心里想着等自己挣钱了,买了被褥就先给自己买个表
甭管什么电子表怀表手表钟表,只要能看时间就行
连着熬了三天,赵霞都有点不理解她的坚持。
“你那个小摊子停两天呗,忙过考试再说不行吗”
赵霞没说的是,那么一个小摊子,元棠好像生意也不算很好,估计一天挣的也不多,至于那么拼命吗
她居然每天还
有时候早上飘着丝丝细雨,有的小摊贩都不出摊了,她
还是出摊。
至于吗
元棠“你不懂。”
小摊贩的生活就是这样的,看似自由,但你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是不行的。生意都是靠出来的,这个“靠”,就是固定的时间和地点。
不然熟客跟不上,你总不能打一枪换个地方吧。
元棠没有解释太多,因为她觉得赵霞是不需要知道这些的。
她这种底层的生存智慧,是她曾经一点点琢磨出来的,没有人会教她这些。
开学之后,两人其实少不了见面的机会,毕竟是邻班,走廊一条道,经过一次再正常不过。
元棠好几次都看到元栋悄悄
她只当做没看见。
她费心力从那个家里走出来,不是为了跟谁置气,也不是一定要让谁好看。
她就是烦了,不想再付出了。
至于她不愿意付出之后,家里怎么鸡飞狗跳,都不管她的事。
但是元栋好像总是对此抱有奢望,元棠看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却不敢到自己面前来。
就很烦。
元栋像是也感受到她的烦躁,最近几天倒是没有再过来探头了。
元棠觉得这样就很好。
她不愿意跟元栋有牵扯,甚至她不愿意分心去想关于元栋的任何事。
她重活一辈子,只愿意把时间分给学业,未来和挣钱。
元棠这边忙碌但也充实,她像个轻飘飘的海绵,疯狂汲取着知识,有压力但也有种踏实的快乐,让活了两辈子的她很是新奇。
另一边的元栋却还
课间,因为明天就要考试,三班的学生们都没有动弹的,个个都
元栋
远远瞧见元栋是往老师办公室去,离他比较近的几个同学不约而同露出了一点嫌弃的神色。
“嘁”
一个语气词,几个少年人都看到对方眼底的不满。
按理说,刚开学,彼此之间都不熟悉,也不该对不怎么熟的同学有如此深刻的不满。
但元栋就是很出人意料的让周围的同学都不太喜欢他。
如果元棠
不论她还是元栋,作为一个多活了几十年的人,身上就是天生比这些青年人少了一点朝气。她还好,上辈子因为
可元栋不一样。
他活过一次不说,上辈子更是工作上没遇到什么坎。
从大学毕业就
出息人当久了,元栋已经
固定了自己的思维方式。
他看待身边的同学,不像是看待自己的同龄人,而是以一种微妙的优越感,对上这些心理年龄小了自己几十岁的“愣头青”。
这样的优越感元栋自己感觉不到,但
所以哪怕元栋进了三班之后没有做过什么事,也依旧让周围的同学对他产生隐隐约约的讨厌。
“不就是家里穷么,哪儿来的这么大傲气。”
是的,还不到半月,元栋给同学们留下的印象就是“傲”。
“也不知道他这次能考第几,考不上第一可配不上他这股劲。”
几声窃窃私语,很快淹没
元栋对自己的困境还丝毫未知。
他重回校园之后,也没有静下心来学习。
一来是他已经过过一次高中生活,作为一个考上学的人,他已经失去了对于考学这件事的神圣滤镜。成功过一次的游戏,怎么能吸引人的兴趣就算是能打出再高的分数,也不过是成功的又一次例证。
元栋已经默认了自己
二来,他心里一直烦躁着家里的问题。
开学时候家里只有二十多块钱,折腾着卖菜卖了三天,只赚下不到两块。
而他和元柳元芹都到了开学时候,元柳和元芹的初中学费都是十块,他开学就需要四十五学费书本费,还要另外五块钱的食堂饭票加工费。
赵换娣跑了三四家亲戚才凑到三十块,元柳和元芹的学费还要再晚两星期看能不能凑到。
元栋只觉得头疼。
他知道自己家穷,但他从未这么直面过贫穷的狰狞面目。
父亲一声一声的咳嗽,眉头紧锁的沟壑面容;母亲到处赔笑脸借人情,嘴里说着等等就还的讨好笑容;妹妹们想到上学不交学费会被老师赶到门口站着,心里忐忑,却又紧紧抓着书包带不愿意放弃上学的机会
穷,像是扎
家里的困境亟待解决,卖菜的活计赵换娣干了几天干不下去,如今家里又成了有出没有进的样子。
想起来报道前,父亲眼里隐隐含有的期待,元栋只觉得如山的压力都
他敲响教师办公室的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
元栋深呼吸一下,把自己胸腔里的郁气一口气呼出去。
他抬脚走进办公室,办公桌后的班主任,一位秃顶中年男老师看到他就叹气。
“元栋同学,我之前说过了,学校是有补助金的名额,但这个申请很严格,必须要品学兼优,主要是针对高二和高三学生
三班班主任对元栋是有点好感的,毕竟
可还没等他去验证,元栋就先找他来了。
元栋找来的理由也是新生里的头一份,别的学生都是些杂七杂八鸡毛蒜皮的事,元栋则是上来就问学校的补助名额。
他的理由看似充分,家里困难,父母年迈,下面还有三个弟妹
三班班主任一听就觉得一头雾水,差点没忍住问到他脸上去。
家庭困难
这年头真富裕的又有几个
谁家不是紧紧巴巴供一个学生
别说元栋是农村出来的,家里人口多,那班里还有父亲母亲身染重病的呢,也没见人家找来啊。
三班班主任觉得心累,不知道怎么解释就算是有名额,也要经过很多考察,还要确定学生成绩是真的能考上大学,学校才会
元栋想要这个,只能等到高二高三再申请。
班主任的话一点也没让元栋意外,从上次班主任为难的表情,他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他谢过班主任,沉重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难道一切就只能这样了
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沮丧和烦闷。
似乎条条大路都那么难走,明明手握重生的金手指,却只能忍着生活的穷困。
白县一中的摸底考试也是按照高考方式来的,这一年的高考采取的是四加二三模式,也就是说主科四门,政治、语文、数学、外语,另外文科生加考两门历史、地理,理科生加考物理、化学和生物。
因还没有分科,高一就只考了主科的四门。
为了让学生们隔开,也为了方便老师们监考,高一的学生都搬着凳子
一个个学生身子佝偻
考完一天,元棠觉得脖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掰了掰脖子,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顿时轻松不少。
考试固然让人厌烦,但考试之后就是一中第一次放假
元棠把东西放好,出校门时候就已经看到了门口又一次呈现了报道那天的盛景。只不过这次人比上次少多了,对应的,自行车却比上次多很多。
两天的假期,除了高三学习紧张,其他学生都会量回家。
元棠到了租住的地方,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这才有心思开始盘点自己的小金库。
赵霞总是一脸同情的看她,元棠知道对方是
可倒出布袋子里的碎票,元棠脸上就洋溢起了笑容。
比起这时候旱涝保的工人,小摊贩总是被人们误解。就如同几十年以后,人们看到摆小摊的风里来雨里去,都觉得辛苦
又可怜。
但殊不知这群人里有不少是隐形的“高入群体”。
摆摊一周多,元棠始终坚持每天按时按点,除开最开始三天不熟悉,后来都基本稳定
当然,这十块钱里,要刨除一半左右的成本。
煤球调料,木柴食材。
算下来,一天少说也净赚四五块。
元棠数了一遍钱,她的小金库已经从开学时候的二十多,变成了现
这个净益让元棠忍不住开心。
甚至还
可这也就是一想就罢,元棠很快从万元户的美梦中抽离。
她还要书呢
捏着钱,元棠先去解决当下最重要的问题。
买被子。
跟后来不一样,这时候很少有人买被子,都是自家做,棉花新三年旧三年,每年都
元棠转了一圈,
得,还是算了。
她另辟蹊径,找去弹棉花的地方,跟人攀了一会儿话,成功买下一床三斤的棉花被子,被子里的棉花有老的有的新的,元棠又不介意旧棉花,反正弹好了都是软乎乎的。直接花了十块钱买下,让把被面放宽,等到过两天冷了,就再来买一床三斤的,两个三斤的叠一块,今冬就不怕冷了。
被子买下,元棠扭头就去了县里的中心街。
随着改革开
白县的贸易园刚建好没多久,建筑
一个个小店都往外摆,衣服挂的高高的,还有那放着歌的门店,门口放几台半新不旧的录像机录音机小黑白电视,门口贴的“维修电视”几个字都显得格外神气。
元棠稀奇的走过贸易园最繁华的地方,走进了一家专门卖钟表的小店。
手表是不想了,怀表也不便宜,看来看去,元棠只能挑了一个最便宜的电子表。
一个小小的台式塑料表,上面显示着时间,售货员懒得介绍,人家根本不愁卖元棠只能自己扒拉着观察有没有问题,确定这个东西估计只是质量次一点,看时间是没问题的,元棠就付了钱。
付钱时候还肉疼了一下,这种小小的电子产品,正是时兴货,一个居然要八块
还不能还价
拿下电子表之后,元棠解决了两个最重要的问题,也来了点兴致
白县的贸易园是一代人的记忆,一直到后来她从南方打工回来,这地方都是县里最繁华的地方。
男女青年处对象,最好就是来贸易园,逛逛街,买一个小丝巾,再
亦或者拐角的地方有几个半地下的录像厅,偶尔从那里经过,就能听见里面传来叽哩哇啦的粤语腔。
元棠新奇的逛着这一切,逛够了就把东西放回宿舍,最后来到了地毯厂。
胡燕从里面跑出来,一脸的高兴。
“你放学啦走走走,咱们今天去吃好的”
似乎年轻人都是这样,胃里有个撑不满的洞,吃不够,喝不够。
元棠也觉得自己胃口大了许多,再加上手头宽裕,也就没有推辞。
两人到了小摊上先来了两碗面,吃完还一个人干掉一个饼。
吃饱喝足,胡燕才迷迷瞪瞪想起一件事来。
“小棠,你隔壁那谁,陈珠对吧”
“我前几天见到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