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将苏曜扶回轮椅上, 就风风火火地往宣室殿赶。
顾燕时趔趔趄趄地跟
御前宫人们一时都顾不上她,唯有兰月
好
举目看去, 宫人们正忙着将苏曜送入寝殿。她所站的地方与寝殿殿门相隔半个外殿、再隔整个内殿, 一切嘈杂好像都忽而离得很远。
顾燕时的心沉沉地跳了好几下,新一重的不安蔓延开来, 万般理智
于是她定一定神,就继续往前走去,走过外殿、穿过内殿,她步入寝殿殿门, 苏曜已被扶到床上。
她怔忪地望过去,他躺
曾几何时,她觉得他睡着的样子是最好的既好看,又不再令人害怕。现下, 她却只盼着他赶紧醒过来。
站了不知多久,顾燕时缓缓回神。思绪清明了些, 胡思乱想也随之变得更加厉害。
她想,他突然昏厥,不会是被她气的吧
他说他并不想找她算账,可她昨日所言,他到底是都听见了。
她想若换做是她,听到那些话必定也很生气。
他现下又身负重伤,虚弱之下气愤冲脑,如何受得住
她跟着又担心,他不会被她气死吧
她从来不想让他死的。
昨日那些话她说得虽狠,私心里却盼他能好好活着的。
顾燕时越想越心惊难过,禁不住一声抽噎。提着药箱刚匆匆入殿的人闻声一滞,抬眸看看她“静太妃”
顾燕时忙转过脸,定睛一看,原是陈宾。
陈宾原对苏曜的伤情心中有数,倒被她哭得慌了“陛下这是”
顾燕时觉出他似是误会了什么,忙擦擦眼泪“不知为何突然晕了过去,陈大夫快请。”
她边说边退开两步,陈宾颔一颔首,疾步行至榻边。
见他来了,宫人们都退到了一旁。张庆生思虑再三,终是不敢硬将顾燕时请离,便走上前,躬身“陛下不知何时才能醒,太妃坐下等吧。”
“好。”顾燕时恍惚地应了下,却心不
于是,张庆生眼看她一步步走向床榻,默不作声地坐
陈宾正坐
顾燕时却紧盯着他的神色,一分一毫的情绪都不肯放过。
忽见陈宾蹙眉,她脱口而出“如何”
陈宾回神,睇她一眼,神色轻松如常“无妨。陛下只是近来忧思过重,郁结于心。加之重伤体虚,气血两亏,一时便撑不住了。”
忧思过重,郁结于心。
顾燕时听得心里紧了紧这真是被她气晕了呀
她忙又问“那可养得好么该如何调养”
“且由着他睡一睡便是了。”陈宾轻描淡写道,“我早已开过药方,醒后按时服用,莫再动气。等身上的伤养好,这点郁气自也不打紧了。”
“好”顾燕时连连点头。
“告辞。”陈宾拱一拱手,就告了退。
顾燕时犹自坐
她不该说那样的话。那番话她说得冷静淡泊,只是为了劝自己。让他听了去,他自然是要不高兴的。
可可她不知他
怎么就把他气成这样了呢,她不想的。
她这般想着,想得懊恼不已。懊恼又是种古怪的情绪,既让人难受又莫名有股魔力,逼得人偏将那些难受的事一遍遍地回想。
苏曜浑浑噩噩地一觉睡了大半日,直至傍晚才醒。
他昏睡太久,加之体虚,醒来时头脑酸胀,神思虽渐渐清明却无力睁眼。
他并不心急,任由自己慢慢缓着。
不过多时,忽而闻得一丝轻轻的哽咽。
苏曜皱了下眉。
接着,又听到一声。
哭声让人烦躁。他冷冷地睁开眼,眼前模糊了片刻,画面渐渐清晰,他终于看清床边坐着个人,
她哭得专心致志,双手不住地抹着眼泪,但怎么抹也抹不净,脸上的妆早已花得没法看了。
苏曜扯了下嘴角“朕驾崩了”
她猛地抬头,一双漂亮的眼睛哭得
苏曜眉心轻挑,静等她问出一句“你醒啦”便可笑话她。可好半晌里,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而后
“那些话不是说给你听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她抽噎着,说得急切。
苏曜一时不解,蹙眉看着她,没说出话。
顾燕时紧张地伸手,柔荑攥
苏曜顺着她的话想了半晌,才回想起她先前好似说过一句“我此时不盼着他死,就已仁至义了”。
是为这个
他昏沉地打了个哈欠,咂嘴“我没生气啊。盼我死的人多了,不怕多母妃一个。”
顾燕时惶然“我没”
他又道“对不住。”
顾燕时一滞。
“父皇的事,我委实不料母妃会这样
苏曜顿一顿声“是我不好。”
语毕,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没想过她会这样
眼下他还活着,
可她真的害怕。
他不大懂,但是他不对。
顾燕时的眼泪随着他的话停住,惶恐不安不觉间也消散大半。
她望着他,茫然不解。
与先帝“合葬”一事,他已与她道过一次歉。虽然听来漫不经心,可她也没想过他会再说一次。
她一时回不过神,他掩
顾燕时猛地弹起来,连退开数步“你别别说这些了。”
她盯着他,因为他过分和软的态度而惊慌失措“都过去了不打紧了,日后你我都不必再提你不计较我那些话,我不计较你的玩笑,我们正可两清。你好好养伤,别再别再有什么闪失了。”
她力说得平稳,娇软的声音却仍带轻颤。
一番话说,她又抹了把眼泪,刚溢出来的泪珠沾到羽睫上,晶莹剔透地挂着。
她又道“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别因为我几句话就就伤了身子。”
她口吻认真,劝得十分诚恳,苏曜的心思却仍盘旋
她说,“两清”。
她不生气了,却还是不打算回去了。
或许是近来过得真的很开心,又或许是觉得他不值得。
苏曜深深地吸了口气,垂眸,极低地“嗯”了一声,算应了她的话,心里却觉得空了一块儿。
他忽而
她
所谓外柔内刚。
苏曜薄唇微抿,将那口气长舒出来,勉强撑起三分笑“朕要再睡一会儿,母妃若没别的事,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果然,她听言立时颔首“好,那陛下好生安养。”
既客气,又干脆,干脆得近乎绝情。
他并不意外,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苏曜无声地目送她出殿,顾燕时察觉他的目光,没敢多看他。
她默不作声地走出宣室殿,外面天已全黑,凉薄的月光照下来,寒涔涔的让人难过。
她从前总觉得月色柔美,不懂古往今来的诗人为何总将明月与离别相思之苦相连,如今突然懂了一些。
月色真的很让人难过。
顾燕时的眼眶又热了一阵,她仰起头,没再让自己哭。
平心而论,这份难过算是她自找的。她看出了他的愧疚与病中的虚弱,若她方才愿意温柔相待,他未必不肯照单全,继而自会再给她一份
如今这样,是她自己不肯。
她贪恋他的好,但那终不值得她赌上性命。母亲对她说过,女儿家总易生出痴心,可这天下的男儿,鲜有几个会珍重这份痴心。
遇到不值得的人的时候,决绝地给自己几日的难过,为的是今后的平顺。
顾燕时望着月色,长长地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
兰月见她出殿,疾步迎上前“姑娘。”她小心地望着她,声音也放得极轻,“陛下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顾燕时抿唇,露出几分笑意,“我们回去吧。”
“就这么回去”兰月有些意外,“姑娘不再陪陪陛下了”
“我陪他像什么话。”顾燕时说着,已提步向前走去,“自我到旧宫开始,我是太妃,他是皇帝,我们不会再有太多交集了。”
兰月听得讶然,她突然觉得,她好像从来都不懂自家姑娘。
就连主君,都未见得多清楚她的心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
寝殿里,林城越窗而入,
躺
“陛下息怒啊。”林城从容地笑笑,踱向拔步床,“静太妃近来日子过得很惬意,每日侍弄花草、散步喂猫,还自己种了些安京常见的野菜,院子可好看了。”
话音未,苏曜的目光冷冷落
林城不自禁地打了一瞬的寒颤,就又定下心,继续将话说完“陛下与其生闷气,不如找机会去看看。就算静太妃不愿多理陛下,陛下只当去散散步也好。”
苏曜又道“滚。”
林城笑笑,抱拳“臣告退。”
言毕就折回窗边,纵身一跃,原路返回。
顾燕时回到灵犀馆看了眼镜子,才
妆花了不算,两只眼睛也都肿成了核桃,整张脸看上去丑得不得了。
唉。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吩咐兰月“去帮我备水沐浴吧。”
兰月福身一应,告退去办。
约莫一刻后,顾燕时进了汤室。她花了好些时间,
而后她安睡一夜,再天明时便又已心如止水,眼睛虽还微微的有些肿,却也无伤大雅。
她如旧为自己找起了事做。想到去散步或许还会碰到他,她不敢再出门,就又折腾起了她的小菜园。
野菜长得很快,短短十数日过去,已有近两乍长了。
顾燕时将裙摆拢
苏曜行至灵犀馆院外时,示意宫人们停了。
他踌躇半晌才从轮椅上站起来,定住心神,走向院门。
自从知道她
行至门口,他不及迈过门槛,余光就扫见了她的影子。
院门右侧四四方方的菜园不大,她蹲
不知不觉,她额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来。
许是因为自己近来体虚,苏曜望见那层汗珠就觉得秋风一过极易受寒。他于是退回去两步,朝离得最近的宫女伸手“手帕。”
那宫女浅浅一怔,忙摸出手帕呈上。他信手接过,自以为找到了走进去的理由,但再走到门边的时候,脚下还是顿住了。
他想到她说两清。
那时她明明是
那一瞬里,他觉得自己从前疑她欲拒还迎都很可笑。
巧合出得太多虽看来离奇,看也并不全然超出情理。她现下的态度,远比那些巧合更能道明心迹。
他或许不该扰她。
可是,他想她了啊
苏曜无声地踌躇着,顾燕时专心于野菜毫无察觉。
一小块菜园终于被她松好了土,她重重地舒了口气,抬手擦汗。
一只手拿着帕子突然而然地伸过来。
她只道是宫人,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抬眸看清是谁时,手已搭
顾燕时僵住,深吸气,猛地站起身“陛下。”
她局促得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搁,绢帕被她抓过去攥
她的心狂跳不止,既高兴他又可出来走动了,也恨恼他又来扰她。
安寂半晌,苏曜先开了口“朕随处走走,先告辞了。”
“进屋喝杯茶吧。”顾燕时不知自己为何要说这句话,几是话一出口就已后悔。她望了他一眼,脸上的局促更甚了一重。
他看看她,淡笑“也好。”
言毕,他就先一步走向房门。顾燕时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硬着头皮跟上他,他
绕过门前屏风,他驻足环顾四周。
旧宫房舍久不修葺,处处陈旧,比不得洛京皇宫华丽致,眼前的屋子却被装扮得十分细致。
她
木柱上因掉漆而显露的斑驳被纸雕遮盖,细长条的贴着藤蔓或花枝,小片的盖上蝴蝶或飞鸟,五斑斓,可爱童趣。
顾燕时提心吊胆地跟进屋,不知他定立
及时刹住脚,她抬眸看他,正不知他
苏曜凑近看了看那纸雕,转过脸“母妃自己做的”
“我我哪会这个。”她低着头,“找宫人做的。”
他了一声,视线微移,落
他心情复杂地笑了声“看来母妃
“嗯。”她点点头,“这里很好。”
“朕也觉得这里很好。”他说,“虽然破旧些,却远离了很多纷扰。想到朝中重臣不日就会赶到,倒还有些心烦。”
他言及朝臣,顾燕时不知该如何接口。闷闷地低着头,又嗯了声。
苏曜一哂,阔步走向茶榻,安坐下来。
原
他问她“母妃请朕进来喝茶,茶呢”
“哦”顾燕时如梦初醒,边走向矮柜边连连点头,“有的,你等一下。”
“多谢。”他轻声。
她按捺住不安去沏茶,沏到一半,忽而
她不自禁地望过去,他仍抱着阿狸,不声不响地揉着它的肚子,动作竟很温柔。
许是因为新伤未愈吧。
他少了锋芒,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连气人的话也不大说了。
顾燕时深缓气,定着心神沏好两盏茶,端过去一盏给他,一盏留给自己。
而后她
“来查些事情。”他道。
她暗自松气,暗想不是为了她来的就好。
却听他又说“也想来看看母妃。”
一语刚出,她的脊背一下子挺直。
从前这样的情景落
他低了低眼,笑音有些自嘲“朕也没有那么吓人吧。”
“没有”她立刻附和,脸上却变得更紧张了。他仍
他突然说“阿狸没那么丑,圆头圆脑的,脾气也好。”
顾燕时“嗯”
他又道“母妃的花园不错,春日里必定很好看。”
顾燕时没
他自顾自地继续夸道“菜园也不错。从前倒不知,母妃还会种菜。”
“我现学的”她解释着,声音压得极轻。
说话间脑海中忽地灵光一现,让她有了种奇怪的感觉他好像
就好像她从前有所求时绞脑汁地想讨好他一样,他也
只是他们都并不善此道,做得都很笨拙。
她不懂他为何这样,心却禁不住软了三分,说的话也随之和软“陛下若喜欢等陛下养好伤,我带陛下四处逛逛,旧宫里好看的地方还有许多。”
“好。”苏曜点了点头,心里却
他到底
他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局促紧张,也不该有人能让他这样局促紧张。
可她说愿意带他四处逛逛,他竟然还很高兴。
他觉得别扭得紧,撇了下嘴,觉得还是不再多留为好。
他于是喝了口茶,就站起身“不扰母妃了,告辞。”
“慢走”顾燕时起身送他。
自茶榻到院门,他们没再说一句话,却有种安宁触
苏曜迈出门槛,复又回身看看她“朕回去了。”
“你”她轻咬樱唇,“好好养伤,不要乱想,没什么比身子跟要紧的了。若是你若是你心情不好,我可以让阿狸去陪你”
苏曜挑眉,不自觉地笑了声。
让阿狸去陪他,对她而言怕是很大“牺牲”了。
顾燕时立于院门前目送他远去,待他身影消失,她轻轻地松了口气。
和虚弱话不多的他相处,还怪舒心的。
可他势必不会一直这样。
她摇摇头,转身回房,不再想他。
翌日差不多的时辰,他却又到了她的院子里来。
说辞还是那如出一辙的“随处走走。”
她心下仍有抵触,见他又有日日都来之势,更显出提防。
她于是没再请他进屋,也不再陪着他坐。只让宫人往院中石案上上了盏茶,就自顾自侍弄花草去了。
可他似乎并不
小母妃真好看。
他注视着她想。
他从来都知她生得美,又好像从未
她绷着一张脸,忙忙碌碌地刻意不理他,却有光从她身上焕
林城那天说什么来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林城真烦人。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点卡目去掉,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