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佩斯利在一家小餐馆的后门找到了维卡。

    苏联人浑身脏兮兮的, 领口有干涸的血迹,头?上的麦片盒拉上去一半,露出下半张瘦削的脸, 正蹲在垃圾桶旁边喝酒。她喝的是那种扁扁的玻璃小瓶装的威士忌, 一般要兑水或者绿茶进去才能入口。佩斯利第一次见到有人像喝可乐一样对着瓶口猛灌, 不由得生出一些敬意。

    维卡的鼻尖红彤彤的, 不知道是穿得太少还是喝醉了的缘故。她迷茫地看了一眼?佩斯利, 慢吞吞地收起只剩一小半的酒瓶,还特地放在远离佩斯利的口袋里。

    佩斯利一脸冷漠:“我又不会抢你的酒喝。”

    “去你的……你说不抢就不抢?”维卡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了。佩斯利这下确认, 这家伙真的喝醉了。

    “我去找了……你之前说的那种药。”维卡拉下麦片盒, 遮住自己的脑袋,并省略了一大串骑马闯进韦恩集团的惊险桥段, “感觉没什么?用。”

    “没办法, 维卡, 阿尔兹海默症就像某些癌症一样, 相?信自己能康复的决心比药效本?身更重要。”

    维卡呆滞了片刻, 然后傻愣愣地问:“那去哪里可以找提升康复决心的药?”

    “恐怕现?在还没有这种药。”

    “……”维卡又沉默了一会儿。就在佩斯利以为她已经昏睡过去时?, 她突然幽幽地说道:“我昨天晚上在环城公路那边摔了个大跟头?,好像被车撞了,飞出去老远。”

    佩斯利立刻明白她为什么?是这幅灰头?土脸的样子了:“好像?你把安娜骑到高速路上去了?她没事吧?”

    “那不重要,安娜好得很?——但是你猜怎么?着?我的脑袋磕在一块大石头?上,差点被磕烂了, 这反而让我想起了一点过去的事。”

    “……维卡, 物理疗法还是很?不稳定的。”

    维卡胡乱地挥挥手, 好像要把佩斯利的劝告一股脑地挥走:“我知道!……我想起来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随后, 她捂住自己的手臂,那里用深深的刀痕刻着自己的名字。

    “有一天, 我早上醒过来,突然忘了我自己是谁。”维卡开始用英语俄语交杂的自创语言说话,身上有一股浓烈的酒气,“我当时?怕得不得了,突然看见我的手上刻着‘维卡’这个单词,还流着血呢,我的心一下子就定下来了——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忘记名字,阿什瓦塔,有了名字,你才?算是活着。”

    佩斯利已经不在乎维卡怎么?称呼她了。让她烦恼的是,眼?前这人似乎醉得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我奶奶以前说,阿尔兹海默就是灵魂比身体先一步死掉。”莉莉悄悄从?佩斯利身后探出脑袋,用好奇的眼?神看着维卡,“所以她活着的时?候就让我们给她准备了葬礼,说是趁着灵魂彻底消失前和大家告别。”

    维卡呆滞地盯着莉莉:“……是吗?可是我的灵魂早就死了。”说完,她的眼?神突然清醒了一点:“——等?一下,你是什么?东西?”

    莉莉被她吓了一跳,无助地看向佩斯利。佩斯利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蹲在维卡身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清醒一点,维卡,帮我个忙。”

    维卡的醉意似乎没有佩斯利想象中那么?浓烈,至少她迅速接受到佩斯利的暗示,用比没喝酒之前更快的速度站起身,一把捂住莉莉的眼?睛,莉莉惊呼一声,仿佛突然丧失了神志,站在那里不动了。

    维卡立刻把手撤走,仿佛刚刚摸到了什么?脏东西。她扭过头?看着佩斯利,连麦片盒子上都仿佛燃起了一层怒火:“你带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佩斯利走到莉莉身边:“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没死——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根据我的推测,这是一个被修改了潜意识的人类。还记得前几天被你撞死的印斯茅斯人吗?他们都是有关联的。”

    维卡努力思索了半天,然后迟疑地点头?。尽管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佩斯利断定这家伙肯定又忘光了。她掀开莉莉的头?发,像维卡展示那个疤痕:“看看这是什么?。”

    维卡快速地瞥了一眼?:“……好像被什么?东西感染了。反正不是好东西!离我远点!”

    “从?我来到哥谭开始,所有带着这个印记的人不是杀了人就是已经自杀。”佩斯利把莉莉轻轻放在平整一点的地面上,“今天上午,这个女孩来到教室里找我,告诉我她的朋友失踪了,希望我能帮她找找。”

    “那肯定有问题啊!”维卡一脸焦躁,“……有东西盯上你了?”

    “一直有东西在盯着我。” 佩斯利有些疑惑,“但是我想不到他们对付我的手段是这样的……因为我看上去很?弱吗?”

    “你本?来就很?弱。”维卡毫不留情地回答她,“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类,随随便便一个诅咒就能弄死你,我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很?善良。”

    佩斯利笑了起来:“这可不一定,维卡。你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你很?幸运。”

    喝了酒之后的维卡脾气一反常态的好,完全?没被佩斯利激怒,反而非常诚实地说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没关系,你不用听懂。”佩斯利意识到维卡的不对劲,立刻抓住机会,开始阴阳怪气地模仿她以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对方竟然开始委屈起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能帮我照顾莉莉吗?就是这个姑娘,别让她到处乱跑。我怕她伤到自己,或者伤到别人。”

    维卡十分?不情愿地点头?:“那你去做什么??”

    “既然有人大费周折地跑过来邀请我,我当然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佩斯利掂量着自己沉重的手杖,“我要跳到陷阱里去。”

    “你确定?这可不是会打?架就能解决的问题。”

    “事实上,在被你绑架到西伯利亚之前,我也从?来没想过还要和人打?架。”佩斯利叹了口气,“谢谢你帮我照顾莉莉,之后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维卡的酒意上来,又变得昏昏沉沉的:“……那好吧,你别死了。”

    就维卡的个性来说,这句话简直不亚于“一路平安,我很?担心你。”佩斯利不由得感动了一小下,甚至想让她永远就这么?醉下去:“我尽量——再见。”

    ————————————

    莉莉所指的“维多利亚可能会去的地方”,不出意外,全?都位于犯罪巷最偏僻最危险的角落里。

    走在路上时?,佩斯利给已知信息排了个序,发现?整条时?间线已经差不多完整了:二?月,马西亚·沃克出现?在犯罪巷,认识了海伦和她的朋友们。海伦替马西亚分?发药物,还和毒贩连上了线。八个月后,海伦死亡——这应该是整件事情失控的开端。随后,在佩斯利调查的过程中,马西亚抓住了弗兰克与莉娜,并偷走了他们的女儿海伦,紧接着被捕,婴儿失踪。一周后,帮马西亚分?药的毒贩意外死亡——佩斯利客观地分?析一下,自己在那起意外事故中顶多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次要原因。

    毒贩也是个印斯茅斯人,这是最关键的部分?。或许这可以回答佩斯利之前的疑惑:马西亚·沃克是怎么?找到已经准备离开哥谭的弗兰克一家的?毒贩认识这个“背叛族群”的同乡,将他的行踪透露给马西亚,甚至帮助她诱捕弗兰克都是有可能的……

    佩斯利走过破败的街道,途中还路过一家废弃的影院,驻足观赏了一会儿。影院门口还张贴着褪色的电影海报,被一层层的涂鸦遮盖起来,看不清原来的内容。但从?宽敞的台阶和仿罗马式的立柱可以看出,这里也曾经人声鼎沸,金碧辉煌。佩斯利其实很?喜欢在犯罪巷闲逛,这片区域仿佛是整座城市的垃圾填埋场,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不受待见。

    但被遮盖住的东西往往是哥谭的本?质——就像这个被时?间遗忘的电影院。佩斯利闭上眼?睛,想像自己是哥谭市医院的一名普通护士马西亚·沃克。她身负一个巨大的秘密,因此每周五休息的时?候都会在犯罪巷奔波。也许她会站在这家电影院的台阶上,用温和关切的表情询问躲在那里的流浪者需不需要一点“止痛药”。

    她是一个极端冷静,不择手段,一切以结果为导向的人。如果她有团队,那么?她就是其中真正的主导者。她愿意与一个胆小的毒贩合作,一定是因为此人身上有着十分?珍贵的价值——他的种族,以及他的信仰。或许马西亚向他许诺,只要帮助她,鱼人失踪的神明就会重新?诞生,但这一定是谎言。若非如此,马西亚留在外面的同伴不会在海伦出生后就立刻抛弃他,让他缩在老旧公寓里抓着猎-枪不敢出门。

    ——印斯茅斯人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们为什么?需要一个混血儿?

    还有最关键的问题:杜尔西内亚会藏在这堆秘密的最深处吗?

    想到这里,佩斯利兴奋得头?皮发麻。她想不到就这样毫无目的地四处调查,竟然真的让敌人自己送上门来——她这几天的注意力都在蝙蝠侠身上,或许这一切都和他有关?

    佩斯利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前进。她越走越偏,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剩下高高的围墙,像笼子一样朝着自己的头?顶罩下来。

    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冰冷陌生的气息形成一堵透明的屏障,躲在里面的人可以逃出渡鸦的视线。

    佩斯利没有任何犹豫地走了进去。手杖敲在水泥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来到一个昏暗的死角,里面摆着一个破了个大洞的双人沙发,上面堆着破旧的衣服和报纸,仿佛某些人一团混乱、难以收拾的人生。

    佩斯利走到沙发前,用手杖轻轻拨开上面的杂物,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出现?在沙发的缝隙中。

    她弯腰捡起,发现?是一条爱心形的项链,上面涂着红色的釉彩,像是年轻的女孩们手上的指甲油。

    佩斯利轻快的心情渐渐消失了。她认识这条项链,当时?在新?月酒吧里,维多利亚就带着它。佩斯利还记得她转身喝酒时?脖子上的项链流转着的光芒。

    她的身后传来脚步声。

    佩斯利回过头?,看见一个眼?窝深陷,面色苍白的男人正拿枪指着自己。

    这个男人和哥谭的任何一个小混混看起来都没有区别,连那种残忍而麻木的笑容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笑了两声,然后磕磕巴巴地说道:“这,这里可不是那个乌鸦的地盘。”

    佩斯利把项链收进口袋,随后平静地看着他:“这话我听过很?多遍了。”

    口吃的男人又笑了,他因为即将杀人而兴奋不已:“你,你知道吗?前面那、那条街,几十年前,死过两个,大人物。”

    佩斯利不太感兴趣。这地方死掉的小人物要比大人物多得多。她抬起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似乎有些疲惫:“话说回来,你们做过实验吗?”

    男人疑惑地看她。

    “‘这里不是乌鸦的地盘’——是谁告诉你的?”

    持枪者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的脸开始轻轻地颤抖,想说话,但话都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他扣动扳机,但手上的枪突然哑火了,连续三次都是这样。他仿佛被烫到了似的把枪扔在地上。

    佩斯利站在沙发前,绿幽幽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下一次,告诉你的同伴,还是少玩这种三流把戏比较好。你看,这不就掉进陷阱里了?”

    “……”男人的额头?开始出汗。他的身体颤抖着,抬起眼?睛看向前方。

    渡鸦轻轻落在佩斯利的肩膀上,它黑色的,小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正充满恶意地看着他。

    第32章

    一个面色惊恐的男人在犯罪巷飞奔。

    他长手?长脚, 跑起来时像一只刚被兜住的活螃蟹。他将两条手臂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挥舞,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头顶上攻击他,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

    这?样的人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犯罪巷, 一般是瘾君子或者流落在外的阿卡姆病患。所以, 尽管他行为夸张癫狂, 但顶多收获路人的白眼。他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来到大?街上四处张望。唯一班有轨电车恰好经过?这?里, 他立刻灵活地挤了进去。

    他靠在电车门上松了口气,随后打开?手?机, 拨通一个号码。

    “您的设备暂时不在服务区, 请稍后再拨。”

    “……”他颤抖着手?又播了一次,冰凉的提示音第二次响起:“您的设备暂时不在服务区, 请稍后再拨。”

    他看见手?机屏幕上灰色的信号标志。过?了几秒, 那?个机械的声音突然恶作剧似的从听筒里爬出来:“您的设备不在服务区——请不要再拨了。”

    他环顾车厢, 面前的一排座位上, 一个推销员正抱着公文包低头打盹, 他旁边的老?人正在假装看报, 实际上是在用?警惕的眼神观察他。车尾还聚集着几个小混混,正在大?声谈论某个人的新纹身。不算太明媚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透过?车窗照进来,窗外?灰蒙蒙的街道倒退着离开?,某种啤酒和冷掉的披萨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在这?个非常普通的生?活角落里,没人会知?道有个人正在他们身边与世隔绝。

    他突然冲向打盹的推销员, 恶虎扑食一样从对方的怀里抓出另一部手?机。推销员被他吓了一跳, 瞪大?眼睛看着他, 却没敢说话。看报纸的老?人往旁边挪了挪。他继续不死心地打电话, 这?一次接通了,里面却没有人的声音, 只听见某种尖锐的东西反复刮擦金属,仿佛拿着上千根铁针在脑袋上反复摩擦,其中还夹杂着难以分辨的窃窃私语。

    车尾的小混混也走过?来凑热闹,其中一个头发?花里胡哨的男孩嬉皮笑脸地看着他:“老?兄,你?嗑嗨了吗?看你?这?副样子!”

    男人扔掉手?机,喘着粗气抬起头,盯着脏兮兮的车顶。

    刚才手?机里的声音仍然在不停地钻进他的耳朵里。这?回他听清楚了,那?不是什么人在窃窃私语,而是小型动?物尖细的叫声。

    “……老?鼠。”他呆滞地说道。

    “你?说什么?”混混们把他围成一圈,大?概把他当成了新的乐子。但是男人只会重复一个单词:“老?鼠。”

    ——有老?鼠,在车厢的夹层中爬来爬去。

    随着刺耳的刹车声,站在车厢里的人都踉跄着向前倒去。被渡鸦标记的男人趁此机会一个箭步冲出了包围圈。他跳下电车,在马路上狠狠摔了一跤,手?掌被蹭掉一大?块皮肤。他哀嚎一声,但顾不上疼,只能拼命向前跑,跑到开?阔的,没有任何东西遮挡的地方去。

    大?概又跑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了下来。刚才过?于疯狂的奔跑让他整个胸腔火烧火燎的,喉咙口一股铁锈味。

    他的面前是熟悉的电影院,门口贴着被涂鸦盖住的陈旧海报。他隐约记得那?是一张《佐罗》的海报,佐罗是个戴黑礼帽,穿黑衬衫,用?布条蒙住眼睛的男人。

    在进行了一次惊险刺激的逃命之旅后,他又回到了原地。

    他慢慢地朝前走,走到前面那?个路口转弯的部分。命运正在那?里等待着自己。

    佩斯利已?经把那?张破沙发?上的东西收拾了一遍。她坐在没有破洞的那?一块,手?杖放在身前,看着手?里的那?条项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堂吉诃德偷偷摸摸地朝项链伸嘴,被佩斯利轻轻敲了一下鸟喙。

    “哎呦!——把它送给我?吧佩斯利!我?好想要!”

    佩斯利把项链攥进手?心:“不行,这?是别人的东西。”

    “反正都被扔了!”渡鸦扯着嗓子大?叫,“你?还从来没送过?我?礼物呢!这?不公平!”

    “谁说的?我?这?不是刚送了你?一个好东西吗?”佩斯利抬眼看向前方,刚才转身逃跑的男人又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腿一软跪在地上,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她。

    渡鸦嫌弃地摆动?脑袋:“我?才不要这?个!”

    佩斯利没有理会它。她站起身,走到男人身边,把他落下的枪扔到他面前。

    “给你?一个机会。”佩斯利轻声说道,“现在这?把枪能用?了,里面有一颗子弹。”

    她弯下腰,用?手?杖的顶端把男人的下巴抬起来,“要么朝我?开?枪,要么朝自己开?枪——你?想走出这?条巷子,办法只有这?两个。”

    “……”

    “哈哈!你?们这?群蠢蛋!被骗了吧!”堂吉诃德突然跳上佩斯利的肩膀,“——还真以为那?点小把戏能防住我??讨厌的阴沟里吃垃圾的小虫子!你?敢跑到阳光底下,就注定要被我?抓住……猜猜我?要怎么对付你??”

    男人呆滞了片刻,五官渐渐皱在一起。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一边流泪一边摇头,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佩斯利。

    “天呐……别哭了。我?发?现你?们哥谭人好像都有点多愁善感——堂吉诃德,你?能安静一会儿吗?我?刚才收拾垃圾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一副亮晶晶的耳环掉在里面了。”

    “哪里有耳环?是不是钻石耳环!”渡鸦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它扑腾两下,像广场上饥饿的鸽子似的一头扎进后面的垃圾堆里。

    打发?走大?吵大?闹的鸟后,佩斯利再一次看向哭泣的男人:“堂吉诃德说话有点难听,但的确是这?个道理。你?现在被我?们抓住,想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男人突然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他本来就口吃,精神又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语言系统短暂地崩溃了。他焦急地用?很不标准的手?语向佩斯利传达信息:我?是被迫的。我?什么都愿意说。别杀我?。

    “……”佩斯利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他,把地上的枪捡了起来。

    “我?一开?始以为,莉莉是对付我?的诱饵……”她轻轻摩挲扳机,“看来你?也一样。”

    男人迅速摇头,脸上写满了求生?欲。佩斯利朝他笑笑:“被踩住尾巴的老?鼠,唯一的选择就是断尾求生?——你?甚至都不敢狠下心把枪捡起来,反而迫不及待地要透露你?们的珍贵的秘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她把枪口抵在男人的眉心:“——这?是一条假尾巴。”

    她扣动?扳机,手?-枪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弹匣是空的。但幻想中的子弹迅速击中对方,让他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佩斯利从他的口袋里翻出手?机,起身走向沙发?,把一门心思寻宝的渡鸦挖了出来:“改天送你?钻石耳环,现在该做正事了。”

    “嘿!让我?再找找嘛!”堂吉诃德在佩斯利的手?里不情愿地扭动?着。佩斯利打开?通话记录,摁下排在最前面的号码,电话畅通无阻地拨了出去。

    渡鸦缩了缩脖子,发?出一声怪叫。

    随后,另一头的人接通了,对面一片寂静。

    堂吉诃德的嗓子里出现一个喘着粗气、略显兴奋的男人的声音:“我?、我?打中了!她死了!我?把她打、打死了!”

    “冷静下来。蠢货!”一个紧张的声音传来,“……把她的尸体带过?来。”

    “不行!……乌鸦、乌鸦会看、看见的。不能出、出去。你?来接、你?来接我?。”

    “呆在那?儿别动?,把尸体看好了。我?们十分钟后过?来。”

    电话被挂断了。

    佩斯利扔掉手?机,顺手?抚平堂吉诃德杂乱的羽毛。渡鸦咳嗽两声,声音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它摇摇脑袋:“我?怎么觉得这?群家伙看上去很怕我?,但其实有点看不起我??我?是随随便?便?就能被糊弄过?去的蠢鸟吗?”

    佩斯利假装很惊讶:“堂吉诃德,你?竟然才发?现吗?”

    “肯定不是我?的问题!”堂吉诃德十分自信,“我?以前就是太低调了,才养出来一窝傲慢的虫子……佩斯利,你?得帮我?弥补这?个错误——得让他们知?道恐惧,才能生?出一点谦卑。”

    佩斯利将手?背贴在渡鸦的翅膀边缘:“……遵命,老?爷。”

    ————————————

    莉莉被一阵手?机铃声叫醒了。

    她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横躺在垃圾桶旁边。一个头套麦片盒的女人蹲在她身后,正默默地喝着酒。

    莉莉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的记忆好像少了一块。她茫然地看着那?个奇怪的女人:“……维卡?你?叫维卡是吗?……佩斯利去哪了?”

    维卡自觉根本不认识一个叫佩斯利的人。她只能转移话题:“你?的手?机在响。”

    莉莉突然想起什么,立刻掏出手?机接通,不堪入耳的咒骂声响了起来,声音大?得维卡都能听见。莉莉捂住听筒小声回话:“我?马上就来。我?就在……豌豆花餐馆后面……好的。”她放下手?机,沉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莉莉有些不自在地看着维卡:“如果佩斯利回来……告诉她我?去工作了。”

    维卡捏着酒瓶:“那?是你?老?板?”

    “算是吧……”

    “他那?样骂你?,你?还给他干活?——他给你?多少钱?”

    莉莉变得更加窘迫了:“他不是一般的老?板……他是管这?一片的皮条客,我?只能在他手?底下工作……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我?,我?不知?道?”似乎是为了证明身份,莉莉脱下针织外?套,露出一条很漂亮的开?背短裙。她把短得有点离谱的裙摆往下拉,没敢再看维卡。

    “……再见,我?得走了。”

    “等一下。”维卡叫住她,“再跟我?聊聊。”

    “聊、聊什么?”

    “那?个什么阿兹海默症,我?听别人说还叫老?年痴呆——你?奶奶也得过??”

    “对不起……”莉莉又开?始道歉,“我?真的得走了,我?已?经迟到了,老?板正在到处找我?——他会打我?的。”

    “你?现在过?去就不会挨打了?”

    莉莉被问住了。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垮下肩膀:“……你?说得对,反正都要挨打。现在去反而更早被打。”

    “是吧?把衣服穿上,先别急着上班。”

    莉莉照做了。她破罐子破摔一般蹲在维卡身边。她意识到在自己醒来前,维卡就这?么和垃圾桶靠在一起喝酒,突然觉得对方看上去有点孤独。

    “你?不应该喝这?么多酒。”

    “我?心里难受的时候就会喝酒,没办法。”

    “你?为什么难受……因为你?得了老?年痴呆?”

    “……”维卡又喝了一口,“你?奶奶,最后把所有的东西都忘光了?”

    莉莉点头:“她谁也不记得。有一天她忘了回家的路,自己走了好远的路,走到了所有人都没去过?的地方。”她低头捏捏自己的手?指,“……我?觉得她说的对。到了晚期,她就不再是我?的家人,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了。”

    “人类的灵和肉是长在一起的,不可能分开?——严格地说,你?奶奶的灵魂是烂在自己的身体里了。”维卡晃了晃酒瓶,只剩下最后两口酒了。她很珍惜地收起酒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中途差点倒栽过?去,被莉莉及时扶住了。

    “没关系,维卡,你?还算不上老?年人。”莉莉努力安慰她,“努力治疗,你?会好的。”

    维卡晕晕乎乎地拍了拍莉莉的手?:“我?比你?奶奶要老?得多……”

    莉莉被维卡的醉话逗笑了。她刚想开?口,却看到一个人影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走过?来。

    莉莉立刻放下挽住维卡的手?,小声提醒她:“我?老?板来了!快走!”她深吸一口气,迅速做好心理准备,快步迎了上去。

    莉莉的老?板是个胖而矮的男人。他有一张和蔼可亲的脸,看起来像高中旁边的便?利店里那?种胖乎乎的店长。但他生?气时的样子却比魔鬼还可怕。他像炮弹一样冲过?来,还没张嘴,巴掌就冲着莉莉的脑袋招呼过?来。

    莉莉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她的眼前刮过?一阵风,随后是清脆的撞击声。

    她睁开?眼睛,看见维卡正捏着皮条客后脖颈上的皮肉,把他的脑袋往墙上撞。小山一样的老?板在这?个瘦削的女人面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贩卖人类的身体,换取肮脏的钞票……”维卡醉醺醺地抓住老?板,先往后退,再一口气朝前推,仿佛要把对方的脸砌进墙里,“丑陋的资本主?义全都凝缩在你?的身上。”皮条客在她手?中就像一个气没充满的皮球,每一次被撞上墙面时都会产生?非常夸张的视觉效果。老?板一句话没说就晕死过?去。一大?滩血混合着不明液体砸在墙上,再顺着砖石的缝隙流下来。

    解决掉资本主?义的一个小小化身后,维卡把老?板扛起来,扔进在那?里等待许久的垃圾桶中。

    莉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她捂着嘴巴,看见维卡歪歪扭扭地走到身边,一把揽住自己的肩膀:“你?在哪上班?”

    “在,在新月酒吧。我?在那?里接客。”

    “酒吧!我?喜欢酒吧!”维卡拖着莉莉朝前走,“给我?带路,我?们去喝一杯!”

    “不行!维卡,你?不该打老?板!那?里面全是他的打手?,我?们会被弄死的!”

    维卡看上去更兴奋了:“有很多美国人会主?动?过?来招惹我??——棒极了!”

    第33章

    垃圾清运车在路口缓缓停下来。

    环卫工从车上跳下, 扯了扯身上的灰色制服,走向巷子深处。从电影院里淘汰出来的旧沙发在里面躺了十几年。一个生死未知的人被摆在沙发上,身上叠着没人要的烂衣服和褪色的塑料袋。环卫工对这些垃圾熟视无睹, 他把?遮盖视线的东西扫开, 看见一张残留着恐惧的人脸。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尸体, 而是刚才还在电话里催促他快点过来的那个?结巴。他没死, 还微微喘着气, 但是看那副表情仿佛恨不得立刻死去。

    “……”

    环卫工静止片刻,随后又用垃圾把这人遮住。他站起?来环顾四周, 身边没有人, 也没有鸟。

    他装作无事发生?,又慢慢走回车里, 坐在方向盘前。他的手边还放着刚才?吃了一半的热狗, 车厢里全是炸过的肉肠以及芝士的香气。环卫工控制不住地用手摩擦牛仔裤, 他没有启动车子, 只是在驾驶座上发呆。过了一会儿, 他打开车载音响, 六十年代悠扬的民谣飘了出来。

    他拿起?热狗,一口一口珍惜地吃完,然后用袖口胡乱地擦擦嘴。副驾驶上放着一堆杂物,他从里面挑挑拣拣,找出一把?生?锈的剃须刀, 刀锋依旧锋利。环卫工擦干净上面的污渍, 又听了会儿歌。伴随着吉他和弦, 一个?男人正在唱着“答案在风中飘扬”。他闭上眼睛, 仰起?头,把?剃须刀抵在喉咙口。

    他身旁的的车门被猛地拉开。一根长而细的坚固物体精准地敲在他的太阳穴上, 力道刚刚好,既让他的脖子离开刀刃又不会让他失去意识。环卫工朝驾驶座上倒去,佩斯利顺势挤进车里,把?音响声音开到最大,副歌部分的口琴伴奏在整条街上回荡。

    “啊,鲍勃·迪伦,很有品味。”佩斯利把?环卫工的双手并拢放到他背后,手杖横过来抵住关?节,稍一用力,对方的两只手臂立刻像细铅笔一样向后折断,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环卫工的惨叫声被迪伦的歌声盖过去了。

    佩斯利把?他踹进副驾驶,用安全带把?人捆上,最后关?上车门:“这才?是真正的老鼠尾巴。”

    老鼠尾巴面目狰狞地看向她:“你什么都别想知道!”

    “……你们这群人是上了同?一个?培训班吗?每次见到我都是这句话。”佩斯利发现这辆车里面比专门用来放垃圾的后车厢还乱,简直无从下脚,只能收着腿蜷缩在座位上。她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此人再也没有突然自杀的可能性?,才?稍微放松下来。鲍勃·迪伦在口琴结束后又开始唱:“一个?人需要仰望多少次,才?能看见天空……”

    “即使你杀了我,我们也会找上你。”环卫工低语道,“……你逃不掉的。”

    佩斯利默默地观察他。这只是个?普通男人,长相?普通、声音普通,放在人群里就像水溶入大海。目前为止,除了印斯茅斯人,她遇见的邪-教徒都是这样,即使是在路上和他们擦肩而过都不会发现异常。这让捕猎的过程变得十分艰难。

    好在这回总算有点进展了。

    佩斯利用冰凉的手指捂住环卫工的眼睛:“我突然想起?以前遇见的一个?连环杀手。”

    她缓慢地收紧手指,感受到对方的眼珠在慌乱地转动着。

    “他以前是伊拉克战场上臭名昭著的审讯官,回国?之后被当地的□□雇佣,专门替他们撬开一些闭得太紧的嘴巴……我们差点失去一名同?事,才?活捉了他。去年他的死刑应该刚刚执行。”

    环卫工毫无惧色,反而冷笑一声:“你觉得你能吓倒我?”

    “不……我不是那个?家伙。不过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佩斯利凑近他的耳朵,“作为审讯者,我得和你建立相?应的情感纽带,才?能打破心理防线——我得让你学会依赖我。”

    环卫工表情轻蔑。他刚想开口嘲讽,眼睛上的手被撤了下去。

    在悠扬的歌声中,佩斯利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在哄一个?孩子入眠:“我说过……下一次找上门来的就不是我自己了。”

    一阵强烈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甩甩脑袋,眼前却不再是肮脏凌乱的汽车车厢,而是熟悉的垃圾填埋场。

    天色昏沉,堆成山的垃圾包围着他,而他仍然被绑在一把?椅子上,断裂的手臂传来一阵阵疼痛。他看见不远处有一辆废旧汽车,长年累月地放在那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铁皮框架。

    渡鸦站在那上面。

    黑色的大鸟好奇地看过来。一阵冷风吹过,把?它的羽毛吹得凌乱不堪。就在这裹挟着垃圾的凄凉寒风中,渡鸦的身体里传来骨骼移动时相?互碰撞的声音。它迅速膨胀成毛茸茸的小球,接着变形扩张,胸膛开裂,从中伸出一双长而瘦削的手臂,五指尖锐,原来的爪子则拉长生?出肌肉。它的翅膀不断地变大变长,从翅根的地方又另外长出两对黑色的羽翼。三双翅膀合拢片刻,再一次张开时,一只将?近三米高的生?物从中钻了出来。

    渡鸦的半张脸像面具一样盖在祂脸上,底下隐约可见一排尖锐的牙齿,看不见眼睛。祂拥有灰色的皮肤,一条等身长的、覆盖着鳞甲的尾巴垂落在地上。祂久违地伸展翅膀,厚实柔软的羽毛中排布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眼球。随后,祂像荒原里的鬣狗一般四肢着地,悠然自得、满怀兴致地爬下汽车,朝着祂的猎物走过去。

    环卫工——他的名字叫做詹姆斯——僵硬地坐在原地。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闭上眼睛,连眨眼都做不到,就仿佛他的眼皮刚才?被融化掉了。詹姆斯只能看着那个?东西绕着圈子走向自己。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流出,大概是眼泪,或者鲜血,或者脑浆。

    “你好,詹姆斯。”祂说话了。仿佛有一千个?男人、一千个?女?人和一千个?孩子同?时在他耳边哭泣。冰冷的牙齿贴上他的额头。他闻到一股湿润的、来自森林深处的泥土的味道。

    “——你喜欢鲍勃·迪伦吗?”

    音乐声从垃圾场的深处传过来,还是那首鲍勃·迪伦的《答案在风中飘扬》。

    佩斯利把?整个?驾驶座翻了个?底朝天。

    她找到一本驾照,上面的人脸和眼前这个?灵魂不知道被拖去哪里的男人对得上。随后,她又从角落里翻出一大叠五花八门的票据,两个?空弹壳,五部手机,一堆零钱,还有一张皱巴巴的传单。

    佩斯利展开宣传单,上面有一圈一圈的咖啡渍。这是来自“蒙特利尔青少年之家”的传单,上面阳光明媚,绿油油的草坪对应着一碧如?洗的天空,由于饱和度太高而有些晃眼睛。草坪上坐着几个?假装在微笑读书的青少年,他们身下则是一行小字:“我们敞开怀抱,接受所有需要医疗、经济以及精神援助的孩子们。”

    佩斯利翻到背面,什么也没发现。她暂时把?传单放到一边,伸手去掏詹姆斯的口袋。对方像木偶般一动不动,眼睛空洞地注视着虚无。佩斯利从口袋里找到了车钥匙,油腻腻的热狗包装纸,碎纸屑,还有一张小卡片。

    卡片的设计十分简约直白:最上面是“新?月酒吧”,下面是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孩柔若无骨地躺在地上。什么话也没说,但什么话都说了。

    马西亚也是在这个?酒吧里认识了海伦……佩斯利陷入思索。但想到马西亚后,她突然浑身一激灵。

    佩斯利再一次拿起?那张传单。蒙特利尔青少年之家——哥谭有这个?组织吗?

    马西亚·沃克无辜的笑脸出现在她眼前。穿着囚服的女?人轻声说道:“我一年前加入了一个?慈善医疗组织,所以我想,应该自觉为哥谭的民众做些什么……”*

    说完这句话后,马西亚又轻飘飘地淡去了——佩斯利突然从她的表情里读到了嘲讽的意思。

    “……”

    佩斯利把?酒吧名片夹在传单里,把?它们一起?折成小小的方块。她折得很用力,以至于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

    她一直在说谎,但又在那些谎言里掺杂了唯一一句真话,指向线索的真话。她是故意靠近枪口的狐狸,充满挑衅地向猎人展示自己火红的皮毛,再轻盈地窜进草丛里去。

    佩斯利沉思片刻,再一次捂住詹姆斯的双眼。三秒过后,环卫工回到了人间。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喘气声,直愣愣地看向佩斯利,气若游丝地说道:“……我不认识鲍勃·迪伦。我只是碰巧听了他的歌。”

    “我明白,詹姆斯。”佩斯利用纸巾温柔地擦干净他额头上的冷汗,“听歌也不代表我们就是歌手的粉丝——我们只是被音乐吸引了而已。”

    詹姆斯仿佛寻找到了知音,深以为然地点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佩斯利。

    佩斯利把?纸巾塞到他的口袋里——反正里面本来就都是纸屑,多一张也没事。她抚摸对方冰凉的脸颊:“你喜欢你刚刚去的地方吗?”

    詹姆斯摇头。他像个?不愿意去学校的小学生?一样轻轻啜泣着:“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詹姆斯,我原谅你。”佩斯利拍拍他的肩膀,“但是如?果你不想再去,就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詹姆斯不停地扭动身体,仿佛忘了自己的手臂被折在身后:“好的,我什么都愿意说。”

    “一个?问题就好,问多了你会彻底发疯的。”佩斯利十分体贴,“——新?月酒吧,你们给那里的女?孩打上标记,是去让她们做什么?”

    “还差最后一个?月亮了。”詹姆斯露出哭红的眼睛,“她们是最后的材料。”

    ——只剩下不到十四天,那张月相?图上的最后一个?月亮就能补全了。

    佩斯利看着他,随后伸出手关?掉音响。迪伦先生?终于可以歇一口气。

    “再见,詹姆斯。”佩斯利解开他身上的安全带。詹姆斯像烂泥一样从座位上滑下去,紧紧蜷缩成一团。

    “你的同?伴应该会过来把?你们带走的——别忘了那边的沙发上还有一个?人。”佩斯利打开车门,“……希望你能给他们传达我的警告。”

    “不要走!别留我一个?人!”詹姆斯在她身后哀嚎着。

    但佩斯利没有回头。

    ————————————

    今天的犯罪巷格外热闹。

    或者说,今天犯罪巷里的新?月酒吧门口格外热闹。

    佩斯利挤过看热闹的人堆,看见酒吧大门上那个?大而闪亮的霓虹招牌下倒挂着一溜人。他们中的一半鼻青脸肿生?死不明,另一半则缺胳膊断腿哀嚎不断。一排人紧挨在一起?,风吹过来时还左右晃荡着,很像波西米亚风格的水晶门帘。电音舞曲穿过这排门帘隐隐约约地飘出来。

    佩斯利注意到酒吧外面的人正在拍照,为了避免是非,她绕道后门,一开门就听见维卡辨识度极高的声音通过音响广播到整个?酒吧。

    “——从今天开始,这地方属于人民!”

    维卡站在吧台上,左手握着麦克风,右手握着一瓶酒,脑袋上的麦片盒子在五彩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华盛顿当年开国?的时候大概也没有如?此意气风发。一群年轻的男孩女?孩簇拥在她脚下大声欢呼,他们中的一大半大概也醉得不成样子了,也有几个?理智尚存,但唯一的区别就是嗓门小一点。佩斯利弯腰穿过群情激愤的年轻人,趴在吧台上呼唤他们的领袖:“维卡——维卡!”

    维卡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没在意。她扔掉麦克风,伴随着节奏明快的音乐跳起?了俄罗斯民族的传统舞蹈,把?吧台上仅剩的酒杯全部扫了下去,还差点踹到佩斯利的脑袋。

    维卡已经喝到开始发酒疯了。佩斯利左顾右盼,在角落里看到了熟悉的人影。她冲过去抓住对方的胳膊:“莉莉。”

    莉莉正在和另一个?姑娘跳自创的华尔兹。她应该没喝多少酒,还认得出佩斯利是谁,但脸上仍然红扑扑的:“佩斯利!——请叫我书记官。”

    “……书记官?”

    “维卡任命我为书记官!”她骄傲地挺起?胸膛,“今天就是——初步胜利!”

    刚上任的书记官热情地挽住佩斯利:“来跳舞吧!”

    佩斯利被迫和莉莉抱在一起?转圈:“莉莉,你认识一个?叫詹姆斯的环卫工吗?他有没有来过这里?”

    “我认识!收垃圾的詹姆斯……他是酒保的朋友!他很讨人厌!”

    莉莉踩到一滩酒水差点滑倒,佩斯利立刻扶住她:“酒保在哪里?他在外面挂着吗?”

    莉莉倒在佩斯利怀里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好像……没有?我今天没见过他?”

    佩斯利扶着她走出狂欢的人群:“好吧,书记官同?志,为了巩固初步胜利的果实,我建议你现在去锁上前后的大门,不要让别人进来了。”

    “你说的对……”莉莉恍然大悟。她猛地站直,面容坚毅,仿佛要去执行一场艰难的任务:“我走了!”

    维卡在那边跳得起?劲,总算从吧台上摔了下来——但这只能让她换个?地方跳。佩斯利意识到整间酒吧只有她一个?人是清醒的,顿时感到颇有压力。

    她走到吧台里,看见里面各种酒瓶和杯子碎了一地,这地方大概就是之前战斗的中心。她小心翼翼地绕过玻璃碎片,注意到几瓶酒被完好无损地摆在吧台下面的柜子边上。

    佩斯利拉开柜子,和一个?惊恐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酒保缩在柜子里不敢动弹,朝佩斯利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可惜佩斯利和他不是一个?阵营的,她用手杖勾住酒保的衣领,冷酷无情地把?人拖了出来。

    维卡仿佛装了雷达一样迅速凑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一个?漏网之鱼!”

    酒保缩在地上一脸崩溃:“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求你了,我就是个?打工的!”

    “骗人!”一个?女?孩从维卡背后探出头,“你也跟着他们收钱,还逼我们接私活,自己拿好大的回扣!”

    维卡气势汹汹地走向酒保,佩斯利拦在她身前:“稍等一下!让我问两个?问题!”

    苏联人眯着眼睛看她,终于认出了她的脸:“阿什瓦塔,好久不见!——你的事办完了?”

    “这才?刚开始呢……”

    佩斯利很想问问她是怎么从照顾一个?女?孩发展成占领整个?酒吧的,但维卡先发制人,凑到佩斯利身边开始说悄悄话:“阿什瓦塔,我该怎么办?我现在没有武装力量,要怎么保护这些人不被警察抓走?”

    佩斯利惊奇地看着她:“想不到你还挺清醒的……”

    “我不能喝完酒就跑,得对他们负责啊!”

    “好吧,维卡——先让我跟酒保说几句话。我向你保证,没人会被警察抓走,这个?酒吧会永远属于人民的。”

    “……同?志!”维卡感动地抓住佩斯利的肩膀(佩斯利感觉自己仿佛被喝醉的老鹰揪住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战略指挥官!”

    曾为联邦政府工作,立誓要为美利坚合众国?鞠躬尽瘁的佩斯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有成为苏联人的战略指挥官的一天。好在她接受良好,还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放心吧,一切交给我。”

    她怀揣着艰巨的任务走向酒保,对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着她。

    佩斯利蹲下身,语气非常温柔:“你好,先生?。你认识叫詹姆斯的环卫工吗?”

    酒保眼睛乱转,最后点头:“认识——但是不熟!他是老板介绍的。”

    “啊……你们老板在哪?”

    “今天他出去找迟到的莉莉,结果现在也没回来——但是他的办公室就在楼上!客人的名单都存在他的电脑里!”

    佩斯利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她郑重地拍了拍酒保的肩膀,然后转身就走。

    酒保在她背后呆滞了片刻:“等一下……救救我!”

    但是他的求饶声很快被维卡的大嗓门盖住了:“谁想亲手把?这个?家伙吊在门口?”

    一大群人踊跃举手:“我!我!”

    佩斯利上楼的时候,下面似乎变得更加热闹了,尖叫声此起?彼伏,还有某种大型物件被推倒在地的声响——大概是墙上那个?装酒瓶的大架子被推倒了。二楼相?对安静一点,老板的办公室非常容易辨认——最里面那间门口铺着古董地毯的就是。

    佩斯利推开黑色的木门,看着这个?奢侈典雅的房间,每一件家具都是用楼下的年轻人买来的。她打开老板的电脑,看着上面的密码发呆。

    与此同?时,维卡的怒骂声从一楼传了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应该打得很激烈,因?为维卡开始用俄语骂人了。

    ——密码还在这里等着被解开。佩斯利其实很擅长猜别人的电脑密码,但这建立在对此人充分了解的基础上,现在显然不是好时候。或许她可以等那个?“老板”回来了再说……毕竟产权交接大概是需要双方在场的,不管对方是不是被迫。

    她环顾四周,轻轻敲了敲桌子:“堂吉诃德。”

    没有回应。

    “……堂吉诃德,老爷,我现在需要你。”

    “我来了!我来了!”堂吉诃德从佩斯利身后的窗户飞进来,浑身的羽毛乱蓬蓬的,“我刚刚在楼下看热闹——你真该去看看,佩斯利,那个?假人和蝙蝠侠打起?来了!”

    “……和谁?”

    “蝙蝠侠!她连法术都用出来了,哈哈!我希望蝙蝠侠把?她那个?讨厌的面具摘下来!”

    “一个?酒吧,蝙蝠也要管吗……他真忙。”佩斯利有些怀疑,“他是冲我来的吗?”

    热爱八卦的渡鸦在佩斯利的头顶飞来飞去,“恐怕不是,他一来就把?假人揍翻了,绝对是和她有仇!”

    “维卡来哥谭还没多久,能有什么仇……”佩斯利绕着电脑转了一圈,在思考能不能先把?主机拆下来搬走。突然,她停下脚步。

    “还没多久。”佩斯利重复了一遍。

    维卡刚来哥谭,目前只做了两件事:一是把?佩斯利绑架到西伯利亚,二是骑着马闯进韦恩集团的大楼里抢劫。

    ——那么是哪件事,能让维卡招惹到蝙蝠侠,让对方如?临大敌,甚至一路追踪至此呢?

    佩斯利站在原地,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

    堂吉诃德站在窗台上看她:“佩斯利,你又想到什么阴谋诡计了?”

    “没什么……只是我的搜索范围突然变小了。”佩斯利喃喃自语,“变得非常,非常小……”

    第34章

    如果?把“无头骑士强闯韦恩大楼”的相关监控录像公开, 佩斯利或许会稍微理解一下蝙蝠侠对维卡的警惕。

    魔法侧,超自然的存在,在蝙蝠侠的威胁性?名单上永远排在首位——毫不夸张地说, 甚至能越过超人。蝙蝠拥有魔法侧的同?伴, 也从他们手?中?获得了应对魔法的道具。随着不断地接触, 很快他就发现, 这种被习惯性地称作“魔法”的技艺, 在当前的世界观下,是难以被解释的东西。

    没有原理, 没有规律, 甚至没有存在过的痕迹。学习魔法只需要三个简单的步骤:找个老师,练习, 然后等着哪一天“感觉来了”。关于魔法的一切都藏在迷雾中?, 在这个唯物的世界里坚定地贯彻意识超越现实的原则, 以至于所有能被观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佩斯利·连恩从蝙蝠侠的斗篷里凭空钻出来, 但她只需要编造一个荒唐的谎言, 就能大摇大摆地在他眼皮底下溜走——因为真正的魔法比谎言更荒唐。

    在那?个平静的午后, 头戴麦片盒的女人突破层层守卫,夺走了一大盒计划用于治疗神经损伤的试验药物、三盆装饰用绿植、一条金鱼(不带鱼缸)以及一个印有“世界第一好?老板”的马克杯。随后,她从卫生间里召唤出一匹硬度堪比装甲坦克的黑马,骑着它从五楼一跃而下,精准地砸在一楼大厅中?央的哥谭微缩全景模型上。从头到尾, 这个故事都仿佛无厘头的喜剧电影, 还是那种会被写进导演黑历史的烂片类型, 但它就是发生了——讨厌的魔法。

    更不用说, 蝙蝠侠本人就是魔法受害者。不知为何?,所有被从他手?里丢掷出去的东西都会被定义?成“蝙蝠镖”——而蝙蝠镖有一定的概率变成蝙蝠。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知道, 被自己扔出去的人类算不算蝙蝠镖,但蝙蝠侠强大的意志和道德感?足以克服求知欲,所以这个问题至今无解。

    维卡的马鞭缠住蝙蝠侠的臂甲,上面的金色符号闪闪发光。蝙蝠侠穿着一套免疫魔法的铠甲,但维卡显然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的魔法体系,她像捏碎纸壳一样摧毁了铠甲外面的屏障。苏联人的面具被酒液浸湿了,浅色的头发混着血和酒黏在脖子上。她很强大,但仍然是个站不稳的醉鬼。蝙蝠侠抵挡不了她的那?些?神秘的招式,但她自己也无法抵挡蝙蝠侠的拳头。在简单的较量后,蝙蝠侠牺牲了一套珍贵的魔法材料制成的战衣,并成功击倒了对方。

    维卡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脑勺狠狠磕在台阶上。她一声不吭,挣扎着试图爬起来,一支手?杖轻轻停在她身?边。

    佩斯利从台阶上走下来。她面色平静,腰板挺直,仿佛出现在此处是天经地义?。维卡立刻松懈下来,安详地躺在佩斯利脚下喘着粗气:“阿什瓦塔,那?是个什么东西?”

    “带面具的家伙——和你一样。”佩斯利没有理会蝙蝠侠的凝视。她首先环顾四周,酒吧天花板上那?个巨大的迪斯科球砸了下来——怪不得刚才有一声巨响。

    “有人受伤吗?——除了你们两个?”

    “书?记官把他们带走了……真是个好?姑娘,她很热情,而且很聪明。我?跟你说过她吗?”在度过耍酒疯、挨揍和脑部受创三个阶段后,维卡开始昏昏欲睡。佩斯利再一次确认,她喝醉之后脾气会变得非常好?,甚至带上了某种足以原谅全世界的慈祥,连骂人都忘记了。

    “没有。大概你原本想?说的话都变成白兰地和鸡尾酒灌进肚子里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蝙蝠侠冷酷地看着佩斯利。

    佩斯利用更冷酷的眼神回敬他:“那?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逮捕抢劫犯——你准备阻止我??”

    “是的。”佩斯利扶起维卡,对方像准备冬眠的棕熊一样软绵绵地趴在她背上,差点把她压倒。

    “如你所见,我?们是一伙的。她不是抢劫犯,是我?的工作伙伴。”

    “你的上一个‘工作伙伴’也是负责打架的。”蝙蝠侠缓缓向两人走去,黑色的影子融入阴影中?。

    维卡的身?体突然抖动起来,佩斯利感?觉肩膀上传来湿热的触感?——她在抽泣。维卡紧紧抱住佩斯利,努力把脑袋埋进她的脖子里,麦片盒的一角扎得她生疼。她整个人不断地往下坠,佩斯利感?觉自己的腰有点撑不住了。但是不能倒下,不能在蝙蝠侠面前输了气势。

    “为什么!”维卡用俄语大喊,“……我?不该忘记的……”

    好?吧……发酒疯之后的环节不是睡觉,而是酒后吐真言。为了不让苏联人暴露太多秘密,佩斯利开始转移话题:“你说要逮捕她,为了什么?”

    “既然你认识她,就不会问这种问题。”

    “行,我?猜猜。她闯进一栋大楼,未经允许拿了点东西,对不对?”

    “她拿走的药可以让一个人直接瘫痪。”

    “她不会让任何?东西瘫痪的,先生。”佩斯利努力挺直腰板。而维卡完全不在乎现在的对峙,一门心思?地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我?的头好?痛……”

    “事实上,我?刚刚说的话,放在你身?上也适用。”佩斯利感?觉维卡整个人都挂在了自己脖子上。她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气势可言,但她依然保持镇定,“——闯进一栋建筑物,毁坏里面的财产……我?的同?伴还被你打哭了,我?相信她差一点就会瘫痪,所以你们俩扯平。如果?你想?逮捕她,就得先逮捕你自己。”

    “不要试图用你的逻辑摆布我?,佩斯利·连恩。”蝙蝠侠的气势真的比佩斯利高许多,不仅是因为他的脖子上没有沉重的拖油瓶,“你不是什么正义?的执法者——从来不是。”

    “啊……我?真不想?这么说,但是你也一样。”

    “即使是戈登也不会全然相信你。我?知道你曾因为暴力执法和违规开枪被多次指控,没进监狱的唯一原因就是FBI需要你……但是我?想?即使是他们,也不会一直容忍下去。”

    “……”

    佩斯利突然笑了一下,差点让维卡滑到地上:“所以呢?这就是——嗯,你给我?准备的攻击手?段?质疑我?的行为?”

    “我?在根据你的过去分析你的人格。和你在行为分析小组做干的活一样。”

    “是吗?那?我?再提供一些?分析材料——即使我?没有辞职,过几个月也会被开除。你知道为什么吗?不是因为所谓的‘暴力执法’,我?知道法律是怎么运行的,我?也很擅长钻空子,没人能从这里抓住我?的错处。”

    佩斯利把维卡往上提了提,对方开始轻声念叨不属于人类的语言。

    “——因为我?吗-啡成瘾,就是鸦-片和止痛药里的东西。整整三年。我?通过各种非法手?段搞到镇静剂和药片,把它们当成一日三餐和饭后甜点。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同?事试图帮助我?,带我?去戒毒小组,还有认知行为疗法什么的。我?假装我?在变好?,但其实没有,因为我?没什么毅力,一旦停药就会发疯。这些?事情不会写在任何?档案里,所以我?猜你没有查到?”

    蝙蝠侠沉默地看着她。

    佩斯利笑着眯起眼睛:“不需要你提醒,我?以前是个烂人,而且是一点一点地堕落下去的。我?身?边的好?人都拼了命地想?拉我?一把,是我?自己拍开了他们的手?。如果?我?后悔,也是因为曾经让他们失望而后悔。至于你对我?的质疑,我?早就这样拷问过自己一万遍了——我?不为我?的过去感?到羞愧,不为我?的过去感?到骄傲,更不为我?的过去感?到畏惧。我?接受我?的全部——那?么你呢?蝙蝠侠?把面具摘下来后,你是对镜子里的那?张脸视而不见,还是像个清教徒一样用鞭子反复抽打过去的罪孽?你一定被曾经的自己伤害过,才会试图用我?的过去击败我?。”

    维卡仍然在一点一点下沉,佩斯利整个人都被扯得歪向一边,但她的气势正在升高。她知道蝙蝠侠被自己触动了,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冰冷。他紧抿着嘴唇,眼中?迸发出理智而愤怒的寒光,这让他看上去稍微像个人类了。佩斯利很高兴能把对方惹毛,对弈就是要见招拆招才有趣。

    “——这才是我?在行为分析小组里干的活,菜鸟。”佩斯利搂着维卡,勉强看了眼手?表,“现在,作为一个伪善的虚假正义?使者,我?必须告诉你,这间酒吧是一个邪恶的犯罪窝点。这就是我?和我?的同?伴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二楼最里面的办公桌上有我?刚刚找到的文?件,上面记载着酒吧的所有者及其背后的组织逼迫未成年人卖-淫、倒卖药物以及诈骗勒索的罪行。——既然你正在给我?做侧写,那?不妨分析一下,为什么我?要把可以用来定罪的重要文?件留在上面,自己跑过来跟你说一堆废话?”

    蝙蝠侠根本来不及分析,因为下一秒,热浪扑面而来,玻璃在高温下爆裂的声音格外刺耳,楼梯口隐约可见红色的火光。外面传来路人的惊呼:“二楼着火了!”

    佩斯利微笑:“你还有一分钟的时间去抢救文?件。而且你没有证据证明火是我?放的。所以……改天见。”

    蝙蝠侠像黑色的风一般冲上楼去。佩斯利则拖着维卡走向门口。维卡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她刚刚哭了半天,说话还带着鼻音:“怎么?那?家伙去哪了?”

    “别管了,维卡。再不跑我?们两个绝对会被他打死的……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根本就没有什么文?件,唯一有价值的电脑硬盘已经被佩斯利抠出来带走了。虽然佩斯利很想?看看蝙蝠侠会不会有气急败坏的状态,但是自保为上。

    不过她尚有心思?开个玩笑:“唉,维卡,其实你喝醉之后还挺可爱的。”

    “谁,谁醉了?我?不可能喝醉!”

    第35章

    今晚下了好大的雨。

    密集的雨点打在阳台的玻璃门上, 形成一层流动的雨幕,模糊的街灯和深沉的夜色混杂在其中。罗西南多趴在门边,她看不见?雨, 但?很喜欢排水管道流水的声音。佩斯利盘腿坐在她旁边, 背靠冰冷的玻璃, 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发呆。莹莹的光照在她脸上。

    沙发那边传来细微的响动。维卡终于睡醒了。她捂着脑袋慢吞吞地爬起来, 用那种睡眠质量很差但?是时间很长的人常有的眼神愣愣地看着佩斯利。

    “晚上好。”佩斯利把鳄鱼捞进怀里, 免得她再试图爬过去?咬维卡一口——或者被维卡咬一口。

    “我猜你现?在有点脱水,桌上有热茶。”

    淅淅沥沥的雨环绕着整间公?寓。在这?样的雨天?, 能有干燥的屋子遮风挡雨, 一觉醒来还有滚烫的热水和温暖的衣服,是难能可贵的事。维卡低下头, 看着身?上白色的棉质睡衣, 口齿不清地发问:“这?是什么?”

    “我的睡衣, 之?前没穿过。你原来的衣服在洗衣机里——你知道你的口袋里有一条死掉的金鱼吗?”佩斯利单手在电脑上敲下几行?字, 另一只手牢牢地抱住罗西南多。但?没怎么见?过生人的鳄鱼好奇心非常强烈, 即使被牵制着, 脑袋也一直指向维卡的方?向。

    “……我的衣服为什么在洗衣机里?”

    “因为你在来这?里的路上吐了一身?——虽然大部分都吐在我身?上。”佩斯利不愿意回?忆那些惨烈的景象,“在权衡之?下,我选择把你收拾干净再带回?来,而不是把你扔在外面淋雨。相信我,这?是个艰难的抉择。”

    维卡低声咒骂了两?句, 锤了锤脑袋:“我喝了多少……没干出什么事吧?”

    “没什么大事, 顶多就是抱着我哭。只是喝醉酒而已, 总不会占领一整间酒吧建立根据地开启第二?次冷战吧?”

    苏联人迷茫地眯起眼睛:“……这?是玩笑吗?”

    “谁知道呢?”

    维卡挠挠头:“——我的面具去?哪儿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麦片盒消失了。她站起身?, 赤着脚在佩斯利的客厅走来走去?,看见?佩斯利臂弯里的鳄鱼时被吓了一跳。

    “我正想跟你说呢。”佩斯利合上电脑, “因为我永远不会允许一个被呕吐物和酒精浸泡着的破烂纸盒走进家门,所以我把它扔掉了。”

    “那个是用来——”

    “用来躲避讨厌你的那只渡鸦的,你跟我讲过。”罗西南多开始在佩斯利怀中不耐烦地四?处扭动,佩斯利不得不摁住她的大尾巴,“事实上,在你睡觉的时候,我已经和渡鸦谈了一次,准确地说是打了一架——总之?,我们定下了一个小小的约定。在我的房子里,它不会对你动手。你现?在很安全,可以给自己再做一个面具。”

    “……它这?么听你的话?”

    佩斯利微笑:“我的眼睛差点被啄瞎。那只鸟现?在很生气,我们还是别?谈它了。”

    罗西南多终于放弃追踪维卡,又?变回?了安静乖巧的小姑娘,转过身?继续欣赏淅淅沥沥的雨声。维卡坐回?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阿什瓦塔……谢谢你。”

    佩斯利放下鳄鱼,抱着电脑站起来走向她:“我的确值得一个感?谢,光是帮你洗头发就能把我累死。”

    “我一喝酒就停不下来,这?几天?过得太糟糕了……”

    “你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吗?”

    “……”维卡疲倦地看向虚空,“是美好的往事。”

    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着阳台上越下越大的雨,还有扬起脑袋一动不动的鳄鱼。

    “很美好,但?是也很悲伤。”

    “那么这?些酒就不算浪费。”

    “谁知道呢……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或许我明天?就又?忘记了。”

    佩斯利安静地注视着维卡。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关注过维卡的相貌,毕竟大部分时候她都躲在麦片盒子里。维卡有一张冷酷而严肃的脸,她的额角和脖子上都留着陈年的伤疤,像是烫伤。她的头发、眼睛和皮肤都是浅淡的灰白色,又?穿着白色的睡衣,整个人像是一幅在墙上挂了太久,颜料的色彩逐渐褪去?的静物画。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活这?么久。”苏联人难得地说了一点心里话,“我当初和他们做交易的时候,被警告过会付出代价——想不到代价让我这?么难受。”

    “维卡,你为什么会去?做交易?”

    维卡自嘲地笑起来:“该死……我早就忘光了。”她看向佩斯利,“你呢?你为什么要替那只蠢鸟做事?”

    “前几个月我死过一次,然后被那只蠢鸟复活了。”佩斯利倒了杯水,氤氲的热气温暖了她的手指。“现?在它拥有我。”

    “所以是它选中了你。”

    “我不知道——我对你们的世界一无所知。”佩斯利感?觉自己也被维卡的忧郁所传染,开始变得迷茫起来。为了放松而停止思考的坏处就在这?里,虚无感?最后会让自己比工作的时候更疲惫。

    罗西南多慢悠悠地朝这?里爬过来。

    “你要找的印斯茅斯人,我有点线索了。”佩斯利把水杯递给维卡,“我找到一个叫‘蒙特利尔青少年之?家’的组织,你听说过吗?”

    “这?是干什么的?培养特工?”

    “是慈善机构——表面上是这?样。我查了一下,他们的目标是“帮助全世界需要帮助的青少年”,还有自己的维基词条,官网做得也很正规。这?几年一直在全美范围内扩展业务。”佩斯利打开电脑,向维卡展示自己的调查结果,“如果是平时,我不会注意到什么异常。但?是我现?在预设了这?个组织和那群邪-教徒有联系,分析他们展示给外界的信息,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维卡完全没有捧场的意识:“我不想猜。”

    “很简单的,维卡,结合我之?前说的,往印斯茅斯的方?向猜。”

    “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好吧……看看这?个,‘环美交流学习计划’,一年前开始的。”佩斯利点开一个网页,“首要赞助商就是蒙特利尔青少年之?家。他们为这?个活动提供了一个很长的名单,其中百分之?九十的‘环美交流’都是从马萨诸塞州出发的——也就是印斯茅斯的所在地。最关键的是,我没有在这?个环美计划里找到回?去?的方?案。那些孩子被打包扔出去?后似乎就没人管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

    维卡眯着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在佩斯利期待的目光下,维卡以细致缜密的逻辑思维说道:“他们被吃了。”

    “当然不是!他们被转移了!蒙特利尔青少年之?家从一年前开始就在帮助印斯茅斯人搬离故乡,我们暂时不知道背后的原因。但?是这?的确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因为据我所知,大部分搬走的人都会被我们这?种人驱逐甚至追杀。他们失去?了庇护,也明知道外面很危险,但?光是通过这?个交流计划离开的印斯茅斯人就有接近八百名。这?其中的原因我们暂时无从知晓,但?是有一件事非常明确——这?八百个人的具体下落都掌握在一个组织的手里……你在做什么?”

    维卡故作镇定地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没什么。”

    佩斯利低下头。罗西南多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两?人脚下,贴着佩斯利的小腿安静地发呆。

    “她是罗西南多,不咬人的。”后半段话佩斯利说得有点心虚。

    “……你为什么要养这?种东西?”维卡警惕地看着鳄鱼。

    “因为我得到了她,就不能放着她不管?——能继续刚才的话题吗?”

    “好……八百个鱼人,我听着呢。”维卡的脑袋转向佩斯利,眼神却不自觉地瞥向罗西南多,“然后呢?”

    “现?在我们知道,有一群哥谭人在利用印斯茅斯人达成某种目的,为此还掳走了一个混血婴儿——也就是我们共同的目标海伦。我之?前一直在思考,海伦是七个月的早产儿,她是几乎不可能一出生就失踪的,除非她已经死了,但?是那根本就没有意义。而让早产的孩子活下去?则需要非常专业的医疗手段,更何况她还不是普通的人类——谁有这?个能力,既可以不被发现?,又?可以维系海伦的生命?答案是一个登记在册的非官方?医疗组织——熟悉印斯茅斯人,在哥谭光明正大地活动,还和邪-教徒有牵连。”

    “所以,这?个青少年之?家,可以解决我们的问题?”

    “可以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结论?前面那一大堆废话是干什么用的?”

    有那么一瞬间,佩斯利很想把罗西南多捡起来扔向维卡。但?为了罗西的安全,她忍住了:“……因为我要说服你和我一起行?动。一开始我以为我们会彼此成为助力,但?最后的结局是你把自己喝得烂醉,我帮你洗衣服。照这?种情况,以后一起干活效率会高一点。我们要把这?个组织隐藏起来的部分揪出来——如果你希望我直白一点,那就是我认为你不太靠谱,而我又?需要你的力量,所以得时刻监督你。”

    维卡想辩驳一下,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揉了揉眼睛:“见?鬼……你说的有道理。我老是忘事,再干一百年也是原地打转。”

    “那就这?么说定了——顺便问一下,你还记得当初承诺给我的东西吗?”

    “啊……那个——”

    “记得就好,不用说出来。”佩斯利抓住维卡的手摇了摇,“明天?开始,我们得去?找到蒙特利尔青少年之?家在哥谭的负责人。”

    “我得先去?做个面具……你有纸盒子吗?”

    “哦!说到这?个,我有比纸盒子更好的选择。”佩斯利跳下沙发,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

    “蝙蝠侠的面具——高仿的。我以为是真的,结果被骗了,根本不能做媒介!”

    “……有点难看。我以前见?过吗?总感?觉看了之?后脑袋疼。”

    “得了吧——比你的麦片盒子好看。”

    第36章

    全世界的?“儿童救济中心”的走廊大概都长一个样子。

    白色的?地砖, 蓝绿交错的?墙壁,上面挂着各种陈年的合照和奖章。每一个被领进这里的?人首先都?要走过这个明亮得让人头晕的?隧道,空洞的?脚步声回荡在耳边, 仿佛走完全程就可以切断与外界的全部联系。

    佩斯利已经在走廊的长椅旁边等待了三十分钟。她很有耐心, 拄着拐杖从这头慢慢踱步到另一头, 认真地欣赏着墙上的照片。这其中包括一支由残疾儿童组成的?棒球队的?合影、救济中心创始人和两个病床上的?孩子的?合照, 还有很多张蒙特利尔青少年之家每年感恩节赞助救济中心的?纪念照片。

    就在佩斯利认真辨别照片上的人脸时, 她身后的?那扇门终于打开了。

    一个很像保险销售员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一边关上门,一边用手帕擦拭额头。不知为何, 他的?西装外?套松松垮垮的?, 再加上本来就矮瘦,看?上去仿佛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好在他的?发?际线一看?就充满了成年人的?无奈, 稍微增添了一点成熟度。

    救济中心的?负责人朝着佩斯利殷勤地伸手:“连恩博士!我是凯文。真是抱歉, 让你等这么久, 我们这两天太忙了……”

    凯文说?话的?时候很像某种警惕的?食草动?物, 声音很轻, 语速很快, 仿佛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立刻逃走。佩斯利在和他握手的?时候能感?受到对方手心里的?汗水。

    “是我的?问?题,我来得太仓促了。”佩斯利露出和善的?微笑,“我前?几?天才知道,哥谭还有愿意接受有犯罪史的?孤儿的?机构——凯文,你们在做一件很艰难但是也很重要的?事。”

    凯文的?脸红了起来:“是的?……嗯……这不单单是我们的?功劳, 是整个社会在起作用。作为一个慈善机构, 我们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少?很少?, 这也是不足的?地方……”他流利地说?了一串冠冕堂皇但没什么逻辑的?话, 然后有些局促地看?着佩斯利,“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吗?”

    “啊,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正打算写一篇关于青少?年犯罪经历的?论文,正在搜集相关的?资料……”

    “这个……非常抱歉,博士。”凯文又开始擦汗,“我们不能让你接触这里的?孩子,这是规定……”

    “我明白,凯文。”佩斯利体谅地回答道,“我只想看?看?你们过往的?档案。如果能用在论文里,我会把?涉及隐私的?信息去掉的?,请相信我——我可以签保密协议。”

    佩斯利的?态度十分诚恳,而且她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凯文虚弱地笑了笑:“好……可以的?……我带着你过去,档案室在那边……”

    两人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前?进,路过一些面无表情的?护工和保安。佩斯利跟在凯文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冷不丁地说?道:“对了,我记得有些慈善机构会定期组织分发?免费药品的?活动?,你们也有吗?”

    凯文缩着脖子点点头:“以前?有过。但是最近因为经费紧张就暂停了。而且我们有几?十个孩子要照顾,志愿者也不多,实?在分不出更多精力了……”他转过头讨好地笑了一下,“博士,我们只是个小组织。”

    佩斯利笑着点头,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他们很快来到档案室门口,凯文从口袋里拿出一长串钥匙,一边道歉一边从中挑来拣去。他找了五分钟,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那一把?。门被推开后,一股陈旧的?仓库的?味道飘了出来。

    佩斯利慢慢走进去,而凯文留在门口,继续用那种轻飘飘的?嗓音说?道:“有什么需要请随时找我。”

    门被轻轻关上了。佩斯利在原地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上锁的?声音。档案室里光线昏暗,刚刚开门时扬起的?灰尘此刻在半空中乱飞。佩斯利借着一盏台灯微弱的?灯光看?见一排排铁制书架。在这个计算机储存所有信息的?年代,规模庞大的?纸质档案给人一种莫名的?踏实?的?感?觉。

    佩斯利走到远离门口的?角落,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钢笔,打开笔帽,露出刻了字的?笔尖——这是个简易便?携的?坐标。没过多久,佩斯利面前?的?空间一阵扭曲,维卡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脸上是什么东西?”

    “面具。”维卡看?了过来。她的?脑袋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张嘴,看?上去很像会被收录进哥谭野生动?物名录的?那种人型反派。

    “维卡,我给你的?面具呢?”

    “那个不合适,它太像面具了。”

    “你要的?不就是面具吗?”

    “是的?,但是我得找一个没有意义的?东西才能做成面具——那个玩意儿是有意义的?,而且非常丑,我不想戴。”

    “前?面的?我听不懂,但是你的?重点应该在最后一句?”

    维卡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们现在在哪儿?”

    “他们的?档案室——我觉得那个负责人很有问?题。”

    “你不就是为了找出问?题才跑过来的?吗?”

    “但是我没有找到我想要的?那种问?题。”佩斯利走到书架旁边随手翻开一本档案,“如果这个组织真的?和邪-教?有关联,他们应该早就开始提防我了。但是那个凯文只是单纯地觉得我很烦,不想和我说?话……或许他的?潜意识也被改变了?”

    维卡大步向门口走去:“呆在这种地方有什么用?我出去看?看?。”

    佩斯利自知拦不住她,只能略显苍白地提醒一句:“小心点,别被别人发?现。”

    维卡走了一半,突然又回过身:“阿什瓦塔,我稍微想起来一点——那天晚上我是不是真的?占领了一个酒吧?”

    佩斯利看?着她,随后严肃地点点头:“不仅如此,你还拥有了一个书记官和一个战略指挥官。顺带一提,我就是那个战略指挥官。”

    “……我发?现,那个酒吧里有好多人,他们的?身上都?有古怪的?味道。”维卡隔着绷带挠了挠额头,“和你拜托我照顾的?那个孩子一样……等一下,她不会就是书记官吧?”

    “就我所知,她的?确是你亲封的?书记官。”佩斯利朝她眨眼睛,“放心,维卡,我们正在解决这些问?题。我不会让糟糕的?事情再次发?生的?。”

    维卡看?着她,突然嗤笑道:“别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你现在着急得不行,对不对?”

    佩斯利耸肩:“没办法,着急是没用的?。”

    “对我来说?挺有用。”维卡扔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随后转身离开。

    随着大门被再一次关上,佩斯利继续低下头翻档案,试图从里面找出点特殊的?东西。没过一会儿,某种奇异的?惨叫声从门外?传来,但很快就消失了。

    “……”佩斯利闭上眼睛,暂时不想去思考着急维卡现在在做什么。

    一连串沉闷的?撞击声若隐若现地从一楼连续爬上二楼,伴随着某种东西摔碎的?声音。或许那是走廊里的?相框,又或许是某个人的?骨头。佩斯利翻越档案的?动?作加快了,与此同时,她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大概五分钟后,档案室的?门被推开,维卡探进来半个脑袋:“嘿!我把?他们都?解决了,现在这里很安全——别像个小老鼠一样缩在这破地方!”

    “……谢谢,维卡。”佩斯利努力挤出微笑,“你这么快就解决了他们,那么我们一开始费尽心机地进来是为了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维卡拍拍门板,“快出来——放心,那群人醒过来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的?。”她略显兴奋地等待着佩斯利走向自己,“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佩斯利敷衍地回答:“什么?”

    “你先猜一下!”维卡很不满,“你不是最喜欢玩这个吗?”

    “好吧……”佩斯利把?档案扔到一边,“我猜——这地方虽然是‘儿童救济中心’,但其实?一个被救济的?人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维卡又开始不爽了。

    “你在外?面横冲直撞的?时候,我缩在那个破地方看?到了一点东西——那些被收容的?儿童的?档案都?是被伪造的?,而且假得非常明显。有一些明显是在电脑上随机生成的?,还有好几?份档案使用了同一张照片。”佩斯利拽着维卡按原路返回,朝着刚才凯文的?办公?室走去。

    “每年他们都?有新的?收容名单……那些真正的?孩子去哪里了?”

    “这里很怪,阿什瓦塔。的?确是个正经的?收容中心,只是一个孩子也没有……他们不会真的?在培养特工吧?”

    佩斯利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凯文正趴在门口,明显被维卡打晕了,那件过于臃肿的?外?套正罩在他身上。她绕过凯文,开始在他的?办公?室里翻箱倒柜。与此同时,佩斯利的?手机响了。

    维卡靠在门边上盯着佩斯利:“怎么了?”

    “是我以前?的?同事。我搞到一块电脑硬盘,托她帮我调查一下。”佩斯利拉开一个抽屉,把?里面的?文件全部翻出来,顺手点开手机,先看?完了对方的?一大串问?候,接着下面的?一张截图。

    这似乎是某个购物软件里的?订单画面,卖家正是新月酒吧的?老板,买家则是一个地址被加密过的?匿名账号。商品的?图片是一串心形的?项链,成交价是三千美金。

    “……”

    佩斯利认识那条项链,失踪的?维多利亚也有一条,最后被她从一间电影院的?垃圾堆旁边捡到。她缓缓放下手机,然后低下头。仿佛是某种特定的?巧合,在凯文的?抽屉的?最里面,放着一张熟悉的?卡片——新月酒吧的?名片。

    维卡走到她身边,看?着佩斯利沉默地捡起那张小卡片。

    佩斯利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滞涩:“他们在贩卖人类。”

    第37章

    新月酒吧属于犯罪巷里比较高端奢华的那一类娱乐场所。它的老板被一些人称作“恶龙”, 不是因为他?有多凶狠,而是因为他?对待财产的态度非常谨慎。

    他?喜欢钱,也喜欢消费。两者?结合, 就是通过消费把钞票换成更不容易贬值的东西, 比如上好的红酒、历史悠久的文?物、濒危木材制成的家具、黄金珠宝以及一辆六十年代出产的劳斯莱斯银云。他把自己积蓄了数十年的财产以一种?极繁主义的装修方式安置在酒吧二楼, 并特意雇了十五个保镖专门看守, 力求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大家都把那个房间称作“恶龙的巢穴”, 不过佩斯利觉得那地方更像一个小型的大?英博物馆,看上去很气派, 但细看之下大?部分东西都不是合法的。

    而现实证明, 所有身外之物终将化作灰烬——物理意义上。

    为了让火灾延续的时间久一点,佩斯利因地制宜做了一点工作。她的引燃物是带着雕花的紫檀木书?桌、灭绝动物爪哇虎的皮毛制成的地毯、串着珍珠的金丝针织挂画以及纹路十分漂亮的黑酸枝地板, 引火物则是二十六瓶难以估价的葡萄酒——整个哥谭除了布鲁斯·韦恩, 大?概也没人?再能拥有那么好的酒了。为了创造壮观的爆炸效果, 佩斯利把所有搬得动的瓷器和骨制工艺品都扔到了火堆里, 炸裂的时候碎片乱飞, 既能扩大火势又能产生一定的攻击力, 增加了救火的困难程度。

    总而言之,这?是一次成功的纵火行?为。案发现场门窗紧闭,专门应对火灾的洒水器也被堂吉诃德咬坏了。所有能烧的东西都被烧得一干二净,整个房间以书?桌为中心碳化?成黑色,片甲不留——谢天谢地, 没有人?因此受伤, 除了老板本人?。

    老板刚从医院醒过来就急匆匆地来到了酒吧。短短两天, 他?消瘦不少。他?的鼻梁被敲碎了, 整张脸都蒙着厚厚的纱布,现在说话都含糊费劲。但他?还是中气十足地在电话里跟保险公?司扯皮。

    “什么叫‘非意外?情况’?你?知道我家?变成什么样了吗?我损失的都是无价之宝!卖一百个你?都陪不完!”老板说着说着开始剧烈喘气。他?绕过一楼的一片狼藉, 哼哧哼哧地爬上自己被毁于一旦的巢穴,声音变得狰狞:“我想要我的赔偿。如果一周内我拿不到让我满意的金额……我会?把你?拆成八百块扔进哥谭港。不要小瞧了我,小子,我也是有靠山的。”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一个似曾相识的拳头扑面而来,精准地击中他?刚缝了五十四针的鼻子。老板哀嚎一声,踉跄着向后倒去,又被迅速拽住衣领拉进门内。

    他?可怜的房间里全是往昔的遗骸——还有一个被绑起来的瘦巴巴的男人?。老板跪在地上看着他?,后脑勺又挨了一脚。

    维卡把人?踹趴下后扫了一眼对方的脸:“嘿!我见过这?家?伙。他?是书?记官以前的老板,讨厌的吸血鬼!”

    佩斯利拖着人?走向房间里面,把他?和儿?童救济中心的凯文?背对背绑在一起:“所以你?是这?家?酒吧的老板?我们等你?好一会?儿?了。”

    老板痛得说不了话。为了让他?清醒一点,佩斯利用手杖抵着对方的眼窝往里捅。眼球即将被挤出来的恐惧让老板拼了命地大?叫道:“我是!我是!把这?东西拿开!”

    “你?叫什么名字?”

    “班尼迪克·斯佩德泽尔!”

    “听上去不像真名。”

    “嗷!是真的!我发誓!绝对是真名!我一从妈妈肚子里掉下来就叫这?个名字!”

    佩斯利移开手杖,老板立刻劫后余生地喘了口气。

    “好,班尼迪克,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老板小心翼翼地抬起那双精明的眼睛:“因为……以前的生意?”

    “猜对了,不愧是你?。”佩斯利露出鼓励的微笑,“现在,朝后看看,你?认识这?个人?吗?”

    班尼迪克听话地转头,再迅速转回来,看上去欲言又止。

    佩斯利绕到另一边,手杖敲了敲凯文?的大?腿(对方打了个寒战):“凯文?,你?也回头看看。你?认识班尼迪克吗?”

    凯文?没有回头。他?麻木地眨了眨眼睛,用尖细而微弱的声音回答:“不认识。”

    维卡走到他?面前,在凯文?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凯文?立刻爆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像被扔进油锅里一般疯狂扭动着,随后惨叫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哀嚎。

    “听好了你?这?没娘养的东西,你?现在只剩下一个肾了。”维卡冷冷地说道,“这?就是我们的规矩——你?敢耍心眼,我就拿走你?身上的一点零件。”

    佩斯利站在旁边点头:“不要说谎,我看得出来,这?样不会?好过的——对不对,班尼迪克?现在轮到你?了,你?认识凯文?吗?

    班尼迪克哭丧着脸不停点头:“我认识!他?是凯文?·琼斯。他?是个搞慈善的,我们经常说话……”

    “答对了,热身环节结束。接下来,告诉我,班尼迪克,你?干过贩卖人?口的活吗?”

    班尼迪克闭着眼睛快速回答:“我就是个拉皮条的,我不敢做那种?生意啊!”

    “啊……是吗?看来我错怪你?了……”

    “骗人?!”痛失一个肾的凯文?心态开始不平衡了,他?像一只愤怒的山羊般大?叫:“他?一直在卖活人?!拉皮条只是小生意!他?亲口跟我说的!”

    维卡敲了敲老板的脑袋。老板也随之开始惨叫起来。他?的叫声比凯文?的更加浑厚一点,但是同样的刺耳。

    “这?回是三根肋骨,不长记性的狗东西。你?觉得我在骗你?玩吗,啊?”维卡暴躁地揪住班尼迪克精心打理过的卷发,一掌拍在他?的上腹,那一块失去骨头的区域微微下陷。班尼迪克嚎啕着疯狂摇头。

    “猜猜我摸到了什么?你?的肺!蠢货!再说一句谎话,我就把你?的横膈膜摘下来——你?想体验一下上半身的内脏掉进肠子里是什么感觉吗?”

    佩斯利接过话茬,努力阻止队友把她们两人?塑造成心理变态的大?反派:“嗯……你?以后得保护好那块地方了,班尼迪克,少几根骨头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再给你?一次答题机会?:你?在贩卖人?口吗?”

    班尼迪克的脸被眼泪和汗水糊住了,受伤的鼻子则在不停流血,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凄惨。他?哽咽着回答:“凯文?·琼斯是和我一起干的!是他?把我拉入伙的!你?们不能光教训我一个人?!”

    “他?说的是实话吗?凯文??”

    凯文?面色青白地点头:“是的……只干过几次。”

    “你?把谁卖了?”佩斯利轻轻问道,“那些被机构收容的孤儿?,对吗?”

    凯文?的嘴唇颤抖着:“他?们不算是儿?童了,快成年了……还有精神病……我们只是个小组织,得照顾到大?多数人?,而且需要钱……”

    维卡猝不及防地伸出手,下一秒,凯文?左侧的大?腿消失了,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凯文?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叫喊:“我说的是实话啊!”

    “我知道,我们只是看你?不爽。”佩斯利冷淡地看着他?,“不过没关系,规矩是我定的,打破一次也无所谓——冷静下来,凯文?,你?的回合还没结束呢。我们发现你?的慈善小家?里现在一个孩子也没有,发生了什么?”

    凯文?先是发出一串没人?听得懂的声音,最后终于找回了语言系统:“他?们跑了……是真的。就在你?来的前一个星期,有一个女人?过来,把那些孩子都弄走了。”

    “他?们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们……我的腿……”

    “所以,班尼迪克,凯文?给你?提供人?,你?负责找买家?,对不对?”

    班尼迪克正缩着脖子努力减轻存在感,然?而见效不大?。他?想张开嘴,但是凯文?在背后的哭叫声把他?吓得说不出话。维卡很不耐烦地把手指贴在凯文?的脸颊上,对方立刻安静下来,他?的舌头和声带也被拿走了。

    “说话,班尼迪克,不要浪费时间。”

    “一开始,他?让我帮他?处理几个人?。”班尼迪克的眼睛盯着虚空,似乎要从中找到一点面对现实的勇气,“我们有一个匿名网络,用来给那些不愿意路面的家?伙提供皮肉生意。凯文?说可以用来卖更多东西,所以我就卖了,都是活人?,但是我都没见过,另外?有人?负责送货。”

    佩斯利蹲到他?身边:“别紧张,我不会?打你?的——你?知道你?卖掉的人?都去哪了吗?”

    班尼迪克的眼泪停不下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买家?的信息都是保密的,没人?知道……对不起……”

    “凯文?呢?他?知道吗?”

    “或许吧……后来他?不提供人?了,这?个生意也就断了。我只干过几票,真的!”

    佩斯利看向失去声音的凯文?:“他?还能说话吗?”

    “暂时说不了。”维卡紧盯着班尼迪克,似乎正在思考要从他?身上拿走哪样器官,“他?的舌头被扔进缝隙里去了,不可能再找到。”

    “缝隙?”

    “就是两个世界中间的部分,隔开两个房间的墙壁……我倒是可以把别人?的舌头移给他?,但是他?得花很长一段时间重新学说话。这?不像移植腿上的一块肉那么简单。”

    某个关键词触动了佩斯利,她心头一跳:“……等一下,你?是怎么治好我的腿的?”

    “我说过——把你?腿上的烂肉去掉,换成新鲜的肉。”

    “呃……不。你?没有说过。”

    “那我现在说好了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佩斯利突然?觉得自己的小腿一阵幻痛:“……你?用了谁的肉?”

    “我怎么知道?斯大?林的?——有用不就好了!”

    “……”

    佩斯利深吸一口气,暂时把这?件不能细想的事放到一边,把注意力放到正事上:“好吧……班尼迪克,你?刚刚又说谎了。”

    “我没有!我没有!”班尼迪克几乎要跳起来,“我保证没说谎!”

    佩斯利把手伸进口袋,然?后朝着班尼迪克摊开手,一枚心形的项链从她的手指间落下来,在班尼迪克面前左右晃荡。

    “再仔细想想。”佩斯利凑近他?,“除了那些孩子,你?真的没有卖过别人?了?比如某个在你?手底下工作的女孩子?”

    “……”

    班尼迪克的额头上开始不停冒汗。维卡干脆地捋起袖子朝他?走来:“对你?的横膈膜说再见吧。”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佩斯利朝门口看去,莉莉正冷漠地站在门外?,看着房间里的三人?。

    “救救我!”老板用尽毕生的力气喊道,“救命啊!快去报警!”

    但莉莉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向老板,身上的气势让维卡都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紧接着,这?个矮小瘦弱的姑娘抬起腿,高跟鞋尖锐的鞋跟精准而凶狠地踹进了班尼迪克失去肋骨保护的那一块胸膛。

    第38章

    “你这混蛋!怪不得?维多利亚失踪后你不着急!就是你干的?!”

    在把老板踹得?半死后, 莉莉的?攻击性愈发?强悍。为了防止她像戳破气球那样把老板踹死,佩斯利不得?不走上前制止她:“冷静一点,亲爱的?, 你刚刚大概已?经破坏了?他的?左肺, 剩下的情绪等一会儿再发泄, 好吗?”

    维卡在旁边幸灾乐祸:“让她打, 反正我可以把这家伙复活。”

    “如果你的?意思是复活一个脑袋让他说四句话?, 那还是算了。”佩斯利把张牙舞爪的?莉莉提到一边去,“——莉莉, 嘿, 看着我。班尼迪克可以帮我们找到维多利亚,还有其他受害者, 所以先暂停一下——哎呦, 你踢到我了?。”

    莉莉立刻冷静下来:“对不起……让我看看, 伤到哪儿?了??”

    “不用了?, 其实不太疼。”佩斯利把她安置在维卡身后, “你刚刚一直躲在门后面吗?”

    莉莉用满是仇恨的?眼神盯着班尼迪克:“酒吧已?经被毁了?, 但是只要老板还活着,我们就?永远是他的?财产。”

    “你一直在跟踪他?”

    “我不怕你了?。”莉莉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支小型手枪,“我想做这件事已?经很久了?。”

    “好样的?,书记官!”维卡起哄着,“就?这么干!从太阳穴开枪!”

    佩斯利火速缴了?对方的?枪:“嘿!你有持枪许可吗?”

    莉莉一脸不解:“没……可是我是哥谭人。哥谭人□□不需要持枪许可。”

    “啊——你是美国人, 所有美国人□□都得?要持枪许可。谁告诉你哥谭人——我记得?我还有枪支管理?协会的?电话?……总之这件事先放到一边。”佩斯利卸掉枪里?的?子弹, 把它重新放回莉莉的?包里?, “不要随便?开枪, 莉莉。杀人不需要勇气,但是保护自己需要, 你得?好好想想这件事会对你造成的?影响。”

    “佩斯利,我不是温室里?的?娇花,我见过死人。”莉莉有点生气,“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只有杀了?他。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你杀了?我也没用!”班尼迪克虚弱而痛苦地大喊,“我已?经对你够好了?——给你们提供庇护所,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我是个好老板!要是没了?我,你会比现在过得?悲惨一万倍!”

    房间里?的?三个女人同时冲他大吼:“没人让你说话?!”

    班尼迪克立刻闭嘴了?。

    “但是他说的?没错。”维卡接着说道?,“你杀死他只能?算泄愤。这家伙只是个小人物,他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莉莉的?态度软化?了?:“……那我应该做什么?我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你得?去杀死美国总统。”

    “不是——!”佩斯利大声打断维卡,“让我们着眼现在,好吗?——莉莉,忘掉总统,看着班尼迪克。他是个人贩子,这家伙的?背后隐藏着一整条产业链。只要他活着,我们就?能?知道?更多。这才是保护自己,你不能?满足于吃掉一颗棋子,得?把整盘棋赢下来,你能?听懂吗?”

    “……班尼迪克还有一家地下赌场,用来洗钱的?。”莉莉紧紧盯着老板,“我刚刚听到了?你们在说什么——他在骗人。他一直在用赌场的?生意掩盖其他东西……说不定你就?在那里?卖掉了?维多利亚!”

    佩斯利缓缓地、充满威胁地转向老板:“嗯……你的?确没跟我们说这件事。这让我很失望,班尼迪克。”

    “因为你们没问啊!”班尼迪克把自己缩成一团。维卡摇了?摇头,把角落里?休克的?凯文提了?出来:“看来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看着他。”

    班尼迪克看着凯文绝望的?脸。下一秒,眼前的?男人突然扭曲成某种难以形容的?形状。一阵冰冷的?腥风铺面而来,凯文消失了?。

    “没用的?家伙只能?被扔进裂缝里?。”维卡的?手摁在班尼迪克的?肩膀上,那股阴冷的?腥气仍未消散,“现在他可以在里?面找自己的?腿和舌头了?。大概再游荡两?万年就?能?找到出口——如果他没被里?面的?东西吃掉的?话?。”

    莉莉目睹了?这一切。某种比死亡更恐怖的?气息从房间里?迅速掠过,仿佛一扇透出点光的?窗户又被迅速关上。她躲到了?佩斯利身后。

    巨大的?精神冲击让老板几乎失神。他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只是不停地恳求着:“对不起……那个赌场不是我的?,我只是负责运营它……我也是帮别人办事——如果我把那个人暴露了?,我的?家人会被杀死的?……我有一个女儿?,她才十一岁……”

    “那太好了?。”维卡火速打破了?煽情的?气氛,把班尼迪克一把拎起来,“别这么看我,我不是人类。对面那两?个可能?还有点恻隐之心,但是我不在乎。带我们去你交易的?地方,不然我就?找到你的?女儿?,在你面前拿走?她的?小脑袋瓜——你喜欢这个吗?”

    ————————————

    红头罩给自己换了?个造型。

    他放弃了?金属头盔,改成红色兜帽和面具——这个形象也挺符合“红头罩”这个代号的?,就?是稍微缺少了?一点辨识度。然而,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面对一种极为特殊的?情况——所有带红头盔的?男人都会被认成那个该死的?“至尊蝙蝠侠”——这样的?改动是必须的?。

    总之,尽管经历了?一点完全没有必要的?挫折,“红头罩”还是在哥谭闪亮登场了?。他迅速控制了?哥谭的?一大块黑色市场,顺利搅乱盘根错节的?地下势力,成为了?众多反派想要拉拢或者解决掉的?对象。

    一切都在按照预想中的?发?展。现在,他坐在某间地下赌场的?包厢内,和全哥谭最大的?□□老大面对面。那个故作神秘的?男人坐在包厢的?阴影中,只露出隐约的?轮廓,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打手将他团团包围,但红头罩气定神闲。

    “你吃了?我的?一桩大生意。”阴影里?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很有种,小子。”

    红头罩坐在单人沙发?里?,仿佛是坐在王座上,漫不经心地翘着腿:“这才刚开始呢——你今天找我来就?是说这个的??”

    “我们没必要争个你死我活。你看,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不想再和别人玩儿?抢地盘的?游戏了?。”男人放下酒杯,他的?半张脸从黑暗中显露出来,那是一个黑色的?骷髅头面具,充满了?威慑性,质感很好,设计感也不错,不会被路人认成至尊蝙蝠侠或者别的?什么弱智代号……红头罩轻轻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回到现场的?气氛中。

    “……企鹅人被某个人扔进了?阿卡姆,”黑面具自顾自地说着,“他大概在那地方也被传染了?精神病,一时半会儿?不愿意出来——那个矮子有一大块好地段,就?在钻石区,你应该也明白。”

    “你想吞了?那里??”

    “我们可以合作,五五分?。我这辈子都没做过这种便?宜买卖,就?当是我对你的?赏识。你觉得?如何?”黑面具的?语气听上去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单打独斗是成不了?大器的?,‘红头罩’。上一个用这个名字的?家伙下场可不怎么样。你在哥谭做生意,就?得?守哥谭的?规矩,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各自为政不是什么好选择。”

    红头罩轻蔑地笑:“你说蝙蝠?”

    黑面具那边传来了?不快的?情绪,紧接着又变成嘲讽:“看样子你很看不上他。”

    “我是看不上你。”红头罩顺利地让黑面具开始积攒怒意,“——恕我冒犯,你连自己的?手下都管不好。这让我对你在哥谭的?地位抱有些许的?怀疑。”

    “没有人敢忤逆我。”

    “是吗?帮你经营这个赌场的?家伙——班尼迪克·斯佩德泽尔,他就?挺擅长忤逆你的?。我听说他在你的?地盘上干着秘密的?小勾当……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昏暗的?包厢里?气氛陡然变化?。黑面具从沙发?上坐直,露出那张让红头罩无比羡慕的?脸:“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你猜不到吗?”红头罩放在口袋里?的?手握住武器,“——反正不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

    黑面具的?打手们围了?上来,用危险的?眼神盯着他。红头罩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不会和黑面具合作,只会干掉他取而代之。

    就?在这地方马上就?要变成枪战现场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众人举枪看向大门,一个侍应生战战兢兢地推开门:“……班尼迪克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红头罩又坐回去看戏,“不如你自己问问他?”

    但是下一秒他就?开始变得?如坐针毡,因为班尼迪克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侧跟着一个拄拐的?女人。她穿着深色的?针织毛衣和牛仔裤,仿佛是从家庭烤肉会上当场传送过来一样,她表情平静,带着让红头罩光看一眼就?开始咬牙切齿的?那种讨厌的?微笑。

    佩斯利的?视线在黑面具身上停顿两?秒,然后看向红头罩。这个人看上去似曾相识,不过她见过的?那个头戴金属头盔,这一个的?审美稍微要好一点。

    “她是谁?”

    众人冷冷地盯着佩斯利。

    班尼迪克脸色苍白,走?路时脚步虚浮,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他不敢看黑面具,只用颤颤巍巍的?声音回答道?:“是我的?……私人医生。”

    “斯佩德泽尔先生刚刚进行了?一场阑尾炎手术。他对麻醉药有点不良反应,我得?时刻观察他的?情况。”佩斯利说得?冠冕堂皇,脸上甚至还带着一层关切,俨然一位尽职尽责而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好医生——看上去更加格格不入了?。红头罩在一边大声嗤笑:“真敬业啊!”

    佩斯利又看了?他一眼:“先生……我们以前见过面吗?你的?阑尾怎么样?”

    红头罩立刻开始为刚才的?行为感到后悔了?——万一这人认出自己,当场说出“至尊蝙蝠侠”这个蠢名字,红头罩刚刚开始的?事业就?又要重新起步了?。他立刻假装成目中无人的?混混,冲着黑面具嘲讽以转移注意力:“想不到你的?员工待遇还挺不错。”

    黑面具生气的?时候不会自己动手,他的?手下已?经自动把枪对准了?闯进来的?两?人。

    “这里?没有带外人进来的?规矩——你活腻了?吗?”

    班尼迪克几乎要跪下来。他浑身颤抖着:“我……”

    “事实上,因为我有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才不得?不劳烦斯佩德泽尔先生带我来见你。”佩斯利礼貌地冲黑面具点头,无视了?对准她的?枪口,“我发?现这个赌场的?名字叫做‘大猩猩’——班尼迪克说是他的?顶头上司取的?,所以……是你把这个赌场叫做‘大猩猩’的?吗?”

    黑面具的?骷髅脸上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什么?”

    “这让我想起了?我上周失眠的?时候在流媒体上看的?一部电影,讲的?是巨大的?鳄鱼、狼还有白化?大猩猩齐心协力摧毁曼哈顿的?故事——这里?面有两?个我非常感兴趣的?元素,所以我花九十分?钟看完了?它。”

    “……”

    连红头罩也开始沉默。不知为何,佩斯利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哪怕是在讲述一部特别无厘头的?爆米花电影,都使人产生一种认真听下去的?渴望——或许黑面具也有同样的?感受,因为他愣在那里?什么也没做,任由佩斯利继续滔滔不绝。

    “——看完之后,我还是睡不着,所以我又花了?十分?钟去构思一篇论文,主题是人类如何将潜在的?暴力人格投射在幻想中的?巨型灵长类动物身上的?……你瞧,‘大猩猩摧毁摩天大楼’这个情节,本质上是美国中产阶级9·11创伤的?某种外在表现的?变体,我可以举出好几个相似的?例子。但这篇文章我只写了?一半就?放下了?,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这部电影而已?,而根本原因是最后那条鳄鱼死了?。”

    “这个叫‘大猩猩’的?赌场,让我回忆起了?那篇未尽的?论文——还有鳄鱼,它真的?挺好看,而且很健康,健康是野生动物最宝贵的?财富。”

    听到这里?,黑面具终于意识到这人是在瞎说八道?。他终于准备将一直以来积攒的?怒意宣泄出来了?:“你在耍我?”

    他的?话?音刚落,身边的?手下们立刻扣动扳机。红头罩反应迅速地举起枪,但想象中的?枪林弹雨并未到来,没有一颗子弹被成功射出来,所有的?枪支都哑火了?。某种诡异的?氛围环绕着所有人,仿佛有一双隐形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此处,顺便?让所有杀伤性武器变成了?孩子手里?的?塑料玩具。

    班尼迪克抱头蹲下,小声抽泣着,整个人都崩溃了?。佩斯利静静地站在原地,仔细端详着黑面具的?脸。

    “你就?是真正的?老板?”她问道?。

    黑面具缓缓地站起来。他很高,很强壮,而且毫不收敛身上的?杀意:“你是谁?”

    在这一刻,红头罩灵光一闪。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指着佩斯利,用洪亮的?声音喊道?:

    “——她就?是至尊蝙蝠侠!”

    第39章

    佩斯利的大脑短暂停滞了一瞬。

    “……至尊蝙蝠侠。”黑面具用他低沉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显然对这?个名字充满了忌惮,“那个送走企鹅人,还上了新闻的家伙?”

    红头罩斩钉截铁地说:“我当时就在现场, 绝对是她。不信去问企鹅人。”

    “可是……那不是个男人吗?”

    “她可以让枪支哑火, 怎么不能给自己变性?”红头罩简直要把自己说服了, “这?人只是很擅长伪装罢了……说不定她就是蝙蝠侠的某个罗宾!”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罗宾伪装成医生跑到黑面具面前分析人类的大猩猩情节”, 这?件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但是考虑到蝙蝠侠本人已经?开始朝他的敌人发射活体蝙蝠了, 哥谭的义警最近好像都?或多或少有些古怪的症状。

    敌视的情绪渐渐聚拢在佩斯利身上?,而佩斯利则幽幽地看着红头罩。这?下她确定了, 此人就是那天晚上?和自己去下水道探险的男人, 想不到他对至尊蝙蝠侠这?么耿耿于怀……

    不过佩斯利倒是不怎么生气。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和蝙蝠侠强相关?的名字一出?现, 众人的眼神都?变得警惕起来, 甚至带着隐约的畏惧, 连攻击的动作都?停下了。蝙蝠侠在哥谭的形象管理过于完美, 以至于大家?都?条件反射般把佩斯利想象成了什么实力强悍的神秘人物。

    ——哥谭不喜欢外来者?, 但佩斯利可以入乡随俗。

    佩斯利伸出?手?, 轻轻按在班尼迪克的脑袋上?,对方立刻僵住不动了。她的眼神变得冰冷而神秘,略显随意地掠过这?一屋子蓄势待发的危险分子,开始回想蝙蝠侠说话时那副深沉而严肃的模样。

    她嘲讽地看向黑面具:“看来,一个名字就足以让你?畏惧了。”随后, 她带着模棱两可却又过分亲昵的语气对红头罩说道:“你?之?前干得不错。”

    红头罩眼皮一跳。这?个家?伙果然难缠, 连奇葩外号都?奈何不了她……

    黑面具那颗随时随地都?充满了阴谋诡计的脑袋迅速跟上?了佩斯利的节奏。他冷笑一声, 自觉发现了世?界的真谛:“他俩是一伙的!杀了他们!”

    红头罩立刻被身边的人扑倒了, 站得稍远的佩斯利则勉强来得及做出?反应。她抬起手?,掀开了班尼迪克头顶上?做工精美的假发。他的头皮上?被刻下了一串混乱的金色符号, 一碰到光线就开始运转。霎那间,大理石地板变得仿佛流沙般寸步难行,四?周的墙壁疯狂地向内挤压又向外弹开。一脸茫然的班尼迪克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洞,以他为?中?心,空间开始折叠,强大的吸力将?所有活动着的生物都?拖拽过来,而早有准备的佩斯利则是狂风骇浪中?稳稳停泊的小船。等到众人——包括班尼迪克的骷髅头老板——都?被紧紧牵连在一起动弹不得,佩斯利倒退着推开了包厢的门。

    目前为?止,一切尽在掌握。她已经?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并且还?收获了一个重要人物。

    就在这?时,她的身侧突然冒出?一个黑影。红头罩迅捷地扑倒佩斯利,两人纠缠着冲出?包厢,在光滑的走廊地板上?滑行了一段距离。红头罩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紧紧地抵着佩斯利的喉咙:“你?是谁派来的?——这?一次别想轻易脱身。”

    佩斯利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撞碎了。仔细想想,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这?个陌生人撕破脸。她短促地笑了一下:“你?确定?”

    话音刚落,维卡从走廊的另一头冲了过来,迎面踹飞了红头罩。在这?块区域内,枪械不再起作用,两人开始用冷兵器攻击对方。佩斯利捂着胸口站起来,冲着维卡大喊:“为?什么这?家?伙没被吸走?”

    “因?为?他有问题!”维卡抵挡得很吃力,好在她不只有物理攻击的手?段,勉强能把对方牵制住。她回过头:“去楼下!楼下有东西?!”

    说罢,维卡拦腰抱住红头罩。两人从原地消失,随后从远处的天花板上?重重地跌落下来,快要砸在地上?时又再一次消失了。

    佩斯利捡起手?杖往楼下走去。整个赌场已经?被维卡“整理”得差不多了。这?地方依然延续了班尼迪克精致奢华的装修理念,所以被破坏后也格外壮观。地上?洒满了扑克牌和五颜六色的筹码,只是不见一个人影。佩斯利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维卡只是简单地把这?些人送到了别的地方,而不是两个世?界中?间的夹缝或者?别的什么恐怖的空间里。

    “楼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佩斯利环顾四?周,注意到一扇藏在墙上?的小门。她刚想走近,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略过她的耳畔。

    正在因?为?维卡和她闹脾气的堂吉诃德终于出?现了。

    它和以前一样,仍然是一只精神抖擞,羽毛黑得发亮的小鸟。它落在佩斯利面前,乖巧地与她对视:“佩斯利,这?里没有杜尔西?内亚的味道。”

    佩斯利停下脚步:“……你?在让我离开?”

    “没错。”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堂吉诃德似乎比以前沉稳了一点。一旦脱离了之?前天真烂漫的形象,它的眼睛里那种诡异的拟人感就格外突兀。

    “你?已经?偏离工作了。”

    佩斯利冷静地看着它:“这?地方很有可能是一个贩卖人口的集中?窝点,只要追查下去,我就可以阻止更多犯罪。而且这?和我们要找的东西?有很大的关?联。”

    “你?找错了,你?被那个假人误导了。”

    “不……事实上?,我觉得我找对了。”佩斯利向前一步,“——门后面有什么?”

    渡鸦没有回答。

    “如果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我去‘调查’?”她意识到自己再也没办法对现在的矛盾视而不见了,“堂吉诃德……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该由我来问你?,佩斯利。异神的仆从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你?要这?么不遗余力地帮助她?”堂吉诃德说话时不再假模假样地张嘴,那只鸟的身体变得僵硬而呆滞,所谓“世?界意志”的声音开始从四?面八方传来。

    “——告诉我,佩斯利。你?为?什么拒绝依赖我?”

    “因?为?我根本就不需要……依赖你?。”佩斯利开始呼吸困难,但她没有退却,“我们是合作的关?系。我为?你?办事,你?也不能干涉我的行动。不要忘了这?一点。”

    “我的确不能阻止你?——但是我能给你?一点教训。”渡鸦相当无奈,但又有点冷漠地叹了口气,“……佩斯利,你?得明白。我全心全意地希望你?能平安。人类之?所以不能过度探索,是因?为?他们总是过于愚蠢,唯一能做到的只是曲解真相。”

    佩斯利眼前一花,硬撑着手?杖才没有倒下去。压迫感随着渡鸦一起消失了。过了几秒,枪声从二楼传了过来。

    某个人在开枪,热武器又可以运作了。这?是个鲜明的信号,意味着堂吉诃德不再关?注此处。这?是第一次,它这?么大张旗鼓地撤走了对佩斯利的注视。

    紧接着,枪声不再是遥远的背景音,而变成耳边的轰鸣。佩斯利右侧的肩膀传来尖锐的疼痛。她踉跄着扑倒在地,然后回过头,看见本应在门口等待的莉莉站在她身后。

    她面色平静,举枪的手?却微微颤抖。

    佩斯利捂着肩膀倒在地上?,苦恼地闭上?眼睛:“啊……我明明把你?的子弹全都?没收了。”

    “那个,我还?藏了几颗,对不起。”莉莉的表情变得茫然无措。她无意识地捂住脖子,似乎是想要把那块早就出?现的印记和子弹一起藏起来。

    “你?不该这?个时候行动……”佩斯利躺在地上?喃喃自语,“按理来说,你?的任务应该是在酒吧里制造谋杀,完成一整张月相图……他们干嘛要让你?提前暴露?为?了阻止我吗?”

    莉莉的认知开始混乱。她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又没办法对眼前的景象产生害怕或悲伤的情绪,仿佛身体里的某一块灵魂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她只能不解地低头看向佩斯利:“发生什么事了?”

    “别慌,莉莉,你?被操控了。你?脖子上?的印记,它会改变你?的思维,有很多人都?是这?东西?的受害者?。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把你?托付给维卡的”

    莉莉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将?枪口对准佩斯利的眼睛:“我不明白……我们在干什么?”

    佩斯利感到肩膀不那么痛了,她把手?上?的血胡乱抹在胸口:“从一开始,我们就不会放任你?带着那个危险的标记四?处乱跑的……你?可以把这?个当成一个小小的保险——维卡说这?是简单的机关?,反正什么事情对她来说都?很简单——等到出?问题的时候可以把糟糕的环节尽量拖延一下。我原本以为?我还?有时间,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吃掉一个棋子没有用,得从一开始就掌控棋局。所以没关?系,亲爱的,如果你?保护不了自己,就由我来保护你?。”

    “佩斯利,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莉莉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杀死佩斯利。她习惯性地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手?指却开始扣动扳机:“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佩斯利轻声说道:“就是现在,书记官。”

    书记官停下了动作。之?前埋下的指令立刻带走了她全部的意志。在永无止境的识海中?,她再一次回到了那个难忘的夜晚——醉醺醺的朋友们、一团糟的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还?有那个站在吧台上?大声演讲的女人。在那一天,莉莉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书记官”。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她所生活的阴暗角落也被重新照亮了。

    在闪烁的灯光中?,有人拍拍她的肩膀。莉莉回过头,看见一双漂亮的绿色眼睛,像童年的故乡那一望无际的草场。

    “来跳舞吧。”书记官傻笑着说。

    佩斯利顺势接住莉莉倒下的身体。在新的指令下达之?前,莉莉会一直睡着,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这?不是什么好事,但是鉴于她刚刚差点把自己弄死,佩斯利觉得还?可以接受。

    与此同时,佩斯利再一次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找对地方了。她缓缓地站起来,看向那道虚掩着的门。

    佩斯利口袋里的那支钢笔震动了两下,维卡从中?传送了回来。她狼狈地滚了两圈,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风雪的寒气从她身上?飘落下来。

    “你?又去了趟西?伯利亚?”

    “我把那个讨厌的家?伙扔进去了……”维卡拍拍身上?的冻土。她看了眼受伤的佩斯利,又看了眼失去意识的莉莉。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乌鸦可以让枪械无效吗?”

    “我把它惹毛了,所以……这?算是个惩罚。”佩斯利不太在意。小口径子弹,还?是站在远处射击,伤口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

    “过来,我看看能不能治好。”

    佩斯利警惕起来:“不用了,我还?能撑一会儿。”

    “拉倒吧!……我从来没有用过斯大林的肉!斯大林早就化灰了!”

    “不,用谁的肉都?不行。”佩斯利态度坚定。她突然皱起眉,迅速从口袋里拎出?那只充当坐标的钢笔。这?东西?现在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她把笔甩向远处,一道白光在半空中?闪过。

    身穿红衣的男人突兀地出?现在两人面前。他的脑袋和肩膀上?全是西?伯利亚冰冷的雪块,双手?握着一对仿佛在燃烧着的细长剑刃。

    红头罩的语气比冰冻的贝加尔湖更寒冷:“哈,空间系。”

    “……”佩斯利觉得自己该重新评估一下此人的价值了。

    维卡迅速把佩斯利拽到身后。她握紧拳头,长长地喘了口气:“灵魂之?刃……这?家?伙什么来头?”

    第40章

    在?总结了过去几年的工作经验后, 佩斯利发现了一个简单但有用的规律:自己所面临的阻碍越大,离真相就越近。

    而离真相越近,就越得时刻小心。摆在眼前的信息纷繁复杂, 但有价值的或许就那么几条, 剩下的全是?干扰项。

    朝自己开枪的莉莉是有价值的信息, 用不太强硬的方式阻挠自己的堂吉诃德是?干扰项——而这个来路不明, 似乎能够压制维卡的男人就让佩斯利一时之间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她不知道?他的意图和身份, 而对方似乎也和她一样。他们之间的两次碰面似乎都是?巧合,但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在这一段很短的时间内, 在?场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剑拔弩张,下一秒就要不管不顾地开始互相攻击了——红头罩手上的长剑散发着灼热的光芒, 维卡则轻声?念叨着某种听不懂的咒语。佩斯利正是在此时做出了决断:她要把这家伙从“可能和蝙蝠侠有关系的奇怪路人”划归到?“拥有超自然力量的敌人”中?去?。现在?此人的威胁性要排在蝙蝠侠前面了。

    因此, 佩斯利对?红头罩的态度也得跟着做出转变——她不能再继续回避, 一门心思地摆脱对?方了。

    她必须了解敌人。

    就在?维卡和红头罩即将?再次扭打?在?一起时, 佩斯利大声?喊住了他们:“停下来!”

    两人扭头看了过来。

    佩斯利捂着受伤的肩膀, 语气诚恳:“各位……在?这种地方产生冲突, 是?很不明智的行为。”

    但是?红头罩不买账:“不好意思,楼上还有一堆粘在?一起的家伙呢——是?谁先制造冲突的来着?”

    “注意你的态度,小子。”维卡暴躁地回应他,“你以为你手上那两个东西能保护你?”

    “是?吗?或许它们不能保护我,但是?足够教训你了。”

    维卡瞥了一眼身后紧闭着的门, 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焦躁:“混蛋……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拜托!我们不需要互相试探!我只想尽快完成我的工作……”佩斯利因为失血过多看上去?格外脆弱, 连说话?的声?音都微弱下来。这让对?面的两人稍微冷静了一点。她朝着维卡伸手, 对?方犹豫了一下, 还是?走?过来扶住了她。红头罩冷眼看她:“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我也想完成我的工作——虽然还没开始就被你毁了。”

    “关于这个,请允许我表达自己的歉意, 先生。我知道?我们之前的几次会面造成了一些小矛盾……你之前问我是?谁派来的?我现在?就能回答你。”佩斯利郑重其?事地站直身体,露出了坚定又骄傲的眼神,仿佛星条旗的幻影正在?她的身后迎风飘扬:“美国政府派我来的——我是?中?情局的特工。我接到?消息说哥谭有一个计划攻击白宫的恐怖组织,一路追查到?这里……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

    红头罩冷漠地盯着佩斯利。佩斯利完全不把对?方眼中?的试探放在?眼里,因为正掺扶着她的大概比他更疑惑。佩斯利暗中?握紧了维卡的手,希望她能理解自己的暗示,不要当场拆穿她。

    不过佩斯利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维卡现在?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那扇神秘的门。即使她听到?了佩斯利的话?,也只会怀疑自己的烂记性是?不是?把佩斯利的某段背景故事忘到?一边去?了。

    红头罩的眼神意味深长。他指向心不在?焉的维卡:“那她呢?”

    “事实上,我同伴的身份属于国际性质的高度机密——你也清楚她的能耐。”佩斯利笑?了一下,用那种特殊机构工作人员常有的装神弄鬼的语气补充道?:“对?于我们来说,能力比身份更重要。”

    红头罩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悠悠地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其?实我是?警察,刚刚在?执行任务来着。”

    “……”佩斯利瞥了一眼对?方手里的剑:“哥谭的警察都会使这一招吗?”

    “或许吧……就像你说的,能力比身份更重要。看样子,我们的立场其?实是?一致的。”红头罩的自我介绍明显比佩斯利的敷衍许多,也根本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警徽。但佩斯利还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下了对?方递过来的台阶——身份是?真是?假不重要,关键在?于,他们都各怀鬼胎,想从彼此身上获得一些东西,为此都愿意暂时解除僵持不下的敌对?状态。有的时候,各自避免冲突,往往正是?由于真正的冲突迟早要来。

    虚假的中?情局特工和虚假的警察都为此做好了准备。他们朝对?方点点头,这意味着一个注定会分崩离析的团队成立了。

    维卡懒得去?思考刚刚发生了什么。她注意到?气氛改变,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打?起来,便?立刻转移注意力,看向墙上那扇早已等待许久的小门。

    “……就是?这里。”苏联人低声?说道?,“里面藏着个不得了的东西。”

    佩斯利刚想问问是?什么,她受伤的肩膀上立刻传来剧痛,仿佛一根冰锥从子弹留下的弹孔里穿了过去?。佩斯利疼得一激灵,随后意识到?维卡又一次用那种不太正规的方式填补了自己的伤口,像拧紧漏水的水龙头那样随意。

    好了。佩斯利轻飘飘地想着,现在?她身上有两块不属于自己的生物组织了……以后有空得去?验一下DNA……

    红头罩走?到?佩斯利身边,看着维卡握住门把手,谨慎地推开那扇门。

    “所以,你们发现了什么?”

    佩斯利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听上去?太虚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长官。”

    来到?门后面,三人首先进入了一段狭长黑暗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块厚实的塑料门帘。这东西在?生化?实验室里很常见。维卡走?在?最前面,她掀开门帘的一角,一股甜腻的味道?飘了过来,像是?腐烂发酵的植物。

    “……毒品?”红头罩的态度认真起来。

    “……”佩斯利没有说话?。她隐晦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一把手术刀从门帘后面伸出来,直直地刺向维卡,在?半路上又连同握刀的手一起消失了。

    门帘被一把扯开,刺眼的白光照过来。十几个身穿白大褂,带着防毒面具的人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步调一致地扑向三个闯入者。这些蛰伏在?房间里的袭击者行动起来寂静无声?,露在?面具外面的眼睛冷漠而平静。他们都没有什么格斗的技巧,身形也并不强壮,但一起行动时那种完全一致的默契令人毛骨悚然。维卡根本懒得与他们周旋,不管是?人类还是?武器,所有试图靠近她的东西都会在?下一秒被当场传送走?,整个过程同样没有一点声?音。红头罩握紧了他的刀,但他根本没有出手的余地。

    见此情况,他干脆紧跟在?佩斯利身后,尽量站在?维卡视线的死角中?:“……他们也被送去?西伯利亚了?”

    佩斯利向前快走?两步:“如?果幸运的话?——是?的。”

    在?排除掉房间里的不稳定因素后,佩斯利终于可以看清周围的环境了。这是?个被塑料布密实地包裹着的白色空间,让人想起爬虫给自己准备的茧。由于密不透风,那股腐烂的甜味熏得人脑袋发晕,而且找不到?来源。一排高而宽的柜子占据了整面墙壁,对?面则是?一个半人高的大冰柜,电机运转时嗡嗡作响。

    佩斯利暂时不去?关注房间中?央那些复杂精密的仪器。她走?向柜子,用手杖拉开柜门,看见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的黄色药瓶。她的脚下还有一箱装了一半的药,匆匆忙忙地歪倒在?一边。

    “……”

    ——线索连起来了。疑似用来贩卖人口的场所变成了制药基地。这些不明药物的规格和市场上的止痛药相差无几。佩斯利有充足的理由去?怀疑,这些就是?马西亚·沃克曾在?犯罪巷分发的药品。

    ……但是?,是?怎么连起来的?

    维卡在?房间的另一侧掀开了冰柜。佩斯利立刻捂住鼻子。她早已经习惯了尸体的气息,但这种味道?很不一样。尖锐的警告声?在?佩斯利脑中?回荡着,仿佛是?她身为人类的本能正在?疯狂抵触着气味的来源。

    红头罩大概也有类似的感觉。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看着维卡从冰柜中?慢慢取出被冻得僵硬无比的东西。

    ——人的手臂、人的小腿、人的肋骨、人的内脏。被拆解的人类肢体像积木零件一样落在?地上。在?把三十几样类似的东西取出来后,维卡盯着冰柜的深处一动不动。

    佩斯利走?了过去?——这几步走?得无比艰难。她站在?维卡身边,注视着冰柜里最后一样东西。

    那东西大概两米多长,外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青紫色的鳞,里面的肉则是?灰白色。腥甜的血水溢出来,填满了冰柜的底层,但没有被冻上,而是?凝结成一层半软的胶质。这块来历不明的肉明显被挖走?了一角,但剩下的部分仍然保留着那股可憎的生命力,像暴露在?外的心脏那样一起一伏,有力地搏动着。冷气混合着几乎让人失去?理智的味道?爬了上来。佩斯利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是?精神被冲击,而是?因为自己无意识地憋了太久的气而缺氧了——在?见到?那东西的一瞬间,佩斯利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已经沉入了深渊般的海洋。

    维卡及时地关上了冰柜门。

    佩斯利喘着气,轻轻搭住维卡的肩膀:“……那是?什么?”

    维卡握住佩斯利的手。佩斯利意识到?她的手心全是?冰凉的汗水。

    “我们找到?柴油发动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