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超道:“主任,我那天在盘村附近,见他们村几个二流子正在欺负一个智力低下的青年,我上前阻止,被他们推了几下,没等我怎么着,他们其中一个故意倒地说我伤了他,非要我拿钱,不然就不放我走人,当时身上就装了两块钱,我才拿出来他们就夺走了。”
他这次更详细描述了下给钱过程的细节,之前他说给,周嘉妮还以为真是他妥协主动递过去的,后来又听他提起,便多问了两句,周嘉妮让他别替那几人美化,明明是他才把钱拿出来,旁边一个小伙子劈手就夺了过去,这是抢,哪是他给啊。
翟项强目光沉沉地看了高永程一眼,高永程感觉灵魂都要飞了,满头大汗。
周嘉妮道:“说讹诈都算帮他们美化了,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
高永程没想到自己被来回溜着玩竟然是村里那几个兔崽子给他招的麻烦,心里咬牙切齿骂了一顿,面上歉意道:“回去我非叫他们爹给那几个死孩子捆起来抽一顿不可。这位同志,你放心,那钱一定要回来还你。”
他以为可以跟往常一样,推给他们的家长,批评两句把钱要回来就行,结果,宋超推推眼镜,问道:“高队长,他们讹人抢钱这事多久了?”
高永程冷汗直冒,咬着牙道:“以往也没听说讹人这事儿啊。”
周嘉妮笑道:“高队长,我们只说事件,从头到尾都没提哪几个人,您也没问相貌特征,就这么自然的往下接话题,看来您心里也知道是谁。不光知道是哪几人,似乎也不惊讶他们做的这事,那说明这事儿也不是一回半回了啊。”
高永程面皮一臊,冷汗哗得就下来了。
太紧张,忘了。
若搁平时,只对上这几个小年轻,他自不会乱了方寸,但主任就在旁边目光沉沉地盯着,心头一慌,竟直接这么接了下来。
他苦笑道:“你说的应该王斌、马洪、高胜利和刘明他们几个。这几人就那样……”
翟项强怒道:“就那样?”他劈声训斥,“为什么不管?都快成土匪强盗了为什么不管?是民兵连不管用还是公安局是摆设?都抢到政府办事员头上来了还就那样?真是荒唐!”
声音在小小的走廊里震耳欲聋,如同惊雷一样咔嚓咔嚓劈在高永程脑瓜上,直接给他臊了个没脸。
低着头挨训心里还不忘腹诽,心说这小丫头,这事不能私下里跟他说嘛,干啥把他这么溜来溜去,还惊动了主任。
这丫头看着年龄不大,做事咋这么鸡贼呢?
高永程又想到去年前进大队跟他们买材料的事,当时也是这小丫头,平平静静的就把想拿把架子的人摆了一道,顿时又一阵冷汗。
现在的年轻人啊…不过想想也是,人家要没点本事,能在短短时间门内就把前进大队带起来了吗?当下心头一凛,那是半点都不敢轻视了。
加上又被劈头盖脸一顿训,高永程也赶紧表态:“是我疏忽,主任,周组长,你们放心,我回去就处置。”
翟项强抬手点点,轻飘飘一句话差点给高永程吓晕过去:“你不处置他们,我就处置你,这事你要是管不了,我换个人来管。”
高永程两眼一黑,咬牙保证:“一定严惩!”
那几个家伙就是混不吝,这回熊一顿,下回还那样,要不就跟你嬉皮笑脸的,黏在他身边不走,左一个‘叔’,右一个‘大爷’的喊着,磨的他没法。
讨人厌是讨人厌了些,但也没犯什么太大的错误,加上他本人又是软乎性子,也不愿多事,更怕闹大了影响大队名誉,就次次来回和稀泥。
结果没想到那几个崽子惹到公社办事员头上来了,遂再次表态:“主任放心,我这回一定收拾那几个兔崽子。”
“咳,我还没汇报完……”宋超轻飘飘一句高永程魂又要飞了,战战兢兢地看向这位男同志。
宋超没看他,而是看了周嘉妮和赵玉珍一眼,两人转身进屋、关门。
配合之默契令人咋舌。
宋超就跟翟主任他们几个说那些人教傻子说的侮辱女同志的那些话,翟主任气得脸色涨红,抬手指着高永程,点了点他,黑着脸没说话,转身回了办公室。
高永程更是觉得天都要塌了,他哭丧着脸跟宋超小声道:“小同志,你们、你们就不能私下跟我透个气吗?我又不是不给你出头。”
宋超推推眼镜,冷冷道:“不能!”
高永程险没叫他噎死。
盘村村头,四个小青年百无聊赖的蹲在地上抽烟。
其中一个道:“诶,再上哪儿弄点吃的啊,馋肉了。”
旁边人说:“再弄两个钱花也行,就前几天那小四眼也不多来几个。”又跟身边的好友开玩笑道,“诶,洪子,你家里不是给你说了个对象吗?啥时候相看?成了赶紧办酒,哥几个好去吃一顿。”
马洪往地上吐了口痰,道:“草,我去看过了,脸跟驴脸一样,老子可看不上。还不如胜利上回相的那个呢。”
问高胜利:“你那个真散了?”
高胜利也骂了句脏话:“一开始挺好,后来突然不同意了,好像那娘们家里找人来咱村打听了,回头叫我知道找谁打听的,谁说了老子不是,老子非草他娘不行,玛德。”
马洪:“说白了还是家里穷,要是有钱,大姑娘呼呼往上扑,哈哈哈。”
一旁的王斌道:“村里不是要弄的那个编织筐么,回头搞起来了咱找机会偷两个出去卖。诶,我还听说,上头那啥检查小组是俩女的,其中一个长得特带劲,啧啧,也不知道是小姑娘还是小媳妇子。”
马洪顿时一脸猥琐地笑道:“要是大姑娘,又真长得好看,那就给她留咱村,给斌哥当媳妇儿。”
王斌笑着一甩头:“还是个公社干部呢,老子这张脸也不差,回头勾搭勾搭看看。”
几人猥琐地笑了会儿,眼看着要吃晚饭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吊儿郎当的回了家。
公社里,高永程硬着头皮去了翟主任办公室,不多时里头传来翟主任拍桌子和骂人的声音,半小时后高永程灰头土脸的出来,一出公社就咬牙切齿地带上民兵回村,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拿人,分开审问,他还回去跟高大牛家里说了声。
高大牛家里人知道王斌他们在山上欺负自家孩子,还教他说些混账混,气得直接拿上斧子要劈了王斌那几个小王八蛋。
王斌他们被带走,家里正闹得人仰马翻,一把斧头凌空飞过来劈进他们家大门上,木入三分。
高大明、高大亮哥俩双目赤红,进来抡起棍子就砸,王斌家里人缩在一旁,没人敢上手拦。
王斌他老娘哭天抢地地喊:“我又管不了他,有本事你就打死那畜生,我就当没生养过他……”
高大明冷笑:“打死太便宜了,以后老子见他一回揍他一回。”
左邻右舍没打听原由就啐了一口,骂‘活该’,谁家没被王斌偷过鸡,家里孩子落单没被欺负过,找村里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得叫人狠狠收拾一顿。
不光王斌家,还有他们那几个狐朋狗友家里,都被砸了个稀巴烂,直接放话:“等你们那小畜生回来,看我们怎么弄他。”
这几家又担心自家孩子,又害怕高家以后真没完没了,就去村里找,想让村里出面解决。
还觉得高大明哥俩大惊小怪,心说大牛一个傻子,他们家孩子就是好逗,逗着大牛玩。多大点事啊就让民兵来拿人?
高永程已经跟其他村干部开过会了,讲明了事情原由,见这几家人过来哭闹,指着骂道:“老子不是头一次给你们家那几个畜生擦屁股了,回回叫你们好好管,你们听了吗?”
马洪他奶奶哭道:“咋没管,该骂也骂了,他又不听能咋着?再说孩子大了也管不了啊。这寻思着等结了婚就好了……”
高永程在公社让领导训的孙子一样,又自认为被那三个年轻人摆一道,正满肚子火,再说了,不惩治头上乌纱帽就要摘了,也当真是发了狠,骂道:“我呸,还结婚,可别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了。那现在也不用你们管了,民兵管,警察管。”又骂,“连公社干部都敢抢,作死都不带这么赶趟的。”
高胜利他娘愣了下,顿时哭道:“啥时候抢公社干部了?我们不知道啊。再说那几个孩子胆子也没那么大,估摸着也不知道那是公社干部……”
村里老书记从屋里出来,道:“这说得什么浑话?不是公社干部就能抢了?真是好好的孩子都叫你们惯坏了。”指使来开会的某个小队长,“再去叫民兵来,谁再来耍浑闹事,一宗全关起来,正好在那牢里团圆,也省的在村里当祸害。”
王斌奶奶扯着嗓子喊:“他三爷爷,你可不能这样啊,你是咱老王家几辈子里才出的青天大老爷……”
“呸!说这话臊不臊得慌?”老爷子啪啪拍脸,“我这青天大老爷不够你们家那小畜生拖累的。”
村委这边围了不少人,没人帮着说话,骂活该的倒是不少。
“前儿我家少了只鸡,我猜着就是王斌那小畜生偷得。”有个婶子咬牙切齿地道,“这一家子浑人,要是去找他们,他非得让你拿证据,咱得罪不起,那只鸡就当给他家吊丧了。”
另个妇人说:“谁敢去找啊?上回我小叔子家那鸡让马家那孩子偷了,我妯娌去找,不就惹得马家那孩子喝上酒躺他们家院门前头,咋说好话也不起来,到最后还得反过来给他赔礼道歉,还给了他五毛钱,个挨劈的玩意儿了,这回老天爷总算开眼了。”
后头另一人道:“都是些混不吝,不知道脸皮的东西,还有王斌那个坏种,去年春上他看上牟兰村的一个姑娘,人家不跟他,他到处造谣,说那姑娘跟哪个男人怎么怎么着了,让人家姑娘家里哥哥堵住他好一顿打,拿鞋底子抽他嘴,给那张臭嘴呼的稀巴烂……”
“不长记性,年前他不是还跑知青点那边扒女知青墙头往里看,让人家逮住了,要不是高永程怕闹大了影响不好,使劲压着,那回就得叫公安局抓了去,判他个流氓罪。”
前头闹闹哄哄,后头一片幸灾乐祸。
高永程嫌这几家人闹着不肯走,加上他肚子里的气还没出够,站出来吆喝了声:“前两天村里谁家丢鸡了?就是那几个小畜生偷着烤了吃了……”
刚才说自家鸡丢了的那妇人先是愣了下,随即拨开人群冲出去,嗷嗷开骂。
盘村这边闹了大半宿。
也印证了那句话,破鼓万人捶,不敢明着捶,但这几家早上起来发现自家大门上被人泼了粪,门口放着几条死老鼠……
另一边,王斌几个被关了一宿,已经怂的不行了。
刚被抓的时候还嬉皮笑脸的跟人家称兄道弟攀关系,让民兵呵斥了两嗓子就老实了。
他们都不知道为啥被抓,自己也知道自己偷鸡摸狗的事太多了,谁知道为哪桩啊?
高永程为了保住乌纱帽,为了能严惩他们几个,已经先告知了这几人的秉性,依着他们的无赖性子,直接问肯定不承认,但人家民兵有对付这种泼皮无赖的手段,所以带回来就分开关小黑屋里待着,隔一小时来问一句:“知道为啥抓你不?”
王斌几个一开始还喊冤:“不知道啊,咱们都是良民。”
“那继续待着吧。”
夜里每小时都来问一遍,折腾一宿,等看着几人都有点崩溃的时候,开始诈审,问这个时说那个已经交待了;审那个的时候就说这个交待了,再一吓唬,加上几人本来也不是啥硬骨头,就啥都说了。
接下来开始找他们各自的家人,来交罚款,公布惩罚结果。
抢钱的是马洪,倒地讹人的是王斌,另外两人负责起哄,但赃款一起花了,还威胁吓唬过宋超。
抛开这桩,还有他们打高大牛和教唆高大牛的事。
因为马洪涉嫌抢钱,所以直接判刑,判两年,另外几人罚去农场劳动一年。
那马洪的家人就不干了,觉得不公平,当场又哭又闹。
能教出这种孩子的家长别指望有多仗义,开始现场攀咬,把另外三人以前偷鸡摸狗的事都抖搂出来了。
王斌去年扒女知青墙头的事也说了。
王斌家人气不过,就抖搂了马洪前年偷别村的自行车拆了卖零件的事……
好嘛,重新审,重新判。
连周嘉妮也没想到结局能这么精彩。
她想着这辈子能不跟王斌碰上就不跟他碰上,她知道那王八蛋有多不要脸、多难缠;如今有机会借势给高永程施压收拾王斌一顿,自然不会放过,也没想着手软,出口气也是好的。
本来以为也就能把王斌几人打发出去,送去劳改个一年半载,没想到那几家狗咬狗,竟一举把哥儿几个全送到牢里去了。
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