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书生(完)
苗氏得到消息气急了, 生气之余还想为自己的儿女打算,心里想得多,没顾得上告诉姜德和。
这确实是她的失误, 可面对姜德和的质问,她不想承认自己有错,振振有词地反问:“说了有什么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既然怕别人说, 当初倒是别做啊。都说读书人讲理,讲个屁!”
姜德和心乱如麻,下意识训斥道:“不要讲脏话。”
“我就讲了。”苗氏一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省吃俭用, 大把的嫁妆全部都给了姜德和, 却只得了这样一个结果。心里就愤怒又难受,气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就几句脏话而已, 总不可能因此就剥了你的秀才功名。你处处约束我,就怕我拖累你……特么的到底谁拖累谁?遇上你这个混账, 我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姜德和看她胡搅蛮缠, 一脸的不高兴:“别忘了, 当初是你自己求着嫁过来的。”
苗氏:“……”
她险些气疯,大吼道:“姜德和,若因为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弄丢了你的秀才功名, 那大家都别活了!即便你不想死,我也会拖着你一起去死。”
姜德和看她疯疯癫癫,眼神凶狠,一时间弄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
“说一下那个小乞丐长什么模样, 咱们尽量把这藏在后头的人翻出来,别哭了!”
苗氏别开脸:“穿得破破烂烂, 以前我没在这附近看到过,都不知道哪儿冒出来。后来我找人打听,只知道他从我们家离开之后钻进了对面的巷子里,我去那边巷子打听,那天倒是有人看见他,但之后就再没见过他的身影。”
也就是说,线索断了。
姜德和面色极差。
姜南北藏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的身份害得夫妻俩吵架,从方才二人的话里话外,他已经听出来,便宜爹读书多年,都是靠苗氏的嫁妆供养。都说拿人手短,他若是想不开和苗氏争执,那只有吃亏的份。
接下来几天,姜德和在附近的几条街到处乱窜,就想找出那个送信的乞丐,每日早出晚归,却一无所获。
而苗氏特别想要知道姜南北的亲娘是谁,这女人会不会某一天冒出来做跟她争抢姜德和……那女人藏在背后多年,一直没有冒头,多半是想等姜德和考中举人之后接她过门。
想想就气人,她搭上了自己所有的嫁妆,平时还要伺候姜德和吃喝拉撒,付出了那么多的精力和银子,这还没得到想要的,人家已经等着捡好处了。
姜德和发现妻子变了,对他爱答不理,他天天在外头跑,花销比平时要多点。
“让你拿银子给我。”
苗氏手里的银子是越来越少,以前也舍不得花,家里省吃俭用,但每一次姜德和开口,她都给得特别爽快。毕竟,姜德和好了,他们母子才能过上好日子。但现在一想到有个女人在旁边虎视眈眈,什么都没有付出 ,只等着姜德和考中举人跑出来享福,她这心里就不高兴:“我想知道那女人是谁?谁特么这么不要脸,与有妇之夫苟且,生了孩子不养……有便宜就占,倒霉事一点不沾手,这也忒会算计了。”
“我跟她已经分开很多年了,如果不是看到南北的长相,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流落在外,人家图的不是我的功名。”姜德和为了拿到银子,极尽耐心地解释。
但他的这番话落在苗氏的耳中,就是在为那个女人开脱。她愈发恼怒:“那她跟你一场图什么?难道只是因为爱你至深?我呸,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口水都呸到了姜德和的脸上。
姜德和抹了一把脸,烦躁地道:“你是秀才娘子,能不能温柔点?不要跟乡下泼妇似的那么粗俗,丢不丢人?”
“这秀才娘子的名头早晚被你给折腾没了。”苗氏张口就来,话说得特别顺口,“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读书辛苦,我也不轻松,你考取功名的功劳,怎么算我都能分一半。你不在乎自己的前程,也是在毁我多年的心血。反正都要毁,那还不如我自己毁,至少,哪天大祸临头,我也不会不甘心!”
话里话外,一副秀才功名丢定了的语气,姜德和活了半生,最得意之处就是自己的功名,听到这话,哪里还能忍,抬手就把人推了一把。
苗氏摔倒在地,也不起身与他打架,就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是不敢打。
姜德和这秀才功名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掉,但只要他一天还是秀才,别看她嘴上狠,其实舍不得主动毁去。
如果姜德和脸上带着伤出门,很容易被人笑话。一个秀才太过惧内,名声上也有影响。
姜南北最近经常出门,不是他爱出去转悠,而是夫妻俩每天都要吵,这把火很容易就烧到他的身上来。姜德和要哄着妻子,若是他受了委屈,便宜爹也不会帮忙。
关于这个幕后之人,父子俩心里都有所猜测,那天知府大人宴请秀才时,傅南昌话里话外那意思,好像就是知道了真相。
假设傅南昌知道真相,这事儿多半就是他干的!
姜德和不好上门去问,于是指使儿子去。
姜南北不想看傅南昌那张得意的脸,不太愿意去:“我即便去问了,他也不会说实话,问了白问。”
“不试怎么知道呢?”姜德和叹息一声,“找不出这个幕后主使,我头上就悬着一把刀,说不定这刀哪天无声无息就落下来了,到时候我一完蛋,你也好不了。”
姜南北还是不愿意:“咱们主动上门去问,这不等于将把柄送上么?不管谁来问,您死不承认就是了。”
姜德和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这心里就是不安稳,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一坐下来就在想这件事,如今已到夏日,再有一年多点的时间就要乡试,他全力准备都没信心,这天天心不在焉跑去考……不过又是陪跑罢了。
他已经四十岁,没有几个三年了,耽搁不起。
“那你就去试探一下,话不要说得那么明白,问一问他最近在做什么。回来的时候在他家附近打听一下他有没有跟乞丐来往之类。你都已经娶妻生子,人要机灵一点,不要什么事都由我安排,快点去!”
语气不容拒绝,姜南北无奈。
也是到了城里他才发现,亲爹的日子不如他设想的那么好。
夫妻俩住着一个只有两间屋子的小院,做饭洗衣都苗氏在做,压根舍不得请人。他一个晚辈,不可能等着长辈伺候,因此,自从来了城里,除了一开始的那天,之后夫妻俩人的吃喝拉撒全都是他在管。
姜南北进城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处境,他以为自己可以找个学堂安心读书,学个十年也考个童生。
姜秀才名声那么大,姜南北是做梦也没想到亲爹过的日子这么抠搜。
赶到傅南昌所在的院子之外,还隔着老远就看到大门开着,门里门外站着好几个人,姜南北走近,才发现是有伙计送东西来。送了不少料子和成衣,衣裳和配饰都是搭好了的。
姜南北走近,伙计东西送完了正在对单子:“傅秀才,东西清点完了,全部都在这里。您看有没有哪里不对?”
老两口在城里住着不习惯,老想着找事做,顾秋实便准备多买点料子回来,让他们帮着给林巧梅肚子里的孩子做襁褓和衣物,还有两个大的,本来可以买成衣,顾秋实也不买,只多选了料子和棉花,让他们做棉衣。
春夏秋冬的衣裳都做,今年的够了就做明年的。傅母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一天做不了几个时辰。
送走了伙计,姜南北迫不及待凑上前:“南昌,你最近好么?”
顾秋实见他满脸谄媚,笑道:“挺好的啊。我们一家人都挺好。你好不好?”
傅家老两口看到这个便宜儿子凑过来,也不与他打招呼,跑去将院子里的货物搬进屋中。
姜南北看了一眼故作忙碌的爹娘,心里有点后悔。早知道傅南昌有如今的风光,他当初也不把事情做那么绝了。
“我……本来是挺好的,但是最近我大伯和伯母经常吵架,他们一吵,我就遭殃。据说有人在外头污蔑我是大伯的亲儿子……”
顾秋实似笑非笑:“这难道不是事实,用得着污蔑?”
姜南北哑然。
“南昌,你说实话,他们夫妻吵得不可开交是不是你挑拨的?”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们都不住一条街,几个月见不上一面,我怎么挑拨?”
姜南北:“……”
他就知道傅南昌不会轻易承认。
因为早有预料,此时也不失望,他的目光放在了院子里的那一大堆绸缎上,“最近我住在城里有点不习惯,主要是想孩子,小小软软的,家里又没有多少银子,他娘奶水不够……哎,家里穷,孩子就受罪。”
说这些话时,他眼神一直看着那堆绸缎。
顾秋实轻笑:“你这话说的,是想让我帮你养儿子?”
姜南北沉默。
“我们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希望三弟……”
顾秋实抬手打断他的话:“都已经有孩子的人了,你自己不要脸,也得为孩子做个表率。当初你就已经与我们家断了亲,后来还认祖归宗成了姜家的儿子,再提兄弟情分,谁信呐?滚吧!”
姜南北甘心。
“再不走,别怪我翻脸。”顾秋实满脸讥讽,“我挺好奇你是姜秀才的儿子,还是姜秀才的侄子……不要逼我寻根究底。”
言下之意,再不走,他就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这些事情是经不起查的,姜南北几乎是落荒而逃。
姜南北一路不停,回到家中,进门就碰上了亲爹。
姜德和心里很烦躁:“如何?”
“他应该不知道。”姜南北喝了一口水,“大伯,什么时候送我去学堂啊?”
“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姜德和想了想,“等我明年考完了乡试再看。”
姜南北:“……”
他丢下刚出生的儿子跑来城里是为了读书,想是想着读上十年考中功名,但他知道考秀才没那么容易,更多的是想自己先读上几年,给孩子踩一条路。他做不了秀才,做秀才的爹还是有很大可能的。
本来时间就不够,还要耽搁一年,天天在城里混,被苗氏当做眼中钉,那他还不如留在乡下带孩子呢。
“爹,我都已经当爹了,再迟点读书,哪里还能考?”
“那就别考了啊!”苗氏张口就来,“浪费银子浪费精力,稍后我送你回乡吧。”
姜南北不答话,只去看父亲的脸色。
姜德和对妻子有所求,该交束脩了,乡试在即,他无论如何也要再试一次。
“南北,你回去吧,帮着李氏带孩子。等孩子大点读书的时候,你跟着学也是一样的。”
姜南北惊呆了。
读书是一件很让人羡慕的事。他进城之前,已经把这件事情很高调地宣扬了出去,认识他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这才来个把月,学堂还没进就灰溜溜回去……旁人问起,他怎么答?
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我不!我要读书!哪怕只是去学堂一天,我也要去试一试。”
姜德和就觉得儿子不懂事。
在苗氏不知道姜南北身世的时候,是真的把他当做婆家的侄子。姜德和说要送侄子读书,完全可以将银子的来处推到弟弟身上。至于姜德平到底有没有给银子,只有他最清楚。甚至回乡后还可以说是姜德平出的银子……姜南北是外室子,接孩子回来的时候,姜德平的妻子闹了好大一场,当时都要收拾嫁妆回娘家了,好不容易才劝下来的。
送了姜南北读书,姜德平妻子一定要闹,若是读书的银子由姜德和出,那多半不会再吵。
让苗氏帮着隐瞒银子来处,就是一句话的事。
但是,如今苗氏知道了姜南北的身世,手捏得很紧,姜德和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银子送儿子读书,稍微一两年之内都别想让苗氏松口。他也只能把儿子送回家再从长计议。
苗氏满脸讥讽:“可惜你爹没本事,供养不起你!”
姜德和沉默:“南北是二弟的孩子。”
苗氏恼了,她也是刚刚才想通一件事,男人之前对外说要送侄子读书根本就不是帮姜德平的忙,而是打算从她这里骗银子供养姜南北。
她原本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但一想到男人这多番算计,满腔的怒火压都压不住,又听到男人还在狡辩……她理智全无,猛然扑上去狠狠挠了姜德和几把。
“贱男人,当我是傻子?把我逼急了,我跑去衙门直接戳穿你,这日子不过也罢!”
姜德和听到她这番威胁,心里并不害怕。因为夫妻俩有孩子,苗氏再恨他,也不得不为生下来的一生儿女考虑。
“不过就不过,我怕你哦!”
苗氏冷笑连连:“姜德和,你好样的,等着!”
说完后,摔门而去。
姜德和皱了皱眉,到底还是追了上去。这女人看着挺疯,别真的跑去戳穿了隐秘。
跑出了门,看见苗氏进了同一条街的一家院子,姜德和这才放松,那也是个读书人,其妻子和苗氏交好,苗氏私底下很看不惯那家人,不少在他面前说那家的坏话。她应该只是去那边散散心,也是为了吓唬他。
回到院子里,姜德和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一眼看到角落里的便宜儿子,劝道:“南北,我是打算送你读书,可现在计划有变。你也看到了,她跟个疯子似的,手里的银子抓得死紧,我压根没有多余的银子供你读书……我说话不算话,对不起你,但你要明白一件事,你大哥生不出带有姜家血脉的孩子,以后不管是我的房子田地还是积蓄,包括留下来的人脉,通通都是你的。南北,你还年轻,目光不要太短浅,要看长远一些。”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姜南北也清楚,最近想要读书是不能了:“那我什么时候回?”
姜德和说通了儿子,终于高兴起来:“越快越好。我这里有三钱银子,你收着,给孩子买衣裳穿。回头我有银子,再多补一些给你!”
姜南北看不起这三钱银子。不过,送上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我还想在城里住一段时间。”
姜德和见儿子已经退了一步,也不强迫他:“住也行。离你大伯母远点儿,她最近看什么都不顺眼,小心她拿你撒气。”
姜南北从那天之后,天天在城里转悠,手头的银子没了,就去问姜德和。
姜德和一开始还给几十个铜板,后来就只有几个几个的给。等到实在榨不出来,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在姜德和又一次让姜南北回乡时,他麻利地答应了。
*
顾秋实最近读书很认真,在夫子和自己家两点一线,至少外人眼中是这样。
当年的秋日,傅南方夫妻俩搬来了城里,顾秋实给他们二人找了一份书肆里打扫整理的活计,因为傅南方识得几个字,做得还算轻松。
转眼时间过去一年,快要考乡试了。
城里最近议论最多的也是关于乡试,有些赌场还开了局,押哪些人可以考中。希望越大的赔率都不高,因为傅南昌去年才考中秀才,虽是头名,但他太年轻了,才二十岁不到。
二十岁的举人,在京城的世家中常见,可傅南昌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小子,也没有拜什么名师,大部分的人都觉得他今年不太可能得中。
当然了,也有人认为他是文曲星,兴许能得中,押他的人还不少。
顾秋实自己也去押了一把,押上了他所有的积蓄。
就在乡试开考头两日,忽然有人跑到知府衙门告状,告秀才姜德和与有夫之妇苟且生子,二人还抛弃孩子。
本来最近关于各个秀才的消息就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此事一出,瞬间犹如烈火烹油,半天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府城。
顾秋实最近这一年都在府城之中,没有管镇上的事,也是此时才知道,姜南北的娘如今是镇上李家老爷的续弦,也是当初挤兑地村长在镇上做不了生意的那一位。
告状的是李老爷。
原来姜南北年留在城里读书,待了两个月,回去后被认识的人好一顿奚落,他特别怕别人笑话自己,每每听见都会和人大吵一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出手越来越大方,甚至还传出消息说夫妻俩要在镇上买宅子。
然后李老爷发现,自己家里的账目对不上,询问了妻子,李夫人当场是糊弄过去了,转头就去找姜南北,让他暂缓买宅子的事。结果,李老爷压根就没有相信妻子的说辞,暗地里追了过来,听到了母子俩的谈话。
他算了算时间,发觉妻子生孩子的时候,是在两人定亲之后成亲之前。
这特么还能忍?
李老爷当场就把李夫人暴打一顿,然后向姜南北追讨银子。
姜南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要银子没有,要命有一条。他开始耍混,李老爷一怒之下,直接跑到城里找姜德和。
姜德和哪里赔得起那么多银子?
只说自己不知道姜南北的身世,他想把此事糊弄过去,想着自己死不承认,李老爷找不到证据,应该不敢跟他一个秀才死磕,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但他低估了李老爷的怒气。
事情如果没有闹上衙门,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读书人也是人,有七情六欲,做出和除了妻子之外的女人生下孩子这种事虽然惹人诟病,但很少多事跑去损人不利己,只要没人闹,大人也不会平白无故跑去追查。
可有人闹了,李老爷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请求大人做主,大人自然要把当年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事实就是,姜德和在娶妻之前就和李周氏有了私情,只是,周氏空有美貌,家中不富裕,供养不起姜德和读书的花销,于是一双有情人只能被迫分开,姜德和娶妻,周氏拖了两年另嫁……在这期间,周氏不止一次的表示要等姜德和,姜德和感念她的情深,两人有了首尾。结果还有了孩子,周氏家里不富裕,没有人伺候吃喝拉撒,她一个大姑娘,压根儿不知道这种事,发觉自己有孕,是她发现自己肚子大了,并且里面在动。
那是她已经要嫁入李家,镇上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她不敢去买药,就怕被人看见。后来肚子痛,她借口有事跑到了镇子外,咬着牙一个人生下孩子。
她当时怕急了,把孩子扔到了草丛里,草草收拾一番就跑回了家。
周氏在公堂上说起当年的事,满心都是后悔。事实上,在她发现自己怀有身孕而姜德和又不在镇上时,她就已经后悔成亲前与人私相授受。一个人在野外生孩子时,更是悔断了肠。
除了后悔,还对那个被扔在草丛中的孩子满心可以救,她没想到那个孩子能生下来,当姜南北找上门时,她将手头的体己给了他。
只是她没想到,姜南北贪得无厌,花钱又大手大脚。根本不考虑她的处境,张口就要银子,一次要得比一次多,后来甚至还想问她要银子买宅子。
周氏这才看清楚自己到底生了个什么玩意儿,此时想要把人摆脱,已经迟了。姜南北说了,她要是不给银子,他就会找李老爷说明自己的身世。
无奈,周氏只能硬着头皮挪用银子,然后不出意外地被发现了。
跪在公堂上时,周氏心情焦虑又轻松。
焦虑的是以后的处境,轻松的是再不用受人威胁,以后都可以睡个好觉。
“大人,民妇拼了命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当初确实对他有愧,可后来也尽量弥补,甚至为了他才挪用夫家银子……民妇不欠他,还请大人明察。”
周氏确实不欠姜南北,但她欠了李老爷。
李老爷在公堂上就要休妻。
大人准了,还帮着作证。
周氏满脸惶然,比她更害怕的是姜德和。
身为秀才,如果只是和丫鬟婢女生孩子,还能说得过去,但他是与他人未婚妻苟且,人品败坏,大人当场就收回了他的秀才功名,仗责四十板后,判他此生不得再考取功名,然后把人赶了出去。
此事落幕,城里的人看了好大一场戏。
乡试开考,这一次,顾秋实需要在考场过夜,连考三场,每次三日,这真的是个体力活,考完后回家倒头就睡。
睡了一日夜,他还不想起,但有人找来了。
顾秋实躺在床上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姜李氏的声音,语气里满是哀求之意。
傅家夫妻不想搭理她,但这人死活不肯离开,在门口又哭又闹。前面才有姜德和做错事被剥夺了功名,夫妻俩生怕言语不当影响了儿子的名声,只哄着不敢大声赶人。
顾秋实起身,到了门口后麻溜地把老两口推回了院子,他自己站在门口。
李氏看见他出来,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哭得凄凄惨惨:“三弟,你们帮帮我吧……南北被关进大牢里了,我们母子真的要活不下去了,你不帮我,说不定我们母子什么时候就饿死了……求你了……”
姜南北算是勒索,又还不起李老爷的银子,更是罪加一等,被大人关入了大牢里,按照当下律法,没个十年八年别想出来。
姜德和被抬回了镇上,已经落下病根,据说以后都再站不起来,纯粹就是一个等着旁人伺候的废人了。
他自己都需要人照顾,自然再也庇护不了旁人,李氏知道,带着孩子回娘家能有活路,但是,村里的日子太苦,见识过了城里的繁华,她不想回去。再说,她不可能永远住在娘家,早晚要被娘家人嫁出去,到时多半又嫁村里的那些穷庄稼汉,说不定还要给人做后娘。她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如果公公婆婆愿意收留,她就能留在城里,反正傅南昌已经养了两个孩子和傅南方一家,她们就母子两人而已,根本花不了多少。
“我连姜南北都不管,又怎么会管你的死活?”顾秋实面色淡淡,漠然看着她猛磕头,没几下就磕得额头红肿,他转而道:“话说,姜南北跑去勒索李家银子这件事,你知道内情么?”
李氏根本不管他说了什么,继续磕头。
顾秋实自顾自继续道:“你们虽然同姓,但似乎没有亲戚,都说知情者按同罪论处,姜南北已经成为阶下囚了,你还在这里……我去找一下李老爷。”
他说着就要出门。
李氏吓得魂飞魄散:“不不不……我忙着带孩子,不知情的。”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非要住进来,那我总要查清楚你到底有没有背上官司。刚好我最近得空……”
李氏抱着孩子落荒而逃,腿脚特别利索,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消失在顾秋实眼前。
姜南北做的事,李氏不可能不知道。这可经不起查。
有这件事情在,李氏日后绝对不敢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
一个月后,乡试张榜。
傅南昌又是榜首。
乡试的榜首为解元,这一次前来道喜的人比之前都多,顾秋实悄悄押了一把,因为傅南昌太年轻,赔率还不错,他赚得盆满钵满。
一时间,小院子特别热闹,天天都有人来贺喜。傅家老两口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
欢喜归欢喜,他们心里却更加戒备了,说话做事都特别小心,有人上门求办事,两人都装作耳聋。反正,乡下种地的人在他们这个年纪聋了也正常,此后只能听得见他们想听的事。
来年开春有会试,顾秋实要收拾行李进京,依着他的打算,是把全家人都带着一起。但是,老两口没答应。
他们对儿子再有信心,也不觉得儿子能一次考中,反正考不中又要回来,这一路的花销可不少,他们就不跟着折腾了。
顾秋实眼看劝不动,便也不强求,反正新科进士赴任前还可以回乡一趟。
他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等着林巧梅临盆,平安生下孩子半个月后才启程。
面对分别,林巧梅很习惯,不舍归不舍,还主动劝顾秋实早点启程。
顾秋实心里明白,林巧梅和傅南昌之间没有多深的感情,即便傅南昌还在,夫妻俩也是相敬如宾。一个乡下女子,一个读书人,前者张口就是家长里短,后者满心都是书本,根本没有时间谈感情。
不过,这天底下大部分的夫妻能够做到相敬如宾已经算不错。
顾秋实离开的那天,天清气朗,他和几位举人一起结伴,前后四架马车 ,他走在最前,出城门时,墙根下有七八个乞丐。
这些人并不都穷到只能要饭,其中有一些懒汉,手脚齐全,就是不想好好干活。
当下百姓安居乐业,做乞丐也不至于饿死。顾秋实瞅了一眼,没打算停留,马车继续往前,他的目光在掠过其中一个乞丐时顿住。
“停下!”
车夫是村里来的一个年轻后生,因为要进京,这一程路途遥远,顾秋实特意准备了舒适的车厢,傅家老两口不放心儿子一个人上路,傅母找了娘家一个家中贫困的侄子帮忙。
也算是互相帮忙,每个月要给工钱,而儿子走远路身边有个自己人,傅母也能放心。
顾秋实一喊停,隔房表弟立即勒住马儿,将马车停在路旁。
“表哥?”
顾秋实下了马车,让身后的几架马车先走。那几位也没怀疑……在启程之前,他们为了谁走在前面已经谦让了一番,新任解元考得最好,是几人中望考中进士之人,明年考不中,傅南昌还有许多个三年。
一群人都让解元先走,但是解元年轻,一直想走后头。
在他们看来,解元这是装作有事故意落在后面。
懂得自谦固然要紧,但接下来还要走很长的路,没必要为了这点事耽搁太多时间。
顾秋实在马车离开后,走到了城墙底下。
“白康?”
那躺在地上浑身脏臭,头发乱糟糟的人,正是在城里已经消失了几个月的白康。
白康听到他的声音,身子一僵,翻身抱住头浑身颤抖:“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是秀才……你们不可以打我……嘻嘻嘻嘻……打我会入罪……”
看他这样子,似乎是疯了。
且他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跟太监一模一样。
顾秋实多瞅了一眼,问:“疯了?”
白康无知无觉,忽然又去拔路旁的狗尾巴草,一边拔一边念叨:“嘻嘻嘻嘻……我是秀才……我还是富商老爷的女婿……哈哈哈哈……”
他拿着狗尾巴草一瘸一拐跑走。
顾秋实看见白康有一条腿很不自然,多半是断过没有好好接骨。
之前白康受了重伤,就被他母亲带着回乡,顾秋实有让人盯着,得知白康在家中借了不少债,他身上有疾,科举无望,那些人想尽办法逼他还债。下手一次比一次狠。
那之后,顾秋实就没再管他了。
有那些债主在,白康休想讨着好。
此时的白康走路一跳一跳,有乞丐看不惯,抬脚绊了他一下。
“吵死了。”
白康一头摔倒,起身后猛的朝着乞丐扑过去,两人谁不让谁,瞬间扭打在一起。
那边的隔房表弟已经在催:“表哥?”
顾秋实没有多看,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次年,傅南昌考中了二甲进士。
第402章 拖油瓶大哥 一
后来那些年, 顾秋实辗转各处做父母官,一心为国为民,总算是一步步往上爬, 三十二岁那年回京,最终做到了首辅。
傅南昌满脸感激地冲着顾秋实一礼:“我对于科举没多少信心,只想着能考取功名回报父母就很好,还想要庇佑一方百姓, 做个父母官为民做主,大人做得很好,也让我明白, 想要庇佑百姓, 还得在京中,在皇上身边。”
不过,他没那么大的本事就是了。
“多谢大人照顾我的家人, 让我爹娘安享晚年。”
语罢,他整个人缓缓消散。
*
顾秋实睁开眼睛, 感觉肩膀上像是压了千斤重担, 面前一条下山的小路掩映在杂草之中, 此时是秋日,杂草枯黄,入目一片萧条之意。
背上东西很重, 顾秋实被压得往前了一步,身子还打晃,险些一头栽倒。这地方又陡又高,若是一个不小心摔下去, 可能当场就要丢命。
他已经发现背上是一捆柴火,四下无人, 顾秋实想把东西放下接收记忆,然而不能……这柴火很重很大,这陡坡上不好放,一个不小心,就会把人带得滚落下去。
无奈,顾秋实拖着那捆柴火小跑,一刻钟之后,总算到了平缓的地方,周围已看得见田地和田地里劳作的人。
柴火放下,顾秋实选了一个阴凉处,靠在石头上闭上眼睛。
原身江大年,出身在云州府外不远处的石头村里。母亲何三月,家中兄弟姐妹好几个,从记事起就在干活。到了年纪嫁给了同村江家唯一的儿子,夫妻俩感情不错,三年抱俩,儿女双全。
何三月未成亲前在娘家的日子很不好过,每一顿都吃不饱,不说三天饿九顿,三天饿八顿是有的,身上的衣裳都是头上哥哥姐姐穿过的。
出嫁后一路顺遂,儿女双全后,送走了公公婆婆,夫妻俩又勤快,眼瞅着日子越来越好,即将苦尽甘来,在大儿子江大年七岁那年,江父去城里帮人抗货,一不小心从高处摔下,当场就没了命。
东家愿意赔偿,此事没有闹大。何三月伤心欲绝,几度晕厥,那笔银子没到她手里就被何家人拿走,她也不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把一双儿女养大,于是,很快再嫁。
她带着两个孩子,嫁到了村里的周家。
比起江家的人口简单,周家就比较复杂,家里兄弟三个,何三月嫁的是老大周柳树。
这周柳树也有一子一女,大的儿子比江大年还要大一个月,女儿也比闺女江绵绵大半岁。
女子三年抱俩很伤身,何三月被照顾得好,身子没亏损,但周柳树的妻子就没她的好运气,周母是个刻薄的,她生两个孩子比何三月间隔更短,期间操劳过度,又因为怀孕没吃什么好的,身子虚弱,生女儿的时候就难产去了。
周母一直想要帮大儿子娶继室,奈何底下还有两个儿子需要操持……家里的银子不多,俩儿子头婚还没娶,再给大的娶,兄弟之间会反目。
等到周家兄弟娶了妻,这才迎了何三月过门。
何三月带着一双拖油瓶进门,周柏树和周槐树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周母连亲生的孙子孙女都疼不过来,又哪里会疼江大年兄妹?
从那时候起,江大年兄妹俩人的好日子算是到了头,家里坐着他们站着,家里吃着他们干着。江大年渐渐懂事,想要反抗,每次还没闹,就先被何三月哭了回来。
何三月说后娘难做,让他懂事,不要添乱,要照顾好底下的弟弟妹妹,帮着家里干活。
江大年不想让母亲为难,于是从不反抗,从不还嘴,农忙帮着家里干活,农闲就去山上砍柴送到城里去卖。
他要自己攒银子娶媳妇儿搬回去,靠周家……永远都靠不住。
一转眼就这么过了十多年,江大年力气越来越大,砍的柴火一次比一次大捆,城里有几条街的人很喜欢用他的柴火,只要他按时去送,即便是旁人主动把柴火送到,那些人也不买。
如此,他也算是有了稳定的收入。但是,始终没能攒下钱来。
每每卖上几个钱,就会被何三月想方设法要走。周家人多事多,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靠着江大年砍柴,根本就填不满那个窟窿。
这期间江大年还喜欢上了村里的一个姑娘,他经常去城里,也愿意帮村里人带些小玩意儿,一来二去的,他和村里陈家的四姑娘云朵好上了。
陈云朵经常请他帮忙带点心和糖,还每次都分给他,他不要就强塞。江大年鼓起勇气买了一只珠钗送过去,云朵收了。
村里的年轻人,如果对对方无意,是不会收人礼物的。江大年干事愈发有劲头,想着早点攒够了银子找人上门提亲。
如此过了半年,某天忽然听母亲说家中哥哥,也就是周柳树大儿子周常平要定亲,未婚妻就是陈云朵。
江大年不信,跑去找陈云朵,人家压根不见他,后来婚事办完,江大年才从周常平的口中猜出真相,陈云朵喜欢他根本就是假的,从头到尾就是耍他玩儿。
当时江大年很生气,想要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陈云朵的真面目,结果又被母亲拦住。
这一次,说什么都没用,江大年不想受这个委屈,结果,何三月给他跪下了。
亲娘跪在面前,江大年能怎么办?
他又一次妥协了。
并且暗暗打定主意,这是最后一次。一年后,何三月终于开始操持亲生儿子的婚事,帮他定了隔壁村里的姑娘杨彩云。
江大年以为自己终于要苦尽甘来,想着母亲终究还是念着自己的,等到成亲当晚,才知道杨彩云早就有了身孕,是不得不嫁。江大年当场跑出去质问,何三月再次跪下,让他忍。
这哪里忍得了?
江大年当场要退亲,要把这事闹大。
何三月要死要活,非要他认下这个事。这一次,说什么江大年都不愿意。何三月一气之下,拿着绳子要上吊。
江大年特别难受,他想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这么逼自己,但他不想再妥协,执意要搬走。以前他在遭受不公平时就要搬走,都被何三月拦了下来。
这一回,何三月哭哭啼啼,说着自己的为难。江大年却只觉得腻歪,他强行搬回了家,准备第二天去杨家退亲,结果,就在当天晚上,江家院子被人一把火烧了,火势很大,他没能逃出来。
“大年,你什么时候出的门?这才中午,已经砍了这么多的柴火,瞧瞧这柴,一根一根的,都是油柴,你找得到,我们就找不到。”
说话的是村里的一个妇人,平时就喜欢与人聊天,也是村里少有的对江大年兄妹俩抱有善意的人之一。
顾秋实伸手一指头顶:“老鹰崖上面,往右走,那边的路难走一点,但都是油柴。好烧着呢,城里的人都喜欢。”
油柴是天然带着油性,即便柴火是湿的,也沾火就燃。
大娘一乐:“哎呦呦,我这把年纪可爬不动,上头又高又陡的,胆子小都不敢去,你平时要小心些。”
顾秋实答应了一声,扛起柴火往村里走。
村里有一两百户人家,大部分是百多年前逃难来组成的村子,姓什么的都有,还大多没有亲戚。心里存着事,顾秋实不打算去城里卖柴火,但这是江大年辛辛苦苦砍来的,他也不想便宜了周家,于是,他把柴扛进了江家院子。
江家当初搬来时只有一户人家,几代单传,江大年有一个姑奶奶,但江父在时就不怎么来往,红白喜事才有走动,后来江父不在,何三月改嫁,加上姑奶奶已经百年,已经好多年没有走动过。可以说是见面不相识。
江家院子只有三间正房,还有厨房和茅房,到处又破又旧,没有院墙,只有个篱笆墙,常年没有人住,这还是江大年经常回来修整的缘故,不然,瓦片坏了不换,最多两三年房子就会垮塌。
顾秋实把柴火放在了厨房后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就去了周家。如果没记错的话,周家就是今天给江大年定下的婚事。
江大年经常砍柴到城里去卖,周家对此很不满,他们一是觉得江大年有力气该在家里干活,家里的事情都做不完了,砍什么柴?二是觉得家里的庄稼杆子不太够烧,江大年却把柴火拿去卖,分明就是心不在家中。
周家婆媳经常念叨,何三月也爱在儿子面前唠叨,江大年听烦了,又不好为了这点事跟她们吵……毕竟,在旁人眼里,他是吃周家的饭长大的,如果和周家的长辈吵架,那就是不记恩情的白眼狼。
他干脆砍到了柴火过家门而不入,直接送到城里换成了钱再回家。
从村里到城里,坐牛车只需要小半个时辰,走路得一个时辰,江大年攒点儿钱不容易,自然舍不得坐车,等他回来天都快黑了。婚事也已经板上钉钉。
丢掉柴火,江大年浑身臭汗,衣衫在林子里刮破了一大块,顾秋实也不在意,就这么走去了周家。
周家院子里,这会儿摆着两张桌子,一张坐男客,一张坐女客。
大大小小的孩子和姑娘们都不在,全都是家中大人,顾秋实直接推门而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两两相望,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顾秋实一脸惊讶:“家里有客?”
何三月最先反应过来,起身噌怪:“你这孩子,一大早起来就走了,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事。回来了也好,快过来见过你杨家伯父伯母。”
顾秋实看了一眼杨家夫妻,来的人还有杨彩云的嫂嫂,此时杨彩云坐在女客那桌,满脸的羞涩在看见顾秋实进门时变成了嫌弃。
“杨伯父,伯母好。”
杨母看向面前的年轻人,个子挺高,就是瘦,浑身都是汗水,头发也是乱的,衣裳还破。她本就不想答应这门婚事,这会儿看到女儿看中的男人真如传言那般不得家中疼爱,再一次打了退堂鼓。
心里不高兴,面上就带了几分,嗯了一声后道:“你平时都在做什么?”
江大年不知道今天在为自己相看未婚妻,顾秋实自然也不知,随口道:“帮家里做事,有空就去砍点柴。伯母,你们坐着,我去洗漱一下。”
话语和神情都很随意,仿佛站在面前的只是家里的普通客人。
语罢,直接去井边提了一桶水绕过房子去了后院。
杨母面色难看了几分,都说求娶求娶,自家带着姑娘上门,周家如何客气都不为过,且女婿怎么都该热情一些,再忙着洗漱,过来倒杯茶不为过吧?
这不是她第一次带女儿相看,却是第一回被女儿相看的后生怠慢。
她满脸不悦,杨彩云见状,扯了下母亲,撒娇道:“娘!”
杨母伸手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这么个冷性子,有你吃苦的时候。”
杨彩云再次撒娇:“吃苦我也乐意。”
顾秋实一直到绕过房子,都还能察觉得到杨家人看过来的视线。
瞧这样子,他们不知道女儿干的好事。
村里的年轻后生不讲究,顾秋实进了后面的洗澡的屋子,很快洗干净了全身,正准备出门,就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大年,我给你拿了一套衣裳,一会儿你出去对杨家人客气一些,那个彩云,是娘给你相看的媳妇。”
说话间,一套衣裳从门顶上塞了进来。
顾秋实一瞧,立刻认出这是周常平的旧衣,虽然是旧的,但上面一个补丁都没有。
“娘,相看都让我穿别人的衣裳,这不是骗婚吗?我还是穿这个破烂吧,省得人家姑娘过门后发现我的处境再闹事。”
何三月无奈:“先穿上。”
“我不穿别人的衣裳!”顾秋实强调,他发现何三月听不懂,提醒道:“我前天还看到你做好了一套衣裳,难道我相看媳妇还不配穿那套新的?”
半晌,门口才响起何三月的声音:“那是给常平做的,你要高点,那衣裳你不合适。”
顾秋实直接将破烂衣裳套上身,打开门就要走。
何三月不高兴:“我让你穿上这个再出去,瞧瞧你这样子,哪里能见人?”
“我把脸蒙上就行了。”顾秋实当真一蒙头就走。
何三月跺了跺脚:“你等着!”
她又跑了一趟,几息后回来,手里拿着一套新衣,折痕都还在,一边递一边念叨:“你这孩子太不懂事,给你相看媳妇,他们就已经很不高兴,一会儿等客人走了,我又要挨骂。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人呢?”
顾秋实不接话,拿着衣裳回了净房去换。
何三月又问:“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最近是秋日,秋老虎很厉害,白天只需要穿一件衣裳,顾秋实很快就换好了,打开门反问:“你哪天决定给我相看的,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今天我要不是脚有点不舒服没去卖柴,都不知道这事。合着我娶媳妇,不需要我答应,你定就行了?”
何三月哑然:“人家彩云哪里配不上你?你一个没爹的孩子,能娶上这种姑娘,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一会儿出去之后,对杨家人客气一点,听到了没有?”
“我不喜欢她,都不拿正眼看人,都是村里长大的人,她看不起谁呢?既然看不上,别答应上门啊。”顾秋实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我这就让她走。”
何三月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大年!我费了不少心才说了这门亲,你不能胡来!”
第403章 拖油瓶大哥 二
何三月很着急, 快走几步,一把拽住了顾秋实的胳膊:“周家人好不容易松口让你在这个院子里相看,错过了这个机会, 下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提。彩云那姑娘挺好的,长相好,脾气也好,见人先笑, 你就娶了她吧。”
顾秋实侧头看她:“娘,在你心里,你儿子就只配凑合, 不配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吗?”
“彩云哪里不好?”何三月恼了, “你要是敢把这婚事搅黄了,以后我就再不管你。”
“不管就不管。”顾秋实抽回自己的胳膊,“一会儿我就收拾东西回江家去住。”
何三月急得不行:“你听话啊, 就娶彩云。这是最适合你的姑娘了,别错过了好姻缘。”眼看儿子头也不回, 她一跺脚, “大年, 是不是要我这个做娘的跪下求你,你才能懂点事?”
她说完这话,看儿子还没回头, 真就往地上跪去。
顾秋实压根不搭理,江大年受不起母亲的大礼,每次都妥协。他可不管这么多。
何三月都跪下了,儿子却还不听自己的安排, 且眼瞅着就要绕到前院,她起身怒吼:“你要是敢赶杨家人走, 以后就别再叫我!”
不叫就不叫。
如今的何三月心里已经没有亲生的一双孩子了,满心满眼都为周家父子三人打算,为此不惜搭上亲生儿女的一辈子。
“大年!你懂点事好不好?怎么就非要跟我对着干呢?不要让我为难啊。”
顾秋实回头问她:“我不娶杨彩云就是让你为难?我们和周家都不欠杨家,你这生拉硬拽地撮合,到底图什么?”
“我是担心你呀,错过了杨家,你上哪儿去找媳妇?”何三月苦口婆心。
“不娶!若非得娶一个看不起我的,我宁愿一辈子不娶。”顾秋实头也不回。
何三月还想要劝,追到了院子里,面对院子里的众人,她不好多说,只强颜欢笑。
周常平笑吟吟:“大年,恭喜你呀,这么好的姑娘给你做媳妇,你就偷着乐吧。”
柳柏树和柳槐树从来没有将江大年这个便宜侄子放在眼里,关于成亲这件事,他们更担忧的是要花家里多少银子。方才已经试探过,聘礼和嫁妆都和村里的其他人家一样,饶是如此,二人也不太愿意。
江大年如果是亲侄子,那他们就认了。
一个外头来的,都不是周家血脉,凭什么拿他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银子娶媳妇?
娶回来的媳妇生的孩子又不姓周。
兄弟俩起身,顺便还带走了亲爹。
没多久,周父再次回来,一脸为难地道:“大年这孩子你们也知道,是他娘带过来的,虽说我把他当孙子,但家里这么多人,我当着家得公平,这聘礼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杨母早就不高兴了,杨父还觉得妻子不该甩脸子,听到这话,差点气得跳起来。
“还怎么商量?我敬你是长辈,但你们也别太欺负人,我辛辛苦苦养大一个女儿,又费钱财又费精力,只问你们要那点儿聘礼,再说我们还要陪嫁,你们别太过分了。想要空手娶一个清白大姑娘,做梦!”
杨父这话很不客气,抢在周父发脾气之前,看向顾秋实质问:“大年,你说聘礼怎么办?”
杨彩云瞬间就慌了。
她和双亲说这门婚事,说的是她和江大年已经在城里认识,暗地里来往了好几次,她是非君不嫁。
她下意识看向周常平。
周常平不紧不慢起身:“爷爷,大年这些年帮家里干了不少事,我们帮他娶媳妇本就是应该。至于聘礼……杨家要的也不多,凭彩云妹子的人品容貌,还是我们家占了便宜呢。”
杨家人听了这话,面色和缓不少。
周父心里就不那么美了。他最疼大孙子,但凡孙子想要的,都会想法子促成,但这可是要从兜里掏真金白银出来……说是给出去的聘礼,但这两家结亲,聘礼丰厚,嫁妆便也丰厚,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多给的聘礼最后都会变成夫妻俩成亲后用的东西,也就是说,这是周家变相地给江大年买东西。
那怎么行?
底下还有四个孙子两个孙女,成亲都要花钱,自家孩子的事情还没完呢,先把银子给江大年花了,哪儿有这种道理?
“常平,大人说话,你一个晚辈少插嘴。”
杨母气笑了:“江大年,你连娶媳妇的聘礼都这么不爽快,就不该来招惹我女儿。”
她从来也没有想过给女儿找一个改嫁的婆婆,就是正常的人家,嫁过去后都要和家里妯娌闹出不少事,更何况这还不是一窝生的孩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女儿嫁过来之后会有不少的麻烦事。
有些事情就跟那癞蛤蟆跳到脚背上似的,不伤人但恶心里人,偏偏还甩不开。
顾秋实出声:“伯母,你这话从何说起?我跟你女儿今日之前就没见过面!”
此话一出,杨家夫妻愣住。杨父反应过来后,一拍桌子怒道:“没担当的畜生,明明我女儿说……”
“我不管她说什么,今天之前,我都不认识你女儿。”顾秋实似笑非笑,“今天要不是我崴了脚,本来还要去城里卖柴的,压根儿不知道相看的事。”
他说得一本正经,杨家夫妻从他脸上找不到丝毫撒谎的迹象,忍不住面面相觑,然后都看向女儿。
上辈子给的聘礼,就是和村里的姑娘一样,周家人愿意妥协,肯定是周常平劝过。
果然,眼看院子里闹成这样,周常平凑近了周老头。
周老头那一瞬间脸上的变化特别大,抬眼对上顾秋实的目光,他颇有些不自在,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亲孙子,轻咳了一声道:“大年,我觉得这个姑娘挺好的,跟你很相配。不管你们之前认不认识,以后总会熟悉起来的。要不,这婚事就定下?”
说完也不等顾秋实出声,立刻上前拉住杨父的胳膊:“大年这孩子从小没了爹,跟柳树也不亲,确实没担当了些,也没想到他会翻脸不认事,这是根本就没把姑娘家的脸面挡一回事。我们家教子无方……实在对不住,为表诚意,就按你们家说的聘礼,过两天我们找媒人上门提亲。”
顾秋实还想开口,何三月不知何时挤了过来,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既然定了,你就别再添乱了,人家姑娘这么说,也是看中你不想换人。大年,这好不容易送上来的媳妇,你可千万别……”
“谁要定亲了?”顾秋实不理会她的话,扬声问:“是给我定亲吗?但是杨姑娘满口谎言,在她爹娘面前诋毁我的名声,这不成!我娶媳妇,不图长相脾气,能不能干都是其次,主要是人品得好,绝对不能撒谎!”
杨母不觉得女儿会骗自己,如果女儿没撒谎,那就是江大年没担当。
这混账……婚事都要成了,他还在强调没有和女儿暗中往来,合着是自家主动贴上去的?
她一边撸袖子,一边大骂:“江大年,你个畜生,别太过分了。”
杨彩云急急忙忙去拉亲娘:“娘……娘……你别闹了,你再找他的麻烦,我不理你了。”
杨母听到这话,只觉得扎心。
杨父叹口气:“定了就定了吧,她以后吃苦受着也该着,这是她自己选的路。”说到这里,又训斥女儿,“以后别回来哭鼻子,我们不会管你的!”
周常平也冲了过来:“伯父伯母,大年就是爱与人争嘴,他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说这话时,他还朝便宜娘使了个眼色,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摁住了江大年。
何三月紧紧抓着顾秋实:“大年,不要再争了,婚事定了就好。人家姑娘喜欢你,怕家里不答应所以撒了谎,只凭着这份心意,你也不该戳穿人家。别闹,周家愿意出银子帮你定亲,你别搅黄了!”
杨家三人拉拉扯扯,周常平在旁边说好话,周家兄弟脸色不太好,妯娌二人头靠头说悄悄话。这边何三月拉着儿子不撒手,口中一直在劝。
院子里乱成了一团,顾秋实抽回自己的胳膊,将茶壶狠狠掷在地上。
茶壶碎成了渣渣,水溅一地。
所有的声音霎时收住,院子里安静下来。
周父脸色一沉,就要发脾气,顾秋实抢在他开口之前撂下狠话:“谁爱娶谁娶,反正我不娶!”
何三月气得跳脚:“彩云这种你都不答应,难道你要娶天仙?”
周父冷笑:“江大年,我们给你脸了是吧?你搁哪儿摔呢?这家里有一样东西是你的吗?吃周家的,喝周家的,还要砸家里的东西,你当真以为这家非你不可?信不信我把你赶出去?”
“不用你们赶,我自己走。”顾秋实冷笑一声,转身回房收拾东西。
江大年这些年住的是周家的柴房,跟柴火挤一个屋子,最近刚刚秋收完,地里的庄稼杆子收回来塞了满满一屋子,连打地铺的地方都没有,他就跟条狗似的抠一个洞睡。说来好笑得很,他明明有自己的三间院子,虽然破烂一点,但怎么都要比柴房好。何三月却非要儿子住在这里,每次江大年一说搬家,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他娶了妻子再说搬家的事,不然就是对不起周家,就会让她为难。
而江大年的婚事一直没人张罗,倒也不是何三月不着急,而是周家不想费心,也不想放这个力气大的长工离开。
他说走就要走,周家人的脸色很不好,但是谁也没有出面挽留。何三月见状,扑到柴房门口,碍于杨家人的存在,声音放得很低。
顾秋实把她的话当耳边风,将江大年埋在地里的一个小荷包翻出来,再拿了一套干净的满是补丁的衣衫包好就准备离开。至于刚才脱下来的那一身,他不打算要了。
本身江大年也没有多少东西,除了身上的破烂,只有一身换洗的破烂,鞋子连换洗的都没有,被子又硬又干,早就不暖和了,最近已到初秋,转眼就要变天,顾秋实打算稍后就去买新的。
他这边闹着要出门,愣是不娶杨彩云。
杨家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就连杨彩云面色都发白,她一眼又一眼的瞪着周常平。
周常平只得上前去劝:“大年,你那边什么都没有,回去吃什么呀?”
“饿死了也不关你的事。”顾秋实语气硬邦邦的。
周常平叹息一声:“何姨这些年拿我当亲生儿子,我是看在她的面上才劝你几句,做人不要这么倔……杨姑娘挺好的,爷爷出聘礼,等你们成亲之后就可以搬回去了,到时你欢欢喜喜搬,我们高高兴兴送,也算是全了这十多年同住一屋檐下的缘分。你今天闹着要走,到时大家都不高兴。”
“是是是,我不懂事,我不听话,我不讲理,反正都是我的错就对了。”顾秋实冷笑,“我在这个家里就没对过,累死累活还被嫌弃吃得多,我受够了。不用你假好心!”
语罢,抱着那套破衣裳出门。
周家人在江大年兄妹面前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这会儿谁也没有出声挽留。只有何三月像是天塌了似的,哭天抢地捶胸顿足,她还想要去拉儿子,奈何抓了几次都只抓了个空。
眼瞅着儿子这一次是铁了心,何三月悲伤至极:“大年,你真要丢下娘吗?当初我都没有丢下你们兄妹,你……”
顾秋实回头看她:“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配做娘吗?就那个杨彩云,你真觉得她做我媳妇合适?你昧着良心促成这门婚事,就不怕午夜梦回时我爹来找你?”
何三月面色发白。
她对上儿子的眼神,总觉得儿子好像知道了那些事。
可不应该啊。
此事很隐秘,知道的人很少,就连杨家夫妻都不知道。公公方才改口,多半是得知了真相,大年应该没地方听说才是。
顾秋实转身一步靠近何三月:“我不娶杨彩云,就是因为刚才我从山上下来路过爹的坟墓旁忽然困顿,然后爹在梦里告诉了我真相!娘,你愿意委屈自己的儿女,那你有没有问过爹乐不乐意?”
何三月吓得尖叫一声,连退两步,摔倒在地。
顾秋实漠然看她,没有上前去扶,反而转身就走。
杨母气得捶胸口:“江大年,你敢负我女儿?”
顾秋实原不想搭理,可又不想看杨彩云那么得意,转身道:“杨伯母,在我和你女儿之间,你肯定是相信自己的女儿。但我想说,我如果在今天之前就和你女儿认识,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到底是谁撒谎,你还是回去问一问,着重查一查,她为何非要嫁给我,既然都素不相识,她为何不选别人,偏偏选中我。”
语罢,扬长而去。
杨母的脸色青白交加,当下的人都觉得自己发过的誓很可能会应验,没有人会拿这个来撒谎。她
也就是说,江大年真的没有哄骗女儿!
那女儿为何非要主动赖上门来嫁给江大年?
她扭头,瞪着自己闺女:“回家!”
杨彩云面色慌乱:“娘,你信我,他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他说过要对我好,且还发过誓。他发誓就和放屁一样随意……”
“这么说,是他骗你?”杨父沉声问,加重语气道:“你想好了再答!如果他骗了你,老子这就去找他拼命,如果没有……仔细你的皮!”
杨彩云心中慌乱不已,下意识又去看周常平。
已经知道了真相的周老头只觉得这二人之间的眼神太明显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端倪。
然而,众人都没有往那方面想。
第404章 拖油瓶大哥 三
顾秋实将众人抛在身后, 直接回了江家。
江家院子久不住人,今年还没捡瓦,江大年原本是打算入冬之前捡一次的, 只是还没来得及。
江大年拿着扫帚来来往往打扫,打算一会儿把各处都修一修,厨房里多年没有做过饭,到处都是灰。
他这边忙忙碌碌, 没多久,何三月就来了。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何三月满眼通红,似乎哭了许久:“大年, 你……你刚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我知。”顾秋实头也不抬 , “我万分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亲娘会害我,但事实摆在面前,你来做什么, 还想把那个女人塞给我吗?”
何三月哭着喊道:“我是想帮你!”
顾秋实满脸讥讽:“用不着。”
“我是你娘!”何三月哭得伤心,“我把你们生下来, 就要为你们的以后打算, 你得娶妻呀!可是我手头没有积蓄, 你也没什么本事,只会砍柴……柴火不贵,你即便是把整山的柴都砍完了, 又能卖几个子儿?想靠着砍柴娶妻,你这辈子都只有打光棍的份!彩云哪里不好?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嫁你,只要嫁过来了,就不可能离开你。你有了媳妇, 有了孩子,我也便放心了。”
“以后我自己在这个院子里住, 用不着你管。”顾秋实面色漠然,“二妹的婚事就是你管的,管成了什么样子?”
提及女儿,何三月满脸的心虚。
周家老老少少十几口人,家里的地多是瘦地,辛苦一年到头,勉强能够糊口。但家里的人要生病,要做新衣,偶尔要吃顿肉……因此,多年下来,几乎没有积蓄。
有点积蓄也要留着备用,不敢全部花完。
当初周常平娶妻,陈云朵家要的聘礼比较多,家里不是拿不出来,是舍不得拿。刚好有人上门提亲,想要娶周常平的妹妹常欢。
这一下算是提醒了周家人,江大年的妹妹小月只比常欢小几个月,同样该议亲,可以讨要一笔聘礼。
那年秋收很忙,江大年跟着周家男人一起没日没夜的干,一回头,妹妹成亲的日子都到了。当时他不愿意,可花轿已经到了门口,周家兄弟几个和那些表兄狠狠压着他,不让他出门闹,后来更是把他打晕捆起来放进柴房。
等到他第二天出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江大年追去了妹妹的夫家,妹妹求他不要闹,让他好好过日子。
江小月嫁的那个男人家境还行,只是……他是个瘸子,走路都费劲,干不了活,只能在家里做一些杂事。江小月嫁人后,婆家就把他们夫妻分了出来,家里家外都是她一个人操持。
江大年经常过去探望,妹夫是个瘸子,平时不喝酒,也还算勤快,对小月也耐心,夫妻俩过得穷点,胜在没有人对他们的日子指手画脚。
江小月的婚事,任何一个人来看,都不认为她嫁的好,好手好脚的姑娘,跟了一个瘸子,还被婆家讨厌,一个女人被逼着跟男人一般下地干活,要多辛苦有多辛苦。
“她现在不是挺好的?”何三月硬着头皮道,“孩子生了,自成一户,没有婆婆妯娌闹心,比我好多了。”
顾秋实呵呵:“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
何三月沉默下来,慢慢又开始啜泣。
好半晌,见儿子没有过问自己,她擦着眼泪道:“大年,为了你们兄妹,我真的受了许多的委屈。你就体谅体谅我吧,杨彩云真的不错,要模样有模样,要长相有长相,娶了她,你就可以搬回来住。也不用再看周家人的脸色过日子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顾秋实一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屋子里外和厨房里都已经被打扫干净,他想要打水用帕子擦桌子,奈何厨房里没有水桶,有一只破的已经因为太干而裂成了片片,水缸已经被搬走……据说是被偷了,江大年却知道,这是被周常平的姑姑搬去给她儿子用了。
不光是水缸,这屋子里许多的小物件都被周家人取走。
这些小物件多半是讨不回来了,有些东西人家拿去都已经用坏了,赔是不可能赔的。村里人的立身之本,还是地!这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百多年前逃荒到此处落户的人都有分到地,一人有一亩,那些儿孙多的人家,当初的那点地早已不够分。而江家这些年子孙不茂,拥有的还是当初传下来的三亩地加上落户后开荒的两亩薄地。
这些地在何三月再嫁之后就给了何家人种,每年要交三成的租子,租子交给了周家。
何家人得了大部分的粮食,但是要种地,而周家什么都不用干,就能收到三成粮食,也因为此,两家这些年才没有因此吵架。
江大年早就想带着妹妹搬出来,但也只是想一想而已,那些地在何家人的手里,他们不会轻易交出来,而他们兄妹人单力孤,何家已经有了二十几户人家,他想要取回地,没有周家支持,没那么容易。
而周家早已言明,只有等他成亲后,才会让他分出来。所以,江大年这几年一直都在等。
也因为此,在发现家里给他定了杨彩云后,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当……他有自知之明,杨彩云人长得不错,又有丰厚嫁妆,都没与他见面就要嫁,多半有问题。
但他还是默认了这门婚事,实在太想要分家另过了。
“我不会娶她的。”顾秋实将手里破旧的扫帚拍得啪啪响,瞬间灰尘漫天。
何三月受不了,只能往后退。
“你不娶杨彩云,那你要娶谁?”
顾秋实转身进屋,要修补屋子,可是屋子里只有几根钉子,手锤都没有。原先江大年修屋子都是从周家拿工具过来。
屋中床铺破破烂烂,只有两张破椅子,堪称家徒四壁。看来,还是得去城里一趟。
想买东西得有银子,顾秋实准备先进山,反正江大年经常在山上砍柴,遇上点儿上好的药材也说得过去。
于是,顾秋实捡了一把破刀,拿着就出了门。
江小月那边带着瘸子夫君和不到一岁的孩子过日子,村里的人看不起他们穷,不爱跟他们来往,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
何三月见儿子提把破刀埋着头就要出门,忍不住上前:“都下午了,你要去哪儿?刀都没磨,砍不了柴……别倔了,跟我回去吧,你今天还没吃饭呢。”
顾秋实满脸讥讽:“合着你这会儿想把我带回去,才想起来我没吃饭?”
何三月温柔地劝:“家里有饭,跟我回去一趟。不管你去哪儿,都要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江大年这些年在周家干了不少活儿,再吃他们一顿饭,顾秋实一点都不亏心,他若有所思:“杨家人还在?”
“走了。”何三月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本来是要留午饭的,刚才一家人吵起来了,说什么都要走,拦都拦不住。”
顾秋实点点头,出门往左,直奔周家。
周家的院子里,这会儿还是只剩下大人,所有的孩子都被撵出了门。看见顾秋实进门,周柏树和周槐树脸色都不太好。
这些人并不知道杨彩云肚子里已经有了周常平孩子的事,只以为是杨彩云有什么不妥当非要上赶着嫁给江大年,而江大年不识趣,非不答应。
除了知道内情的几人,周家人都巴不得这婚事不成,一辈子把江大年留在家里做长工。
三叔周槐树看顾秋实一进门就直奔厨房吃饭,笑道:“大年,不喜欢就算了,回头我让你三婶帮你找个好的。你以后要自己顶门立户,一个不会干活的娇娇姑娘可不成,最好是找个比你年纪大的,懂事的……对了,你三婶儿有个堂侄女几日前守了寡,刚好比你大三岁……”
“三弟!”何三月一脸不高兴。
“女大三,抱金砖呢。要不是因为咱们是亲戚,我们夫妻才懒得费心,你不愿意正好,我们还怕人家不愿意呢。”周槐树张口就来,“也不看看江家那院子都破成什么样了,猪圈都比那地方严实,那地儿能住人?收留乞丐婆子还差不多……”
何三月气得双眼通红。
周家老头子抽着旱烟,周家老婆子坐在屋檐下,很看不惯大儿媳妇哭哭啼啼,翻了个白眼,二人像是没听见这些争执,一言不发。
周柏树满脸都是看笑话的神情,手里抓着一把刚才杨家人走后没来得及收起的瓜子磕着。周柳树背着手去了茅房。
周常平看了一眼厨房,出声道:“三叔,大年就是家贫点儿,本身是很勤快的,没你说的那么不堪。刚刚杨家姑娘不就愿意嫁过来么?”
周家兄弟不愿意看江大年娶妻,周槐树轻哼一声:“那姑娘养得娇,既然你爹娘疼她,肯定不会让她嫁……”
“做父母的哪拗过孩子?”周常平语气笃定,“杨家肯定会愿意的,二叔三叔,大年到了年纪,该成亲了。你们总在外头说没虐待他,把他当做家里亲生的孩子,到了年纪不成亲,不是自打嘴么?”
顾秋实没有管院子里的事,今日过后,他怕是没什么机会再回来吃饭,往日江大年都是干得最多,吃得最少,家里有肉有蛋,从来都没他的份。再看院子里的众人要么在笑话江大年,要么就在算计他喜当爹。顾秋实眼神一转,一瓢水放入锅里,将灶点燃了,塞了一把柴火后去了鸡圈。
鸡圈里有五个鸡蛋,他摸了出来,一个接一个打入锅中,他干这些事时悄无声息,柴火灶烧水很快,半刻钟后,鸡蛋已经煮好,他手艺不错,鸡蛋没破,一个个白胖胖的,带着股清香,他舀入碗中吹了吹,两三口一个。几息就吃完了。
他是蹲在厨房门口吃的,周老婆子本来没注意这边,听着大孙子和两个儿子争执,想着江大年的婚事还能压多久,刚才老头子都说让尽快定下,就定杨家。她心里有些不愿意,但拒绝这事得江大年自己出面……想到此,她望了过去。
然后,她看见了江大年手中啃了一口的白胖鸡蛋,一眨眼,整只都没有了。
她恍惚想起来这个混账刚才烧火了,好像还去了后面,瞬间肝胆俱裂,霍然起身指着厨房门口:“你个小贼,贪吃鬼,不要脸的小畜生,快把鸡蛋给我放下!”
顾秋实瞅她一眼,不紧不慢将最后一口汤喝掉。然后,把碗一放:“是娘叫我回来吃饭的,其实我没吃饱。不过,过去那些年我就没吃过几顿饱饭。都已经习惯了。就这样吧,我还有点事,要去山上一趟,你们自便。”
他说着起身就走。
老婆子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顺手捡起边上的水盆就砸了过去。
顾秋实感觉到身后的风声,抬脚一踹,木盆朝着另一个方向飞走,狠狠砸在墙上,又滚落在地,瞬间就变成了一堆木头片子。
周老婆子险些气得撅过去。
“给我把他抓住,打断他的腿!”
周家兄弟几个围拢过来,周常平皱了皱眉,他还要尽快促成婚事呢,要是迟了,孩子的身世会惹人怀疑。
“奶,就是几只鸡蛋,至于吗?大年一年到头那么累,今天又吵了一架,心情不好吃点好的也正常……”
周老婆子有好几个孙子孙女,但她最疼自己的大孙子和大孙女,当初大儿媳妇死了,继室还没进门,剩下的两个儿媳妇虽然进门了,但没生养过孩子,她也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她们带。所以,兄妹二人几乎是她一手带大,夜里都是跟她睡的。
她对大孙子从来都舍不得吼骂,有好吃的会先给他分一份,即便是后来有了其他的孙子孙女,也越不过二人去。
听到孙子的话,她心头火起:“你闭嘴!我这把老骨头还在,这家轮不到你来当。”
顾秋实呵呵,转身就走了。
周常平跺了跺脚,追了出去。
自然是追不上的。
顾秋实还有事儿呢,直接到了山上。这边距离府城不远,偶尔也有大夫在附近采药。江大年记忆之中老鹰崖那个白石头缝里有几株草,他不认识,也不愿意去冒险,只是觉得那几株草生命力强才多瞅了一眼。
直接去取,比现找要快多了。顾秋实上山的路上就割了藤蔓,取了后就下山从村子后面直接进城。
江大年经常砍了才去城里卖,平时都是能避着人就避着人,顾秋实也算是熟门熟路,出村时一个人都没碰上。
他选了最大的锦和堂,全国各府城都开着分馆,价钱不会给太高,也不会低得太离谱。六株药草,换得了四十五两银子。
说多不多,但在村里这也是很大的一笔银子了。大概花费上二十两,就能修一个青砖瓦房造就的七间四合院。
当初逃难的人迁入此地时,此地一片荒凉,那时候地多人少,朝廷为了让他们在此落户,每户人家的地基都分得特别大。
其他的人家因为子孙繁茂,早已经把当初落户的地基分得七零八落,实在挤不下还往外挪。但江家一直单传,人丁不旺,加起几分菜地足有一亩大的地基……除了屋子和宅院,其他的地方都一并开出来做了菜地。
这片菜地是由周家种着的,几乎一年到头所有的菜和猪吃的草都从这片地里来。
顾秋实拿到了银子,先去买了一些家具和床,然后挑了被褥衣物,还买了粮食和油盐酱醋,此时天色已晚,没有肉卖,他买了些鸡蛋。
回到村里,天已经黑透了。
车夫想要尽快回家,还帮着他搬东西,顾秋实准备去开门时,发现大门口蹲着个人。那人影在月光下起身,一瘸一拐走迎上来:“大哥,你回来了。”
是看身形,顾秋实就认出来这是江小月的夫君刘健飞。
刘健飞的腿是天生残疾,根本治不好,因为他是家中老大,小时候没被父母放弃,还取了个“健飞”
的名。希望他能健步如飞。
顾秋实嗯了一声,推开门让车夫搬东西,然后自己也去帮忙,随口问:“你怎么在这里?”
“小月听说你和周家人吵了架,不放心。过来等了好久,一直不见你的人,天黑了孩子又饿,她就先回了。我说再等一等,看到你回来,她也能放心。”
刘健飞一边说话,还拖着不方便的腿上前去搬东西。他拿不了太重,就拿被褥和小物件,眼看锅碗瓢盆水桶,木盆都有,他语气欢喜:“大哥,这么晚了,先去我家吃饭吧。”
第405章 拖油瓶大哥 四
顾秋实知道家里没得吃, 也没指望谁做给自己吃,回来之前买了十来个大肉包,这会儿还剩下六个。他并不饿, 折腾了一天挺累,不想跑这一趟,还是想去亲眼看看江小月。
他点点头,几下把东西拿进房中, 然后关门落锁。
刘健飞见他点头,心里欢喜之余,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最近刚秋收, 家里的粮食是有, 但是没什么菜。
“大哥,将就吃点,明天我们再做好吃的。”
顾夜已深, 顾秋实看不见刘健飞的神情,这门锁了, 但没完全锁住。这锁也就防个君子而已, 屋子的房门窗户到处都破破烂烂, 真要想进去,一迈脚就进了。
刘健飞家也住在村里,位置在江家后面的那条小路上, 不过,跟江家的人丁单薄不同,刘家每一代都有兄弟几个,刘健飞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全部都已经成亲, 他是家里的大哥,却是最后成亲的。因为刘家夫妻年纪渐大, 而底下的两个弟弟在妻子进门有了自己的孩子过后,开始嫌弃他是个累赘。于是,刘家夫妻做主,拿出了三两银子给他娶妻。
村里的人办一场喜事,从开始相看到媳妇进门,聘礼连同平时送的礼再加上喜宴,花销一般在二两左右。
刘家光聘礼就给三两,还不要求姑娘家有嫁妆,当时村里不止一个人意动,江小月会被选中,是因为她勤快能干,因为从小跟着何三月去了周家做拖油瓶,她家里家外的事都能干,还任劳任怨。并且家中亲戚简单,不怕她补贴娘家。
夫妻俩一成亲,都还没回门呢,就被分家。兄弟三人只能分刘父手里的院子,刘健飞分的是独门独院……其实就是家里新建的牛棚。
牛棚只有一间,屋子还不大。夫妻俩搬出来后在边上坐了厨房和茅房,柴火都是堆在外头的。
江大年当初有提过让妹妹搬回来住,但江小月不愿意,她知道哥哥早晚会成亲,成亲后一定会回家。如果她早早跑回去住了江家院子,可能会影响哥哥议亲。
江小月一个人在家,屋中没有点烛火。她确实打算让哥哥来吃晚饭,但是一直等不到人,她也不知道人会不会来,所以只蒸了一个鸡蛋羹,想着要是哥哥一直不来,就给孩子吃。
看见顾秋实,江小月急忙招呼他坐。
屋中黑漆漆的,顾秋实拿出了今天才买的油盏,只要装上灯油放上一根灯芯,点了就亮。
等到屋中亮起昏黄的烛火,愈发显得破败,入目都是黑灰之色,到处又破又旧。胜在整洁干净,占了屋中大半位置的床铺,靠墙的地方还编了席子挡着。屋子里的东西一目了然,一点都不乱。
看得出来,夫妻俩在尽量把日子过好。
“大哥,我熬了粥,贴了饼子,你尝尝。”
听到江小月的招呼声,顾秋实回过神来,接过她递过来的粥放在桌上。
屋子里的桌子是用几块木板钉的,不知道是为了节约木板还是将就孩子,桌子很矮,坐的是用稻草扎的马扎,手艺还不错。江大年记忆中,这些都是刘健飞做的。
顾秋实解开了带来的包袱,取出微温的大肉包子,包子不热,肉味儿也没那么浓。不过,常年吃粗粮的人见了,口中不受控制的分泌出不少唾液。
江小月满脸惊诧,刚才哥哥掏出油盏她就惊住了,忍不住问:“哥哥,你哪里来的钱?有银子也该省着点花,以后还要议亲,还要修院子,还要养孩子,处处都要银子……我不吃,你留着吃。”
她连连摆手,还把身子往后挪,大人不拿,但孩子却不管这么多,扑腾着就要来抓。已经退开的刘健飞见状,又急忙上前去抱孩子,试图把他抱远一点。
孩子八个多月,头大身子小,还没有长牙齿,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顾秋实心下叹气,将包子塞到孩子手中,又拿了两个分给夫妻二人。
“本来就是给你们买的。这么热的天,最多放到明天早上,不然会坏的。”
他将剩下的三个包子放在床上……地方小,也没有多余的桌子,实在找不到地方搁。然后,他开始喝粥。
粥是用粗粮熬的,里面加了菜,但菜并不多。从江大年的记忆中,顾秋实知道这应该是江小月知道他要来吃晚饭的缘故所以才少加了菜。
粥喝着剌嗓子,就这,还是给孩子准备的。夫妻俩平时就吃那个咽都咽不下的干饼子,啃着就跟吃干草似的。
村里的日子难过,却也没有难到夫妻俩这种地步。
刘家兄弟多,就跟分房子只分了牛圈一样,分地的时候,刘健飞拿到的也是很小的一部分。且夫妻俩还不能有怨言,毕竟,刘健飞娶妻花的银子比兄弟俩都多。
这等于江小月在嫁人时,就已经透支了自己嫁人之后的吃喝给周家。
顾秋实想到这些,暗骂了一句畜生。
周家简直是不做人,不干人事!
喝完了粥,顾秋实拿了个饼子慢慢啃着。
对面的孩子没有牙,吭哧吭哧奋斗了半天,只啃得包子满身口水,连皮都没伤到。顾秋实好笑,抬手撕了一点放进他的嘴里。
夫妻俩都还没吃饭,顾秋实不饿,干脆把孩子接了过来。
孩子不胖,显得眼眶特别大,眼珠子黑漆漆的,特别机灵。让人欣慰的是,刘健飞不良于行,孩子却是健全的。
“大哥,别喂他。”
那两个包子夫妻俩都没吃,现在还放在桌上,顾秋实皱了皱眉:“今天下午我去山上采到了一些药材,卖了点银子,足以安家。包子吃了吧,不用替我省。”
江小月满脸惊讶:“什么药材这么值钱?哥哥什么时候认识药材了?”
顾秋实瞅她一眼:“看得多了,我又想从周家搬出来,想方设法认的。”
刘健飞看了一眼妻子,试探着道:“天黑的时候,我听说周家人去隔壁村杨家提亲了。大哥是因为这婚事才跟他们吵的吗?”
顾秋实直言:“是的,我不想娶那个姓杨的,他们非要让我娶。”
江小月赶在天黑之前,将孩子丢给男人,自己飞快跑了一趟隔壁村,亲眼去杨家门外瞧过,说实话,乍一看,杨彩云没什么不妥,她觉得这婚事挺合适。但是哥哥不愿意……这里面肯定还有内情。
“我看杨姑娘不错,反正也是周家给聘礼,杨姑娘嫁过来还有嫁妆,这也是哥哥应得的。哥哥为何不答应?”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那个杨彩云肚子里有孩子。”
江小月啊了一声,又急忙用手捂住了嘴。
别看村里的男男女女都要下地干活,在路上或地理偶遇都是正常的,但未婚先孕这种事还是少,一经发现,姑娘会被人戳脊梁骨,全家人都会被指指点点。
“真的?”
刘健飞皱了皱眉:“那周家知道这事么?”
江小月问出“真的”二字后,就知道自己问了废话,大哥既然说了这事,多半就是确有其事。听到自家男人的问话,她也想知道答案,于是追问:“娘知道么?”
这二人都挺老实,不是多嘴多舌的那种,顾秋实不打算瞒着他们:“周家人不全知道,但是娘是知道的。今天还跑来劝我,说了她的不得已,还说杨彩云跟我很配,或许,在她的心里,我就只配捡周常平不要的。”
夫妻二人又是一惊。
杨彩云肚子里的孩子是周常平的?
反应过来后,江小月满脸愤然,怒道:“娘也太过分了,其他的事情让我们兄妹帮忙也就算了,连这事也要让你帮。那个杨彩云也是,简直脑子有病,跟一个有妇之夫纠缠,居然还要大着肚子嫁到有妇之夫家里。不行,这事不能成!”
顾秋实颔首:“我也这么想,所以我搬出来了。以后不管他们怎么劝,我都不会再回周家。刚才我买了不少东西,米粮油醋都有,明天你去帮我收拾一下屋子。”
说着站起身,“那我先回去睡,你们也不用太早过来。辛苦了那些年,我想睡个懒觉。”
江小月:“……”
她没想到哥哥回家后第一件事居然是这个。
不过,一想到哥哥的心愿是睡懒觉,她心中又生出了无限的酸涩。
谁让兄妹俩命苦呢?
顾秋实回了院子后,确定东西无人动过,点亮了一个油盏开始铺床。
铺好床,他直接就睡了。
其实村里小偷小摸的事情很少,一两百户人家全都挤在这一片,家家都没有秘密。众人都有眼睛,除非是晚上,不然,谁家的东西要是丢了,很快就能排查到。
顾秋实一早醒来,先进了厨房把水缸安好,然后拿着扁担去挑水。
大概是孽缘,路上碰上了同样挑着水的周柳树。
周家院子里有口井,井不太深,每天只能打出几桶水,人少的人家是足够用了,可周家上上下下十几口,每天洗手洗脸要用掉不少。
往日里,挑水这个活,那都是江大年的。厨房里有两口水缸,他每天会将其挑满……还养成了这个家人做饭都不去院子里打水的习惯。
灶台离水缸就是转个身的距离,而水井在院子里,自然是前者的水用着更方便。
顾秋实不打算打招呼。虽说江大年在周家长大,对周家长辈不敬会被人戳脊梁骨,但这会儿四下无人,他懒得装孝顺。
如果是值得原身孝敬的长辈,不管人前人后,他都会尊重孝敬,周柳树这种,还是算了吧。
“大年,昨天你去哪儿了?一整晚都没回来,你娘担心得一宿没睡。”
顾秋实乐了:“昨天我回来的时候,门口有人,小月怕我没饭吃,特意等了半天喊我过去吃晚饭。”
真担心的话,不说跟刘健飞一样在门口等着,至少要多跑几趟看看人到底有没有吧?
周柳树但是没听出来他话中的讥讽,点点头:“那就好。对了,你把这水挑完,还是回家吃饭吧,顺便商量一下上门提亲的事……”
听到这里,顾秋实忍无可忍,一脚踹到了周柳树装满了水的水桶上。
这是特意买的大桶,就是每趟为了多挑一些,原先是给江大年准备的。落到周柳树这儿,他只装了大半桶。被这么一踹,他下意识想扶,又知道扶不住,扁担和两只桶都落了地。
桶滚落在地上,水洒打了一地。周柳树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场就沉下了脸来,呵斥道:“你是疯了吗?”
“没疯,就是想让你认认真真听我说一句话。”顾秋实强调,“那个姓杨的我不喜欢,你们如果非要定亲,想定给谁定给谁,别和我沾边。”
“不识好歹的东西,若不是看在你娘份上,你以为我会管你?”周柳树越训斥声音越大,“赶紧回家去,一会儿上门提亲。”
顾秋实呵呵:“这么急,是因为那肚子要藏不住了吧?”
听到这话,周柳树眼皮一跳。
“胡扯什么?”
顾秋实摆摆手:“不是只有周常平才是聪明人,想要让我帮他遮掩那些破事,做梦!把我逼急了,我把这事儿往外一说,看谁没脸。”
周柳树脸色奇差:“你从哪儿听说的?是不是你娘?”
顾秋实不置可否,何三月为了留在周家,为了让周家高看一眼,就差没把自己的儿女敲骨吸髓。江大年顾及母子情分的后果就是连命都没有了,顾秋实哪里还会管她?
他挑着水桶,哼着民间小调去了河边。
上游挑水,下游洗衣裳,河边已经蹲了不少人。看见顾秋实过来,有那心生好奇的大娘询问:“大年,你搬回家住了?”
顾秋实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是啊,我都长大了,周叔这两天非要乱点鸳鸯谱,愣是把一个喜欢常平的姑娘定给我,我不答应都不行。想了想,还是搬走吧。”
昨天周家人相看杨彩云的事,本来没多少人知道。但经历了昨晚上周家吵闹,江大年又搬回了自家破烂院子的事后,相看杨彩云之事已经无人不知。
他们不知道江大年为何会与周家闹翻,毕竟,给江大年娶媳妇,怎么看都是为了江大年好。这时候不接着周家人的好,反而还要闹着回家……刚刚那些人都在说江大年傻。
现在看来,人家才不傻呢。
“真有这事?”刘大娘凑了过来,满脸好奇,“常平已经娶了云朵了 ,肚子都大了,他转眼就要做爹,那杨家姑娘眼瞎么,怎么还能看上他?”
第406章 拖油瓶大哥 五
关于杨彩云和周常平是怎么勾搭上的, 江大年不知道。
别说他,就是村里人都没看见过。
杨彩云是隔壁村的姑娘,两个村的地重合的不多, 也就是说,除了去靠近隔壁村那个方向种地,本不会遇上隔壁村的人。
不过,周常平经常去城里做工, 据说那个杨彩云也在城里做伙计,两人可能是在城里结缘。
顾秋实没有回答大娘的话,挑了水就往回走。又跑了两趟, 将水缸装满, 然后才用盆子倒了水把屋子里里外外擦干净。一早上他都在整修屋子,江小月过来后也想帮忙,顾秋实让她去做饭。
昨天他买了很多粮食, 粗粮细粮白面样样齐全。
江小月做了鸡蛋韭菜包子,韭菜是在房子后面的地里拔的, 油盐酱醋都有, 味道还不错。
顾秋实将几间破屋子修得差不多, 早饭也好了。
“叫他们父子来吃饭呀。”
刘健飞行动不便,来了也帮不上忙,再说还有个不会走的孩子, 于是,他干脆留在家里带孩子。让江小月专心做事。
“他们已经吃过了,昨晚上你留的包子还在,不会饿着的。”
兄妹俩很少单独吃一顿饭, 江小月吃着吃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娘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谁知道呢?
“不用管她, 我们都已经长大。”顾秋实掏了帕子递过去,“别哭了。”
不指望母亲的疼爱,自然就不会失望。
两人还在吃饭,何三月就过来了。
这篱笆院墙什么都挡不住,原先这个院子没住人的时候,除了周家人会过来种地,村里好多小孩子会跑到这屋子里来玩捉迷藏。
当然,昨天顾秋实买了不少东西,表明了要回来住之后,今天村里的孩子再来,也只是在外头看看,不敢再进院子。
何三月敲门,里面没动静,她就迈过篱笆墙直接进了院子,一眼看到厨房里对坐着啃包子的兄妹俩,她皱了皱眉:“大年,你到底在闹什么?居然还买了粮食,真打算一个人过?”
顾秋实颔首:“一个人过挺好的,没谁看不起我,吃饭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何三月眼睛一眨,落下了泪来: “你还是怨我了对吗?你那个死鬼爹说走就走,我一个女人拖着你们兄妹俩,如果不是带着你们改嫁到周家,早就活不下去了。”
这样的话,小时候的兄妹俩会信。
江小月已经嫁人,拖着个不良于行的男人,又生了孩子,过去的两年里,她吃了不少苦。算起来,夫妻俩分到的地远远比不上江家拥有的。
种江家的地,苦是苦点,但不至于让母子三人饿肚子。
因此,对于何三月这话,江小月嗤之以鼻。
“娘离开周家活不下去,那你就继续在那儿啊,哥哥又没有非要你回来。”江小月原先还能体谅母亲的辛苦,但自从周家为了娶儿媳妇把她嫁给刘健飞,再加上得知了母亲非要给哥哥定亲的内情后,对亲娘是真的死了心。
“对了,你要给哥哥定的那个婚事,我不答应,哥哥也不答应。”
何三月面色不太好:“你都是嫁出去的姑娘了,不要管娘家的事。”
这话把江小月气得够呛。
周家的事她确实不想管,但关于哥哥,她是一定要过问的。
顾秋实不想听母女俩吵架:“娘,我这儿已经弄得差不多了,不需要人帮忙。你回去吧,周家那么多事,你耽搁太久,回去又要挨骂。”
何三月皱了皱眉:“我是来跟你说上门提亲的事……”
顾秋实砰一声放下手里的碗,新买的桌子都震了震。
“你非要让我喜当爹,非要让我帮周常平养儿子才满意是吧?”
何三月面色微变,刚才周柳树回去就将她质问了一番,她来这一趟,一是跟儿子说上门提亲的时辰,二来也是想试探一下,儿子到底是从哪里得知的真相。
“谁跟你说的?”
她不相信儿子说的男人那番托梦的话。
男人要是真的在天有灵,看到一双儿女受苦,该早就托梦了才对。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顾秋实语带威胁,“别把这种破事往我身上惹,我帮周家做的已经够多了!再要逼迫,我就把这事儿告诉两个村的人,看看到底谁没脸。”
何三月面色发白。
“大年,我……我不是要帮常平,为你定下这婚事,也是想帮你。”
顾秋实呵呵。
何三月解释:“你们兄妹在周家长大,这些年一个子儿都没攒下,即便你砍柴卖钱,又能卖几个铜板?江家院子这么破,你想要安家,至少需要好几两银。娶了彩云,聘礼由周家给,喜宴也周家办,等到婚事办完,你们拿着彩云的嫁妆回来,随便把这房子整修一下,日子就能往下过了。至于那个孩子……反正孩子叫你爹,他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会真心孝敬你的。再说了,彩云从小没有做多少活儿,身子养得好,肯定还会继续生。这个孩子不是你亲生,接下来生的就是你的亲生儿女了……”
顺着她这个思路,对于从小在周家寄人篱下无银子安家娶媳妇的江大年来说,也算是一条出路。
但前提是杨彩云嫁过来之后就要和周常平断绝来往,此后一心一意和江大年过日子。
顾秋实满脸讥讽之意:“她为了周常平未婚先孕,怎么可能会与他断干净?万一不肯断,两人继续苟且,回头生一堆孩子,那我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干,只辛辛苦苦养一堆野种就够了。”
“不会的!”何三月语气不太确定,“周家院子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除非她不要脸。”
“要是知道要脸,知道廉耻,也不会干出未婚先孕的事。”顾秋实摆摆手,“我不会娶她的,你别来劝了。”
上辈子就是杨彩云过门之后,甚至不愿意与江大年圆房,装都不装。
何三月哑然:“她早晚会想通啊……”
顾秋实打断她:“娘,我在山上砍柴的时候采到了药材,换了一点钱。昨儿买了不少家具,粮食和油盐酱醋都有了,不用再求周家施舍。这婚事我不会答应的,你回去之后跟周家人提一下,何家那边今年的租子交给我。他们不要再操心我的事,以后我自己过日子。”
关于卖药材买了家具这事,何三月到现在还不知道。
昨晚上顾秋实坐着马车回来时天还没黑,一路上有碰到几个人,不过即便是看清楚顾秋实的,也不认为那些东西就是他买的。
后来卸货,三人摸黑干的,江家院子占地宽广,最近的邻居都在几十步开外,没人看见也正常。
何三月满脸意外。
“你采的什么药材?换了多少银子?”
顾秋实似笑非笑:“娘,虽然你是我娘,但我们如今是两家人,这些事,就不好告诉你了。你只要知道以后我能把日子过起来,不会再去求周家就行。”
何三月面色难看。
“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但这婚事已经定下,断无更改的可能……”
顾秋实呵呵,忽然起身打开门就往周家的方向跑。
何三月吓一跳,急忙去追:“你要去哪儿?”
江小月怕出事,也想跟过去看看,可昨天家里刚买了这么多的东西,她花了点时间将各处房门关上,然后将院子外的门锁上,这才追过去。
杨彩云嫁过来害了江大年一条命,顾秋实怎么可能还娶她?
他一路不停跑到周家院子后,一脚将门踹开,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大吼:“周常平,你他娘的要不要脸?自己把其他女人的肚子搞大了塞给我媳妇,敢做不敢当,你也配做个男人?”
说这话时,顾秋实声音很大,不说传遍整个村子,住在附近的人肯定是听得清清楚楚。
周家上下十好几口人,并不全都知道家里为何要给江大年一个拖油瓶定亲。
迄今为止,知道这事的只有老两口和周柳树夫妻,还有周常平自己。
周家老二老三包括其妻子都不知内情,他们想不通,心里很是不满,也在试图说服老两口不要给那个拖油瓶娶媳妇……有这银子,攒着给他们的几个孩子成亲不好么?
孙子辈,不算已经成亲了的周常平和江大年这个外人,没成亲的还有四个孩子,还要送两个姑娘发嫁。家里的屋子不够多,等他们成亲,除开聘礼,还得修建房子。若是没房子,即便能够拿得出聘礼,人家姑娘也不会愿意嫁。
家里处处都要钱,每年又攒不下什么,自家的银子都不够花,还要拿去给一个外人娶媳妇,老两口这是疯了吗?
兄弟二人和妯娌二人都是这么想的,这两天几人常常凑在一起商量对策,但却毫无办法。一跟老人家提,老人家就发脾气。说江大年帮家里做了这么多年的活儿,家里还每年拿着江家三成的粮食,不帮人娶媳妇,会被人戳脊梁骨。
话是怎么说,他们还是不愿意,但也没法子阻止。
此时听到了江大年这样一番话,所有人都惊呆了。
周家老三周槐树是个冲动的性子,立刻起身大骂:“大哥,你这不厚道啊!不说你们父子俩干这个事儿坑了人家大年,咱们都是娶一个媳妇,到我儿子这里可能一个都娶不起,你儿子却要先娶俩,是不是太过分了?”
周柳树早上去找了江大年就被威胁说要把事情闹大,本还心存侥幸,谁想到江大年真的说干就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就把事给戳穿了。
嗓门那么大,不光是家里人,可能外头的人都听说了。
他一时间心里有点慌,下意识看向了老爹。
周老头脸都黑了:“大年,别胡说!没有这种事,不能因为不想娶彩云就胡说八道,这毁人姑娘名声,太缺德!”
“有没有这种事也不是凭我一张嘴就能决定的。”顾秋实不打算给这一家人留脸面,明明每年拿着江家的三成租子,又把兄妹俩当牛马使唤,对外却说他们看孤儿寡母可怜照顾兄妹二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大年兄妹俩占了他们多大的便宜。
事实上,哪有便宜占?
不说每年收到的粮食和兄妹俩做的事,江小月嫁人他们就收了一笔不少的聘礼,还没给陪嫁。
这些账,顾秋实本就要跟他们好好算,今儿就是个机会,他不打算错过!
“常平,你别当缩头乌龟,出来说两句。”
顾秋实不许周常平缩着。
孙子辈周常平是老大,下去是周柏树的长子周常青,今年才十岁,底下的就更小,半大孩子不懂事,不知道为自己争取,但他们的爹可不是吃素的。
周柏树也不许侄子缩着,但他不找侄子,只找自己的大哥:“合着我们兄弟欠了你们父子的是吧?谁家都是老大吃亏,我们家可不一样,这个家里的老大娶了两个媳妇,到你儿子这又要娶俩……我和槐树遇上这么个大哥,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他又看向脸色气得黑沉沉的周老头,“爹,当初大嫂生孩子难产没了,大哥要娶一个继室,这我们兄弟虽然不满,却也没话说,毕竟生老病死只能听天由命,谁让摊上了呢?平时你们老两口最疼常平这个大孙子,我们就不说什么了,自己的孩子嘴不甜性子笨不讨人喜欢,怨不得你们。但常平媳妇儿还好好的,你们又要给他娶……我们就该当牛做马给他们父子娶媳妇养孩子?老人家偏心我们能理解,可这也太偏了吧?”
说着,他看向三弟周槐树,示意老三接着说。
周老婆子强调:“不是大年说的那样,什么两个媳妇?大年来了十多年,不是我亲孙子,也跟我亲生的差不多,他确实到了说亲的年纪。”
周槐树本也不想给这个外头来的侄子娶媳妇,立即接过话头:“人家不愿意娶杨家姑娘,用得着你瞎操心?杨姑娘和常平无关,刚好大年又不想娶,这婚事作罢!之前送的礼物就别收回了,以后别再提!”
两家定亲,只要还没成亲都可以退。
但一般情形下,谁要退谁就亏。
如果是男方要退,送出去的一切东西都不可以再讨要。若是女方退,就得把收到的所有礼物都折价送回。
如今两家只是口头上约定了婚事,送出去的礼物只有两份点心和两斤酒。柏树槐树二人虽然也觉得吃亏,但比起接下来的六礼聘礼喜宴,那点儿东西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周常平有点急了,不提怎么行?
他好不容易才说服杨彩云嫁给江大年的,接下来婚事不提,杨彩云不可能放过他。
“大年,彩云是个好姑娘……”
顾秋实似笑非笑:“知道她好,要是不好,你也不会在娶了媳妇之后又和人苟且。”
周常平脸色沉了下来:“别再胡说了,小心毁了人家姑娘名声,再逼出人命!”
顾秋实不跟他掰扯什么人命不人命,只道:“我不想娶她,这姑娘和我无关。并且,你们一家子明明知道她不妥当还非要说这门亲,我反正是再也不敢相信你们帮我操持的婚事。婚事我自己来,现在来算一算娶妻要花费多少,你们直接给我银子就行。”
这话算是捅了马蜂窝,周家人此时一致对外。周老头沉声道:“你不是我们周家的孩子,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帮你娶妻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这又不是我们应该做的。”
顾秋实颔首:“确实不应该。那么,将嫁我妹妹的聘礼还来吧,当初说的是用那个银子给我娶媳妇,现在不用你们帮我娶,还银子总是应该的吧?”
当初嫁江小月,三两银子对于刘家来说也不是小数。刘家给是给了,但是刘家婆媳三人对此很不满,不止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念叨江小月值钱。
村里有些人眼红,加上江大年不想嫁妹妹,成亲那天被周家和周家的亲戚捆了放在柴房这事也传了出去,有些人说得很难听,都说周家不做人,把人家带来的姑娘给卖了。
这么缺德的事,周老婆子当然不认,也不止一次对外说过,他们收这银子是为了给江大年娶媳妇用。
随着事情过去的时间越久,提此事的人少了,周老婆子也不再念。
但这话说出去了,总有人记住。顾秋实捏着此事不松口,周家不给这个银子,完全说不过去。
周家人面面相觑。
银子到了兜里,娶陈云朵花了大半,他们哪里还舍得拿出来?
第407章 拖油瓶大哥 六
可是当初话都已经放出去了, 这会儿江大年又开口讨要,这银子不给,说不过去啊!
周老婆子也没想到自己当初随口一说的话会被江大年记在心上, 对上老头子责备的目光,她脑子一懵,张口就道:“你这些年没吃没喝么?我们家养你一场……”
顾秋实打断她:“我和妹妹自从进门,就跟家里人一起干活, 没有吃过一天的闲饭饭。家里堆的那些柴火,都是我一个人砍的。再说,这些年我们兄妹吃的什么, 大家心里都有数。”
周老婆子:“……”
周家人从一开始养着兄妹俩的时候, 看的就是江家的三成粮食,有那些粮食在,怎么都不会亏。
兄妹俩过门后, 天天跟着何三月一起干活,就任劳任怨, 受了欺负也只是哭, 偶尔闹起来, 周家人还没出面,何三月就哄好了。
勤快又省心,周家人这才容忍了一双孩子多年。
“不光是我妹妹的聘礼, 有这些年的三成租子,你们都必须要还。还不清楚,我就去找村里的长辈做主。”
众人:“……”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些粮食已经吃了,拿什么来还?
“大年, 你在说什么呀?如果不是你周叔,你们兄妹根本就没有长大的机会, 你讨厌这些,那是恩将仇报!”
何三月张口训斥:“这些事情不许再提,稍后跟我一起去杨家送东西……”
顾秋实比她更大声:“你闭嘴!就没看到过像你这么会糟蹋孩子的亲娘,你护不住我们,那就少操心!别让我恨你。”
最后一句话,让何三月一怔。
她没想过自己会被两个孩子讨厌。
“我是你娘!”
顾秋实呵呵:“亏得你是我娘,如果你不是,我早就动手了,瞧你干的那些缺德事,还好意思站在这里让我娶杨彩云,周家二叔和三叔都不强求了,你非要勉强,是不是要我死在这里你才满意?”
何三月用手捂着胸口,往后退了好几步。此时她才发现,沉默寡言任劳任怨的儿子长大了,比她高比她壮。
眼看院子里所有人都不说话,顾秋实转身:“我去找村里的长辈来做主!”
这事闹到了村里,周家就真的变成一场笑话了。
周老头眼看再也糊弄不过去:“聘礼我们会还,粮食也……”
周柳树忍不住:“你们兄妹这些年可不是喝风长大的。”
“我们干活了。”顾秋实强调,“没吃闲饭,比你家几个孙子都干得多。不还粮食,我就去告你们卖我妹妹!”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家人也知道再无转圜余地。
何三月嫁过来已经有十一年,一亩地差不多三百斤粮食,种得好还会多点。江家五亩地,一年收一千五百斤,每年的粮食四五百斤左右,十年就是五千斤。
粗略一算,众人都惊呆了。
有这么多吗?
事实上,就是有这么多。
周家人为了不吃亏,每年一到秋日,就会盯着何家人干活,不让何家人昧下一点。
有时候为了分粮,两家还会吵架……现在回想起来,一家人就是闲的,要是早知道这粮食留不住,那还分什么,直接送给何家算了。
众人的脸色都很不好,五千斤粮食,一斤四文,算下来也要二十两银子。更何况,粮食从来也没有低于四文过。
周家所有的积蓄只有十几两,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
这也正常,周家人多地少,本来就不够吃。如果不是每年分江家三成的粮食,还会饿肚子。过去那些年没饿肚子,就是借了江家的粮食。
周家院子里一片安静。
这账还怎么算?
顾秋实坐在门口,看他们不说话,不紧不慢道:“这账你们是自己算给我呢,还是找村里的长辈来做主?”
何三月冲上前来,哭着道:“你这么算账,让我还怎么过?这是想逼死我啊。”
顾秋实一脸认真:“你是我娘。过去那些年你过的是什么日子,我都看在眼里,说实话,确实也吃了不少苦。你说是为了我们兄妹俩受委屈,我也不跟你争谁对谁错,如果你愿意跟我走,就收拾行李一起搬去江家。有我一口吃的,绝对不让你饿着。”
何三月瞪大了眼:“这……”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周家,看了一眼周柳树,她虽然害怕被周家人算账,却还是道:“我不去!”
对于这样的回答,顾秋实也不意外,何三月性子软弱,总想着靠别人,她今年也才三十多岁……即便是把她接回江家,她可能也还会琢磨着改嫁。
既如此,还不如留在周家。
“你不去就留在这里。”顾秋实也不勉强她。
事情发展到现在,周家人心里清楚,这银子不给不行,可要是给了……家里的日子也没法过了。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把江大年这个老实人给逼急了,才会弄成这样。
想到这里,周家兄弟两个在心里将周常平父子二人骂了个死臭,何三月也是,江大年可是她的亲生儿子,这么离谱的要求,她居然也答应帮忙。
周槐树咳嗽了一声:“大年啊,你不想娶那个杨姑娘,咱们就不娶了。你妹妹的聘礼,我们也可以还,只是这搬回去住……你都还没成亲呢,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在旁边帮你,我们这些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也不放心啊!”
“你们这是又想帮我操持婚事?”顾秋实满脸讥讽,“那还是算了吧,我怕哪天又被你们塞过来一个大肚婆……”
院子里闹成这样,周围的邻居都听见了。陈云朵在娘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大着肚子,不想自己过来看,于是便找了自己娘家的侄子帮忙。
孩子七八岁大,半懂不懂的年纪,但也明白江大年话中之意,飞快跑回了家跟姑姑告状。
“姑父要娶两个媳妇!一家人都不愿意,在那儿吵呢。”
陈云朵一听这话就炸了。
要娶两个?
她觉得可能是侄子听错了。城里的人纳妾很正常,村里的人在地里刨食,干一年到头的粮食自家都养活不起,哪儿还能纳妾?
事关自己男人,她再也坐不住,当即捧着个肚子回婆家,陈母把孙子叫到身边,细细询问了一番,确定孙子没说错,她忙拉上自家男人就赶了过来。
陈云朵到了门口,看到坐在门槛上的江大年,颇有些不自在。
两人曾经的那点事虽没闹开,但她心虚,年轻不懂事哄骗了人家,如果要是传出去,她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她努力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态度自然地问:“大年,怎么坐在门口?”
顾秋实起身,给她让了路:“等他们拿了银子我就走。”
陈家夫妻在来之前就从孙子那里听了个大概,他们不知道孙子有没有听错,于是好奇问:“什么银子?”
对于陈家夫妻,顾秋实没什么好感。陈云朵和江大年来往的事情,他们绝对是知道的,从头到尾没有阻止,每次看见江大年都客客气气。这也让江大年认为,他和陈云朵之间有戏,于是愈发殷勤,还帮陈家干了不少活儿。
顾秋实不说话,周家人也不想说,陈家夫妻被晾在门口了。
不过,夫妻俩也看出来,周家这绝对是有事儿。为了不让女儿吃亏,两人厚着脸皮进门,陈父直接问:“刚才小东回去说你们这边在吵架,还说什么常平要娶两个媳妇,这是怎么回事?”
何三月勉强笑道:“孩子听错了。”
“没听错。”江小月一直没出声,主要是哥哥没吃亏,但这会儿周家人不出面解释,母亲又出了头……她是真的看不下去了。
缺德事是周常平干的,不说定亲之事,只说陈云朵的立场,明明是周常平对不起人家陈云朵,周家人都不吭声,母亲一个后娘冲到前头做什么?
“就是周常平在外头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然后说服了家里的长辈想要把人娶进门,他一人娶两个媳妇家里肯定不愿意,于是就想把那女人塞给我哥哥。”
陈家夫妻惊呆了。
他们住的地方离周家有点远,一个靠近村头,一个靠近村尾。方才顾秋实那么大声说话,附近的人是听见了,但传不到村尾去。
也是到了此刻,陈家夫妻才想起来,他们跟女儿一起过来的时候,住在附近的人看他们的眼神有些奇怪。
陈云朵是亲眼看到江大年对那个杨家姑娘有多抵触,而杨家姑娘死皮赖脸想要嫁进门……并且说亲的时候气氛有点怪。
前后一联想,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险些要气疯了,捧着肚子破口大骂:“周常平,你个畜生!外头的娼妇就那么香……有我在一天,那些野女人就休想进门。你要是敢让杨彩云进来,我砍死她!”
陈母也开始指责何三月包庇儿子。
何三月冤枉死了,周常平回来说要帮儿子说媒,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想也知道公公婆婆不会愿意在儿子身上花银子和心思,提了那是自讨没去。
周常平也没瞒着他们夫妻,把实话说了。
杨彩云那边是一定要嫁进来的,如果此事办不好,杨家人就要去城里告周常平欺辱他们家姑娘。这要是闹到公堂上 ,他不死也要去一层皮。
周柳树就答应了,并且他保证说服家里的长辈。何三月这才开始操办婚事。
说服周家老两口不难,毕竟他们确实收了江小月的三两银子,只是,杨家人狮子大开口,二老就急了。
他们愿意给江大年娶妻,娶进来的这个妻子花费却不能太高,最多和村里的其他姑娘一样。太贵了,他们绝对不愿意……大不了换人!
可是偏偏换不了人,眼看两家说不拢,周常平也是没法子了,才跟自家爷爷说了实话。
此时陈家夫妻都在讨伐周家人,想要为女儿讨个公道。而周家人就想哄好陈云朵,一时间院子里乱糟糟的。
顾秋实知道,此时确实需要哄陈云朵,但这些人故意忽略他也是真的。
想拖?
他冷哼一声,砰砰砰在门上敲几下:“我去找村里的长辈了。”
语罢转身就走。
见状,周家人哪里还顾得上陈家三人,一个个冲到门外来阻止他。眼看江大年似乎铁了心,怎么说都不松口,周柳树扯了老两口,到旁边低声商量了几句。
老两口觉得儿子说得有理,于是,周老头轻咳一声。
“大年,咱们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多年,也不要说谁对谁错了,你妹妹的聘礼我们还你,粮食也还你。只是,我们家拿不出这么多,先把你妹妹的聘礼银子还你算是我们的诚意,剩下的粮食……我们每年还一点,绝对不赖账,行不行?”
周家人这么爽快,在顾秋实意料之外。看了一眼周柳树,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一家人的打算。
何三月很会拿捏自己的一双儿女,只要她愿意帮忙,周家欠再多都不用还!
顾秋实眼神一转:“我在这家里长大,心里也念着周家养育我们一场的恩情,看在这情分上,可以推迟一段时间,就半年吧。你们半年之内把粮食或者银子凑给我就行!”
周老头不满,他想的是每年还个一二百斤,如果何三月能够拦住江大年,那就不还,如果拦不住,一家子就哭穷,实在赖不掉了,再还点!
顾秋实抢在他之前开口:“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如果你们还觉得不够 ,那就今天全部还清。”
周老头:“……”
另一边,周家兄弟很是不满,就要上前说话,周老婆子将两个儿子拦住,低声说了老头子的打算。周家兄弟也觉得这是个办法,反正只要不还粮食就行。
一家人不想写字据,可江大年那模样,不写多半不成。
因为一直打的是不还粮食的主意,写字据时,对于顾秋实要写五千斤粮食,一家人都没放在心上。
何三月还在周家呢,一粒米都没有,他又能如何?既然不用还,写一万斤和几十万斤都没有区别。
找了两个人作证,还把村里唯一的读书人请了过来,半个时辰后,顾秋实拿到了字据和周老头送过来的三两银子。
顾秋实伸手去拿银子,周老头很是不舍,都不想松手,顾秋实今天在这里已经耽搁了太多的时间,干脆一把就抓了过来。
然后,他一抓江小月,头也不回地离去。
在这一个时辰里,何三月一直都在哭,眼睛都哭肿了却没有人安慰。眼看一双儿女离开,她急忙出声喊,奈何二人就跟聋了似的。
第408章 拖油瓶大哥 七
回到江家院子, 江小月还跟做梦似的。
她没想过兄妹俩能从周家拿到银子,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顾秋实掏出那三两银子递到了她手里:“收着吧。”
江小月面色复杂:“大哥,这银子你收着吧。给周家的人我会不甘心, 但给你……我心甘情愿。”
“傻话!”顾秋实帮她把手指蜷回去,“拿好了。怪大哥没本事,早该在你出嫁之前就阻止此事的。”
江小月眼圈通红,落下了泪来:“健飞是个不错的人, 人勤快,对我耐心,对孩子也好。”
“天底下的好人多了去, 若不是周家算计, 你不至于嫁个瘸子!”顾秋实帮她擦泪,“别哭了,我还得上山去砍柴, 最近地里的活都忙完了。我想请人重新建个院子,到时还要麻烦你帮我做饭。”
闻言, 江小月欢喜起来:“哥哥还有多少银子?若是不够, 这里先拿去用。”
反正这银子跟白捡的一样, 再说,姑娘出嫁,聘礼都留给了娘家人。哥哥独自一人, 到现在还没成亲,如果有了新院子,娶妻会更容易。
“够!”顾秋实想了想,“顺便帮你建一个也是够的。”
江小月满脸惊讶, 张了嘴半晌回不过神:“哥哥别开玩笑,我是刘家妇。你对我这么大方, 未来嫂嫂该不高兴了。”
顾秋实也不可能只赚建两个宅子的银子啊!
这手头宽裕了,谁都大方。
若拥有一头牛,难道还会在乎分给别人的一根毛?
“爹走的时候,我们年纪还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这边地方挺大,回头我们一人一半,都建一个七间大的四合院。”
“不不不!”江小月连连摇头,“哥哥有银子自己攒着娶媳妇,以后还要养孩子呢。不要管我,我跟健飞现在是苦一点,但我相信,只要勤快不偷懒,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顾秋实也没硬劝,反正宅子建在那里,江小月总不可能有好地方不住继续住牛棚。她自己无所谓,但总得为孩子着想。
关于江大年搬出周家的事,在短短半日之内就传遍了村里。
江大年那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简直是被周家当牛马使唤。人人干活的时候他在干活,人人都歇着了江大年还在割草砍柴,偶尔还能听到周老婆子指桑骂槐,说他们兄妹光吃不干。
分开了也好。
其他人听过就算了,正直一些的人会骂几句周家不做人,但这个消息落在何家人耳中,他们想法又有不同。
他们还种着江家的地呢。
江家的地可不少,有些人家十几口人也只有五亩地,何家这些年种着这些地,辛苦是辛苦一点,在每年都有余粮。
如今江大年搬出了周家,独自顶门立户,应该也很快就会娶妻生子……那这地,肯定早晚都要收回去。说不定这个冬日,江大年就要准备明年的春耕了。
何家人想要装作不知道,可他们没有立场一直站着江家人的地,真等到江大年主动找上门,他们不还都不行。
何三月的娘已经不在,爹还在,不过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有点耳背,早已经不当家,她两个哥哥大牛二牛虽然没分家,但私底下其实是分开了的。平时只走一份礼,一个锅吃饭,每年的粮食进门后就一分为二,地里的活儿也是每家出一样的力……你家几个人下地,我家就出几个人。
大牛二牛得到消息,碰头商量过后,认为得赶紧找妹妹问个清楚。
何三月很伤心。
面对哥哥的询问,她张口就哭,哭自己命苦,哭孩子不体谅自己。
何大牛见状有点慌:“再怎么也该等大年娶妻之后再搬回去住,你们把人使唤这么多年,说赶走就赶走。外头会说周家不讲究呀。”
何二牛急忙附和:“对啊对啊!大年的亲事连个影子都没有,怎么也该等他成家之后再搬回去住……”
这都已经是九月了,还没议亲,等到新妇进门,最快也还要一两个月。等何家把地平出来,江大年想收回也得等明年的秋日。
“我也这么想,可是孩子不听啊。”何三月擦了擦眼角的泪,“我知道你们不想把地还给他,可大年已经大了,早晚都要还……要不你们帮他说个媳妇吧,他一个人种五亩地,辛苦是辛苦,但负担不重。”
此话一出,大牛二牛对视一眼 ,然后又各自别开脸,心里都盘算开了。
何三月就知道两个哥哥会动心。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她也不是真的想让江大年一辈子给周家做长工,如今大年自己有那份决心搬出去住,她这个做娘的只有高兴的份……最难的,一是周家人不愿意放人,二是何家手里的地不好收回。
如今已经解决了一半,周家不放人也得放,只要儿子能顺利收回何家人手中的地,日子就能往下过。
但想要收地很难。
谁也不会把已经到手的好处送出去。何三月一边哭一边想,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大年有五亩地,没有兄弟,有一个妹妹都嫁出去了,等于五亩地全是他一个人的,以后成亲生子,生两三个孩子完全养得起。
并且,家中人口简单,嫁给他只要一门心思把日子过好就行,没有哪些弯弯绕和堵心的人。对于姑娘家来说,这是一门好亲事。
何三月希望儿子回家之后能尽快成亲生子……她这个做娘的帮不上孩子什么,只要大年有了后,她就放心了。
何家兄弟没有多说,一开始特意绕了路从江家院子外路过,看到破败的院子已经打扫干净,厨房里冒着烟,隐约能看见屋中的新桌椅。两人心里明白,不还地是不行了。看还能不能把大年招为女婿……不然,江家的粮食就彻底与他们无关了。
顾秋实有看到何家兄弟路过,他没有出门去喊。最近要忙着修宅子,把地收回来也没空去平,何家兄弟要是愿意收拾,就让他们收拾去。地种了这么多年,别说只是平地,即便是下了种收回,还是何家兄弟占了便宜。
修建宅子这件事,顾秋实自己就定下了,村里的人家大部分是三合院。
他先去找了村长。
无论哪个村的村长,在村里都会有几分话语权。顾秋实说了自己要建房,并且想请村长主持的意思。
“不让叔白忙,每天三十文的工钱……以前我只顾着低头干活,好多事情都不懂,这砖瓦之类的东西,也请叔帮忙代买。”
除了工钱,买这些东西多少还有点油水,村长应该不会拒绝。
顾秋实也不想喂出一只大老鼠,但村长这个位置本身就容不得太贪的人,至少面上得服众。
村长已经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抽着旱烟沉吟半晌,点头道:“你信我,我就帮你干。”
虽说家里的日子还过得去,但孙子一个接一个要娶妻,媳妇进门之后还会生孩子,到时处处都要钱。
把这两个四合院建完,应该能得二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
村长媳妇在厨房里听到了顾秋实的话,眉开眼笑地出来留他吃饭。
“我还想请大娘帮我做饭,跟小月一起。 ”顾秋实之前让江小月回来帮忙,其实不是真心。江小月要带着个孩子,男人又靠不住,他可不敢让她累着。
村长媳妇拿大头,小月带着孩子打下手。既帮上了忙,也不会太累。
顾秋实先给了几辆拉砖瓦的银子,等他离开村长家中,村长立刻就去找村里那些泥瓦工说了干活的事。
只一个晚上,江大年要把旧房子推倒重来,并且还要给妹妹在自家地基上建一个大院子的消息就传开了。
旁人听了只是羡慕……两个院子要花不少银子,都说马无夜草不肥,他们很想知道江大年到底是怎么发财的,但也不会大喇喇跑去问。
将心比心,自家要是发了横财,也不会广而告之。
江小月再一次找到哥哥,想要拒绝给自己建宅子之事。
对于顾秋实来说,建一个宅子很容易,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于江小月而言,可能需要他们夫妻奋斗几十年。
有了这个宅子,江小月身上的压力会骤然减轻,以后孩子成亲也有了地方住。夫妻俩只需要把孩子养大,平时填饱肚子就行。
“我采那几株药材很危险,正觉得是爹在天有灵,冥冥之中保佑着我。那这钱财我绝对不能独吞,给你建个宅子是分内之事。”
江小月感觉哥哥在扯谎。
眼看哥哥铁了心,她知道自己拒绝不了,感动得泪眼汪汪。
村里两百多户人家,村长选出了三十多人的建房队,三天后就是动土的好日子,一大群人在地上忙活开了。
人多力量大,不过短短半天,顾秋实本来的屋子已经被推倒,两个四合院都已经挖出了地基的雏形。
这几天里,顾秋实一直都挺忙,抽空还进了一趟山,饭都是姜小月给他做,刘健飞带着孩子也在这边帮忙。
顾秋实以为何三月还会过来找自己,没成想这人一直没出现。直到开工那天的中午,他去厨房里取烧好的茶水,看见何三月也在厨房帮忙。他满脸意外:“娘,你怎么来了?”
何三月正在忙着切白菜……最近没什么菜吃,只有从地里拔出来的菜秧子。顾秋实要建两个宅子,地基占了一大片,原先周家人种的菜地被他平了。
挖地基之前,地里的菜能采的都采了。近四十个人干活,又都是出身贫苦的人家,吃饭不是管饱,而是有多少他们就能吃多少。
“你建房子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回来帮忙。”
顾秋实话说得直白:“万一你干了活回去之后周家人找你吵架怎么办?”
何三月沉默:“不会吵起来的。”
兄妹俩听到这话,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何三月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性子,当然不会吵起来了。
顾秋实没有赶她走,将烧好的一大盆茶水送过去后,又回厨房问:“杨彩云那边怎么说?”
这会儿村长媳妇不在,厨房里只有母子三人,何三月叹口气:“本来婚事都定下了,是给你定的。但你威胁说逼你娶,你就要把实情说出去。杨家那边想让杨彩云落胎退亲。但杨彩云不愿意,非要嫁入周家。”
顾秋实一脸惊奇:“嫁给谁呀?”
周长平最大的堂弟才十岁出头,这怎么嫁?
何三月想了想:“可能杨彩云的意思是嫁进来和陈云朵两头大。”
顾秋实:“……”
虽说村里的庄稼汉都只娶一妻,有那花心风流的都是偶尔去外头采采花。但也有人娶两个媳妇。
周常平娶两个妻子算稀奇事,但因为有先例,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之前人家娶两个媳妇,那是因为养得起。
周家……兄弟几个一人娶一个媳妇的聘礼都够呛,他一个人娶俩,周家兄弟肯定不愿意。
还有,陈云朵又怎么可能认?
“能商量得拢吗?”
何三月摇摇头:“不知道。”
儿子女儿都离开了周家,她手头的活儿虽然多了些,但心里的压力减轻不少。
以前儿女在,周家人总想让两个孩子做事,可人都有惰性,有点空谁都想休息。她硬着头皮让两个孩子干活,心里既觉得亏欠,又怕劝不动俩孩子被周家责备。
像这一次的事情,周常平娶两个媳妇,成不成的,都跟她没有多大的关系。甚至她还希望这事能成,家里多一个女人,她手头的事也能少点儿。
“你不用管,建你的房子吧。”
顾秋实便也不多问,直接去了地基上帮忙了。
由于他事前已经放出话,说会多建一个宅子给江小月住,并且在动土之前就已经明确了他和江小月宅子的归属是哪个……也就是说,在外人眼里,江大年给妹妹建宅子这事是板上钉钉。
于是,中午吃饭之前,刘健飞的两个弟弟带着家中已经得用的儿子过来帮忙了,两个弟媳妇也一来就帮着做饭。
半下午的时候,顾秋实还熬了一大锅绿豆汤解暑。
谁要是口渴了,都可以去喝。难得的是,绿豆汤里面放了糖。
江小月觉得奢侈,顾秋实却无所谓,对村里人好点,吃人嘴短,人家也能少议论兄妹几句。
夕阳西下,喝了绿豆汤的众人没有要收工的意思,其实村里人不部分还是淳朴的,得了东家的好,就想多干一点。
顾秋实在帮着收拾碎砖,突然察觉到有人靠近,并且,能感觉得到,好多人望了过来,他一抬头,就看见杨彩云站在了路上。
四合院不需要篱笆院墙,动土的时候就已经将院墙去掉了,杨彩云双眼通红地站在顾秋实不远处,对上他目光,她还抹了一把泪,哭得更伤心了。
顾秋实只觉莫名其妙:“有事吗?有事就说,没事不要站在这里盯着我。”
杨彩云开口说话时,语气里满是哭音:“你怎么这么狠?这不是逼我去死吗?”
顾秋实愈发疑惑:“我逼你什么了?”
“你要是娶了我,我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杨彩云再次用手擦了眼角的泪,“我要是死了,那就是一尸两命,你背负得起吗?”
顾秋实呵呵:“让你未婚先孕的人又不是我,让你沦为笑话的人也不是我,我有什么背负不起的?要死,死远一点,不要在我面前来闹。”
杨彩云含泪的眼瞪着他:“你……你有没有人性?”
第409章 拖油瓶大哥 八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顾秋实摆摆手, 满脸不以为意,“这玩意儿也不是谁说了算,公道自在人心, 我不欠你们的。在这世上大部分人看,你被人笑话这事都不是我的错。”
杨彩云满脸悲愤:“你不娶就不娶,为何要把事情闹大?”
“要是不闹大,周常平也不放过我呀。”顾秋实冷笑一声, “这事儿你怪在我头上,完全没道理。真要恨,就恨你自己不知检点, 恨周常平不干人事, 不给你名分,却欺辱了你。”
二人之间相距不远,两人站在这里说话, 虽有不少人看见,但也没人好意思凑过来偷听。所以, 都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
杨彩云眼泪滚滚而落。
事到如今, 她已经后悔。
之前与周常平春宵一度本就是一时冲动, 她抱着侥幸之意,以为不会有事。因为他承诺过会娶她……等到两人成了亲再有孩子,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成亲之前就已经亲密过。
可人算不如天算, 杨彩云在一个月之后发现自己月事没来,并且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在被管事接连骂了几次之后,她立刻去了医馆。
有孩子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她知道这件事情很大, 如果传了出去,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并且腹中这个孩子也会被她连累。
得知此事,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买一副落胎药悄悄解决了这个孩子。
但是她害怕呀。
落胎伤身,有五成的可能以后再也生不出孩子,还有一成的可能喝药之后一尸两命。她只是喜欢周常平而已,可没想过为了他年纪轻轻就去死。
并且,落胎之后要坐小月子,得有人照顾自己。她找不到可以帮自己的人,越想越烦躁,又觉得这是两个人一起做下的错事,不能只让她一个人烦。于是她找到了周常平,说了自己有孕的事。
依着她的想法,是让周常平花点银子在城里租个院子,她去那边住上一段时间,最好是他亲自过去照顾。当然了 ,大男人不会伺候月子,还得带上一个厨娘……这人可以请,也可以是周常平的亲娘。
两人一碰头,周常平得知她有了孩子,并不欢喜。但是也不想落胎,说是担心她的身子,其实杨彩云能猜得到一点缘由,他应该是觉得租院子请人伺候她太麻烦。
她当场就发了脾气,谁也不想落胎,可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他们母子会被千夫所指。除非他们在半个月之内就成亲!
周常平支支吾吾,这才说了自己已经娶过妻。
杨彩云险些气得厥过去,更坚定了要落胎的决心。只是,她也打定了主意,自己被这个男人欺骗,等孩子落了养好身子之后,绝对不让他好过。
周常平却说可以解决,让她嫁给江大年……并且还强调这门婚事会很顺利,照样给她聘礼,她照样能正大光明地由八台大轿抬入周家。
杨彩云信了他,于是回家说自己有了两情相悦的情郎,请双亲成全。
她太相信周常平,以为事情不会出变故。谁知道江大年根本就不如周常平口中那么听话,当天就把事情给叫破了。
她回家后被父母关入房中,夫妻俩轮番骂她,如果不是顾及她有孩子,还会动手打人。
周常平再次登门保证,让定下她和江大年之间的婚事,绝对不让她沦为笑话。
她没有回头路可走,姑且又信了他。
结果,等来的是周家退亲。
杨家勃然大怒,要去城里告周家人。这时候周常平又说了,他不是毫无担当的人,也愿意负责,只要杨家答应,他会给聘礼,会请八抬大轿登门娶她……不分妻妾两头大。
杨家人不知道该怎么办,问杨彩云怎么选。她才知道自己跟周常平之间那隐秘的二三事已经被叫破,周家所在的村子然后已将这消息传开。
一时间,杨彩云又羞又愤,怒极之下就跑来找周常平算账,把人骂了一顿还不解气,听到这边挺热闹,便想过来找江大年算账。
杨彩云心里也知道,自己跑来这里发脾气不合适,听到江大年毫不客气地说都是周常平的错……这话简直说入了她的心坎儿里。
“你就不能娶了我吗?”
她目光落在挖好了的两个四合院的地基上:“我被那个混账骗了,真的恨不能立刻去死,反正你也没有定亲……”
顾秋实一脸惊诧。
上辈子江大年不知内情,欢欢喜喜把人娶进门,新婚之夜得知真相,气得搬回了江家,结果被一把火烧死。
那个时候,杨彩云可傲气得很,从来就没将江大年放在眼中。当着他的面就喊周常平为郎君。
没想到顾秋实只是搬出了周家,修了个院子,杨彩云竟然心甘情愿要改嫁给他了。
“真当自己是天仙了?”顾秋实心里清楚,杨彩云上辈子之所以那么傲,是因为她肚子里有孩子的事情没有传开,且江大年怕母亲难为,也不打算把这事说出去。
当然了,他也没想到周家人会那么狠,居然会要他的命。
“你说要嫁,我就非得娶么?”顾秋实满眼鄙视,“我确实要娶妻,也不在乎未来的妻子是否嫁过人,但绝对不会娶一个水性杨花满口谎言的骗子!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我,我就那么像捡破烂的?”
这话很不客气,杨彩云面色难看至极,她在城里做工几年,是在一个挺大的酒楼里做传菜丫鬟,干这份活计还算轻松,工钱也不错,但要求就是长得好。
她在酒楼这两年,被不少客人夸过容貌。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这样奚落。
“你……你别后悔!”
杨彩云羞愤交加,转身跑走。
方才顾秋实说最后那几句话时,声音不低,院子里的人几乎都听见了。
未婚先孕的女子本就会被人鄙视,杨彩云揣着旁人的孩子要嫁给江大年,这事忒不厚道。即便是顾秋实说话很不好听,也没有人指责他。
此时天色渐晚,众人人纷纷下工回家。顾秋实只包了中午一顿饭,主要是不想让江小月累着。
虽说有好几个帮忙做饭的妇人,但江小月勤快,性子又刚硬,不管有多少人做饭,她绝对要帮忙,且不会偷懒。
顾秋实干脆在原来的工钱上又加了一顿饭钱,送走了众人,他再次去了周家。
此时杨彩云还坐在院子里哭,周家婆媳都围着她安慰。何三月知道这时候凑上去讨不了好,干脆拿着扁担水桶去河边挑水,路过顾秋实时,他一句没劝,还把路给让开了。
周常平看见顾秋实出现在门口,不高兴地道:“一个大男人跟个姑娘计较,也好意思。”
顾秋实也不进去,一脚踩在门槛上,道:“我忙了一天,累着呢。过来就是想跟你们说,管好这个疯女人,再让她跑到我面前说一些我亏欠了她之类的话,那我就去衙门告她骗婚,到时,你们谁都讨不了好。”
周老头皱了皱眉:“都是一家人……”
“可别!”顾秋实抬手抬手阻止他的话,“跟你们这一家人这十多年,我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没吃好,穿没穿好,生病了全靠扛。你们这样的家人,我可消受不起。”
村里但凡有人修建房子,就会有人不要工钱主动帮忙。但这帮不帮,帮多少,全取决于自己。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欠了别人的人工去还工。或者是两家关系实在好,主动去帮忙。
这主动去帮忙的人家,轮到他家要做事,被帮过的人也会自觉前来。
江大年跟着何三月到周家后,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干活,同龄的孩子在外头玩耍,他从来都不敢去。只要一去,几息后就会有人扯着嗓子喊他回来做事。
按理说,江大年在这个家里做了那么多的事,如今他修建宅子……这需要不少人手,即便周家人不会泥瓦活儿,帮忙打个杂递个砖也好啊。这些人倒好,一个都没出现。脸皮厚如城墙,今儿干活的那些人还在私底下议论,说周家不厚道。
“我话说完了,你们好自为之,不要逼我把事情闹大。”
顾秋实说着就要走。
周家人却容不得这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如今一朝翻脸跑来挑衅,周柳树呵斥:“你跟谁说话呢?这一院子都是长辈,不孝顺的混账!当初要不是老子,你们早就饿死了。”
顾秋实扬眉:“饿死?没有我们兄妹带过来的粮食,你们被饿死才对。”
此话一出,周家人的脸色很不自在,周老头强调:“那些粮食我们还了。”
顾秋实呵呵:“在哪儿呢?我一粒米都没看见。对了,说是给你们半年时间,但最近刚刚收粮,如果你们不还粮食,总不可能等到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有粮食给我吧?”
从一开始,周家人就没打算还这个粮食,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了何三月。
何三月刚刚烧好了水准备做饭,察觉到众人目光,她立刻缩回了厨房之中。
顾秋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认真道:“娘,这银子他们必须要还,你别又昏了头跑来求情。若你敢开口,以后我不会管你死活!”
语罢,转身就走。
何三月面色发白。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何三月今日为何会跑去□□忙……说到底,江大年才是她亲生的儿子。
这世上有许多不孝子,亲生儿子都不一定靠得住,指望继子孝顺,那真的要冒很大风险。尤其周常平这些年对待何三月是怎样的态度,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何三月今天去帮忙,就是不想跟儿子彻底闹翻,希望在自己老了动不了的时候,儿子能把她接回去。
她若是还想要让江大年这个亲生儿子养老送终,就不会去求情。
顾秋实回到江家院子里,晚饭已经做好了。
这会儿厨房里只有江小月一家。
刘健飞一整天都在瘸着腿送砖,累得都不想动弹,看见顾秋实进门,立即起身。
“大哥。”
其实刘健飞今年二十有三,比江大年要大好几岁,满脸的沧桑,看起来就更显老了。自从顾秋实说要给江小月建院子后,他态度愈发殷勤。
“吃饭吧!”
中午的菜都吃完了,这会儿桌上三菜一汤都是现做的,江小月还烙了肉饼。味道焦香,顾秋实一连吃了好几个。
他都动手了,刘健飞才开始吃。
顾秋实冷眼看着,这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对江小月也好,但是他给的那些好,并不能弥补他是个瘸子带来的缺点。
如果不是顾秋实来了,江小月这一辈子都别想轻松。
“我吃好了,你们回吧,碗别洗了,留着明天帮忙的洗。”顾秋实打算去院子里溜达一会儿。
江小月二人离开,孩子临走时,非要顾秋实抱。
顾秋实伸手抱了过来,刘健飞有些不自在:“大哥,孩子今天在地上爬了,脏。我们带回去洗洗。”
八九个月的孩子,因为大部分的时候都没人带,早已经能满地跑。今儿夫妻俩都忙,孩子没有人管,自然特别脏。
“小月,明天你别想着做事,把孩子带好。那么多人呢,不差你一个。”
江小月笑了笑,没有多说。在她看来,自己多做一点,就能少请一个人。家里的银子再多,也经不起浪费,能省点儿是一点儿。
*
不知道杨周陈三家怎么商量的,杨彩云还是嫁了过来 ,婚期定得很急。是杨彩云来找顾秋实的第五天。
村里有喜,各家各户都要上门帮忙。村长特意歇了一日。
短短五天,因为干活的人多,两个四合院都只差盖顶了,等到周家婚事办完,花个两三天把顶盖好,就用不着这么多人,只找人收拾边边角角,最多半个月,就能搬进去住。
顾秋实要的就是快,所以村长才会请这么多人。
到了大喜之日,顾秋实没去,就在家里收拾杂物,江小月也不去,带着孩子过来陪他。
“大哥,好在你机灵,要不然,一辈子辛辛苦苦养孩子,养的却是别人的种。”说起这事,江小月心中又是一阵怒火升腾。
“也不知道娘是怎么想的,居然会答应这么荒唐的事。”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来了。
顾秋实还以为是有人来叫自己去周家吃饭……他不打算给周家好脸,今儿无论谁来请,他都不会过去。探头一瞧,看清楚外头站着的人时,他满脸意外。
来人是陈云朵。
自从陈云朵跟周常平定亲之后,她就再没有与江大年独处过。
此时陈云朵捧着个肚子,双眼通红。
江小月知道自家哥哥跟他之间的事,还以为这会是自己未来嫂嫂,特意将自己舍不得戴的一个头巾送给了她。
结果,这人居然是个骗子,故意耍哥哥玩儿,更让她不能释怀的是,她之所以嫁给刘健飞,是为了给周家凑银子娶陈云朵过门。
“你来做什么?”江小月的语气硬邦邦的,满脸的怒气毫不掩饰。
陈云朵抹着眼泪:“大年,我后悔了。早知道常平是这样的,当初我就……我是真的有对你动过真感情,你……你还恨我吗?”
顾秋实上下打量她:“你挺着这么大个肚子一个人跑在外头,不怕出事?赶紧回去吧,那么多人客人等着吃饭,你少在这儿废话。”
陈云朵泪水涟涟:“大年,你不肯原谅我吗?”
“是的!”顾秋实从来都不会刻意给人留面子,“你干的那些事,我现在想起来很恶心。”
陈云朵惊呆了。
她印象中的江大年温吞沉默 ,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第410章 拖油瓶大哥 九
陈云朵自从有孕之后, 家里的事情是一点都不沾手。周家人多,她不帮忙干活,家里的事除了周老婆子之外, 还有妯娌三人,尤其是何三月,任劳任怨不怕苦不怕累。
她不干活,家里的日子也能过。但她是晚辈, 何三月毫无怨言,剩下的俩妯娌可不傻,偶尔也会分派一些活计给她。
轻松点的活, 陈云朵就干了。
如果又累时间又长, 陈云朵就会捧着肚子喊痛。大半年下来,她都已经习惯了。只是有些下不来台,她也是又捧着肚子喊了一声痛。
顾秋实上下打量她:“真痛?”
其实不痛, 陈云朵下意识这么喊而已。不过喊都喊了,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那你坐着, 我去帮你喊人。”
陈云朵连连摇头, 转身就要走……她不想与人共侍一夫, 以为江大年对自己有很深的感情,所以才来这一趟。
江大年马上有那么大的院子,如果他愿意娶, 她就敢嫁!
至于名声……名声不算什么,得了实惠就行。
但江大年不愿意接纳她,甚至对她没有一点善意。那么,就不能让人知道她来过这里。
周家有喜, 帮忙的人很多。周常平真的做到了自己承诺的那般,跟娶正房一模一样!
杨彩云很满意。
送嫁的杨家人脸色也好看了几分, 就是不知道为何周家其他人也愿意纵容周常平这样胡闹。
周常平娶妻的银子是借的,全由他自己一个人掏,借银子给他的人是城里的一个小管事,今儿也在席上。
周家兄弟也想要把儿子送进城里做事,家里的地实在太少了,种地辛苦一年到头,连肚子都填不饱。如果能把孩子塞去城里做伙计,包吃包住,每月还有结余,还不用日晒雨淋。
因此,周柏树和周槐树一直围在那桌城里来的客人身边喝酒,小管事喝多了,吹嘘说自己乐于助人,对认定的人会掏心掏肺。
周家兄弟随口附和着,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地里刨食的庄稼汉不太会掩饰脸上神情,让那小管事看出来了他们的不信任,当即拍着胸口道:“你们不信?常平跟我关系好,咱们经常在一起喝酒,我是真拿他当弟弟看。这一次他想要二两银子,我连个磕巴都没打就借了……”
听到这话,周家兄弟跟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
两人一直以为周常平拿出来的这些银子是他原先悄悄攒的,毕竟周常平经常去城里做工,有没有拿钱回来,只有老两口知道。
老两口那么疼爱他,没要他的工钱也正常。
合着那些银子根本就不是他攒的,而是借的?
这么多的银子,周常平一个人肯定还不起,到时肯定得让家里长辈帮忙。
而家里是老两口当家!
让老两口还这个银子,跟让他们兄弟出有什么区别?
兄弟二人这些年带着妻儿辛辛苦苦干活,手头一个字儿都没有,所有的银子都是老人收着的。
“娘的,合着扯了半天,还是我们兄弟出钱给他娶二房!”
周槐树脾气躁,当场就要摔酒杯。被周柏树给拦住了,兄弟俩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别发脾气,过了今儿,我们去找长辈分家。分了家之后,谁欠的债谁还,跟咱们就没关系了。”
如今大概也只有这一个脱身之法了,周槐树心里烦躁得很:“死畜生,简直是被宠坏了。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娶个二房,一转眼就要生两个孩子……爹娘不教训,反而还纵着。咱们这些亲儿子都没这个待遇呢。”
酒入愁肠愁更愁,兄弟俩喝了个酩酊大醉,院子里的事情一概不管。等他们酒醒,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值得一提的是,周常平娶第二个妻子,又重新选了一间新房。本来周家人多,屋子就不太够住,他这是把周柳树夫妻俩挤到了柴房去。
周柳树不愿意睡柴房,跑去跟几个侄子住。何三月不敢去找夫家侄女,只能在柴房打地铺。
吃午饭的时候,周槐树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家还没有过娶二房的先例,常平干的事我实在看不上,爹 ,树大分支,把这家分了吧。以后我们各过各的,常平有本事娶十个八个,那也不关我事。”
周柏树也想分家,附和道:“这是我们家办喜事,长青他几个舅舅都没来,说是丢人。这事儿也不是我干的,平白让我在岳家面前矮了一头,要是不分家,外人骂的是周家,把我们也囊括了进去。爹,分家了吧,我们也不说让您跟着大哥住,回头我们三兄弟轮流伺候你们。谁要是伺候得不好,你们就多住一个月,住舒心了再轮换下一家!”
周柳树对于分家是无所谓的,女儿已经嫁了,他即将要抱孙子,还一抱就是俩,家里这么多人,不怕没人干活。
周老头听了两个儿子的话,目光在屋中,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发现竟然没人说不分家,顿时心中一凉,也知道兄弟几人这是离了心。
都离心了,勉强凑在一起,只会让大家生怨气,他叹息一声:“分吧,去请村里的长辈来。就说是我们年纪大了,不想再当这个家,要把你们各自分出去。”
长辈还在,晚辈闹着要分家那是不孝。他这么一说,就把分家的事揽了过去。如此 ,没有人能说周家的不对。
周家人多事多,如今要分家,很快闹得沸沸扬扬。
顾秋实院子里在盖瓦,听说了这件事情后,他也起身过去。
因为顾秋实这边在干活,是有人过来闲逛说起此事,众人才知道消息。顾秋实过去的时候,兄弟几人已经分好了家里的地,正准备分今年收进来的粮食,接下来再把家具物什锅碗瓢盆一分,事情就算成了。
所有人都很高兴,就连何三月也欢喜,家里的人这么多,就数她干的活儿最多。她不敢不干,但这分了家之后,家里的人少了,她做的事也会少,不说别的,二房三房那四个皮猴子,包括两个姑娘的衣衫就不少。分家后,那几个孩子吃什么穿什么,都再用不着她来管。
顾秋实一步踏进了院子,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他心情不错,笑盈盈问:“听说你们在分家?”
众人:“……”
周家人心头咯噔一声,突然就想起来了借据的事,本来他们就没打算还,写完就抛到了一边。
这一分家,江大年来追债也正常。就是村里的其他人家,分家的时候,也容易惹来债主。
这讲究的人家不会赖账,家里欠着债,分家时也会把债分清楚。但那不讲究的人家就会刻意忘了这件事,家一分,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债主登门就说自己不知道,反正不是自己借的,谁借的谁还。但借钱的人也没把这银子全花在自己身上,肯定也不还。
总之,聪明的债主都会在别人分家的时候登门,把债务的归属弄清楚。
顾秋实掏出了那张借据:“分家也行,记得把这债还了再说。”
大部分的人分家,都会把所有的家底拿出来,比如多年攒下来的银子,藏起来的粮食……真要是全部清算干净,也能还得起那张借据。
但是,这些东西是周家人安身立命之本,让他们拿来还债,他们怎么可能愿意?
周老头面上有些下不来台。只有那没本事的长辈,才会在分家时给自己的儿孙分债,且家里欠江大年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分了,以后再说。”
分一堆债给儿孙,他没那个脸。
也怪这三成粮食来得太容易了,每年都能收一笔……他们从来也没想过要还,平时多吃点,就吃完了。
如果从一开始没有这三成粮食,家里的日子苦一些,但也能过,一天多吃一点儿,十多年下来积攒了这么大一笔债务,周老头都有点后悔了。
周家兄弟几个面色僵硬,兴致高涨的他们此时像是被一盆凉水从头浇下。
父亲的意思很明白,在没有还清债务之前,家是分不了的。
可家里欠着那么多,根本不可能还清……那岂不是表明他们还得在同一屋檐下住上许多年?
合在一起住可以,但周常平外面借的债他们是真的不想帮忙还。
周槐树起身:“爹,不分家也行,但是常平借的债你们不许帮忙还。”
周常平面色难看:“三叔尽管放心,我不会要家里帮忙。”
“我放心?”周槐树本来都想分家之后带着妻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现在分不了,此时窝了满腔怒火,听到周常平这话,冷笑连连:“你拿什么还?一转眼两个女人都要生了,你养自己和孩子都够呛,不是我看不起你,真分了家,你连自己都养不活,少在这儿吹牛了,记得以后对我们客气一点!”
周常平受不了这窝囊气 ,起身就要打人。
陈云朵伸手去拦,却被他推了一把。本就大着个肚子站不稳,被这么一推,狠狠摔倒在地。
偏偏那边几个男人还在纠缠,女人们也在紧张的拉架,没人发现她躺在地上,身下还流出了血。她喊痛,可惜众人声音很大,根本听不见。
顾秋实站在门口看着这场闹剧,道:“还是赶紧请个稳婆吧,好像要生了。”
他这声音有刻意加大,众人望了过来,然后看向地上的陈云朵。
陈云朵满脸痛苦,这一回是真的痛,痛到满脸狰狞。
院子里瞬间忙乱起来,这时候救人要紧,哪里还顾得上分家?
顾秋实回到了自家的院子里,众人正在喝绿豆汤,村长过来跟他商量盖瓦事宜。这瓦从哪里开始盖都是有讲究的,也看个人喜好,顾秋实就无所谓,全权交给村长看着办,反正盖好了就行。全都是新梁新瓦,想要漏雨,那也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
今儿天还早,顾秋实眼瞅着房屋就要盖完,只等着修好边边角角就能搬进去住,两个院子需要不少的家具,他得去城里定。
“小月,带上孩子,跟我一起去城里吧。”
江小月有些激动,试问谁不喜欢上街呀?她也喜欢,但因为手头无钱,去了只是给眼过年,还浪费时间。都是能不去就不去。
跟哥哥一起,至少不用走路,江小月一路上都挺兴奋,孩子也欢喜。没到官道上时,顾秋实还将孩子接过来抱了一段。
这些天一家人跟着顾秋实吃,孩子壮实了不少,小脸上都有肉了。又因为没去地里,肌肤白皙,看着更可爱了几分。
“大哥,你去城里买什么?”
顾秋实也不瞒她:“买家具。”
他后来又进山两趟,收获不少,他也没有瞒着村里的人,看他赚了钱,村里好多人都在附近的山里转悠。不过,大部分的人都没什么收获,只是掐了一些野菜和菌菇回来。
即便是认识药材,也要找得到才能卖到钱。
顾秋实先去了家具铺子,他没有买那些价钱高的花样和木料,就捡了简单粗笨的选了两套。
江小月想要拒绝,又清楚自己拒绝不了,只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找机会还了哥哥的心意。
选好了家具,顾秋实就订了一批被褥和锅碗瓢盆,江小月觉得家里的可以再用,但顾秋实知道,村里的人,多少物件都是不够的,反正房子大,用不上的时候收起来就是了。
顾秋实又带着她去酒楼吃饭。
江小月还是第一回进酒楼,束手束脚颇为不自在,伙计很客气,还表示可以找个人帮她抱孩子。顾秋实拒绝了。
兄妹俩吃了个肚圆,今天买的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等家具做好了之后由铺子的伙计全部送到村里。因为要得多,得等上十来天。
置办家具是好事,江小月除了害怕自己还不上哥哥的心意外,还是很高兴的。回去时,顾秋实又买了不少粮食。
路上,江小月哄睡了孩子,到底是没能忍住,劝道:“哥哥的银子还是要省着点花,等搬了新房,就去问舅舅要回咱们家的地。然后抓紧相看,赶紧娶个嫂嫂过门。”
顾秋实没有出面去要何家的地,江小月也没催……造房子在村里人看来是大事,人一辈子可能也就造这一回。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希望在造房子的时候出事,不管是有人受伤还是家里人吵架,在当下人看来,都很不吉利,会影响房子的风水。
因此,即便江小月做梦都想收回家里的地,没这时候让哥哥去找几个舅舅,万一何家人使坏跑来吵架,还是自家倒霉。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
回到家里,干活的人已经回家了,两间大宅子都明亮宽敞,看得人心生欢喜。
刘健飞做好了饭,他做饭的手艺是成亲之后才学的,特别会熬粥。顾秋实不爱吃粗粮,小米和白米熬出来的粥清香浓稠,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一家人正在盛粥,外面来了人。
村里的人都不宽裕,习惯了不在人家吃饭的时候登门,来的人是刘健飞的三弟,他也不进来,就在门口说老人请他们夫妻回去吃饭。
江小月不知想到了什么,端起自己的粥开喝:“我不去,你自己去吧,就说我已经吃过了。”
刘健飞有些无奈,其实他也不想去,但亲爹娘有请,不去也不好。他伸手要抱孩子,江小月眼疾手快抢了过来:“孩子在这里喝粥正好,回去即便有孩子吃的东西也轮不到他,还容易被欺负。”
关键是,都是堂兄弟,孩子挨打了也不能讨回公道。
第411章 拖油瓶大哥 十
刘健飞虽然是家里的老大, 可因为生来有疾,从来都只有被两个弟弟欺负的份儿。到了孩子这里也一样,他两个弟弟成亲早, 除了刘老三家的老三,其他的孩子都稍大,于是,江小月的儿子又成了被压着欺负的小可怜。
江小月对婆家的怨气很大, 能不凑一起就绝不凑一起。
“那好吧,你吃完了也别回,我过去吃一碗饭就来接你。”刘健飞看妻子脸色不好, 压低声音道:“我也不想去呀, 谁让我摊上了这样的爹娘呢。你就心疼一下我,先别回去,我也好有借口提前离开。”
江小月轻哼一声。
“你要走, 难道他们还能绑着你不成?”
刘健飞苦笑:“稍等一等我,我快去快回。”
他起身离开, 屋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孩子和兄妹二人。
江小月也没隐瞒自己的烦心事:“之前对我们一家三口爱答不理, 生怕我们贴上去打秋风。今天突然想起来请我们吃饭……他们家的饭可没那么好吃, 搞不好就是把主意打到了新院子上头。”
昨天顾秋实已经拜托村里选日子的老人,选一个良辰吉日搬家。
顾秋实好奇:“但那院子是我造的,从头到尾你们就出了力, 一文钱都没出。刘健飞是你男人,所以才能跟着住在里面,旁人凭什么?”
江小月一想到刘家人的无耻,就满心愤然:“健飞是家里的老大, 村里大部分的老人家都是由家中长子养老,他们如果非要跟刘健飞一起住, 勉强也说得过去。再说,长辈要跟儿子一起住,儿子哪里好拒绝?如果他们懂事一点,不该提这么荒唐的要求!哪天三弟妹说起这事,险些没把我气死。反正我已经跟刘健飞说过了,院子是你修给我们母子的,没有我点头,谁也别想住!”
这不是住进去那么简单。
一个屋檐下,没有长辈伺候晚辈的道理。本来江小月平时要忙家里又要忙外面已经很忙,如今头上还多两个长辈,她会更累。
“如果他们非要跟着健飞过,那我就回去住牛棚。他们要是好意思,就挤着吧。”
顾秋实给她添了粥:“我也不赞同让他们跟你一起住,你身为儿媳妇,不愿意跟公公婆婆住,传出去后对你的名声不太好。回头这件事情我来办,就说我说的,刘家人只能住一个刘健飞,要不然,就让他一起滚出去!本来我就不答应这门婚事,如今正好,你有宅子,再找一个四肢健全的年轻后生应该很容易。”
江小月乐了。
顾秋实看着她的笑容,认真道:“我真是这么想的。小月,你还年轻,想要改嫁也容易,我支持你改嫁,或者,你不想嫁了,以后都带着孩子过日子也行,我会照顾你。”
闻言,江小月笑容敛住,眼眶渐渐红了:“谢谢大哥。”
“兄妹之间,不说这些。”顾秋实把孩子接了过来,我喂!”
这些天,江小月已经习惯了看哥哥带孩子,只看他动作,就知道他喜欢孩子,笑道:“哥哥还是赶紧找个嫂嫂吧,不然,等你搬了家,村里的那些姑娘该要来偶遇你了。”
顾秋实不置可否。
他不想娶,谁来说也没用。
等他想娶了,谁拦都不好使。
刘健飞一直没有来,顾秋实亲自送了江小月回去睡觉,他看着那破烂的牛棚,觉着搬家的日子还是越早越好,不用等下个月,干脆这个月搬了算了。
翌日早上,干活的人来了,顾秋实转了一圈,已经到处都在忙碌。
却有一个衣着破旧的姑娘站在了他原来的厨房门口,顾秋实认出来是个生面孔,但莫名觉得眼熟,走过去后,对上那姑娘的不安的眼神,他神情不自觉温柔下来。
“姑娘有事?”
白玉宜有些紧张:“我听说这里在修宅子,想来问问你们家缺不缺人做饭……”
厨房里有五六个妇人,干活的人也才十几个,看样子是不要人帮忙做饭,她话还没说完,眼神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失望。
“要的,包吃一顿,一天二十文。”顾秋实耐心询问,“你家住哪儿?”
白玉宜家住山上,她母亲已经不在,白父没有地,靠打猎为生,白玉宜还有个弟弟,今年也十三了,村里没人上山打猎,跟白家父子常年在山里转悠脱不开关系。
就在前几日,白父大打猎受了伤,他们一家子没什么积蓄,打猎为生的人没有地,如果打不到猎物买不到粮食,就靠着野菜野果充饥。
其实也不至于这么惨,就是白母走之前病了两三年,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花完了,那时候白父为了给她治病,花光了积蓄也不见好,打猎时下手有点狠,周围一片的猎物被抓后,大部分都逃掉了。
白父这一次受伤挺重,白家小弟玉林实在没法子了,跑去城里做工,结果却被一个中年管事看上,没赚到钱不说,还险些失身。
本就是个半大孩子,受了这个惊吓,在家里关了两天,眼看父亲的病拖不得了,又想硬着头皮再去城里。白玉宜看在眼中,便想出门找个事做。便是只赚一些吃食,也能让父亲早点好起来。
“真的?”白玉宜大喜。
顾秋实颔首:“今天就可以上工,日结!一会儿下午你走的时候喊我一声,我把工钱结给你。”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江大年这是在帮她,白玉宜已经十五,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对着顾秋实谢了又谢。
白玉宜知道自己占了便宜,等人一走,立刻抢着干活,她有感觉到厨房里几个妇人全部都在悄悄瞅自己,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村里的人面对乡里乡亲,从来也不会太冷淡。但江大年不一样,从周家搬出来后,他跟村里的男人相处很正常,但和姑娘们都保持了距离,平时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即便交谈,也是站在三步开外,从来不懂得温柔为何物。
江小月发现了自己哥哥对这个姑娘的不同,便多问了几句白玉宜家中情形,问完后就有点发愁。有个弟弟还没长大,父亲受伤,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才能治好。
不过,难得哥哥喜欢,她对白玉宜还是客客气气。
吃过中午饭,帮忙的妇人们就回来了,白玉宜找不到事做,也去各处屋子里帮忙打扫。
她来了半天,关于白家人遭遇已经传开,顾秋实没有多想,要定亲也不用急在一时,省得把人吓着。正准备付工钱,却见一个妇人急匆匆过来。
妇人一身小碎花衣,上衣下裙,村里的姑娘一般只有走亲戚不干活时才会这么穿,这位是村里有名的媒婆,顾秋实皱了皱眉:“花婶,你找谁?”
花婶笑呵呵:“找那个姓白的姑娘,她还没走吧?”
说话间,听到动静的白玉宜已经出来了,此时太阳快落山了,她得赶紧回家,不然得揍夜路。只是,这工钱……她是忙活了一天,但细较起来,又没做什么事,中午那顿还吃得特别饱,菜里都有肉。她不太好意思要工钱,如果不是家里父亲等着拿钱抓药,她真就不要了。
刚才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当这钱是借的,以后等父亲好转打到猎物了,再还回来。
花婶抢先道:“白姑娘长得好,听说你今年十七了,还没定亲?”
白玉宜点点头。
她住在山上,也没个邻居,父子二人想不到给她说亲,或者说,是想到了也没有合适的人选。白父住在山上不怎么与村里的人来往,但村里的婆媳如何相处,他还是听说过的。
自己的闺女,他自己都舍不得吼骂,嫁出去伺候别人还要被打骂,他舍不得。想着再留一留,留不住了再说。
花婶乐了:“我们村的陈山果,刚才看到你从山上下来,当时就动心了,立刻跑回家里说服了家中长辈想娶你。他们愿意出二两银子聘礼,你不用带嫁妆……”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急需银子,刚好拿这个钱给你爹治伤。”
顾秋实这一切听在耳中,不满道:“那个陈山果今年都二十三了,名声死臭,你说这个媒,不怕被天打雷劈吗?”
花婶不高兴:“我这是解白家所难,也帮了山果啊。二两银子的聘礼可不少了,山果就是名声差点,那刘家老大瘸成那样,也才给三两……”
“闭嘴吧你!我妹夫是瘸子,但他没害人。”那陈山果之所以二十几岁还没成亲,不是因为他家穷。而是他在十七岁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人家不愿意,他就想方设法尾随,后来更是在地里把人给糟蹋了。本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就能抱得美人归,结果人家姑娘烈性,宁死不肯嫁,回来后跟家人告状,看着家里的兄弟子侄把陈山果打得半死,逼着陈山果给她下跪道歉后,转身一根绳子就寻了死。
当年这个事情闹得很大,也给村里的小年轻提了醒,不能仗着喜欢就胡作非为。
陈山果名声死臭,哪怕姑娘们嫁不出去,都不肯嫁给他。出再多聘礼,人家却连相看都不愿意,婚事就耽搁了下来。
这样的情形下,他如果还想娶妻,就必须得娶一个外地的姑娘。
可他家虽然不穷,却也不富裕,在村里娶妻的银子拿得出来,跑去外头娶……没那么厚的家底。
白玉宜看着二人争执,猜也猜到了那个陈山果不是个好人,当即摇头:“多谢婶婶好意,我爹还没好转,我没心思谈婚论嫁。”
花婶呵呵:“我都打听过了,你爹的腿开始烂了,如果再也不用好药,压根救不回来。聘礼银子救了你爹一条命,划算!山果以前是混账,但他已经改了,这几年再没有犯过类似的错事。”
江小月听到说话的动静,也从屋中钻了出来,听到花婶这话,忍不住了:“花婶,帮山果那样的人说媒,你是真不怕报应。他这几年没有纠缠姑娘,但他跟寡妇私底下来往的事谁不知道?问了几个说媒的子儿就烂了良心,小心天打雷劈!”
这话有点过,花婶的脸当场就沉了下来:“我是帮人说媒,又没要娶你,有你什么事儿?你自己嫁一个瘸子过得不好,就看不得旁人好。真要是瘸子和山果摆一起让你选,即便山果聘礼少些,你肯定也是选山果。”
江小月气急:“我就是嫁不出去,在家做一辈子老姑娘,也绝对不会嫁给山果那种人!”
顾秋实已经拉了白玉宜在旁边低声商量:“陈山果就是个苍蝇,忒恶心人。他当初就是想娶人家姑娘才强迫了人家,要不,咱俩定亲吧,以后你要是反悔也成,我保证绝不纠缠。”
白玉宜面色复杂:“江大哥,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就是想对你好啊。”顾秋实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们兄妹被人欺负了太久,看不得旁人也被欺负。遇上了,能帮就帮一把。你要是答应,我给你五两银子,回头请媒人提亲,咱们就是未婚夫妻,那陈山果就不会纠缠你了。”
白玉宜沉吟片刻,答应了下来。
她没说出口的是,前几日在山上林子之中,她有看见过江大年。
那时候江大年胳膊挽着,露出结实的手臂,在林子里跑得飞快,她看见的第一眼,就羞红了脸。
他还是个好人,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就愿意拿这么多银子帮她……如果这门婚事真的能成,那是她的福气。
顾秋实掏出银子,白玉宜厚着脸皮接了:“我想趁着天还没黑去城里请个大夫。以后……以后我爹赚了银子,再还给你。”
“不用还,这是聘礼。”顾秋实转身,“我陪你一起去城里,天黑了,你一个人容易遇上危险。如果哪天你不想嫁,再慢慢筹银子还给我也行。”
白玉宜欢喜起来。
花婶眼看两个年轻人商量好了,眼神一转,又舔着脸上前:“大年,需要我帮忙么?帮我买双鞋就成。”
顾秋实摆摆手:“村里好几个媒人呢,你说话那么难听,我去找她们帮忙。”
虽说请了花婶,陈山果不会放过她,会给她带一些麻烦。但是,花婶方才说江小月时一点都不留情,只为了这个,顾秋实也不能让她占便宜。
两人走远,花婶急得拍大腿。
江大年一下子建了两个宅子,已经是村里姑娘们最想嫁的后生之一,帮他说媒,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他又大方,媒人还不费心。
谁知道他会看中山上下来的野丫头?
江小月心里欢喜,哥哥有了妻子,孩子还会远么?
顾秋实去了城里,想要请大夫去山上出诊,奈何大夫不愿意,因为白家所住的山上,马车牛车都到不了,得走半个时辰的山路。
白玉宜没有强求,她小时候跟父亲学过一点医术,知道怎么处理伤口,主要是没有药,两人配了几副药,买了一些药膏就往回走,顾秋实想了想,又让马车停下,买了一些粮食和油盐酱醋,还抓了几只鸡,这才往回走。
拿这么多东西爬山路,得有力气。白玉宜走惯了路,也不觉得累,就在他们爬到半山腰时,天色已朦脓,走夜路是避免不了了。
草木之中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顾秋实还听到了属于人的呼吸声,他本不打算多管,却感觉到了有人扑过来的风声,他眼神一厉,抬脚就踹,那人影还没挨着他的边,就整个飞了出去,然后顺着山坡往下滚。
白玉宜吓一跳:“刚扑过来的是人吗?”
第412章 拖油瓶大哥 十一
顾秋实看得清楚, 是个壮年男人,但因为天太黑,两人手头又没有火把, 看不清到底是谁。
他掏出了火把点上:“还是点上吧,不能省这点,万一踩上蛇怎么办?”
白玉宜不置可否,就着火光往山下看了看:“要回去看看吗?这么高滚下去, 不一定爬得起来。”
在野外住一宿,想要毫发无损,得有点运道才行。
“不去。”顾秋实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包袱, 抬步往前, “好不容易爬上来的,下去了还得爬,伯父还在家里等着, 你大晚上不回,伯父会担心的。”
白玉宜一想也对, 拿过了火把走在前面领路。
可怜陈山果腰上被踹一脚, 整个人又从高处滚落, 期间摔了无数次,就在落下时,头还在石头上撞了下, 当场就晕了过去。
白家住在山崖下,此处寸草不生,因为山崖顶支出了一截,即便下雨, 底下也有好大一片不会被淋湿。
因为此,白家的房子就挺简陋, 还隔着老远,就闻到了药味。
白玉宜解释:“药是在山上采的,可以治伤,但有一些采不到。还有,我爹腿上的肉已经烂了,要把那些刮掉。”
屋中连光亮都没有,火把靠近,白玉林从屋子里跑出来,这大晚上来这里的,也只有姐姐。
“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白玉林说到这里,双眼通红,“爹身上好烫,我害怕。”
两人进了屋,床上的中年男人满脸胡子拉碴,这会儿正闭着眼睛急促喘气,听到动静后侧头往来。看见出现的顾秋实,他忍不住皱了眉。
“玉宜,这位是谁?”
白玉宜慌慌张张上前查看他的伤:“爹,你怎么样?”
她一边说,一边掏出了准备好的药材,然后又去洗了一把剔骨的小刀,这期间顾秋实也在帮忙把药材拿出来分好,还让白玉林去熬药。
白父看着女儿拿着刀哆哆嗦嗦,道:“别怕,你把腐烂的肉刮掉就行。”
白玉宜深呼吸几口气,手没那么抖了。于是她蹲下,将刀片放在准备好的烛火上烧。她极力装得镇定,但眼神里的慌张暴露了她。
以前父亲打回来的猎物她敢动手杀,剥皮也不在话下。可这是割父亲的肉!
她不太敢,但父亲等不得,也不放心父亲交到弟弟手里。她硬着头皮准备下手,手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
顾秋实取过了她手中的刀:“我来!”
白父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拒绝。
割腐肉这种事,顾秋实是第一回干。但他要装作自己没干过,一开始几下生疏,后来就熟练了。
两刻钟后,受伤处变成了血红,流出来的血看起来也正常了。顾秋实拿出伤药给包扎好,收手时才听到姐弟俩吐了口气。
白玉宜送上了一碗温热的水,这是刚才她让弟弟去上来给父亲洗伤口时舀出来的。
顾秋实喝了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还要下山。”
白父的脸色痛成了惨白,他不知道面前这年轻人的身份,但看自己女儿愿意与之亲近,猜到了小儿女之间生出了情愫,且遇事才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这年轻人下手很稳,应该是个不错的人。
“天亮再下山吧,夜路不好走。”
“不了。伯父你好好养伤,我家里还有事呢。”顾秋实执意离开。
白玉宜亲自送到了外面,看着那火把消失在林中,这才回房。
白家人只有两间房,父子俩一间,白玉宜一间,这会儿白玉林已经在打扫屋子,看见姐姐回来,问:“姐姐,那人是谁呀?为何要帮我们?”
听到这话,白玉宜脸上飞起了一片红霞:“是你未来姐夫。”
白玉林一愣,随即将手里的扫帚一扔,撸袖子就要去追:“他是不是趁人之危?你们今天之前都不认识,一见面就定亲……”
这大晚上的,山路不平,一脚踩空可不是玩笑。白玉宜眼疾手快,一把将弟弟扯住:“今天我去村里找事做,刚好找到他家,干了一天得二十文。其实他就是想帮我,家里都不需要请人……下午我准备走的时候有人找我提亲,给二两银子,那是个泼皮无赖。他主动给了五两,还说不催我定亲,若是不愿意,回头把银子还他就行。他是真心想要帮我,你跑去找人算账,那是恩将仇报。”
白父面色发苦:“玉宜,是我不中用,拖累你了。”
“爹别这么说。”白玉宜低下头,“他建了好大一个四合院,上头没有长辈,一个妹妹已经出嫁,他还给妹妹也建了个院子。这一路陪我去城里又陪我回来,真的是个不错的人,如果能嫁给他,那是我运气好。”
白父沉默。
“先看看吧。”
他不想这么轻率地把女儿许出去,奈何自己不中用,女儿又已经动了心,怕是要拦不住。
*
顾秋实一个人走夜路,因为是下山,他跑得飞快。
白家房子下面一点就有村里人的地,这一路不会有什么危险,没多久就到了遇上陈山果的地方,他放缓了脚步,一路寻着山上滚落下来的痕迹往下走,很快看见了躺在杂草中的人,他轻哼一声,没有去扶,自顾自走了。
回到家里,才发现江小月还在厨房。
江小月靠在灶上昏昏欲睡,看见顾秋实进门了,这才昏昏沉沉往外走。
顾秋实也不知道她还在等,又出门把她送回家,还隔着老远。就听到孩子在哭,刘健飞在哄。
江小月快走几步,摆摆手道:“哥回去吧,我去喂孩子。”
孩子还在喝奶,但江小月平时吃得不好,白天的活又繁重,奶水很少,孩子都不够吃,最近才稍微好点。
一夜无话。
顾秋实睡得迟,想的是第二天睡懒觉,可干活的人还没来,陈山果的家人就已经到了。
“江大年,你给我出来。”
来的人是陈山果的爹和两个哥哥,一边叫嚣着,一边跟来干活的人解释陈山果昨天晚上没回,他们不放心去找,结果看见陈山果躺在野地里浑身是伤的情形。
“可怜我儿到现在还没醒。”陈母哭哭啼啼,“江大年,你下手也太狠了。”
这么吵,睡不成了。顾秋实出门:“他摔在草丛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父张口就来:“昨天晚上你送那个姓白的上山,山果就是去找她……不是你打的还有谁?”
顾秋实气笑了。
“你的意思是,你儿子跑去找一个孤身上山的姑娘?”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神都不对了。
几年前陈山果干的事好多人都记得,他如今又去找一个落单的姑娘……好在江大年陪着,不然,那个姑娘绝对是凶多吉少。
“昨天晚上我确实送白姑娘上山,但我们一路上没有碰见人,至于你说山果摔在草丛之中……他是什么时辰上山的?那条路可不好走,白天都容易摔跤,如果是晚上走夜路,那……一脚踩空从山上滚下来也正常。”
顾秋实沉声道:“你们分明是看我有银子造宅子,所以把他摔倒的事赖我身上,想要我帮忙出银子治。做梦!”
陈山果到现在还没醒,陈家人登门算账,确实是只凭猜测。也有一部分原因被顾秋实说中。
谁不知道江大年发了?
两个大四合院,没有二十两下不来……其实众人私底下都有猜测江大年到底还有多少银子,嘴上没说,都觉得挺多。
将心比心,如果银子只够建两个宅子,谁也不可能拿来帮旁人建房子,即便是亲妹妹也不行。就算要帮,完全可以建一个小的,只建三间房,足够江小月一家住,或者是只建三合院,一面用院墙围起来,又能省下不少。
既然不省,那就是手头的银子还多。
陈家人找到了陈山果后,看他伤得不轻。立刻就找了过来。
但是,陈山果是什么德行,村里人都知道。
别说他是自己摔下来的,就是真的是被人从山上推下来,那也是活该。
陈母哭哭啼啼:“你说没有动手就没有?肯定是你干的。”
顾秋实侧头看向人群,这些天他请村里人做事,开的工钱挺高,伙食也不错。且他有意改变村里人对江大年木讷的印象,也还算健谈。
一个月不到,顾秋实已经与村里好多壮年男人交好,这会儿想找人帮忙,那是随口就喊:“孔五叔,麻烦你跑一趟城里帮我告状,就说陈家人要讹诈我。”
孔五叔家里有牛车,虽然是在村里经常进城的人之一,比起旁人,他的胆子自然要大点。当即答应下来,转身就走。
陈家人傻眼了。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过来胡搅蛮缠,江大年受不了了,自然就会赔偿。真把大人招来,这一次的内情如何且不提,山果几年前做的那事翻出来,一定讨不了好。家里要是有一个坐牢的人,一家子都再也抬不起头来。
“不是就不是嘛,还找大人,大人那么忙,哪儿有空管这些?”陈父色厉内荏。
奈何孔五叔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陈家人急忙上前去拦,陈父不甘不愿地找到顾秋实道歉。
前后不过两刻钟,找麻烦的陈家人就已经退走。
两间房子已经造好,今天是最后一天,再把边边角角收拾一下,事情就做完了。
顾秋实让村里人帮忙买菜,请大伙儿吃了一顿,然后发了工钱。
他没有克扣工钱,有时为了凑整,还会多给一点儿。院子里气氛不错,都说等他乔迁的那天要上门贺喜。
住在村里,不能太独了。
如果跟谁家都不来往,还容易被人欺负。
顾秋实不需要和善的名声,但是江大年需要。
送走了众人,天还没黑。江小月正在厨房里装剩菜,今儿剩得有点多,得装进桶里下到井中,不然,别看这已经是秋天,菜放在家里还是会变味。
打井需要专业的工具,村里就有人会,一口井二两银子,四个人忙活了半个月才成,因为顾秋实给钱爽快,他们还把井口也做好了。
顾秋实正蹲在里面帮忙,刘健飞的爹娘就到了。
刘父头发花白,看起来不年轻了,在刘健飞之前,夫妻俩生了四个孩子都没养住,也因为此才发现刘健飞天生有疾,也没舍得把孩子丢掉。
“小月 ,忙着呢?”
江小月听到公公的声音,顿时满脸戒备。
“爹,什么事?有时间回家商量,这里是我哥哥的家。”
刘父没有离开,边上的刘母捶了捶酸疼的膝盖,坐在了厨房门口的小马扎上。
“小月,我们就是找你哥哥有事商量。”刘母看向顾秋实,“大年,你是个好孩子,手头宽裕了也没让拉拔妹妹,如果你爹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的。小月嫁进我们家这几年,苦是苦一点,但村里的媳妇都苦。谁让我们这些人身在农家了呢?”
顾秋实不置可否,将菜放进桶里。他今儿准备了五桌,其实只做了三桌,每条桌上有一条鱼,现在还剩下两条,已经做好了,只能放井里冰着。
刘家老两口看着那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眼看年轻人不接话茬,刘父开门见山:“大年,我们今天来呢,是听老大说,如果我们想住这边的院子,得你松口才行。有这事吗?”
江小月没想过要与孩子的爹分开,自然也就没说如果公公婆婆非要住进来,就把刘健飞也一起赶走之类的话……她没有过这种想法,如果先说了,会影响夫妻之间感情。
顾秋实颔首:“有这事。之前我听小月说过,你们好像想住进来,我这院子是造给小月的,按理说,她想让谁住,不想让谁住都可以自己做主。但是,我妹妹之前那两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大家都看着眼里。你们做爹娘的嫌弃她,自己住着青砖瓦房,让我妹妹住牛棚,生了孩子也不管,好像刘健飞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刘母接话:“但他到底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呀,我们生养他一场,原先他没条件供养我们,我们只好跟着其他的孩子做饭,如今他那边有地方住了,再跟着其他孩子,村里人会戳他脊梁骨。大年,这人活在世上,不能失了孝道,否则会被所有人戳脊梁骨,那日子还能过?”她目光落在孙子身上,“孩子也抬不起头啊!”
江小月脸色奇差,不过,也没出声和他们吵,只看了一眼哥哥。
顾秋实秒懂:“大娘这话有理,你们确实该跟长子住。”
眼看刘家夫妻满脸欢喜,他慢悠悠道:“当初我就不想让小月嫁给健飞,要不是周家人把我打晕捆在柴房,成亲那天这婚事就会被我搅黄了。我妹妹勤快能干,长相也好,又能生孩子,如今还有自己的院子,即便是二嫁,应该也能选个不错的人。刘健飞那个瘸子根本就配不上她,若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早就把他赶走了。他自己是个累赘,要拖累我妹妹一辈子,如今这累赘还要带上你们俩……小月,稍后你就把刘健飞赶走!”
江小月还没说话,顾秋实又补充道:“我看到刘家人就恶心,看在孩子份上,刘健飞可以住那边宅子,但如果他要带上刘家人,那就跟他滚,你要是舍不得,那就一起滚。”
刘家夫妻脸上笑容僵住。
他们以为,儿子跟小月已经生了孩子了,就不会再分开。万万没想到都到现在了,江大年还没有接受儿子这个妹夫。
江小月拥有那么大的一间宅子,即便是带着个儿子,也根本不愁嫁。
可儿子是个瘸子,没了江小月,上哪儿再去找四肢健全的媳妇?
第413章 拖油瓶大哥 十二
别说四肢健全容貌不错的清白姑娘, 即便是身上有疾的寡妇,怕是都不好找。
老两口面面相觑。
他们确实想跟着儿子一起住大宅子,但却没想过把大儿子的婚事给搅黄了。
要是大儿子没了媳妇, 以后谁照顾他?
村里的人都有一些根深蒂固的思想,比如生养了儿女,就要给儿女成家才算了确身上责任。这也是为何刘家不富裕也愿意挤二两银子出来给刘健飞娶妻的真正缘由。
他们如果非要住那个大宅子,儿子就会被江家兄妹赶出来。
如果他们不去住, 儿子还能住一住。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闹,夫妻俩都沾不到宅子的边。
那还闹什么?
见好就收, 不影响小两口的夫妻感情, 对儿子才最好。不然,惹恼了江大年,直接把儿子赶出来, 到时,这瘸腿儿子就砸手里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 然后落荒而逃。就连看到了边上站着的何三月, 也没来得及打招呼。
两人是故意的, 何三月跟一双儿子险些都要处成仇人了,为了儿子好,他们绝对不能和兄妹俩不喜欢的人亲近。
何三月将方才两家人的争执听到了耳中, 皱眉道:“大年,小月孩子都有了,你怎么还想着把他们夫妻分开呢?健飞再不好,也是孩子的爹, 没爹的孩子日子有多苦,你应该最清楚……”
顾秋实只是以此来吓唬刘家人, 只要刘家人不傻,就知道该怎么选。又不是真的把刘健飞赶走……再说,就算真的让二人分开了,顾秋实也不可能让江小月的孩子吃苦受罪。
当然了,这些话就没必要说了。何三月这样的人,跟她说了她也不信,白费唇舌。
“你又来做什么?”
何三月话被儿子打断,心里特别难受。也就是从给儿子定下杨彩云开始,母子之间就生疏了。以前她勉强儿子做事,只要哭一哭,求一求,儿子再不愿意干也会答应下来。
现在,儿子变了。
“我听花嫂子说你定亲了?”
江小月也看了过来。
白姑娘人不错,但娘家没地,吃了上顿没下顿,哥哥要是把人娶回来,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娘家人饿肚子。
她昨天亲眼看见哥哥跟白姑娘商量定亲,一直想问一问 ,但昨晚上哥哥回来太迟,今天也还没找着说话的机会。
顾秋实颔首:“定亲了,以后你不用再操心我的婚事,成亲的时候你过来接礼就行。”
三拜九叩时要拜高堂,何三月是亲娘,江大年成亲就得拜她。
何三月面色复杂:“那个白家的姑娘我只是听说过,长相如何,性子如何通通都不知道。大年,这婚是定得太草率了。”
顾秋实满脸讥讽:“总没有定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离谱。玉宜挺好的,她爹受着伤,她跑下山找活干赚钱买药,一个姑娘家能做到这些,比那些哭哭啼啼凡事都求着别人做主的废物好多了。”
最后一句,指的是杨彩云。
陈云朵生了。
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是周家第一个重孙,老两口欢喜得很,对陈云朵格外重视。杨彩云不高兴,嘴上不说此事,一天到晚就哭,哭自己的委屈。
周常平一开始还耐心哄,后来也烦了,事情就都到了何三月这里。
何三月已经到了看见杨彩云就怕的地步,听到儿子话里的指责,她苦笑:“大年,你还在怪我?可于我而言,当时彩云是你最好的姻缘,毕竟我不知道你手头有这么多银子,要是知道,我也不会勉强你娶她。”
顾秋实扬眉:“那你让谁娶呢?杨彩云肚子越来越大,不可能不嫁,让周常平娶?聘礼哪里来?”
何三月面色复杂。
她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顺着儿子这个话头往下想……周常平不是不愿意娶二房,而是没有银子来娶,也怕家里人因为他娶二房而生怨。只要有了银子,一切都迎刃而解。
她在知道儿子手头有银子的情形下,确实会让儿子出钱。就在方才她临出门时,周家长辈知道她要来,还开口让她劝儿子不要追债,最好是将那张借据作废。
“大年,我在周家的处境很艰难,你体谅一下我啊。当初若不是为了你们兄妹,我也不会改嫁……”
顾秋实打断她:“何家人帮我们种地,每年付三成粮食。关于租地,村里不是没有过先例,人家都是种地的人留四成粮食,六成送给东家。你倒好,直接反过来了。如果有六成粮食,不说六成,即便只有三成,那时候我们兄妹还小,母子三人吃三成粮食怎么也不至于饿死,菜地这么大一片,养两只鸡不难吧?等于你一年到头什么也不用干,等着何家人送粮食回来,种点菜就能养活我们母子三人。所以,我就不理解你口口声声说的为了我们兄妹改嫁这话。”
何三月面色发白。
“因为有周家人在,所以何家人给三成粮食才会那么爽快,不然,他们绝对不会给。”
顾秋实明白,何三月真是这么想的,她性子软弱,从来不敢为自己争取。
“这世上,何家人只是少数,如果你把那些地收回来给旁人,每年只收四成粮食,多的是人跑去何家抢。都不用你出面,粮食就送回来了,如果种地的人不乖,还想赖账,你就再换一家。有地还能被拿捏? ”
何三月张了张口:“他们是你舅舅,是我的亲哥哥,我一个寡妇拖着你们俩孩子,本来就要靠娘家撑腰……我知道你不理解我,嫌弃我没用,但谁让你们兄妹倒霉摊上我这个没用的娘了呢?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恨我怨我都行,但……我还是你娘!你得听我的话,不听就是不孝!”
顾秋实颔首:“说吧,今儿来除了想插手我的婚事外,你还想做什么?”
何三月有些开不了口 ,但如果不说,回去交不了差。她咬牙:“把周家的那张借据给我,他们养你一场,你不应该算这些账。”
“不给。”顾秋实摆摆手,“让他们尽快把粮食凑了送来,不然,别怪我无情。”
何三月瞪大眼:“你想怎样?”
顾秋实冷笑一声,直接掠过她出门往周家去。
这家院子里挂着大大小小的尿布,村里人带孩子,有些人家不觉得累,有些人家会特别累。归根结底,就看这孩子带得是否精细。
如果孩子的每一张尿布都要洗晒,一天下来有近二十张,再加上一起尿湿的衣衫和被褥,从早到晚都别想离开河边。但如果尿了不洗就怎么晒干继续用,那就没多少事。
院子里晾着这么多,可见周家养孩子比较精细,周常平的妻子生孩子,只能是何三月这个名义上的婆婆伺候。
顾秋实心下啧啧,不知道何三月怎么能忍得下来。
院子里坐着周家父子,孩子在四处玩闹,本来这个时辰他们应该在地里干活,吃了早饭后得知何三月要去见儿子,就安排她取回借据……谁也没下地,就是在等一个结果。
看见顾秋实出现,众人都有些紧张。周常平挤出一抹笑:“大年来了,进来坐。”
“不坐了。”顾秋实摆摆手,“我去城里还有点事,过来就是想说,你们想要将过往的账目一笔勾销,应该亲自来跟我谈。处处为难我娘,实在是太过分也太卑鄙,我生气了。”
周常平一愣:“你别生气,有事好好商量,家里实在是还不起粮食,你如何非要逼债,那是想逼死我们一家子。”
“我不来逼。”顾秋实摆摆手,“我们一个屋檐下过了那么多年,哪里好意思来逼你们?”
听到这话,周家人心里一松。想着这债就算赖不掉,暂时也不急着还,反正江大年不可能逼死人,那就一直死赖着呗。
周家兄弟三人热情了不少,周柳树还亲自递了一个小板凳过来:“坐,坐下说。”
“天色还早,我去一趟城里。”顾秋实撂下话,头也不回。
周家人特别欢喜,但何三月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从她要给儿子定亲开始,她求过儿子好几次,儿子都严词拒绝。
今儿忽然就听了……方才儿子过来时的模样,可不像是要妥协。
顾秋实当然不可能亲自去逼迫周家,不管周家如何不做人,江大年都是在周家长大的,他要是亲自出面和周家人闹到不死不休,虽然心里爽快了,但会有许多人不赞同,会说江大年无情无义。
倒不是顾秋实一定要维护这个名声,而是他有更好的办法。能不搭上名声还能让周家人受教训,何必亲自上?
城里有人专门帮人收债,或者说买债……就是擅长收债的人买下债主的借据,当然不可能按照借据上的银子买。他们会折价,一般是五成,甚至不到五成。
就比如顾秋实的粮食,至少也要值二十多两银子的借据,他们只给十一两。
顾秋实拿了银子就走。
这些人为了不吃亏,追债的手段都会特别狠……但那跟顾秋实有什么关系?
兄妹俩多年以来在周家当牛做马,江大年没有多怨,毕竟是他自己的愿意的,他不想让母亲为难,所以各种妥协,如果他无情一点,完全可以搬回江家,把地收回来自己种。
他最不能释怀的有两件事,一是自己的死,周常平亲自动的手,二是周家人给妹妹定的婚事。
刘健飞那样的人,江小月离开或是不离开,都会被他毁了下半辈子。
难得来城里一趟,顾秋实找了马车,又买了不少东西。
他坐在马车回,路过周家时,周家人还想跟他说话,笑着朝他招手来着。
回到家,顾秋实将马车上的粮食卸下来,江小月上前帮忙,看着兄长买回来的细粮和肉,她都想问一问哥哥到底有多少银子了。
“哥哥,不用天天吃细粮,可以买点粗粮掺杂着吃。”
顾秋实不置可否:“你身子弱,需要补一补,等把亏损补起来了再说。”
不光是江小月,江大年长年累月拼命干活,又没有吃什么好的,再不修养,会影响寿数。能活到四十岁都算命长。
江小月更惨,本就身子不好,还养了个孩子。奶水不够,就是她气血不足的缘故,若是顾秋实没来,她再生两个,命都要搭进去,三十岁都不一定活得过。
如今顾秋实来了,自然要照顾好她。
*
半下午的时候,周家那边传来了吵闹声,江小月正觉得奇怪,就看见何三月跌跌撞撞跑来,进门后还被堆在路旁的砖头绊住摔了一跤。
何三月摔倒了却顾不得身上的伤,看见顾秋实时眼睛一亮:“大年,你的借据怎么会在外人手里?他们……他们说是帮你追债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秋实上前,抓住她的胳膊,用了点力气将人扶起。
“他们不是帮我追债,而是我感觉自己要不回那些粮食,贱卖给他们了。”
何三月一脸懵,她完全没听说过这种要债法子。
“他们不是帮你?”
顾秋实心情不错,耐心解释:“是我将那些粮食卖给他们了,至于能够拿到多少,全凭他们的本事。”
何三月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很大:“你……你不能阻止他们?”
顾秋实一脸严肃:“我和他们也不熟啊,就是大家你情我愿做了个生意而已。”
闻言,何三月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半晌都起不来。
与此同时,外面不少人从路上跑过,都去往周家的方向,明显是听到了动静跑去看热闹。
何三月想起身,试了几次都起不来,顾秋实再次弯腰去扶:“娘,你怕什么?周家倒霉了,你还有儿子,还有女儿,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胡说!”何三月呵斥,“我做了十多年的周家妇,要是他们一倒霉我就走,那我成什么人了?”
吼完这话,她找回了几分力气,丢下顾秋实飞快跑走。
江小月到现在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顾秋实陪着她一边往周家走,一边低声解释。
听完后,江小月眼睛一亮,问:“哥哥,你得了十一两银子?”
顾秋实含笑点头:“我从来也没想过那些粮食能拿回来,能取回一点是一点。如果周家善待我们兄妹……干活是应该干的,村里的孩子都要干活,但是,他们给你定的婚事太差,还想让我给周常平的孩子当爹,这太缺德了。如果就这么放过他们,我会憋屈死。”
江小月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她和何三月容貌相似,性子却大不相同。根本不怕周家倒霉,唯一担忧的是哥哥引来了这些人找周家麻烦,会不会被人说闲话。
前面周家院子外围了不少人,顾秋实压低声音:“那些银子,回头我分你一半。”
江小月连连摆手:“我不要!如果不是哥哥,也追不回那么多粮食。”她故意板着脸,“别给啊,我要翻脸的。”
顾秋实失笑。
此时的周家院子已经乱成了一团,女人们哭天抢地,男人们在周柳树冲上去被打了一顿后,全部都消停了,这会儿都缩在角落。
追债的人有二十多个,几乎站满了周家的院子,个个凶神恶煞,手里拿着棍棒大刀,虽不是土匪,看着也差不多。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看着不像是打手,还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文雅气质。
“我们只是来收债的,拿到银子就走,绝对不伤人。”男人笑吟吟,“当然,如果你们不服气,想赖账,非要打一架,那我们也奉陪!”
周老婆子看着这群人,浑身哆嗦不止,险些就要晕过去了。
第414章 拖油瓶大哥 十三
周老头身为一家之主, 在一家人面前很有威严,此刻却努力将自己往儿孙身后藏。
这群人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惹。并且, 不管是家里的人还是村里的人跟他们都不认识,想找个人说情都找不到。
迄今为止,除了破财消灾,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将这些人送走的办法。
陈云朵和杨彩云吓得躲在屋中不敢出来, 周家三兄弟面面相觑,谁也不肯上前交涉。后来,还是周老头看到了人群之后的便宜孙子, 他一把揪住长子:“老大, 让江大年帮着求求情。”
周柳树眼睛一亮,就想蹿出去抓人,奈何一群打手堵在门口, 他刚走两步就被拉住,努力挣了两下, 发现挣脱不开, 他也不再白费力气, 而是扯着嗓子大吼:“大年,你快来!”
这一喊,所有人都看向了顾秋实。
挡在顾秋实面前的人也想到这些人追的是江大年的债, 立刻让开了一条路。
顾秋实不动:“叫我有事?”
周柳树看着他,满脸期待,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大年,家里欠你的的粮食我们一直都有放在心上, 从来没想过赖账。你没必要请这些外人来插手,这样吧, 今天我们先还你二两银子……”
他这边喋喋不休,顾秋实正想解释,那个为首的中年男人已经打断他的话:“这事跟他没关系,这债是我们东家从他那里买过来的。说起来,但凡是找上我们东家的债主,那都是实在追回来的债。由此可见,你们家不是什么善茬,刚才我客客气气,不代表我好说话。”
他伸手一指带来的打手们:“不要再扯了,浪费时间。我们这一群人都等着收了债回去养家糊口呢,你们不还债,那是想饿死我们的家人。为了家人,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眼看周家人还没反应,中年男人一挥手:“他们不愿意给,那我们就只好自己去翻了。辛苦兄弟们了。”
众人立刻四散开来,有一半的人拦着周家众人不许他们阻止,剩下的一半人分散在各间房中,还有人去了猪圈和鸡圈。
一时间,院子里乱成一团,周老婆子浑身瘫软,哭着喊着叫骂,中年男人不以为意,自顾自冲着脸色铁青的周老头道:“当家的,如果兄弟们收出来的银子和物件足以抵消这张借据,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搜不出……”
他满脸都是不怀好意。
周家众人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他们以为搜不到银子,最多就是让这些人搬走放在明面上的东西……虽然也让人心疼,但值不了几个钱。
合着搜不到银子还有后手?
周老婆子颤抖着声音问:“我们家确实没有银子还,你们就宽限几天吧,求你们了。”
“众位兄弟家中妻儿老小等米下锅。我们宽限了你们,谁帮我们填饱肚子?”男人冷笑,“像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东家来之前就吩咐过,如果还不起债,那就抓人去卖。一个壮劳力可以卖五两银子,你们家这么多年轻人,等搜了东西,看还缺多少,抓两个人补上就是。”
周家众人:“……”
如果卖了身,生死就不由自己了。
还有,根本用不着全家人都去卖身,那卖谁不卖谁呢?
周家是三兄弟,都正值壮年。孙辈就只有周常平成年了。
如果不拿出积蓄,光是今年的收成和家具,应该能够抵几两银子。最后可能是挑三个人走。
三个人正好三兄弟,但又有个问题,老人家年纪大了,管家有心无力。只能交给孙辈,孙辈中周常平是老大……他一人就娶了两个媳妇,银子要是落到他的手里,怎么可能留给底下的堂弟堂妹们?
还有,兄弟三人被抓走之后,家里的妻子肯定不会苦等,反正还年轻,多半是要改嫁的,那和妻离子散有什么区别?
周柏树和周槐树想到这些,兄弟俩对视一眼,立刻达成了一致。转身看向周老头:“爹,您就把债还了吧。”
周老头也想了许多,他们两个老骨头肯定是不会被选走的,不管挑了哪个儿孙,这家人心都要散,他苦笑了下:“我们愿意还,你让他们出来。”
中年男人是为了要债,不是为了找茬,见周家愿意还债,拍了拍手,将所有人招了回来。
周老头很不甘心,可看着乱糟糟的院子,他心里明白,如果再不把英子拿出来,到时家里会更乱。
人活一辈子,都是为了儿孙。他一把年纪了,绝对不能把儿子的家给弄散了。于是,再不甘愿,也只能进屋取银子。
周家的积蓄有十四两,这是所有的银子了。
周老头哆哆嗦嗦将东西捧出来,中年男人看到银子,心知这一把能回本,脸上却冷冷的:“剩下的呢?”
“就……家里的粮食。”周老头说到这里,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求几位大哥给我们留条活路吧,如果真的凑足了银子,我们全家就只能饿死了。”
他一把年纪,哭得老泪纵横,所有的人都心有戚戚,中年男人叹息一声:“那我们就只搬走你们今年的粮食,再加上这些银子。虽然还不够……只能我自己贴一点了。”
听了这话,周家众人感激涕零。
即便加上今年的粮食,还是凑不到二十两。这些人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
这群追债的人本就收的是那些不好收的债……债主真要是能收回,也不会折价卖给他们。
他们为了不亏本,会使一些强硬手段,随时带着牛车和马车,如果收不到银子,那就拿家里的东西抵。
接下来,一群人打开了周家堆粮食的屋子,土匪一般轮番去搬,不过眨眼之间,那间屋子就空了。
这些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拿到了足够的东西后,那个中年男人当着周家和所有人的面直接就将那张借据点着,瞬间化为飞灰。然后,他又一挥手,带着一串车子扬长而去。
村里的人今儿算是开了眼。
活了半辈子了,第一回看见这么强势的债主。
一开始还觉得顾秋实好说话的众人,心里也不敢再对他生出轻视之心。
收债的人走了,周老婆子又活了过来,她从地上起身,跳着脚破口大骂:“江大年,你个缺德鬼,生儿子没□□,我们周家养你一场,你不说报答,反而还给我们家带来这么多的麻烦,没良心的东西……”
顾秋实面色淡淡:“如果你们没有吃我的粮食,又怎么会写下借据?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从今往后,大家各过各的日子。你再骂一句,别怪我不尊老。”
他身形高大,眼神凶狠。周老婆子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脸涨得通红,却再不敢开口说难听的话。
江小月满脸愤然:“明明就是你们欠了我们兄妹的粮食死赖着不还,哥哥实在没法子了,只要了一半的银子,他们拿走了十八九两,可到哥哥手里的只有十一两。若你们好好还债,也不会弄成这样。”
周家人听到这话,心里都很后悔。
如果早知道江大年拿到十一两银子就愿意一笔勾销,他们早就给了!
现在好了,这些人来追债,一家子都要吓死了,这也罢了,今天的事还让众人看了笑话,往后好多年,周家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
一提起周家……就是赖了拖油瓶的粮食不还,拖油瓶请了外人追债,一家子吓得屁滚尿流。
关键是这银子最后也没全部到江大年的手中,等于一家人可以好生做下来商量的事情被外人插手,银子落到了外头。
何三月瘫软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她压根就不敢看周家众人的神情。
“大年,我……”我怎么办?
顾秋实扭头看她:“如果你们亲自来跟我谈,而不是每一次都让我娘来逼我一笔勾销,我也不会做这么绝,至少,不会这么快就卖掉了借据。”
何三月哑然。
好像被儿子护着了。
又好像没护。
周家人被那些人吓唬了一场,又折了大财,肯定不会放过她!
江小月不想在这儿多留,拉着哥哥就要走。
顾秋实临走前,冲着周家人道:“我还是手下留情了的,城里做这种生意的不止他们一家,但只有他们家出价最低,收债的手段也最柔和。如果我丧了良心,换一个东家将那张借据多卖二两银子,你们家绝对没这么容易脱身。”
周柳树从来就没想过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一直看他脸色长大的孩子居然能给周家这么大一个教训,冷笑道:“合着我们家还要感谢你?”
“不指望你们这种不讲道理的人感恩。”顾秋实转身,“别再让我娘出面找我为你们家的人讨要好处。”
兄妹俩一走,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
今天这事,说不清谁对谁错。
江大年找了外头的人收债确实不对,但若不是周家人想要赖账,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顾秋实出手这么狠,把何家人给吓着了。
最近这段时间,顾秋实忙着修建两个宅子,也没找何家人谈地的事。
何家人仗着是亲戚,想着他们先把地开出来,到时候江大连如果想要收回地也要等到明年的秋天。再不济,开地的工钱要付出来。
村里的人想要找份短工不容易,只要江大年给了工钱,他们就不算做白工。
但周家的下场,让何家人不敢再贪便宜,过去那些年他们得到的已经够多,如果贪得无厌,江大年计较起来,何家又得出血!
兄妹俩回到院子不久,何家兄弟就到了,他们是来还地的。
何大牛想着,自己主动上不来还地,这样识趣,江大年一定会高兴,两家以后还能多来往。他笑呵呵道:“大年,你如今从周家搬了回来,又快要娶媳妇了,以后就自己顶门立户,这地也该收回来自己种。这些日子,我跟你二舅都已经把地收拾完了……你不用给工钱,咱们自己家人,不用算这么清楚。”
他到底还是不甘心,提了一句工钱。
要是江大年懂事,就该主动提出付他们工钱,无论他们如何推拒,也该使劲塞。
何二牛脑子要简单点,来之前兄弟两人就已经商量好了,今年开的那些地不要工钱,当卖个好。听到哥哥这么说,急忙附和:“对对对,你一个人种五亩地是有点辛苦,但种出来的粮食绝对够吃。都吃不完。”
话说完了,被哥哥瞪了一眼。
何二牛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
顾秋实一脸疑惑:“当初谁让你们种我家的地?每年的租子又是跟谁商量的?”
何家兄弟面面相觑。
当年妹夫死了,妹子要改嫁,种这地他们是当仁不让。不给他们,难道给外人种?
原本是打算兄弟俩合起来种,每家分一半粮食,后来周家人横插一杠子,非要分走三成,他们也怕被人议论说种了江家人的地不帮人养孩子,忍着憋屈给了。
“那三成粮食是周家要的。”何大牛总觉得外甥的脸色不太对,一颗心提了起来。
顾秋实颔首:“不是我娘要的,对吗?”
何二牛点头:“你娘是个不管事的,周家来商量的。他们家的人很精明,每年都守着我们家收粮,该多少就是多少,一粒米都没没少拿。”
顾秋实好奇问:“但三成粮食给东家,你们不觉得太少么?”
兄弟二人沉默。
三成租子是少,别人家租地来种,要给东家六成粮食,有那刻薄一些的东家,甚至还要收走七成。
何大牛听着外甥这语气,忍不住问:“你该不会是觉得我们给得太少,还想要拿走一些吧?大年,你长大了,不知道当年的事,如果不是我们兄弟出面,这些地都不知道会落到哪个刻薄的人手里……”
顾秋实打断他:“我娘是你妹妹,你帮她保住地不是应该的吗?再说,即便你们只留四成,你们也赚了。”
何大牛噎住。
何二牛慌了,脱口问道:“难道你还要问我们讨要三成粮食?”
周家的三成粮食给出去,近二十两银子,简直全家上下都被榨干了。
何家倒不至于,家中长辈比较出息,留给他们的地要多些,这些年兄弟二人又种着江家的地,且没分户却分了家,各干各的,各吃各的,兄弟俩都是勤快人,他们各自都有三十多两积蓄。
因为是自己赚来自己吃,兄弟俩特别有干劲……这些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他们辛辛苦苦干出来的。
如果给二十两,那每人就要出十两,想想就心痛。
两人都一脸肉痛。
顾秋实看得出来,这二位虽然喜欢占便宜,但算是比较老实的那种,杀人放火吃绝户这种事是绝对不敢干的。
何家能够种着江家的地这么多年,纯粹是占了身份上的便宜。因为有何家兄弟抢走了地,也给了兄妹二人长大的机会。若是兄妹俩没有舅舅,地落到周家人手中,怕是下手会更狠。
当然,如果何家多少出面护一护兄妹二人,周家也不敢过分到卖了江小月,杀了江大年。
上辈子江小月嫁人,江大年早早死了,这地……应该是何家和周家分了。
顾秋实沉吟:“你们不该给吗?”
兄弟二人傻了。
何大牛咬牙:“大年,我们是你的亲舅舅!”
话中已经有了服软的意思,也有让他看在亲戚份上少要一点的用意。
“拿十两银子来。”顾秋实一本正经,“我就不追究租子的事了。”
闻言,兄弟俩是松了口气的。
每人五两,倒也能接受。且这么一算,外甥没有收到三成那么多,最多一成半!
何大牛还想求情,能磨一点儿是一点儿。
何二牛干脆:“回头我们就去凑。”
何大牛:“……”这是猪吗?
往日兄弟俩一起干活,何大牛在弟弟面前满心优越,从来都是弟弟吃亏他占便宜。此刻他还真的希望弟弟能够聪明一点。
兄弟二人离开时,蔫头耷脑的。
江小月看着他们的背影,道:“哥,咱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顾秋实解释:“娘亲舅大,爹不在了,舅舅就该是我们的依靠,可我们过去那些年在周家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他们种着我们家的地,得了便宜却从来没有为我们兄妹出头。就连你出嫁,那么荒唐的婚事他们都没出面阻止……说到底,他们没把我们兄妹当做自家人。”
江大年记忆中,舅舅就只是一个称呼,从来都靠不住。顾秋实要这笔银子,就是想告诉所有人,江大年和两个舅舅家不亲,以后少来沾边。
何家兄弟从来都是个干脆人,知道赖不掉,便也不吵不闹,当天下午就将银子送了过来。
他们不是没想过赖账,可周家的下场摆在那儿,两人是有贼心没贼胆。
第415章 拖油瓶大哥 十四
二人特别后悔, 为何要跑这一趟?
等着江大年登门讨要,至少这银子还能在兜里揣上几天。
现在倒好,主动凑上去把银子送走。
这事儿不能深想, 越想越心痛。何大牛脑子一向转得快,心痛之余,回头看了一眼外甥和外甥女的大宅子,低声问:“我听说大年定了一个山上的野丫头, 不知道这婚事是真是假?”
二牛没想这么多,他还沉浸在自己失了五两银子的悲伤里。本来家里攒下来的银子是三开头,如今只有二了, 越想越堵心, 也没深想大哥的话,随口反问:“这还有假的吗?”
“要是假的就好了,我们家的三丫今年十四, 跟大年正好配对!”何大牛痛心疾首。
怪只怪世道变化太快,他压根儿没反应过来。
兄妹俩在周家一住多年, 从来也没有说过要出来自立门户, 何家兄弟便也没想过要把地还回去。那时候江大年没有地, 也没有这大宅子。何大牛在考虑女婿人选时,根本不会想到这个外甥。
现在不同了,江大年有五亩地, 还有这么大的四合院。谁嫁给他,那都是掉进了福窝窝。
何二牛也有适龄准备议亲的姑娘,摆摆手:“大年对我们有隔阂,大哥最好别凑上去, 别到时候亲没结成,反而更惹了他厌烦。”
何大牛哼哼:“你就不想找个家里有大宅子的女婿?大年不光有宅子, 家中还简单,手头可有二十多两银子,当初我们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能不能摸出二十文?”
“人家都定亲了,还说这些做什么?”何二牛心里也有点酸,“我脑子笨,有便宜的事从来都轮不上我。怪只怪我闺女命苦,摊上了我这么一个蠢爹。”
他知道自己不聪明,从来都没否认过。
何大牛倒也有股搅黄了江大年婚事,把女儿嫁给他的冲动,但一想到兄弟二人在他面前都只有认输的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二弟,走慢点。”
何二牛习惯了风风火火:“家里还有事呢,磨蹭什么?”
何大牛提醒:“我们已经把地还给大年,今年要少种五亩。”
听到这话,何二牛顿住。
少种五亩地,家里人轻松很多,但到了秋天,也会少收很多粮食。两人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但村里人都不怕苦,两人心里还是悲伤居多。
*
江大年从亲舅舅那里要回来十两银子的事情很快在村里传开。
一时间,不少人的想法都跟何大牛一样。
只怪他们没反应过来,不然,找了江大年做女婿。不说能从他手里占多少便宜,至少女儿跟着他能过好日子,有这么一门姻亲,回头家里缺钱了,借银子也有个借处不是?
村里人扼腕叹息,但大部分都想想就放下了。很少有人会为了把闺女嫁给富裕人家而故意搅黄了旁人的婚事,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呢,那样的缺德事可不能干。
这两天的周家简直是鸡飞狗跳,之前兄弟三个有两个都想要分家,因为家里欠的债,所以才没分。
而现在……虽然没债了,但分也分不到什么。
周家老两口银子被拿走之后大病一场,都打不起精神来,周柳树提出找大夫给二人治病,两人都连连拒绝。
开玩笑,家里本就没有银子了,只剩下二三十个铜板,再请个大夫出诊,付了诊费后怕是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
何三月在家里的身份很尴尬。
家里所有的银子被收走,明明是与她有关,但所有人都不敢责怪她。
何三月每天按部就班跟原先一样,做饭洗衣洗尿布,喂猪喂鸡打扫屋子。她能感觉得到,所有人都不喜欢她。
周老婆子躺了两天之后,有了点精神,在何三月又一次送饭进门时,忍不住破口大骂:“整天一副哭相,有点福气都被折腾没了。我们家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所以才摊上你这种祸害。”
何三月心里一慌,没注意脚下,踢着了椅子腿,整个人向前栽倒,手里的碗飞出,热粥洒了一地。
周老婆子本就在气头上,看见粥洒了,怒气又添一层:“笨手笨脚的,当初我就不该让你这个克夫的祸害进门,瞧瞧我们家都被你祸害成什么样了,滚出去!”
何三月连滚带爬往外走,刚走几步,又被周老婆子骂:“地上那些,你不来收拾了,等着老婆子我来扫吗?没眼色的东西,又不是看你进门多年,真想把你扫地出门!”
周老婆子骂儿媳妇,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门儿要多大有多大,不说院子里的人,就连隔壁的邻居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院子里妯娌二人正在低声说话,何三月一出门就对上了二人看好戏的目光。
两人不光喜欢看她笑话,心里还特别讨厌她。
周槐树一想到家里的积蓄全部都没有了,甚至连粮食都被搬空,就气得睡不着觉。看见何三月抹眼泪,一副委委屈屈模样,他冷笑道:“大嫂,这个家可没有人欺负你,你哭什么?我就不明白,让你去跟大年求情,你怎么反而把人惹恼了呢?亲儿子都不顾你的死活,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言下之意,是何三月不会说话才把江大年气着,才会有一大群打手上门追债。
何三月解释:“我真的有求情,是大年讨厌你们。原先你们要是对他好点,他也不会……”
周槐树不高兴:“一个拖油瓶而已。凭什么要我们对他好?”
何三月满肚子的话不知道怎么说,转身哭着回了房。
周柳树靠在窗户旁发呆,看见她哭着进门,道:“我们家的银子和粮食都没有了,你有什么好哭的?闭嘴!”
此时的何三月伤心至极,哭得抽泣不止,哪里是说闭嘴就能闭得上的?
她努力想要忍住哭意,奈何忍不住。
“我让你闭嘴。”周柳树想要发脾气,反正屋子里的所有东西他都舍不得砸,于是大踏步起身,一把揪住了何三月的衣领,狠狠将人从窗户扔了出去。
何三月很瘦,从窗户落下的她没法稳住自己的身形,砰一声砸在了地上,痛得她浑身瘫软,好半晌起不来身。
陈云朵和杨彩云愿意嫁给周常平,是因为周常平长得好嘴甜,还因为周家不算是穷的那种人家。
谁知道江大年会在他们过门之后立刻搬出去,还收走了那么多银子……关键是何家的地还了回去,周家明年再也没有三成粮食可收。
今年吃的粮食不知道去哪里找,明年的粮食收回来也不够吃,这日子简直没法过。
陈云朵刚刚生了孩子,她打算满月之后我就回娘家跟双亲商量一下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有杨彩云在,加上坐月子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她有了改嫁的想法。
别看何三月尽心尽力伺候她吃喝拉撒,还将孩子换下来的尿布都洗了,但也仅此而已。刚生下来的孩子要喝奶要换衣裳,一点不如意就哭。
谁也不愿意睡着哭唧唧的孩子身边,周常平也一样,如果跟村里其他的年轻人一般只娶一个妻子,周常平再不愿意睡孩子身旁也只能守着母子俩。但周常平有另一个妻子,边上还有一间房,那边还有个知情识趣的美人,他白天偶尔会回来看两眼,夜里都在那边住。
自从生下了孩子,陈云朵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外头的人还说她享福,说何三月这个婆婆尽心尽力。
陈云朵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比别的姑娘差,凭什么要跟旁人分享一个男人?
原先江大年对她一心一意,有什么好东西都送到她面前。如今江大年一跃成为村里最富裕的人家,陈云朵真的是越想越不甘心。
早知道,当初就接受江大年的好,如今那四合院就是她的了。
心里不甘心,面上就带出了几分,陈云朵自从杨彩云进门之后就没有过好脸色,旁人倒也习惯了。
何三月不怕两个儿媳妇,事实上,在周家所有人中,她只有在两个儿媳妇面前才能放松几分。
“哎呦,今天好乖,一点都没闹。”
陈云朵翻了个白眼:“婶儿,把那边的衣衫拿去洗了吧……”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女子的哭声。
声音由远及近,一路哭着进了门。
何三月面色微变,转身跑了出去。
“绵绵,这是怎么了?”
这哭着跑回来的是周常平的亲妹妹周绵绵,她嫁到了城里,不经常回来,但每次回来都是哭。
周绵绵从小没娘,却没受什么委屈,因为有江小月这个小可怜长期供她欺负,养成了她霸道的性子。后来有媒人说亲,将她嫁到了城里去。
村里的姑娘嫁去城里,怎么都算是高攀,但周家给了她丰厚的嫁妆,等于给了她底气。夫妻俩成亲之后,时常吵架。周绵绵的男人是个爱动手的,她也还手,但每次都是被打的那个。
挨了打,她就跑回娘家告状。
但周家人在亲家面前说不起硬气话,自家女儿受了伤,从来不敢登门算账,只把女儿留在家里,等女婿上门接人的时候教训几句,装模作样拿拿乔,多听几句女婿说的好话,就会妥协了。
“他又打我……”何三月来的时候,周绵绵也才六岁,养了十多年,母女之间感情不错。
这个感情不错,指的是何三月对继女特别耐心,不管周绵绵出了什么事,何三月都会特别上心。
“怎么能打人呢?你饿不饿?”
周绵绵确实还没吃饭,点了点头。
家里有坐月子的陈云朵,即便是周家没有多少银子了,也还是想方设法给他买了些鸡和鸡蛋,还有陈家那边 ,也三天两头送好吃的来。这会儿锅里就炖着一锅汤。
何三月立刻进了厨房盛了一碗汤。
周绵绵一边吃一边哭。
因为是嫁到城里的缘故,如果不是挨了打,她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娘家一趟,甚至陈云朵生了孩子,她也没回来,并不知道家里出了事。
喝完汤后,周绵绵后之后觉发现院子里众人脸色都不太好。不过她没放在心上,以为他们是为了自己。
不管换了哪家的姑娘,在婆家挨了打回娘家,娘家人的脸色都不会好。
除了大房之外,周家其他人根本就没把周绵绵挨打放在心上。
这丫头从来都不肯吃亏,孰是孰非都不一定。再说,嫁都已经嫁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早晚都会和好。
周绵绵手臂上青紫一片,据说是被她男人用扁担敲了一下。
周常平满脸愤然。
“绵绵,妹夫也太过分了。这一次你千万不要轻易原谅他。”
周绵绵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问:“大年哥呢?”
一句话出,院子里一瞬间落针可闻。
陈云朵生孩子的时候,要派人去城里给周绵绵报喜。周家发生的那些事,他们认为不适合让周绵绵知道,实在是太丢脸。
此时听到她的问话,不回答又不行,周常平冷着脸道:“我才是你的亲哥哥,你出了事找我就行,找他做什么?”
周绵绵听出兄长的语气不太好,耐心解释:“我们家的院墙倒塌了一片,我想请大年哥去帮忙搬砖。家里人都在上工,再说他们也没力气。”
周柳树皱了皱眉:“这件事情稍后再说。”
何三月眼神一转,悄悄出了门,再次去找了儿子。
顾秋实已经选好了日子准备搬家,刚好今天城里的铺子要送家具,他正和江小月一起将各处的屋子门打开,准备将堆家具的地方再扫一扫,不然,等家具放好后,就得挪开了才能扫。
院子门开着,顾秋实倒灰的时候我看到了何三月进门。
“又有什么事?”
何三月听到儿子这话,心头一梗。这些天她在周家处境尴尬,都是被儿子给害的。
“绵绵回来了,说是院子里倒了想请你去帮忙搬砖。 ”
顾秋实扬眉:“你们当我是什么?”
“大年,周家收了江家的粮食,但也还给你了。你到底是在周家长大,绵绵是你妹妹,如今她需要人帮忙,你可不能拒绝。”何三月再次强调,“你又不忙,就去一下嘛。算我这个当娘的求你。”
江小月忍无可忍:“娘,哥哥只有我一个妹妹。”
顾秋实颔首:“对啊,周绵绵那个不讲道理的算哪门子妹妹?我额头上这个疤还是拜她所赐,我不计较,却不代表我没生气。”
何三月哑然。
“你有一个城里的妹夫,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这是想帮你。”
或许她是真觉得在帮儿子。
顾秋实摆摆手:“不需要。”
第416章 拖油瓶大哥 十五
何三月是真心觉得, 儿子跟城里人有亲,会得到一些好处。眼看儿子不愿意,甚至脸色都不太好了, 她只能哭着离开。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好。”
顾秋实看着她背影:“你少惦记我们兄妹,我们还能更好的点。”
这话着实伤人,何三月身子僵了僵。
周绵绵回家, 周家人没有多热情,却也不会对她甩脸子,正如何三月想的那样, 谁家要是有一门城里的亲戚, 只有好处没坏处。
但前提是,这亲戚别在家里住太久。周绵绵回来的第一天,家里人还耐心问他夫妻二人为何吵架, 第二天众人开始各忙各的。到了第三日,周老婆子都没有专门为她添菜。
周家如今没了粮食, 每顿的伙食很差。原先做窝窝头用的是粗粮, 偶尔是粗粮混细粮, 如今却添上了野菜。并且,还将碾谷子剩下来的谷糠添了进去。
遇上灾年,谁家都这么吃, 但是近几年风调雨顺,加上周家一直有江家的粮食补贴,年轻一辈中谁也没吃过。
那玩意儿,谁吃谁知道。
一口咬下去, 满嘴都是沙,根本就咽不下, 还剌喉咙。
周家人以为原先的窝窝头就已经不好吃,跟这个比起来,那已经算是不错的。
并且周家的菜地一直种的是江家的宅基地,如今整块宅基地全部都被青砖圈起来,两个四合院就已经占掉了大半的地方,剩下的那一点儿,被圈成了院子和菜地。原先周家种的菜,全部都被拔了个干净……导致周家现在没菜吃。
当初江大年造宅子,让众人拔菜时,周家没好意思出面阻止。
人家的宅基地,他们种了这么多年,一文钱没要。如今江家要用,又有他们想让江大年喜当爹之事,周家哪里还有脸让江大年赔菜钱?
野菜团子不好咽,又没有菜吃,还没吃几天,全家人都满脸菜色,脸黄肌瘦,比不上要饭的乞丐,也跟荒年众人的脸色差不多了。
周老头就想不明白,怎么家里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要说倒霉的缘由,就是城里那些人来追债,把家里的银子和粮食都拿走了。或者更早之前,江大年闹着要自立门户。
说到底,就是江大年对周家寒了心,非要搬出去住,后来又因为周家想要何三月出面拉拢他,所以他跑回来要了粮食……至此,周家多年的积蓄和今年的粮食才被人搬走。
不光是老两口想清楚了,周家兄弟也想明白了。
周柳树不愿意承认都是儿子的错,他只有周常平一个儿子,子不教父之过,可是儿子都已经当了爹,不会再听他的话。他说多了,儿子对他生了怨,以后不给他养老怎么办?
何三月是忙得没空想,一家这么多人要吃饭喝水,院子里人一多,就很容易脏,从早到晚忙个不停,跟个陀螺似的。
他们夫妻不提,二房三房可不是哑巴。
在又一次吃晚饭时,桌上的一盆野菜团子,野菜里加上几粒粗粮和糠,几乎都团不起来,一碰就要散。
关键就这种玩意儿还没有多的,每个人能分到一个大人分大的,女人和孩子分小的。周槐树在看到一个稍大的团子被周常平眼疾手快拿走后 ,当场就爆发了,一巴掌拍在桌上:“这日子没法过了,分家!”
周绵绵抖了抖身子,她也发现这一次回来家里的气氛很不对,每个人都窝着一肚子火,好像随时会炸似的。
周槐树是真起了分家的心思,他生了二子一女,加上夫妻俩,一家才五口,两个小的才几岁,一顿就吃一个小团子。二哥跟他一样,就是孩子稍微大点,算起来是他吃亏。大房就厉害了,五个大人一个娃娃,陈云朵还在坐月子,说是要吃好的,杨彩云肚子里揣着孩子,也要吃好的。光他们一房人吃的粮食,比他们两家人加起来还要多。
再往后,孩子一两年又长不大,杨彩云紧接着又要生,周常平两个媳妇,换着屋子折腾,以后不知道还要生出多少。等他长子成亲,大房的孩子都跟葫芦似的一大串了。
越算越亏,这日子不能过了。
“爹,今天这家您不分也得分。”周槐树冲自己二哥使了个眼色,“咱们家里现在什么都没有,您还不如把我们分了,之后各奔各的前程。说难听点,孩子外祖看不惯孩子吃苦想要补贴,看到我们这么大一家人,人家都不敢贴。毕竟,贴过来也不一定能落到自己孩子口中。”
这话周柏树赞同,眼瞅着长子就大了,今年还没过年粮食就没有了,等到明年秋收,这一年日子绝对难过,现在还有野菜团子,过完年会吃得更差。更让人绝望的是,到了明年秋收不是熬出头,家里的粮食本来就不够供这么多人吃,明年没有了江家的三成粮食,家里会接着饿肚子。
“爹,分了吧。”
兄弟俩都是干活的好手,媳妇也不懒,底下的孩子也能跟着去地里多少帮点忙。而大房……两个女人生孩子带孩子,吃要吃好的,做事的时候人家干不了,想想就亏。
一大家子住着,兄弟俩生的女儿一个七岁,一个六岁,正是带孩子的好手。他们自己都舍不得使唤闺女,凭什么让闺女帮周常平?
他们帮周周常平干的已经够多了。
周老头早就有了分家之意,上一次如果不是有一大堆债,这家早已分了。
“分吧,你们去请村里的长辈过来。”
周绵绵满脸尴尬,她是出嫁女,不掺和分家之事,可此时她也没地方去。
她心里开始后悔,这两天不该回来的。城里的男人也是,怎么还不来接?
周家的屋子不多,每房能分到两间,只是二房和三房四间屋子,两对夫妻俩各住一间,剩下的两间孩子分了男女住,能够挤得下。如果分家,那孩子就只能男女混住。
兄弟俩碰头一商量,决定让孩子还是按原先的住,分家后各自都尽快弄出一间小屋子,实在不行,让孩子去柴房凑合。
反正这家是分定了。
周家到现在已经没什么好分,积蓄没有,粮食没有,能分的就是地和现在住的屋子。
周老头直接将地分成了四份,兄弟三人各一份,他们老两口占一份,然后老两口再占一间房。
值得一提的是,大房如今还是两间房,只是杨彩云成亲时非要单独一间,于是,陈云朵一间,杨彩云一间,周柳树跑去跟侄子住,而何三月住的是柴房。
如今一分家,周柳树总不可能还跟着他们住……那就住到二房三房的屋子里去了。
二房三房既然提出分家,那肯定是想断个干净,绝对不允许分家后他们夫妻还在自家屋子里睡。
周槐树一看家里的住处,更觉得不分家自己在吃亏,压根不问兄嫂怎么住,接着开始分锅碗瓢盆和种地的物什。
从下午一直折腾到深夜,家分完了。
周柳树没法子,只好跟儿子商量。
“常平,让你两个媳妇住一屋。”
此话一出,周常平还没开口,杨彩云和陈云朵都不愿意了。
两人都觉得恶心。
共伺一夫就算了,同睡一张床像什么话?
陈云朵本就已经心生去意,也就是还没满月,回娘家会被嫌弃,也不好去外头租屋子……她手头是有一点私房银子,但拿来租房子太浪费。还有,她还在坐月子,自己搬不了东西,如果她跑到外头去住,到时就得请娘家人来帮忙搬东西,那么大的动静,传出去又是一场笑话。
除非她不打算跟周常平继续做夫妻,否则都不能这么干。即便是要和周常平分开,她也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想让自己沦为村里人的谈资。
杨彩云都烦死了,她也不是故意要做平妻,虽然嫁进来了,却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委屈,若不是周常平骗她,她何至于此?
尤其嫁过来之后过的这日子,明明身怀有孕吃点好的本就是应该,结果二房三房大人孩子都一副她占了多大便宜似的,那野菜团子,她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为了孩子她都忍了,结果这一家子愈发得寸进尺。这些天,杨彩云已经后悔嫁进来 ,这会儿更是悔断了肠。
她都有种跑回娘家的冲动,但……当初她执意要嫁,爹娘很是生气,这才过去没几天,她现在回家说自己不想在周家了,爹娘可能不会收留,虽说她一直赖在门口肯定能进娘家的门。但陈云朵都没走,她要是走了,岂不是把屋子让出去了?
如果是她不知廉耻勾引有妇之夫,那是她活该。可她那没有这种想法,是周常平对不起她,凭什么要她让?
“我不搬!”
陈云朵也扬声喊:“我从来就没听说过三人挤一间屋子的奇“”葩事,你们若是不怕被笑话,那就挤吧。不过,我还在坐月子,挪不了屋子。”
言下之意,要挪也是旁人挪动她这边。
她们搬不搬,二房三房可不管这么多,将分到的东西归拢到自己的屋子里后,兄弟俩就去了几个孩子的屋子里。
孩子每年都会长穿的衣裳,就只有那两套。周柳树不同,他是大人,加上何三月住的是柴房,不多的衣裳也只能跟他放在一起。于是,整间屋子就都是夫妻俩的东西。
原先这间屋子有何三月收拾,二房三房的大人都不过来……万一进门看到张脏衣,洗还是不洗?
这会儿妯娌俩进屋看到屋子里的东西,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是一言难尽。
周柳树今年才四十不到,夫妻两人长期分房,那肯定也要找机会同房,他们没有单独的屋子,总不可能在何三月住的柴房那什么。也就是说,他们经常在这屋……这屋子分给了三房,周槐树的妻子跑去跟自家男人低语了几句,紧接着就听到了周槐树的大嗓门:“大嫂,把你们的东西收了去,我要收拾屋子。”
何三月手足无措,东西是可以收,可收了放在哪儿?
两个儿媳妇,她一个也得罪不起,不管喊哪个搬,她都开不了口,可是不搬又不行,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了周柳树。
周柳树烦得很,他管不到儿子的房中事,让两个儿媳妇同住一房本就是周家理亏,这事情不能由长辈来吩咐,只能让儿子跟俩人商量。
偏偏儿子是个废物,商量不拢,他察觉到了何三月的目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都是穷闹的!
周柳树不看任何人,起身就出了门:“我去看看地里的草。”
何三月:“……”天都黑了,能看得见吗?
没法子,她只能先把东西拿出来放在屋檐下。
陈云朵和杨彩云暗地里注意着便宜婆婆的动静,虽然早已猜到她不敢来找自己,看见她真的把东西放在屋檐下,还是暂时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可不敢松完,得看睡觉时的安排。
陈云朵和杨彩云一直互相看不顺眼,但这会儿心里的想法却出奇的一致。何三月都能住柴房,周柳树如何不能住?
从分家这事就看得出来,二房三房如今是拧成了一股绳。大晚上的,妯娌二人各自回了娘家,再回来时,手里除了各自拿着半袋粮食之外,还有一些锅碗瓢盆。
一家的东西分成三家用,确实不够,有盆的就缺碗,有碗的就缺桶,总之,家家物件都不如以前齐全。
分这些物件时,何三月从来就不擅长争,周柳树自持是男人不屑于跟两个女人计较,便一直没有进厨房。二房三房又不傻,都把好的往自己怀里扒拉,剩下的那些都是二人留下的破烂。
他们两家是从娘家找点东西就勉强能度日,何三月不行,只得了一只桶。想要做饭,没盆没碗,连吃饭的碗都没有,只得了几双发霉的筷子。
可筷子根本就不用买,实在没有,外头的枯枝掐几根回来照样用。
二房三房比较齐心,媳妇儿回了娘家 ,男人们却没歇着,带着孩子很快就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而大房这边,老两口被分家的事情伤着了,早早就躺下,周柳树一去不回,周常平这间屋子哄一会儿,那间屋子说几句软话,也没个空闲。当然了,他从来不会在家里干这些杂事,即便有空,也不会帮忙。
何三月归置好东西,外头天都蒙蒙亮,睡是不可能睡了,她趁着二房,三房还没起,赶紧去厨房给一家人做饭……老两口要吃软的,即便是野菜团子,也只能少放菜多放粮食,两个儿媳妇一个坐月子,一个怀有孩子,不光要吃好的,还得吃鸡蛋羹。最后,她和父子俩吃一样的饭。
她这边早饭还没做好,二房三房已经在催。
昨晚上分家的时候,锅分给了何三月,也正因为此,除了一个桶,什么都没拿到。
周柳树当天夜里就没回来。
何三月飞快把饭菜送到两个儿媳妇的房中,没有碗,她砍了两个竹筒装的,两人心里都有气,不爱搭理她,看见竹筒装的汤,心里愈发愤怒……这都是什么人家,日子越过越回去了。
周常平去了厨房,听到二婶嘀咕大房做饭时间太久,用的柴太多,他皱了皱眉,出门后对着何三月低声道:“娘,那锅本来就是我们的,给他们用是情分,不给是本分,怎么还成了应该的?”
何三月半晌才挤出一句:“昨天晚上说好了让他们先用几天的。”
如果不是老两口跟着大房,这锅还不一定分给她呢。
周常平呵呵:“你用点脑子,把这事告诉爷奶,让他们出面,二婶她们才会尽快准备厨房,不然,凭着他们的脸皮,用上个十年八年都有可能。昨天晚上让爹从屋子里搬出来的时候,她们都好意思……”
话还没说完,何三月已经捧着野菜团子踏进了正房。
所有的屋子只有老两口住的最规整,还分内外两间。里面睡觉,外面用来吃饭。
吃饭时,何三月感觉到自己被便宜儿子踹了两脚,轻咳了一声:“娘,二弟妹和三弟妹今天早上嫌我做饭慢,可咱们要做几锅饭,实在快不起来。我想着,他们要是等不及的话,还是尽快弄出厨房……”
周家老两口昨天分家的时候没给几个儿子分钱,心里很过意不去。周老婆子听到这话,当即瞪眼怒道:“咱家什么光景,哪里还有银子造厨房?谁家的锅从早到晚都在用?这分家了也还是一家人,互相歉让一下!何三月,我发现你有问题,以前多乖巧的人,如今一分家就处处争抢,别因为你儿子能干了就可以爬到我们周家头上压着,做梦!”
忙了一个日夜,何三月早已疲惫不堪,大早上地被劈头盖脸骂一顿,她委屈地眼泪汪汪,看向继子:“常平出的主意……”
周常平心里骂她蠢,就想开口狡辩几句。周老头已经抢先出声:“明明就是你的错,还把事情往孩子身上推,何氏,过日子要踏实,不能多嘴多舌。”
何三月抬眼,对上二老愤怒的目光,只能低头认错。
周
恰在此时,周柳树从外面进来,他像是察觉不到屋中气氛不对,坐下就抓着野菜团子开啃,啃完了问:“屋子搬了吗?”
周常平在听到父亲开口说前两个字时,已经一溜烟跑了。
何三月硬着头皮:“没……”
周柳树瞪她:“那你昨晚上住哪儿?”
“没睡。”
何三月想说自己忙得没时间睡觉,周柳树却以为她不想勉强儿媳妇,顿时恼羞成怒:“有本事你一辈子也别睡!”
第417章 拖油瓶大哥 十六
何三月又被骂了一顿, 不想开口了。可从昨晚到现在,她收拾家里时发现缺不少东西,其他的东西都可以迟点置办, 这碗可不行。
“要买几只碗,今天云朵她们喝汤都是我砍的新竹筒,两人好像不高兴……”
周柳树想到这个破败的家,简直是什么都缺, 偏偏又没有银子,越想越烦。
“家里没钱,先忍着。什么高不高兴的, 我们家就是穷, 当初她们进门的时候也没瞒着,现在才来嫌弃,是不是太迟了。”
何三月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这男人怎么还一种我穷我光荣的理直气壮?
周柳树看见她那傻样,怒道:“别看着我, 逼我也没用, 怎么你越来越傻了?”他心里烦得很, 又要想解决之法,忽然福至心灵,“要不你去江家, 问大年拿几个碗回来?我可听说,这些天他请人做事,用的都是自己的碗,他就一个人过, 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也才两三个人,根本用不完嘛!”
听到这话, 何三月心情复杂。
“大年不爱理我,我多去几趟,怕是都要不认我这个娘了。”
周柳树不高兴:“试一试嘛。不给再说,他天天在家大鱼大肉,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你这个做娘的用手当碗吃饭?”
何三月低下头。
夫妻多年,周柳树也知道何三月是个闷葫芦,看见她头顶,他冷哼一声:“赶紧让两个儿媳妇把屋子腾出来,昨天晚上我一宿没睡,要歇一会儿!”
他这声音不低,与其说是让何三月去办,不如说是故意说给陈云朵她们听的。
周柳树实在不想做个恶公公,所以昨天才吩咐何三月催二人腾屋子,但很明显,何三月催不动,昨天晚上甚至都没睡,那就只能他自己上。
杨彩云在家很受宠,扶着腰从屋子里蹿出来:“只有那些龌龊的地方才会两个女人陪一个男人睡,你们周家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反正我不搬,谁要是敢动我的东西,今天我就回娘家去,把我爹还有村里的老人都找来评理。”
话说得很难听。
不过也没乱说,确实只有花楼那样的地方才会让两个女人一起伺候男人。
还有,真要是把杨家和村里老人请来评理,周家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陈云朵也冷笑:“真要是让我搬,我也不会跟彩云住,让常平去城里租个屋子,等我满了月子就回娘家改嫁。什么破日子,想想就恶心得饭都吃不下。你们周家不要脸,我娘家还要脸呢。”
总之一句话,两人都不愿意搬去和对方住,并且也表明了这是底线。如果非要强迫,她们就要回娘家。
这一个还在月子里,一个肚子里揣着孩子。周柳树即便觉得家里养不起两个儿媳妇要送走一个,也不得不为孙子着想。
那揣在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也要生下来,杨彩云不能走。而陈云朵生的孩子还在月子里,这时候没了娘,能不能养活都难说。
打量了一圈,竟然真的腾不出屋子。
周槐树今天早上喝了一碗细粮粥,说是粥,却熬得很稠,筷子放上去都不倒。昨晚上老丈人还补贴了一块风肉,这会儿他吃了个肚圆,愈发不后悔分家。听见大房吵得不可开交,他笑盈盈探出头来:“大哥,咱们这种人家,哪里娶得起两个媳妇儿?原先你还得意,这一分家,麻爪了吧?咱们小门小户的,自己填饱肚子都困难,装什么大老爷?还纳妾,美不死他!”
他喝了一口水,喟叹一声:“大哥,孩子还是得教。我儿子以后要是敢娶两个媳妇,在知道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我就会打断他的腿。自己都养不活了,还养俩媳妇,咱娘生了我们兄弟三个,我媳妇儿也生了三个。两个媳妇就要生六个,常平以后十二个时辰不睡觉 ,怕是都够呛。”
这话很难听,却也是事实。
陈云朵和杨彩云说完了话后就将门窗都关好了,表明了没有退让的可能。
周柳树抹了一把脸,昨天晚上他确实没睡好,这会儿是又气又困,一怒之下,直接去了柴房躺倒。
睡在地上和床上完全是两种感觉,这地又湿又硬,铺了褥子也没软和多少。
也不知道是地上太硬,还是周柳树心里有事,反正他睡不着。
周绵绵从二房探出头,她跟两个侄女睡的,嫌弃大房的伙食,特意跟二嫂拉近关系,然后得以留饭。
“娘,家里都住不下了,你回去问问大年哥啊,他那么多屋子……”
周柳树眼睛一亮。
他立刻翻身而起,出门拉了何三月就往外走。
何三月看他往江家的方向去,眼睛瞪大,拼了命的抽自己的手:“不去不去!”
当初她嫁到周家,周家的屋子就不多,那时候周柳树就提出搬到江家的屋子住。
江家屋子不算新,但足够宽敞。
何三月说什么也不肯。
如果她改嫁之后还住在江家院子里,那成什么人了?
如今也一样,儿子回去自立门户,她如果离开了周家,可以回去跟着儿子住。但她绝不可能带着周柳树一起。
她不擅长争,平时跟个面团似的,但也有自己的底线。
正因为她的这份坚持,所以江家的宅子才会闲置多年。她不止不让周家人住,面对村里那些别有用心跑来“租”宅子的人,也是一口回绝。
顾秋实起得迟,明儿就是乔迁之喜,他早上吃过早饭之后带着白玉宜和江下月一起进城置办明天的宴席。
原先江大年在村里跟个隐形人似的,因为是周家的拖油瓶,好多人看不起他,看到了他也不打招呼。如今顾秋实来了,他擅长与人交谈,又修了这么大的宅子,好多人都想要与他交好,因此,明日的乔迁之喜,村里的人都会来。
吃饭的人多,顾秋实手头又不缺银子,打算多置办一些菜色。
世人都下意识先敬罗衣后敬人,他出手阔绰,固然会引来一些占便宜的小人,但大部分人会尊重他,不敢开他玩笑。
而占便宜的那些人被打退,正好还可以帮他立威。
早饭是刘健飞做的,江小月带着孩子睡懒觉。周柳树到的时候,早饭吃了一半,粥还有半盆,白生生的包子还有满盆。
天气越来越凉,包子可以吃一天。顾秋实昨晚上发的面,刘健飞折腾了一个早上才包完,这会儿锅里还蒸着最后一锅。
周柳树吃了几天的野菜团子,馋得不行,看到包子后直咽口水。
江小月对母亲失望透顶,喊了一声娘后继续低头啃包子,没打算招呼她。刘健飞隐约知道兄妹俩的想法,身为女婿的他不请岳母吃饭有点尴尬,不过又想到这是大舅子的家,他坦然了两分,干脆捧着包子低头喂儿子。
何三月倒不馋,或者说,这会儿她心里担忧的事已经抵过了那份馋意。
周柳树见没人招呼自己,自来熟道:“吃着呢?”
顾秋实颔首:“这么晚了,你们肯定吃过了,有什么事吗?”
周柳树闻着面香,干脆脸也不要了:“吃得早,又饿了,还可以再吃点儿。”
顾秋实呵呵:“周叔,这人呢,饿不死就行。吃太多还不是变成粪了……这可是原先你和婆婆经常挂在嘴上的话,你忘了?”
周柳树噎住。
何三月听着二人说话,只觉得胆战心惊。她很害怕周柳树真的提出搬回来住……儿子肯定会生气的。
周柳树也没强求,只要住进来了,想吃多少吃多少,他目光落在了院子里的空屋子上:“大年,你娘这些年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吃没吃好,穿没穿好,住没住好,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实在是心疼她,你如今院子修得这么大,也收留她住几天。”
何三月连连摆手,但也怕周柳树生气,不敢说自己不回来住。
反正,她是绝对不会回来住的。
顾秋实看了一眼何三月,这人总想让女儿和儿子退让,但也有些莫名的坚持。江大年记忆中,村里有一户姓陈的人家,就是陈云朵的一个隔房堂叔想把儿子安顿过来,提了一年一两的租金,何三月一口就回绝了,周家人想答应,毕竟院子空着也是空着,银子不要白不要嘛。何三月那一次发了疯,提着刀要死要活。
只是,吓退了陈家人后,她又恢复了软和的模样。
“我娘不愿意呢。”顾秋实垂下眼眸,“我身为儿子确实该孝敬亲娘,她如果想回来住,我不可能把她赶出去。”
周柳树眼睛一亮:“三月,回头咱们就搬!”
“我不!”何三月鼓起勇气。
周柳树沉下脸:“周家住不下这么多人,我们只能做柴房,年轻人住正房,长辈住柴房,传了出去,常平的名声还能听?”
何三月张了张口,半晌憋出一句:“这院子是大年的。”
当年有人租,她就不愿意,这租金又落不到自己手里。再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那些人住进来后万一不愿意离开,儿子成亲住哪儿?
她早就看明白了,周家绝对不会为江大年留屋子。
“大年都愿意了啊!”周柳树特别不喜欢何三月的倔强。
江小月看到这个男人就烦,忍无可忍道:“哥哥只说愿意照顾你,没说愿意照顾你!脸皮可真厚,当初拿我们兄妹当长工使唤,现在还想来住我们的房子,真住进来了,是不是还想当我们的家?然后方设法把这个院子给周常平?”
这话不算夸张,如果兄妹俩性子软弱,这种事情一定会发生。
周柳树面色乍青乍白,目光一转,落在了白玉宜脸上,这丫头虽然长在山上,容貌却是一等一的好,比陈云朵还好看几分。
“白姑娘是吧?你即将做大年的媳妇,也不算外人,如果当年不是我,他们兄妹可能都长不大,做人该知恩图报,我家也是实在挤不下了,所以我才……”
白玉宜起身:“那个……且不说我还没有过门 ,就算过门了,这家也轮不到我做主。”
周柳树扬眉:“你嫁给大年,你就是这个家的主人啊,收留谁不收留谁,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那我不愿意收留外人。”白玉宜羞红了脸,“我住山上,性子孤僻,比较怕见外人!”
周柳树:“……”
何三月见状,暗自松了口气。
她不想发疯,儿女拦住了自然最好。
周柳树还想要纠缠,却听说家里打起来了,并且见了血。
外面有人在喊,好多人往周家跑。何三月飞快奔过去,周柳树不甘心就此离开,又害怕家里出事,只得跟着人群一起过去。
顾秋实在院子里隐约能听见女子尖锐的哭喊声,他看了一眼院子里几人,都从他们眼中看到跃跃欲试,然后,几人一起奔出了门。
刘健飞腿脚不便,走在最后,还把门带上了。
此时的周家院子里,杨彩云躺在地上,身下一大摊血,她捂着肚子满脸痛苦。
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后来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内情的大娘特别热心:“被推的,云朵推的,说是陈家人送来的鸡蛋被彩云吃了。”
闻言,何三月面色惨白。
周柳树扭头瞪着她:“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何三月嗫嚅道:“有!是常平的意思,说她们俩每天必须一个蛋,家里只剩下陈家送的几个……”
“一天不吃会死?”周柳树自觉丢了人,狠狠推了一把何三月。
好在门口人多,何三月摔到人群里被人扶住,她一脸茫然:“常平让我做的啊,你又说不做,我到底听谁的?”
第418章 拖油瓶大哥 十七
没有人回答。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 陈云朵和杨彩云吵架,不是因为这一个鸡蛋,而是周常平越来越穷。再这么下去, 饭都要吃不起了,拿什么养孩子?
二人心中焦虑无处安放,心情烦躁之下,这才大吵大闹, 两人都觉得自己吃亏,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大户人家妻妾那么多,也没谁会为了几口吃的吵架。
何三月站稳了身子后, 抹着眼泪进了院子。
此时二房三房将孩子关在屋子里, 两家的大人站在门口看热闹。
陈云朵和杨彩云真的面红耳赤,不光是吵架,还动手摔东西, 甚至是拿着东西往对方身上砸。
杨彩云满脸痛苦,抱着肚子起不来身。
眼看自家沦为全村的笑话, 周常平心中大怒, 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院子里哭声一顿。
陈云朵抬起泪眼, 伸手抹了一把脸,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哭,会伤了身子。她抽泣一声, 转身进屋关上门。
杨彩云哭得伤心至极:“常平,救我……帮我请个大夫,不然我会死的。”
落胎有可能一尸两命,但到底是少数, 大部分人还是能保得一条命的。
周常平心情复杂:“彩云,我……”
他手头无钱, 付不起诊费。
杨彩云闭了闭眼,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朝他伸出手。
周常平急忙上前将人抱起送进房中。
周柳树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切,心中戾气横生。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回去,都是被江大年害的。
屋中,杨彩云面如死灰。
周常平握着她的手安慰。
他说了一大堆,杨彩云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半晌才轻声道:“常平,我没想到嫁给你之后的日子是这样的,当初还没嫁,知道你另有妻子,我就不太想嫁,但我又怕孩子生下来没爹……如今孩子没有了,你放我走吧。”
周常平心中痛极:“不!一定会有解决之法的。”
杨彩云惨笑一声:“怎么解决?是睡一觉你这个院子就能变大,还是等等你家就有银子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周常平握紧了她的手:“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不会让你们一直跟着我过苦日子。”
语罢,他起身出门,到了院子里后,眼神沉沉地看了一眼正在整理地上狼藉的何三月,然后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
“走!”
周柳树心中也窝着一团火,跟着儿子出门后,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呵斥道:“咱们这种人家,养一个女人都够呛,你还要养两个……这不是多一双筷子那么简单。常平,赶紧想个解决之法,不然,他们转头还要吵。彩云的孩子多半留不住,杨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周常平一脸漠然,看着江家所在的方向:“爹,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周柳树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心中一动。
“你想问江大年要银子?可是他还没成亲,那个姓白的从小跟着他爹打猎,没那么好抓。”
言下之意,抓了白玉宜问江大年要银子。
周常平冷笑一声:“不抓!直接把他弄死,到时江家的房子和地都归我们,现在已经分家,还不用分给二叔三叔,你觉得呢?”
周柳树抹了一把脸:“这事不好办啊,闹出人命会有人查……”
“弄成意外不就行了。”周常平眼神阴狠,“如果江大年出意外死了,咱们难道还争不过江小月?她要是识相,就住着她自己的四合院,若是不识相……直接摁死!”
周柳树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事情顺利还好办,万一……”
“不会有万一。”周常平一脸严肃,“爹,我过够了苦日子。江大年那个脾气,如今对我们周家不说恨之入骨,也绝不会让我们占上便宜。与其小心翼翼讨好他,不如直接抢过来!”
周柳树有些迟疑。
别看他是家里老大,遇事从来都是让别人先上,实在躲不掉了他才会出面。
“你想怎么做?”
周常平脑子里有许多的办法,但他懒得费精神:“晚上,我们父子俩闯进去,买点迷烟熏了,到时把他的银子拿到,然后一把火烧了院子,神不知鬼不觉……”
周柳树觉得不妥当:“要是不成功……”
“不会不成功!”周常平打断他,“这穷日子我过够了,一天都忍不了。云朵和彩云嫁给我,是为了跟我过好日子的。她们为了一口吃的吵吵闹闹,甚至还伤了孩子,这是我的无能。”
周柳树一想到自己要睡那个破烂的柴房,心里就特别抵触,再一想江大年死了之后自己会有的好处,一咬牙道:“干了!迷烟从哪里来?一般这种药都挺贵,家里可没有银子。”
周常平心中一喜:“爹放心!不用去买,压根不会有人知道江大年中了迷烟!”
*
秋日的深夜,月凉如水。
第二天就是乔迁之喜,顾秋实清点了一番自己买来的东西,盘算了一下还要补偿多少,睡得有点迟。
他觉浅,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大院子里,感觉周围都很安静。忽然,有拨弄门栓的声音传来。
顾秋实嘴角微翘,他重新修的院子,门栓总共做了三个,方向还不一样,并且卡得紧,想要由外朝内拨开,大概要拨到天亮。
半个时辰之后,外面的人耐心告罄,声音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哎呦一声,然后院子里有了动静。
值得一提的是,顾秋实在院墙顶上安了不少碎瓷片,这事儿还是他闲着无事自己一个人干的,平时谁也不会抬头往院墙上瞧,除了细心的人知道此事,不怎么过来的周家人是不知道的。
随着脚步声临近,打开了窗户有东西飞进来,顾秋实还是没动,只是屏住了呼吸。
门外的人离得近了,说话声隐隐传来。
“爹,你没事吧?”周常平的声音。
“有事儿也得顶着,我走了,你一个人行么?”周柳树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简直就是个疯子,正常人谁家往院墙上安那么多碎瓷片?里面好了没有?”
“应该好了,彩云说,她爹这个迷烟,牛都受不了几口。”
说话间,有人从窗户翻了进来,动作轻巧。
顾秋实若有所悟,就是说江大年发现着火了却逃不出去,记忆中火势很大,他浑身无力……顾秋实也以为他是被烟熏了所以才没力气,原来还有迷烟的事。
不过一眨眼,周常平已经奔到了床前,伸手就要摁床上人的脖子。
顾秋实早已醒了,抬手就将伸过来的那只手一拉一拽。
猝不及防之下,周常平也没料到床上的人醒着,被拉后整个人扑上前,紧接着背上一痛。
顾秋实朝他背上狠狠来了两下,然后将人一踹。他起身扑到了想要逃跑的周柳树跟前。
此时周柳树腿已经受伤,有些不便,跑也跑不快,他想要开门,奈何夜里太黑,他也不知道这门栓是怎么上的,摸索了半天,身后劲风袭来,他想要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顾秋实对着他的肚子狠狠来了两脚,踩得周柳树直吐血,好不容易才找到声音开始求饶。
父子二人求饶,还不敢把声音放太大。顾秋实下手特别狠,一把掐住了周柳树的脖子:“你们想做什么?”
周柳树急忙摇头。
此时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那就是后悔!
简直是鬼迷了心窍才会跟儿子跑到这里来为难江大年。
“饶……饶过我……”
顾秋实掐着他的手很紧,直把人掐到翻白眼,然后将人狠狠丢到了院子里去。
周柳树腿上的伤反而是最轻的,肚子很痛,喉咙也痛,摔在地上后背上还受了伤,整个人昏昏沉沉,半晌都起不来身。
周常平追了出来,顾秋实狠狠一脚就将人踹回去,然后飞扑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脖颈之上。
“你想做什么?”
好汉不吃眼前亏,周常平急忙摇头。
顾秋实冷笑一声:“你们该不会是想说走错了路吧?”
周常平:“……”
他飞快点头。
顾秋实呵呵,用力一脚,直接把人踩晕过去,然后,前期早就准备好的一根铁棒子,敲断了他的腿。
常人都受不了断骨之痛,昏过去的周常平痛醒过来,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痛得浑身哆嗦,再次晕了过去,哪怕是昏迷了,浑身都还在发抖。
月光下,周柳树只能隐约看到江大年的动作,听着儿子没有动静,他不知道人是昏了还是死了,此时他心里特别害怕,哆哆嗦嗦道:“饶……饶命……求你了……”
眼看高大的身影越靠越近,那根铁棒子特别稳,周柳树眼睛一闭,大喊:“救命啊……啊……”
他再喊不出声。
因为,顾秋实又掐住了他的脖子。
周柳树眼神里满是恐惧,刚才他和儿子过来时,特别庆幸江大年住的地方位置大屋子大,稍微弄点动静也不会让邻居知道。
此时他只后悔江大年的屋子太大,以至于他想要求饶都没人听见。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着他:“答应我一件事。”
周柳树忙不迭点头。
“别再让我娘做事,她想做也不行,若你不听,还冷眼看她为你们一家忙活,回头我就去告状,把你们父子都关起来。就凭你们干的事,这辈子也别想出来了,屋内的迷烟就是证据!还有,我放你们回去,但你要把她当祖宗供着,每天给她炖一只鸡,三日内给她做五身新衣……”
别说只是炖鸡了,就是炖牛,此时的周柳树都会答应。
顾秋实冷笑一声:“滚!”
周常平昏迷不醒,动也不动。
周柳树压根儿起不来身,这会儿手软腿软,浑身都是伤,想要离开只能滚。
父子二人跟烂泥一样被顾秋实丢到了外面的路上。
顾秋实关上门,重新回去睡觉。
周家父子被打得半死的事,第二天中午才有人提,周常平腿被打断,需要好好养着。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骨头彻底断裂,大夫说了,最好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不然,跛得会更厉害。
这腿注定是好不了了,以后周常平绝对是跛子,区别只是跛得严不严重。
周家父子对于凶手只字不提,别说外人了,就是周家人自己都不知道。
一大早,顾秋实的院子就忙碌了起来,村里来了好多人,都是来帮忙的。江小月在一堆妇人之中,听说了这件事情后,下意识看向了哥哥。
顾秋实感觉到她的视线,回望过去,带了点笑容。
江小月凶手是哥哥,但……哥哥如果恨周家父子,早就动手了,怎么会拖到现在?
厨房里的酱油不够,顾秋实进屋去取,江小月两步追了进来:“哥哥,是不是你?”
顾秋实扬眉:“昨晚上我好好在家睡着,什么都不知道。”
江小月从来没有怀疑过哥哥会骗自己,闻言拍了拍胸口,满脸的庆幸:“不是你就好。哥,我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不要和那些烂人纠缠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周家如今穷得厉害,如果一个不小心被他们赖上,日子都没法过了。”
这话有几分道理,如果是江大年在这里,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江大年已经不在了,是被周常平给烧死的。
“我心里有数,你快点出去帮忙吧。”
今天是个好日子,江小月心情特别好 ,见人先笑。
值得一提的是,何三月是来得最早的那一拨人,昨晚上她睡得是柴房,天快亮的时候,父子二人回来了,看到两人浑身是伤,何三月心里怕得厉害,想要烧热水,被周柳树骂了一顿,让她什么都不要做,直接回去睡。要是敢碰,他要翻脸。
何三月不知道父子俩晚上遭遇了什么,也想不明白周柳树为何对自己那么凶。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是被迁怒了。于是,也抽了个空摸到儿子身边低声问:“大年,昨晚上常平的腿被人打断,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顾秋实摇头。
何三月有些不信:“你周叔对我很凶……”
“这样啊,我去找他谈一谈。”顾秋实不顾她的拉扯,说走就走。
院子里众人倒没有注意他的行踪,但何三月看见了啊,她特别怕江大年真的去问,想要把儿子拉住,奈何一路追到了周家门口,也没能抓到。
“别去!大年,今天是你乔迁的大喜日子,不要闹事。”
她满眼的焦急,顾秋实瞅她一眼:“放心吧,打不起来的。”
说着,直接推门而入。
此时周常平骨头正完,大夫离开,周老婆子正在给孙子和儿子煎药,看见二人进门,她脸色很不好看。
“三月,我不是不让你给大年帮忙,但你能不能分清楚轻重缓急?他们父子二人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是瞎子吗?”
顾秋实眼神沉沉,直盯得给周老婆子闭了嘴,这才踏入了柴房。
周柳树趴在柴房里,痛得哼哼唧唧,早已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却无心过问,一抬头看到门口的人,他本就惨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脸颊抽搐半晌,才扯出了一抹勉强的笑:“大年,你……今天你家有喜,怎么过来了?”
顾秋实冷笑一声:“我娘嫁给你,是你的妻子,不要你爱她护她,至少要给她几分尊重吧?我听说你昨晚上吼她了?”
周柳树脸上笑容僵住,连连摆手。
顾秋实一步步逼近:“你没凶她?那是她骗了我?”
“不!”周柳树险些急哭,“我让她去给你们家帮忙,让她早点睡,当时她不听话,所以我嗓门有点大……”
顾秋实打断他:“别拿我当傻子,以后对我娘说话客气一点。还有你那个娘,张口就吼,从来不会好好说话……她要是再对我娘不客气,你们父子就等着倒霉吧!”
话里明晃晃的威胁,让周柳树胆战心惊,他不顾身上疼痛,扯着嗓子喊:“娘,我都说了让你别骂三月,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周老婆子正在骂儿媳妇,听到长子这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何三月,倒是我小瞧你了,都一把年纪的人还能勾得我儿子不孝顺……我掐死你……”
顾秋实眼神一厉。
周柳树心中狂跳,飞快绕过顾秋实爬到门口,大大吼一声:“娘!你要是敢动她,稍后就让二弟他们给你养老送终。”
周老婆子瞪大眼睛。
何三月心里发慌,过去那些年,她做梦都想要男人的这一份维护,此时真得了,她没有高兴,只有忐忑。
到底出什么事了?
直觉告诉她,问题出在儿子身上。
“大年,他怎么……”
第419章 拖油瓶大哥 十八
顾秋实也不解释。
想要让何三月离开周家, 多半是不能了。
可周家只要有何三月在,一家人都不会受什么苦。何三月任劳任怨,跟头老黄牛似的, 做多少事都无怨无悔。
“记住了!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我不会再客气!”
丢下这话,顾秋实抬步就走。
周老婆子觉得奇怪,正想再问几句, 就听到儿子警告:“娘,以后不许再凶三月,更不能对她动手。”
说到这里, 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 一闭眼道:“干脆你跟着二弟三弟过吧。 ”
村里的长辈都是跟老大住,若不跟老大,会被人议论。
周老婆子这把年纪的人了, 有儿有孙,如今最疼的就是曾孙, 她不想离开老大。还有, 三个儿媳妇里, 只有何三月最乖巧最孝顺,她跟着另外俩媳妇过日子,会受委屈。
“我才不要。”
周柳树皱了皱眉, 他不想跟家里人说真相,但母亲这模样,明显不会听话,他只得招手:“娘, 你过来。”
周老婆子知道儿子反常,本就想询问内情, 看儿子愿意说,立刻凑了过去。
听完了儿子的话后,她脸色乍青乍白,看着何三月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原先这个儿媳妇最听话,现在……特么的这就是个祖宗,打不得骂不得还要把她供着。三日内还要给她做五身新衣,心里正窝着一团火呢,却见江大年去而复返。
此时周老婆子为了儿子和长孙不坐牢,再多的火气也只能忍着。
顾秋实跑一趟回来,是因为突然想起来柴房里的情形,看那样子,何三月住的柴房。
这怎么行?
“把你们家的正房腾一间出来给我娘住,她一个人住!快点,今日之内就要办好!”
语罢,扬长而去。
周老婆子坐倒在地,拍着大腿哭喊:“哎呦……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呀。”
两边的人在打哑谜,何三月愣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看婆婆坐在地上哭,她急忙上前去扶。
周老婆子一肚子的血火没处发,看见大儿媳妇凑过来,下意识伸手一推。推完了才想起来不能伤她,又伸手去拉。
何三月自己坐了起来,周老婆子收回手,叹息一声:“三月,家里的事儿不用你,你去□□忙吧,一会儿我们把屋子腾出来。”
在这个家里,何三月衣食住行都是最差的,听到这话,下意识道:“不用,我就住柴房。”
周柳树想吼又不敢吼,压着脾气道:“让你搬你就搬。你只要听话,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不需要你再做什么。”
何三月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时,还听到母子俩在商量着让杨彩云挪屋子,周老婆子又说要准备新料子。
她心中不安,快走几步,想去找儿子问一问。可惜一路奋起直追,还是没能追上。而且是江家院子里的人更多了,村子里的人都来,要摆上几十桌。
值得一提的是,白父的伤痊愈了,带着一双儿女和礼物上门贺喜。
村里人大部分都不认识他,但认识白玉宜,好多人都凑上来跟白父打招呼。
白父一开始听女儿说未来女婿是个好人,他没怎么放在心上,还在想上哪儿凑银子退了这门婚事。后来看女儿出门后回来都很高兴,他半信半疑,今天看到这青砖四合院,又看到了未来女婿,还看到了村里人对未来女婿的态度,他忽然又觉得,这门婚事挺不错。
由于吃饭的人多,准备的菜色也多,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才开席。
席上众人都很高兴,这可能是近几十年来村里最好的席面,没有之一。
这边其乐融融,周家愁云惨雾。
家里本来就没有几个子儿,要给父子俩治伤,要给何三月准备新衣,银子根本不够,周老婆子跑去借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凑足。
何三月心里惦记着事儿,没有在江家多留,散席后把碗一收,拜托众人帮忙洗,她就回家了。
看着何三月离开的背影,洗碗的众人眼神都有些微妙。
将心比心,她们要是有江大年这么一个出息的儿子,靠自己修了青砖大瓦房,又即将娶妻。那是说什么也要从夫家离开……儿子娶媳妇之后,最多一两年就会抱孙子,回来带孩子多好?
周家说到底是外人,何三月在那里连个孩子都没有,干得再多,平时再苦,人家也不会把她当真正的家人。
当然了,即便众人心里都这么想,却没有人出言劝。
何三月平时很忙,跟村里的妇人都不熟,没有人愿意多事。
*
何三月回到家里,发觉院子里鸡飞狗跳,杨彩云的东西被挪了出来,这会儿她正撑着虚弱的身子破口大骂,可能是怕被人看笑话,所以骂人的声音不大,这才没有传出去引来旁人看热闹。
“这是做什么?”
杨彩云听到她问,满腔的憋屈和怒火瞬间喷薄而出:“你还好意思问?让儿媳妇给你腾屋子,你也好意思?来了这么多年,没为周家生下一儿半女。这屋子就算腾出来了,你好意思住吗?”
两个女人各住一个屋子,都是周常平的妻子,凭什么要她搬?
可是周老婆子强势得厉害,叫了老头子帮忙,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就把属于她的东西往外扔。杨彩云险些没被气死。
她隐约能猜到周家此举的用意。
不知道他们为何非要给何三月腾一间房……她只知道,周家已经后悔为周常平娶两个妻子,打算赶走一个,在她和陈云朵之间,选择了将她赶走!
杨彩云虽然后悔嫁进来,但却不愿意被赶走,凭什么呀?
要走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离开,被人逼着走,她不干!
何三月没想到母子俩真的给自己腾了一间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去厨房做饭。”
这会儿的厨房三房在用,压根就不让。
周老婆子也催:“赶紧进屋,把你自己的东西归置好,一会儿我给你熬鸡汤。”
也是这时候,何三月才发现角落里杀好了一只鸡。
看她傻愣着不动,周老婆子还将人推了一把,本来想用大力的手都伸出去了,又想起不能得罪人,只轻轻推了一下。
何三月觉得他们一家人都很怪。
周柳树再次强调:“家里的任何事都不需要你伸手帮忙,如果你真心想帮,听话就行。”
何三月:“……”
于是,她被婆婆推到屋中。
接下来,何三月最多是给自己铺床,给自己扫地,其他的事情,周家人一点不敢让她沾。
周老婆子年纪大了,之前有几个儿媳妇可以使唤,她自己一般是不做事,这初初开始做事,只觉得浑身酸痛。
杨彩云和陈云朵一个坐月子,一个在坐小月子,整日连门都不出,更别提帮忙了。
然后,周老婆子才知道,儿媳妇一天做了多少事,她从早忙到晚,一直不停,却根本干不完。
何三月每天在屋中好吃好喝,一整只鸡她一个人啃,常年吃素的她一开始还闹了肚子。更让人奇怪的是,她一个人吃不完一只鸡,想要分一点给两个儿媳妇,刚一开口就被母子俩给骂了回来。
往日里周老婆子最疼自己的儿孙,有好吃的都会先给他们,这一次不同,何三月喝着鸡汤,二房三房的几个小崽子口水直流,周老婆子却当没看见。
哪怕何三月主动提出分给他们,周老婆子也不愿意。
这一下,何三月可算是犯了众怒。
她勤快惯了,根本闲不下来。如今没有事做,特别不习惯,于是出了门。
乔迁之喜过后,顾秋实开始筹备婚事,打算在过年之前将白玉宜娶进门。
他经常在往外跑,江小月搬过来住后,一天三顿都给他准备了饭菜。但凡他在家,就会叫他吃饭。
这日,顾秋实在江小月家吃饭,吃到一半,何三月就来了。
她不太敢面对女儿,平时都是能躲则躲,实在躲不开了,才跟女儿打声招呼。
“小月。”
江小月对母亲的态度特别冷淡,即便她已经接受了嫁给刘健飞,并且打心眼儿里认为刘健飞是个好人,决定了要和他共度余生。但还是原谅不了母亲帮自己定的这门婚事。
正如顾秋实所想,这天底下的好人很多,凭着江小月的品貌,如果不是周家那一家子缺德鬼,她不可能嫁一个瘸子。
江小月点点头,没喊母亲吃饭。
刘健飞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招呼岳母,但看了妻子的脸色,也不好自作主张,干脆低头吃饭。
顾秋实侧头,问:“有事?”
看到一双儿女对自己这般冷淡,何三月心里特别难受。不过,她也早已习惯了,只问:“周家这几日对我的态度很不对劲,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顾秋实颔首:“我捏住了他们的把柄,让他们对你好点。过去那些年你太辛苦,最近好生歇一歇吧。”
何三月面色微变:“我不需要歇着,都是一家人,你过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不要管我……”
顾秋实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为你好吗?我只是想让周家父子吃点苦头而已。如果你敢帮他们洗衣做饭,回头我就收拾他们!”
何三月哑然。
“大年,你……你如今好好的,也搬出来了,过你自己的日子好了,怎么还揪着周家不放?”
顾秋实扬眉:“是他们先不放过我的,就在乔迁之喜的头一日晚上,他们父子是不是受伤了?如果不是我机灵,受伤的就是我。并且,他们不是奔着教训我而来,是想直接把我弄死,占我的房子和银子。”
何三月面色发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她印象中,周家人是刻薄一些,应该没有这么恶毒。但她也明白,儿子不会乱说话,那晚上周家父子确实早就出门……村里的人日落而息,大晚上出门,多半没干什么好事。
江小月也是才知道这事,脸色都变了。忽然起身伸手去推何三月:“你滚!从来你都没当我们是你的儿女,一直心甘情愿伺候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还要让我们兄妹卖身让他们过好日子。滚远一点,以后不要再进我的门。”
何三月想要解释,江小月一个字都不想听。
“你如果不离开周家,就不要回来认我们。”
大门关上,何三月站在门口,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浑身都在哆嗦,即使害怕也是生气,回去的一路上恍恍惚惚,有人和她打招呼,她都没听见。
回到周家,何三月不看任何人,直奔柴房,看着地上的周柳树,质问:“你想伤害大年?”
周柳树特别后悔自己做的蠢事,睡着了都在做噩梦,就怕江大年去告状,听到这话,心弦一颤:“谁告诉你的?别胡说!”
他这样的反应,何三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气得双眼通红,眼泪滚滚而落:“我早就说过,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害我一双儿女性命。”
一双儿女的性命是她的底线,就和守住江家院子不让别人住一样。
“你为何不听我的?周柳树,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
周柳树这两天烦透了这个女人,家里的人老的老,伤的伤,坐月子的坐月子,何三月好手好脚却不能做事,反而还要等着人伺候。要是能把她赶出去,家里能轻松不少。
“我是狼心狗肺,我不是人,你现在看清楚我的真面目了么?”周柳树恶狠狠,“咱俩本就是半路夫妻,你如果不想过了,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开,咱们好聚好散!”
何三月哇一声哭了出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在周家寿终正寝,万万没想到辛苦十几年后等来了这一句。
她哭得特别伤心,厢房里的陈云朵和杨彩云本来就不高兴,听到这哭声,更是怒气上涌。
陈云朵没好气:“杨彩云,我要是你,现在也收拾东西回家了。”
杨彩云还赖在这里,一来是要做小月子,二来也是不甘心,她付出了那么多,如果现在离开,也太亏了,还会被人笑话。
“那你怎么不走?”
陈云朵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她说那话是真心的,如果没有孩子,她真的会回娘家。周家这苦日子,简直一眼望不到头。
杨彩云看上了床上躺着的周常平……是的,这间屋子现在是他们四个人在住,三大一小,夜里都不敢翻身,怕滚下去。
“常平,我……我小月子满了,就回家了。”
周常平满心戾气,本以为事情会顺利,结果什么都没拿到,还被人打断了腿。他目光冷冷看向杨彩云:“你最好别走,不然,一定会倒大霉。”
杨彩云面色大变。
第420章 拖油瓶大哥 十九
杨彩云从和周常平认识起, 就没看见过他这样凶狠的眼神。
且他话里话外都是威胁之意,杨彩云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父子俩是怎么受伤的, 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
还有,父子两人受伤回来后,家里对何三月的态度瞬间就变了, 她心知,父子二人这是被江大年拿住了把柄。
之前她还隐约听他们说什么牢狱之灾……很可能是江大年以此来威胁父子俩,所以他们才会对何三月那么好。
如果周家父子倒了霉, 知情且提供迷烟的杨彩云哪里还能讨着好?
陈云朵不知道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她也懒得管。若不是为了孩子,她真就回娘家了。
周常平眼神里满是深意:“彩云,我会努力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杨彩云:“……”不好。
“家里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几个人长期这么挤着不像样子, 要是传了出去, 我爹娘都会被人笑话。我这个做女儿的没有给过他们任何好处, 反而还连累了他们的名声……常平,你放我走吧。”
周常平咬牙切齿:“彩云,我不能没有你, 不管你走到哪儿,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会想办法将你追回来。”
但是含情脉脉的情话,听着却有一种同归于尽的凛然。
杨彩云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陈云朵怀中抱着孩子,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看着二人情比金坚的模样……还说什么天涯海角也要把人追回来。她越想越替自己不值,当初她嫁过来时,周常平可没说过要去平妻。
当着她的面,两人就你侬我侬,她越想越生气,说了自己原本就有的打算:“常平,家里这么挤,根本住不下。爹娘和两个哥哥都觉得我在这儿受了委屈,之前若不是我拦着,他们都要来找你麻烦。要是知道彩云跟我住一起,绝不会善罢甘休。再有几日我就满月了,到时……我想回娘家去,你放过我吧。”
周常平面色沉沉,半晌不说话。
不知怎的,陈云朵有点儿害怕,鼓起勇气道:“这孩子你如果不要,我会带他离开。反正,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他,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他饿肚子。”
周常平看向了她怀中的孩子。
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事,人家那边三天两头送好吃的,陈云朵月子坐得好,孩子没有受多大的影响,二十多天下来,已经又白又胖。
周常平也特别疼这个孩子:“让我想一想。”
他没有一口回绝,陈云朵心知有戏:“常平,其实我也想和你过一辈子,但是……我爹娘他们不允许。孩子跟着我,回头我会尽力推迟改嫁的时间,如果你有心,就尽快改善,若你努力过了还是不行,我不会怪你,只怪我们有缘无分。”
一番话说得通情达理,周常平的脸色却不太好。话说得再好听,也不能掩盖他养不起家所以陈云朵才会回娘家改嫁的事实。
不过,他也不敢不放人,陈家不是好相与的,到时找上门来闹事,他同样留不住人,反而还要丢脸。
半晌,周常平才道:“云朵,是我对不住你。你还是先把孩子带走吧,跟着我,孩子怕是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你放心,回头我会每个月送些粮食过来,区别只是你住在家里,没有很我住一起而已。”
陈云朵心中一喜,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她对周常平确实有感情,但这感情没有深到两人一起吃糠咽菜的地步。她年轻又貌美,第一胎就生了儿子,回娘家改嫁多的是人愿意娶,运气好点,还能嫁给没娶过媳妇的。
至于孩子……这么小的孩子没娘不行,先抱回去养着,等断奶之后看周家情形,如果何三月愿意干活的,再扔回来也行。
实在没人带,那就抱养出去。村里大部分男人都只娶一个妻子,周常平这种特别稀少。大家都不富裕,娶了妻子回来一直不生孩子夫妻俩还是凑合过的人家也有。到时把孩子送到那种不能生的人家,应该不会受委屈。
陈云朵看着怀中可爱的孩子,心知将孩子送走是下下之策。但谁让她倒霉摊上了周常平呢?
“常平,我在娘家等你。”
两人情意绵绵,杨彩云看得心头火起。
同样都是周常平的女人,同样给他怀过孩子,杨彩云甚至还落了胎伤了身子,甚至为了他连害人的事都做了。结果呢,她付出这么多,却不能脱离周家这片泥潭。
而陈云朵什么都不干,有好处不会被落下,如今出了事,她却能云淡风轻地离开,不沾染丝毫恩怨。
杨彩云越想越不甘心,如果江大年豁出去告状,周家父子肯定脱不了身,她也同样要倒霉。而而这件事情和陈云朵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她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她很快有了决断,既然都是周常平的女人,那大家就一起倒霉。之前不知情,现在知道也不迟:“云朵,你知不知道家里为何不让何三月干活?”
话刚说出口,杨彩云就察觉到了一道凌厉的目光。
周常平眼神里满是威之意:“闭嘴!你再敢多说一个字,别怪我不客气。”
说话时,还挥了挥拳头。
杨彩云心弦一颤,满腔的恐惧里,愈发不甘心。
陈云朵见状,也识趣地不再多问,有些事情,知道了未必是好事。她其实隐隐猜到院子里发生了什么,所以才迫切地想要离开。
以前她只以为周常平花心滥情,如今才知道,周常平又狠又毒还蠢!害人不成,反把自己搭进去,这样的一个男人,根本就指望不上。
陈云朵眼看孩子睡着了,也跟着躺了下去。有意无意地,还挤了一下杨彩云。
村里的房子不大,即便是成亲用的床,躺两个大人不挤,多一个孩子就有些睡不下,如今还多了一个大人。杨彩云被她一挤,就滑落到了地上。
痛倒是不痛,可地上特别冰,杨彩云的心也冷了,她没有生孩子,但却是在小月子里。
小月子坐不好,很可能这辈子都不能生孩子了。杨彩云从来就不是个能受委屈的性子,立刻起身,伸手就去抓陈云朵的头发。
“你凭什么挤我?”
陈云朵坐了半天,腰都疼了,好不容易才把孩子哄睡想躺下歇会儿,再说她也烦透了这屋子里这么多人,所以才刻意将杨彩云挤开,本以为就是一件小事,哪里想得到杨彩云会因此发疯?
她毫无防备,当即被扯得连连惨叫。
周常平怒了,顾不得腿上的伤,伸手将陈云朵揽入怀中,眼看杨彩云不撒手,他伸手狠狠掐住了她的手腕。
一男一女,一躺一站,中间隔着抱着孩子的陈云朵互相瞪视。杨彩云委屈坏了:“周常平,你有没有良心?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她什么都没干,你却只护着她,难道我就活该吗?”
周常平没想这么多,只是不希望二人打起来而已,明明就是杨彩云先动手,她还委屈了。
“彩云!”
杨彩云瞪着他,眼神里满是恨意,心中怒火翻,手腕痛得厉害,她再也捏不住头发,不甘心地松了手。
周常平狠狠把人一推:“你好好反省一下吧。”
杨彩云摔倒在地,真不觉得有什么好反省的,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如果真的错了,这个是错在太过信任他,没有在周家相看就委身于他。
她坐在冰凉的地上,心里越想越恨。一想到陈云朵能带着孩子干干净净离开改嫁他人,她却只能跟着周家父子一起倒霉时,心里就不满。
这些日子,她将江大年和周家的恩怨看在眼中,说句不好听的,两家根本就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也就是说,周家父子即便现在能好生在家养着,也早晚是蹲大牢的命。但凡他们倒霉,她……也逃不了。
杨彩云心中怨愤交加,越想越替自己不值,抬眼看到床上相拥的二人,气得指甲都嵌入了掌心也无知无觉。
既然感情这么好,那就一起去死!
半夜,周家的院子里响起此起彼伏呼噜声,几乎每间屋子都有,却有一抹纤细的身影从厢房里闪出,先是去了正房,从窗户丢了东西进去,又丢了东西进正房旁边的屋子,然后去了柴房,半刻钟过后,柴房里燃起了熊熊大火,与此同时,正房和两间厢房也着火了。
院子里住着不少人,着火后有浓郁的烟味,再加上被烧了的人发出阵阵惨叫,别说周家院子里的人,就是旁边的邻居都被吵醒了。
一时间,半个村子的人都醒了。
顾秋实听到村里有动静,立刻翻身而起,出了大门后看见周家院子火光冲天。他愣了一下,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周常平和杨彩云既然敢对江大年下杀手,就证明他们本身心狠手辣,杀人于他们而言,不是绝对不可以做的事。
对着江大年敢下毒手,对着旁人也一样。
村里的人有些拿盆,有些拿桶,都赶往周家,顾秋实随大流拎了一只桶,到了周家门外,才发现着火的是大房所住的屋子。
以前屋子里都传来阵阵惨叫,顾秋实在几人的惨叫声中分辨出了属于周常平的声音……他腿断了,旁人或许还能凭借自己爬出来,他大概是不成的。
面前的火势越来越大,周家二房三房的人拍着大腿哭喊,他们也想去灭火,但却提不起丝毫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