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
房间里暗沉沉的,只剩月光从落地窗汩汩涌了进来,流满整个屋子,将两人淹没。
空间随着俩人的距离变得逼仄。
男生沉哑的嗓音落下,桑梨耳膜一颤,她喉间发涩,推开他,轻轻出声:
“当初不是你自己说过的吗,井水不犯河水。”
邝野气笑了:“这是一回事么?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她明明知道他后悔了。
他现在怎么能做到和她没有瓜葛。
他的话落在耳边,桑梨再度想到那天在食堂那里听到的话,鼻间被堵住般一酸:
“那过去你讨厌我,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现在你高兴了,我就要对你有多热情吗?”
“我是那个意思么?”
“不然呢?想做什么都能做到的大少爷,你是怎么想的?”
邝野忽而怔住。
桑梨抬头看他,淡声问他:“邝野,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是一件你想得到就必须得到的物品,还是一件想做成就能做成的事情?我是谁啊,需要你和别人许下豪言壮语去征服?”
男生闻言,一下子听出话中之意,黑眸如山河震动。
他知道食堂的话被她听到了。
桑梨敛睫:“有时我以为我有点了解你,可我发现我还是琢磨不透你,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什么。
就像我觉得你对你爸的感情很深,可每次他回来你都要气他,表现出不在意,所以有的时候我在想,其实你不喜欢我,只是一时征服欲上头,为了在朋友面前有面子?而且你知不知道你一直都是那么高高在上,包括现在,你也是这样。”
邝野欲开口,桑梨就挣脱开他的手。
她低头,轻轻一哽:“邝野,对我来说,喜欢一个人是很慎重的事,现在高三了,我玩不起,不想浪费时间,也希望你别浪费时间。”
她话落,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静悄悄的。
像是一根刺狠狠刺入心脏,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掀翻一切情绪。
邝野脑海中回荡她的话,气得一笑。
他喉结滚动,垂下眼,黑眸如月亮沉落。
室外,月亮渐渐藏到云后,夜空被薄薄的乌云遮盖。
楼下,桑梨回到卧室,关上门,无力地靠在门后。
她再度想到邝野今晚拦住她的模样,和他灼灼的目光。
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
可是为什么她感受到的不是轻松和解脱。
心头一块的柔软处像是按压揉碎,一点点压出苦涩,冲击鼻尖和眼眶。
她低头,眼底暗下。
-
夜色深沉,世界被裹进深海。
一个晚上,桑梨都没睡好。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又回到了来到云淩的那艘游轮上,在海里起起伏伏。
一切回忆都在倒退回放。
每一幕最后都落向邝野。
每一面的他。
她讨厌的他,躲避的他,欣赏的他,还有安慰她保护她的他。
可最后,又化在模糊的泡影里。
桑梨搁浅在夜的礁上。
天亮得尤其晚。
直至清晨,她模模糊糊睡着,六点多又被闹钟拉扯醒来。
她出神了须臾,才拖着困倦的身子慢慢爬下了床。
洗漱完毕,她去吃早餐,管家给她拿来感冒药:“姑娘,今天有没有好点?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
桑梨轻摇摇头:“还有点鼻塞,其他没事了。”
“那就好,这几天你可得注意别再着凉了,我今天再给你多拿床被子,”管家如今和她熟络了,也不禁唠叨,“你说你,感冒了也不说一声,要不是昨晚小野回来让我给你请医生,我都不知道。”
桑梨眼波泛开涟漪。
医生竟然是他叫的……
管家给她拿来温水,她回过神接过,吃下药。
吃完早餐,她坐车去到学校。
她来得很早,班里不到五人。
庐夏杨看到她,上前和她打招呼。
她礼貌应了声,庐夏杨笑问:“竞赛的题你做多少了?”
“我昨晚把去年的刷了。”
“那行,我们再往前刷两年,然后我又找了几份题型相同的卷子,也给你打印了一份。”
桑梨道谢,把打印费给他,男生说不用,她却执意要给。
庐夏杨只好收下,目光落向她白瓷般的面容:“桑梨,你晚上有没有空?我想着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写作业,研究下竞赛题目,毕竟周五就竞赛了。”
桑梨默了默,“要不我们就在手机上研究吧,最近作业多,我没时间。”
“……那行,那我们就在手机上聊。”
桑梨应下,庐夏杨离开,她拿出单词本看着。
过了会儿,张博阳和喻念念也来了,“梨梨早!”
桑梨浅浅应了声,俩人坐下,吃早餐聊着天,就发现桑梨只是低头看书,淡淡的面色没什么笑容。
半晌门口又走进来两个男生,张博阳看过去:
“你俩来了啊——”
桑梨微微转眸,看到了邝野。
男生一身灰色卫衣工装裤,黑色书包单肩挎在身上,面容沉冷,不带一丝笑意。
他黑眸前落,俩人目光恰好在空中对上。
下一刻,邝野率先冷淡地偏开了眸。
像是昨晚那次谈话没发生。
也像是那些情愫消失殆尽。
桑梨敛眸,将所有不知名情绪压下。
邝野走过来,往位置上一坐,周遭的温度仿佛瞬间快降到零下,随后他把书包扔到桌面,一句话没说,趴下睡觉。
冷鸷的气场让喻念念和张博阳一愣。
聂闻放下书包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到张博阳旁边,搂住他欲哭无泪,压低声音:
“我快死了。”
“……啊?”
聂闻:“你知道你同桌今天脸色有多臭吗?”
今早他们开着摩托在别墅区门口汇合,一路开来,再从校门口走到班里,一路上邝野冷得一句话没说,聂闻甚至都不敢走近他。
他已经许久没见到邝野这样了,如果平时他的气场是零度,那今天绝对是负四十度。
“这是咋…咋了?”张博阳小声问。
“我倒是想知道啊,”聂闻看了眼喻念念,喻念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桑梨今天好像心情也不好,都不讲话,比昨天下午还不对劲。”
那完了。
绝对是俩人有问题。
三人的目光偷偷在两位主角身上扫荡着,可捕捉不到任何信息,也不敢去问。
果然如三人所料,而后的一个上午,他们都没看到桑梨和邝野说话。
邝野基本都在睡觉,桑梨听着课,下课就一个人安静写着作业,连喻念念都不能和她说上几句。
今天的天气是多云。
可仿佛唯独桑梨和邝野这块氛围冷的是雨夹雪。
喻念念和张博阳甚至都感觉活在空气稀薄的空间里,都压抑得话都不敢多讲了。
中午放学,聂闻走过来,三人使了个眼色,喻念念忙道:“梨梨,我们六个一起去校外吃石锅饭吧?张博阳聂闻邝野你们一起啊,我去叫吕玥。”
聂闻:“行啊,我好久没吃了。”
桑梨还未应,邝野站起身,拎起书包,没有温度的声音落下:“你们自己吃。”
大少爷直接走出教室。
喻念念几人:???
桑梨顿了顿眉眼,其余人没想到邝野会拒绝,震惊地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最后,中午只剩下五个人吃饭,饭桌上,大家想逗桑梨开心来着,但是明显也感觉到她状态情绪不佳,暴富小组之间和氛围也压抑了起来。
饭后,桑梨和他们道别,一个人回到教室。
随后的一个下午,她因为吃了感冒药,精神昏昏沉沉到四节课下课。
傍晚回到家,刚好宋盛兰今晚从集团回来的早,派人上楼去叫邝野,三人一起吃晚餐。
桑梨坐着,半晌余光看到在对面坐下的邝野,脑袋更垂下几分。
男生如同没看到她般吃着饭,态度反而慵懒随意,和宋盛兰对话更多。
宋盛兰还不知道俩人之间发生的事,还问着邝野补习的情况,“最近补课感觉如何?上课能听得进去吗?”
男生懒懒夹着菜,“就那样。”
“什么叫就那样,”宋盛兰嗔他,“好好补啊,有不懂的可以问问梨梨,梨梨是学霸,肯定能给你解答。”
桑梨微怔了怔,就听对面吊儿郎当的冷淡声音响起:
“高三了时间少,我自己会问老师。”
桑梨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宋盛兰没听出话中之意,笑了:“难得听你这么说,我巴不得你多问问老师,有问题及时和老师反馈,今晚等会儿家教来了,你和老师要积极沟通……”
半晌桑梨吃完饭,看向宋盛兰,乖巧道:“阿姨我吃完了,我先上楼。”
“这么快,不多喝点汤?”
“不了,已经饱了。”
桑梨走出餐厅,邝野渐深的黑眸看向盘中的菜。
饭后,保姆端出两盘切好的橙子,宋盛兰留邝野吃了几片,见他吃完要走,叫住他:“你把这盘端上去给梨梨。”
邝野舌尖抵了抵上颚,面无表情接过。
二楼房间里,桑梨站在阳台消食,片刻后敲门响起,她应了声,走去开门,然而打开门后发现没人,只有旁边的小桌子上放了盘橙子。
她转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她反应过来是谁。
整栋别墅里,除了他,谁还会这样敲个门就离开。
把东西端了进去,她慢慢坐到桌前,看向橙子。
莫名间,心口像是被人撕开个口子。
空空的,又胀胀的。
明明邝野如今不再和她有交集,也不再打扰他,明明她有大把安静读书的时间,她应该很快乐放松才对。
可是她的状态截然相反。
她为什么会这样……
桑梨低下头,心思细密缠绕。
-
晚上七点,桑梨拿着作业,上楼去到学习室。
邝野坐在外头,桑梨坐在隔间,双方各自写着作业,老师先后给他们补课。
九点多结束,老师离开后没多久,桑梨看到邝野捞起桌面上的书本和试卷,起身离开了房间,没再多待。
如今,变成了他不愿和她待在一个空间。
想想也很正常,她昨天那么说,换做是正常人都不愿意和她再有什么接触了。
她莫名心情不好,就不断刷着卷子,到一两点才睡。
第二天,她早上醒来,感觉身体好转了许多,鼻子没那么塞了。
她洗漱换衣服吃早餐,机械般准备好了一切,她出门时,刚好撞到邝野也从楼上下来。
老张让邝野一起坐车,男生没应,只自己去骑了摩托,老张纳闷感觉他心情不太好,可也没敢多问。
桑梨坐在宾利后座,很快就看到邝野骑着摩托从旁边疾驰而过。
男生戴着头盔,身子伏在车上。
桑梨忽而想起那次他载着她去海边看落日。
男生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她眨了眨眼,阖上眼眸靠着座椅假寐。
二十分钟后,她到达班级,看到邝野已经到了,正趴在桌面睡觉,她坐下看书。
她背着故事,半晌听到前排的声音:
“学委,现在改成每两个星期换次小组长了,这周能不能先换了啊,我都快干三个星期了,累死了……”
桑梨抬头,看到他们这组收作业的小组长巫涵正叫苦不迭和学委抱怨。
桑梨没多留意,起身去泡茉莉花茶,没想到回来时学委在她桌旁等她:“桑梨,你是不是还没轮过小组长呀?”
她愣地应了应,学委为难问:“那第四组这两周的作业你来收可以吗?因为大家都轮过一遍了,拜托你啦。”
其实这话有点错误,因为邝野就没轮过,主要是他都不交,更不可能让他收了。
听到学委这么说,桑梨也不好拒绝:
“行,没问题……”
学委说她通常要在早读前收齐作业交给各个课代表,没交的登记名字。
桑梨领到任务,立刻去坐,很快喻念念来了,看到她桌面的一沓卷子,疑惑一问,才知道桑梨变成了小组长。
前排的金妙芙朝桑梨叹气:“女神,我心疼你,我上学期收作业忙死了,早上少睡十分钟,现在我的睡眠时间多宝贵啊!”
“没事啦,我刚好来得早。”
毕竟是每个人都要轮过去的任务。
“梨梨,那我以后到班了帮你。”喻念念把自己的卷子拿给她。
桑梨浅浅弯眉,“好。”
班里学生越来越多,其他班的几个男生来了,本来想找邝野聊天,但看到他在睡觉,便在旁边和聂闻、张博阳小声说笑。
距离早读只剩下两分钟,桑梨从前排收完作业走回来,看到后排仍在趴着的男生。
不得不收了。
她犹豫了下,走过去,敲了敲邝野的桌面。
没反应,她又敲了敲。
周围正在聊天的几个外班男生见此看了过来,惊了下,有人好心提醒:“你可别叫他。”
疯了吧,要把睡觉的邝野叫起来交作业,这不是找骂吗?
可桑梨有任务在身,周二时物理老师强调今天每个人都必须交作业,而且昨晚补课,邝野应该是有做的。
她见邝野没反应,只好又敲了下,谁知下一刻邝野撑起身子,明显被惹火了,掀起眼皮:
“你特么再敲一……”
当他抬起眼,冷如冰窖的视线看到站在桌边的桑梨,话语忽而停住。
周围许多人都震惊看了过来,小范围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大家都知道吵邝野睡觉是大忌,何况还是故意把他叫醒交作业,不是,这个桑梨是怎么想的,故意往枪口上撞?!
桌旁,桑梨的确意料不到,被吓了下,随后就对上邝野的眼。
四目相对。
邝野没想到是她,看到桑梨微颤的杏眸,他瞳孔一震,黑眸泛开波澜。
周围人已经开始在替桑梨默哀了。
桑梨捏紧手中的一沓作业,红唇淡淡吐出几字:
“我是来收物理作业的。”
大家惊愕:这妹子疯了,还敢再说?!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邝野对上她没有情绪的眼神,喉结滚了滚,几秒后从抽屉里打开书包,掏出张卷子,往桌面一放。
桑梨拿走他的作业,看了下:
“名字还没写。”
“……”
两秒后,大家就见邝野没说话,压下冷眼,拿过试卷,而后在卷子上写下名字。
看到这幕的人脑中哐当一声。
什么情况?!!
是我疯了还是邝野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