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秋, 更深露重,肃野荒郊的深水池塘比城内更显清冷。
月儿骤然被扔入水中,冰冷的池水一如细密的针脚见缝插针地透进骨头缝当中。
不过此刻的她全然顾不得冷不冷的事情, 一身厚重的衣服入了水便如同灌了铅一般,死命地将月儿向下坠着。
她并不通水性, 如水之后脚下失去依托, 本能地扑腾着想要抓住点什么。
她是带着赴死的决心而来的, 可真到了临死的境地,却
副官跟
韩江雪的眸光一如古剑,寒气逼人,凌厉异常。他脸庞的线条紧绷着, 双手攥拳,青筋泛起,骨节分明。很显然,他比任何人都紧张。
副官了解韩江雪, 他此刻一定是异常
但恨意归恨意,倘若少夫人真的死
“少帅”
韩江雪犹如紧盯猎物的豹子,眸光明亮,恨不能将池塘当中细微的涟漪都入了眼。
他
突然,他抬手去解斗篷的系带,结扣系得紧了,他突然受阻,惶急之间用力一扯,生生将系带崩断了。
扔进副官怀里,便头也不回地一个猛子扎进池塘当中,游向了奄奄一息的月儿。
月儿呛了几口水,又觉得周身似被冻住了一半,血液都不再流动了。
她的求生随着大脑的意识慢慢模糊起来,挣扎间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近乎圆满的月,突然觉得心生悲怆。
转瞬间,她决定放弃了。
放弃了也好,一了百了。这一辈子太短了,十几年忍辱负重,几个月南柯一梦。眼见他起高楼,又眼见他楼塌了。
怪可惜的,一事无成,也没为所爱之人做点什么。
冰冷的池水也不再寒彻骨了,她周身的五感已经开始麻木,索性便舒展开手脚,仰面朝天,等待冰冷的水将她慢慢吞没。
原来人死之前是这样一种感觉,冰冷与麻木之后,会出现幻觉。会看见自己心窝里最惦念的人。
他会穿过万水千山而来没有万水千山,他会滑着冰冷的池水而来,慢慢靠近你,慢慢抱紧你
月儿想,死也不错,还可以死
只是真真假假不必细想了,生亦何欢,如梦如幻。此刻觉得被对方托着是舒坦的,便姑且觉得这是真的吧。
韩江雪眼见着月儿已经失去了挣扎的能力,游过去,,托住月儿的腰肢和肩膀,将她的脑袋露出水面。
慢慢向岸边靠近过去。
副官机警,赶忙凑到岸边搭把手,也知道少帅最
韩江雪上岸,寒风凛冽,刮骨刀一般割着血肉,比水中还要冷上几分。
她将月儿平放
“少帅送医院吧。”
韩江雪未置可否,双膝跪
“月儿醒醒。”韩江雪嘶哑低唤。
毫无反应。
韩江雪赶忙给月儿做心肺复苏,他竭力去想着自己
可落手时才
他曾经嘲笑过月儿的不专业,可轮到了他的时候,才
面对实战,无论是经验还是冷静程度,都比不上月儿。
秋风猎猎,韩江雪周身湿透,却因着一遍又一遍的按压与人工呼吸,他额头上竟然布上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重复了多少次,月儿那游离的感官被慢慢凝聚回四肢百骸,她有了知觉,艰难睁眼,正对上韩江雪急切的目光。
月儿惨白的唇泛起笑意,恹恹且艰难,声音细若游丝“江雪我死了么?”
韩江雪欣喜于月儿终于醒了过来,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宠溺着嗔怪“死了,死透透的了。之前的袁明月已经彻底死了,明白了么?”
月儿虚弱得紧,山风水音徘徊
她迷迷糊糊地点头,喃喃“明白了。”
韩江雪也知道她此刻没什么气力,说出的话也不见得
他强掰过月儿的肩膀,指尖着力,让月儿隐隐吃痛。
月儿因着痛感又睁大了双眼,看向韩江雪。
“我刚才说什么了?你明白什么了?”
月儿晕乎乎一笑“我死了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
“好好”韩江雪近乎能喜极而泣,“那你记住了,过去的月儿没有了,以后就是新生的月儿了。那些前尘过往都死了,明白了么?”
他将月儿揽
“明白了。”
“我们拉勾。”
月儿即便昏昏沉沉,马上就要晕过去了,可还是伸出了手,
相爱至斯,即便是再理智脱俗的人,都会由爱生出怖惧,生出担忧,生出惶惶不安,生出不理智的种种相比之下,幼稚又算得了什么。
月儿的浅笑
韩家上下都
这既是团圆的节气,又是少帅第一次出征讨贼寇的践行晚宴。
明月初挂柳梢头,云渺渺,一大家人坐
他身边放着碗筷,空着位置,人却不
大夫人心头惴惴不安,试探性问道“江雪,月儿这么多天还没醒过来,要不把药停一停这么干耗着,她也遭罪。”
人
还是月儿的死,对谁是有益的?
“母亲对月儿有什么意见么?她哪里做得不好,我代她想您道歉。等她醒过来,我带着她来向母亲赔罪。”
韩江雪并未抬头,只看着身侧的空碗碟,声音干冷,似乎恨不能以话语为刀剑。
大夫人心虚。月儿如今半死不活,身世如何便没有意义了,她若是此刻逼迫得紧,说出了实情,倒把月儿这病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她此刻希望月儿死,死得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她曾经威胁过月儿的事情便一并入了土了。
可她刚刚那句话说得不恰当,显得过分着急了。加之心虚,此刻她感觉后背冒出了一股子细密的冷汗来。
“没你这孩子说哪里话,你们夫妻俩做得很好,很好了。”
韩江雪仍旧低眸,勾起冷笑“既然很好,母亲这么盼着月儿死,是什么道理?”
韩江雪虽非大夫人所出,名头却一直挂
母子二人话中有话,招招见血,旁人便看热闹一般,竖起耳朵扒拉着饭碗,等着好戏上演。
韩靖渠轻咳一声,态度已经很明晰了。中秋佳节,别没事找不自
大夫人自知并不讨喜,于韩大帅处如此,于儿子处如此,索性赶忙闭了嘴。
韩靖渠“明日开拔,有什么需要为父帮你做的?”
韩江雪摇头“承蒙父亲信任,把剿匪大事交给我来做。应该是我为您做点什么,怎么还能劳烦您呢?”
继天津之事之后,韩江雪与父亲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他们二人相互依存,却又彼此隔着心,
韩江雪并不善言辞,更不擅阿谀之态,今天这话能说到这份上,韩靖渠已经很满意了。
韩江雪话题一转“不过,我希望此次出征,带月儿走。”
所有人错愕不已,抬头一惊,看向韩江雪。
“胡闹,哪有打仗带着女人的道理?”
韩江雪心底嗤笑,您老倒是不带着女人,打到哪儿就睡哪儿的女人。
“她病重,把她留下来,我不放心。”
大夫人赶紧附和大帅说“江雪,剿匪是大事,不可以为了儿女私情分心。再说了你们这么日夜兼程,太过辛苦,也不便于月儿养病啊。“
虽是山高路险,也可能是风雨兼程,但韩江雪明白,留昏迷的月儿自己
他前脚一走,后脚月儿就会被害。
“此事我心意已决,带她走这件事情没什么好商量的了。她是我的女人,带
韩江雪起身,对着大帅鞠躬致意“父亲,我明日启程,今晚就早些睡了。”
转身,留给家人一张孤绝的背影,冷漠又寂寥。
上得楼来,
韩江雪长叹了一口气,俯身侧卧
“月儿,这次,我带你走,走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