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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第 71 章

    凌息见状急忙收手, 与此同时,霍琚长臂一伸拎住熊孩子后衣领将人往反方向一甩。

    “唔!哇呜呜呜——”

    短暂的安静后,响起熊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

    “我的屁股!好痛啊——”

    “娘——”

    孩子娘立马跑过去, 一把抱住他, 眼泪扑簌簌往下落,“你个死孩子,那么危险你凑什么热闹!”

    “让你耍大刀!这下知道疼了吧?”

    “呜呜呜——”

    本来就摔了个屁股蹲,还被亲娘打了两下屁股, 熊孩子觉得屁股快碎成八瓣儿了。

    “哎哟, 吓死个人, 太危险了。”

    “幸好霍大郎身手好。”

    “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我都没看清他咋出的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夸赞霍琚,朝他竖起大拇指。

    “怎么老有人不识好歹往前凑呀,前有霍永登, 又来个狗娃。”

    “怕不是跟霍永登学坏了吧,听说霍永登拿这事儿讹钱呢。”

    “真的假的?太不要脸了吧。”

    顾着田里活计没心急火燎赶来霍永登家看热闹的村民姗姗来迟, 朝着熊孩子, 也就是狗娃指指点点。

    狗娃娘满脸通红,着急忙慌辩解:“谁要讹钱?我家狗娃做不出这种丧良心的事,霍永登是霍永登, 跟我家狗娃可没关系。”

    第一拨村民忙解释:“霍永登没讹钱, 你们误会了吧。”

    “是啊, 他没提银子的事, 只说要休了凌息。”

    后来的村民目瞪口呆, 面面相觑, “啥?他哪儿来的脸做主休凌息?何况分民是他挑衅在先,凌息步步忍让, 再三说明手中镰刀的危险,叫人别靠近,其他人都晓得躲得远远的,偏他不信邪硬要往前凑,活该伤了腿。”

    “就是,他自讨苦吃,还有脸指责凌息,真当官老爷断案全凭他一张嘴不成。”

    不清楚实情的村民难以置信,“你们亲眼看见了?”

    此时,丁壮搀扶着虞阿叔从人群中挤出来,“我家地就在凌息家旁边,我儿子丁壮清清楚楚瞧见,霍永登自己跑去凌息家地里找人麻烦,要不是我犯晕,他们兄弟俩急着送我回家,哪轮得着霍永登那没脸的欺负到凌息头上。”

    虞阿叔家地在哪儿,同一个村子的人心知肚明,听他义愤填膺地一讲,彻底理清楚事情始末。

    搞半天,又是霍永登在作妖,刚才可怜霍永登的人被恶心得够呛,翻倍厌恶起他们一家。

    一个赵秀娟把黑的说成白的,一个霍永登老不要脸,难怪霍常安娶不到媳妇儿,霍莺嫁不出去,家风不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人霍大郎一分出去,知冷知热的夫郎有了,房子建起来了,日子越来越火红,关键夫郎还是个福星,天生神力,一天干完五亩地,这把子力气就算去码头扛包,也能发家致富,况乎其它。

    凌息得知虞阿叔身体不舒服,听闻自己被冤枉,撑着身子赶来给自己作证,心头一片温暖。

    “虞阿叔,您快回去休息吧,多谢您出面为我说话。”

    虞阿叔拍拍他的胳膊,安慰道:“别把那些人的胡话放心上,阿叔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凌息展颜一笑,如天空高悬的烈日,没有丝毫阴霾,“好。”.

    霍永登家偷鸡不成蚀把米,即使在家里养伤,仍能听到隔壁故意提高音量的闲言碎语。

    赵秀娟也不带着自己女儿在村里闲逛了,成天跟老鼠一样躲在屋里。

    霍常安依然早出晚归上田里干活,可满脑子都是大哥决绝的话语,整个人浑浑噩噩,误伤自己好几次,手上腿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

    他垂头丧气地盯着再次割伤的手,血珠子持续冒出。

    如果他带着一身伤去见大哥,大哥会对他心软吗?会像从前那样帮他处理伤口吗?

    每当他内心钻出点希望,大哥那日冷漠的眼神便会一次次闪过脑海,将他希望的火苗浇灭,独留高温灼伤后丑陋的伤疤,隐隐作痛。

    他们一家的事,霍琚和凌息毫不关心。

    他俩目前最大的烦恼是,总有人上门撬墙角。

    是的,自从凌息在种田一事上崭露头角,村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看他的目光皆变得火热。

    作为凌息官方认证的唯一丈夫,霍琚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敢上门撬他墙角。

    对!上门!撬墙角这种私密活儿,那些人大白天就敢来。

    而且人家故意挑选他在的时候。

    起初是老汉独自来,压低声音同他谈价钱,霍琚一时没搞懂对方谈的是啥东西的价钱。

    直到老汉露出一口黄牙,朝里屋使了使眼色,“你家里还能有啥值钱的,最值钱的不就是你夫郎嘛。”

    弄明白老汉的来意,霍琚骤然冷下脸,浑身气压如飓风来临,目露凶光,直接捏碎手中茶杯,茶水和瓷片飞溅,碎片划过老汉脸颊,拉开一条血痕。

    老汉当即双腿一软,从椅子上跌坐在地,全身觳觫,涕泗横流,“对……对不住,对不住……我错了,我错了!”

    头一天就来了四个,第一个老汉仓皇逃窜,第二个妇人圆润滚出,第三个媒人连滚带爬,第四个壮汉……直接被霍琚从院子里扔了出去。

    接连几天,那些人仍然贼心不死,惹不起霍琚就偷摸跑去游说凌息,一开始来的人基本是想掏钱同霍琚买人,后来者则开始对霍琚说教。

    “你夫郎那样厉害,飞黄腾达是迟早的,瞧瞧你性子木讷,嘴巴又不甜,腿脚还不好,如何能伺候好你夫郎,比起到时候他同你和离,不如你主动再为他寻一位夫君,你只要把人攥在手里,到底越不过你去。”

    类似的话,霍琚从前只听媒人同正妻讲过,头回遇上同丈夫讲的,并且当事人还是自己!

    霍琚近日低气压环绕,整个人仿佛裹着森森鬼气,连他做的菜味道也开始变奇怪。

    凌息夹了一筷子茄子,咀嚼两下,脸皱成一团,“你……你把醋坛子打翻了吗?好酸!”

    霍琚掀起眼皮瞥他一眼,筷子徐徐伸向茄子,放进嘴里。

    凌息认真端详男人,等待他露出同自己一样的表情,结果等来一句:“没有啊,味道很正常。”

    凌息震惊,不信邪地再次夹起一筷子,酸得他差点吐了。

    “是我味觉有问题还是你?”

    他伸手端起那盘茄子,放到鼻子前面嗅了嗅,铺面而来的酸味,险些熏到他眼睛。

    “霍大郎,你出问题了!”

    眼看马上就能动手术,千万别在这节骨眼儿上再出点问题。

    凌息神色严峻,“咱们明早上县城让秦大夫给你瞧瞧。”

    “不必,我身体很好。”霍琚果断拒绝,将茄子换到自己跟前,波澜不惊地吃起来。

    “你吃这个,这个不酸。”

    凌息盯着眼前的蔬菜煎蛋汤,一脸木然,这道菜要是能酸,他连夜送霍琚去看病。

    “不要讳疾忌医。”凌息语重心长地劝。

    霍琚筷子顿了顿,“我知道怎么回事,没大问题。”

    凌息抬眸,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你知道?”

    “你怎么了?”

    霍琚没回答,沉默地吃饭。

    凌息最恼火他这点,遇到不擅长应对的情况,不想回答的事情,直接保持沉默。

    胸口有点憋闷,凌息决定让对方也不好过。

    “你……”

    霍琚闻声抬头,随后他听到凌息语气惊讶地问:“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凌息的话传入霍琚脑子里,他第一反应是懵的,有了?有啥了?啥有了?

    大脑经过短暂地处理,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凌息话中的意思。

    旋即,男人一张俊脸,阴沉得可以拧出水来,握在手中的筷子应声而断。

    凌息似乎毫无察觉,纳闷儿地自言自语:“不对呀,你不是小哥儿,没有生育能力,怎么可能有小宝宝呢。”

    就在霍琚以为凌息脑子终于清醒了的时候,凌息漂亮的凤眼含着笑意望向他,“而且,是你哔——我,要怀也该是我怀。”

    粗鄙直白的话令霍琚倏地瞳孔放大,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脸迅速爬上枫叶般的绯色,脖颈儿明显的经络鼓起,喉结上下滑动,似乎遭受了极大地冲击。

    凌息没想到,两人日常生活已经进入老夫老夫状态,提到那种事霍琚反应仍像个未经人事的愣头青。

    胸口郁气烟消云散,忘记一开始打算报复霍琚,叫对方也不开心的事,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被自己作弄后,反应可爱的霍琚,以及男人美好的肉.体。

    视线情不自禁跟随男人的喉结,与自己迥异的肤色,结实的胸膛,挺括的肩背。

    霍琚的手臂很长,肌肉线条流畅紧实,凌息记得它们可以轻松将自己圈住,那时的他窝在男人长臂与胸膛间,像只回巢的倦鸟。

    心脏剧烈搏动,熟悉的热潮再度汹涌,凌息全身体温倏然升高。

    他忘了,自己热潮即将来临,身体处于敏感时期,越是任由欲-望疯长,越是难以控制,他得像个无欲无求的圣人,不思凡尘。

    在此期间他甚至要避免杀生,比如杀鸡宰羊一类,否则一不小心激发出他的凶性,整个村子都得完蛋。

    一直以来,凌息比较担心的都是自己的杀欲,万万没想到,他意外砍到霍永登,心如止水,看霍琚脸红一下,几欲失控。

    凌息悟了,原来自己是个色胚。

    注意到凌息突然的变化,霍琚脸色一变,站起来跨步到他面前,声音严肃:“你热潮来了?”

    凌息趁势抓住他的手,男人平日偏高的体温,在此时的凌息眼里,像杯温凉的白开水,喝着正舒服。

    “大……大概。”

    凌息自己也不太确定,他感觉和上回有点像,又不太像,具体哪儿不一样,估计得再细细感受一下。

    上回由于事发突然,又得找合适的人,为了避免事情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他强行忍耐热潮来临的痛苦,几乎把自己逼到极限,并非一次正常的热潮,无法作为参照数据。

    听到回答,霍琚顿时顾不得其它,搀着凌息准备回屋,“还能自己走吗?”

    凌息点头,他不仅可以自己走,并且可以扛上霍琚健步如飞。

    “我是热潮来了,不是中了春-药。”

    他听闻小说影视剧里,中了春-药的人都会失去力气任人摆布。

    但他们新人类不一样,度过热潮期需要大量体力,这期间力量不会减弱,反而会变强,就是会变得混乱,不受自己控制,所以才会出现新人类攻击普通人类的现象。

    霍琚哑口无言,脑海里莫名浮现他和凌息初相识的那四天,他尚且需要见缝插针吃点东西,补一补瞌睡休息休息,凌息根本用不着,全程生龙活虎,犹如一头守着猎物的饿狼,等猎物吃饱,就该轮到自己了。

    “咕咚——”

    霍琚艰涩地吞咽一口唾沫,久违的心理阴影再次爬上心头。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第072章 第 72 章

    刘枝双手紧握, 在牢狱前徘徊,直到引起狱卒的注意向他看去一眼,他才浑身一震, 下定决心般走过去, 掏出散碎银子偷偷塞给对方。

    没多会儿,他被带进里间牢房,灰头土脸的青年不经意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抬眸瞧清来人, 倏然红了眼睛, “小爹!小爹!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救我!”

    刘枝用力咬了咬下嘴唇, 苍白的唇上印出血渍,“阿升,你答应我一件事。”

    曹高升点头如捣蒜,一副无有不应的模样, “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小爹, 您今日要是不来, 孩子往后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他抹了抹眼泪,双手颤抖地握住刘枝因常年干活而布满老茧的手。

    刘枝深呼吸一口气,深深凝视他的眼睛, “此事了结, 我们就离开这儿, 凌息是我的救命恩人, 如今小爹做出这般猪狗不如的事, 再没脸见他, 你得带小爹离开此处重头开始生活。”

    “好!您放心,我本就打算离开, 从今以后您不必再操劳,只用安心享福就好,孩儿一定会孝顺您。”曹高升拍着胸脯再三保证。

    刘枝眼眶湿润,盯着曹高升的眼睛,重重点头,声音嘶哑,“好,小爹相信你。”.

    凌息的热潮确实来了,整个人跟八爪鱼一样缠在霍琚身上,扯也扯不下来。

    霍琚肌肉结实的手臂上竟被凌息抓出了红印,久久无法消散,那是凌息嫌弃他太磨蹭,一个翻身调转位置,居高临下俯视男人。

    舔了舔殷红的唇,墨色的眸洇开丝血色,宛如狩猎中的野兽。

    看似纤细的窄腰,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霍琚猝不及防,猛地咬紧牙关,险些城门失守,“凌……凌息……”

    他伸手试图抓住凌息手腕,强行制止对方的动作,然而换来的却是少年更加疯狂的进攻。

    凌息俯身,白皙的手掌扣住男人古铜色的手臂,霎时,霍琚恍然以为自己被镣铐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霍琚在战场上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已经许久未曾尝到这种被动的滋味儿,以至于他下意识反抗,禁锢住他的并非玄铁,仅仅是一双看似柔弱的双手,然而这双手无论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霍琚再次清楚意识到他与凌息间的力量差距,大脑尚未思索出个所以然,凌息浪淘般汹涌的攻势便叫他肌肉紧绷,呼吸颤抖,倏地用力攥住床单,手背青筋暴起。

    凌息说得对,热潮和春-药压根儿不是一种东西,他彻底相信凌息不但可以走动,大抵还能再割五亩地的稻子。

    努力到天色将明,却被凌息掀翻,用事实证明,自己前半夜的努力都是白瞎。

    日光照进屋里,霍琚意识消失前的唯一念头就是,下次得换个结实的床。

    是的,二人成婚时新做的床,被他俩弄塌了。

    估计因为他们这段日子吃饱了,吃好了,身体变强壮了,折腾起来威力自然更大了。

    沉睡中的霍琚不晓得,凌息趁着他休息间隙,把晒在院子里的稻谷收了,如果倒霉遇上下雨,今年就算白干了。

    饿得叽叽喳喳叫唤的小鸡也给喂了,顺便浇了菜苗,拿笔写了几个字贴在门口。

    “有事外出,归期不定。”

    忙完家里事,凌息火急火燎提着猎物去找村长,让他帮忙送趟货给县城合宴酒楼,附上一封书信,说明近日有事暂时无法送货,并留了一只兔子给村长家做答谢。

    “举手之劳,哪用得着一只兔子,你快拿回去!”村长追着凌息跑出门。

    凌息现在急得很,出门特意换了条宽松的裤子,生怕被人瞧见以为他变.态,哪有闲工夫和村长推拒,情急之下冷声呵斥:“闭嘴,给我收下。”

    村长被吼地愣住,瞪圆了眼睛,浑身皮-肉绷紧,显然被吓到了。

    路过的村民也被吓得一哆嗦,脚一崴,跌进旁边河沟里。

    等他好不容易爬上来,早没了凌息人影,拍拍身上的草屑,畏畏缩缩凑到村长身旁八卦,“霍琚这夫郎太凶了吧,连村长您都敢吼,您不给他点厉害瞧瞧?”

    “是啊村长,要不您面子往哪儿搁呀?”

    “村长,凌息硬要你收下啥东西?莫不是害人的玩意儿?”

    村长回过神,听那些爱传闲话的人越猜越不着边,故作平淡地回答:“没啥,就是请我帮个小忙,硬要我收下一只兔子,你们说这哪合适?也就凌息那孩子心眼实诚,我不收还跟我置气。”

    忙着编排凌息坏话的几人表情不约而同变得酸不拉几,居然有这种好事!?早听闻凌息大方,却没人想过能大方到这种地步,简直是散财童子啊。

    有好事的婆子特意把这事儿说给赵秀娟听,赵秀娟听了后,恨得牙痒痒,请村长帮个小忙就能送一只兔子,咋不见老大两口子给家里送点东西回来。

    再过些日子她家小儿子快回家了,在外读书辛苦,可不得吃点好的补补身子,尤其是肉蛋这些,霍永登现在赚钱不行,家里只出不进也不是个法子。

    于是当晚她便吹起枕边风,鼓动霍永登找霍大郎要钱,无论闹得多难看,到底是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真以为说断就能断干净。

    何况霍常荣是霍大郎亲弟弟,弟弟要读书,他做哥哥的理应掏钱,往后霍常荣做了大官,霍大郎肯定要跟着沾些好处。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山林里的霍琚,压根儿想不到自家便宜爹娘又在算计他。

    “山下的房子离村子到底近了些,今日我去村里办事,离我们家近些的婶子问我家里是不是遭了贼,昨晚听到我们那边传来不小的动静。”

    凌息从雾气中走来,雪白的皮肤好似披了件薄薄的纱衣,上面清晰可见艳丽的花纹,仿若勾魂摄魄的精怪,偏偏他长了张学者般斯文冷静的脸,说话语调寻常淡然,叫唯一的观众生出极大的割裂感。

    热意迅速爬上霍琚的耳朵,视线一时不知该落在何处,这个人他明明已经彻底熟悉,这般情况下仍会羞红脸。

    凌息的话进入他脑子又立马出去,半点没停歇,啥也没留下。

    下巴突然传来高热的触感,霍琚被迫仰起头,与凌息四目相对,少年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凤眼含笑,同他不过一截小指的距离,“你脸皮到底多薄啊?昨晚不刚和我谈了一笔大买卖吗?”

    霍琚的脸噌地一下红透,热度透过指腹传递到凌息身上,凌息怔了怔,笑意更深,没忍住整个人扑在男人怀里笑得开怀。

    霍琚身体僵硬成木桩,耳朵面颊红得滴血,从前叫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完全没了威严,呆愣愣地不知该怎么办。

    少年白玉似的皮肤贴着他,滑-嫩得叫他不敢触碰,生怕将人碰坏了,也怕那滋味太过叫人流连,舍不得放手。

    他定定看着怀中人笑弯了眉眼,眸中闪烁着细碎的星子,胸口像有花在雪峰绽开。

    霍琚到底没忍住,低头吻上少年的唇,怀中人渐渐止住笑意,手臂环住男人的脖颈儿。

    热气蒸腾,影影绰绰中,水花飞溅,拍击石壁。

    山下,两天没瞧见霍大郎家人影,逐渐有人起了歹心。

    鸡狗睡下,村中一片寂静,两道黑影偷摸着出现在霍琚家附近。

    “他家那么穷有啥可偷的?”

    “你傻啊,没见三天两头就有马车上他家门吗,肯定藏有银子。”

    “我去,那咱们可发达了。”

    两人声音难掩兴奋,鬼鬼祟祟开始撬锁。

    “呼——”

    灼烫的热气喷洒在后颈,男人不舒服地动了动,“你别离我那么近。”

    “你别离我那么近才是!”

    话音未落,二人茫然回头,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在黑暗中尤为骇人。

    “吼——”

    腥味喷了两人满头满脸,他们双腿一软,连滚带爬地哭喊:“救……救命——”

    “有狼啊!!!”

    “嗷呜——”

    热汗淋漓,埋头耕耘的霍琚猛然抬头,“是大灰吗?”

    凌息扭身抓住他的手扯了扯,“大灰有分寸。”

    霍琚正欲多问几句,就听背对他故意扭过头看着他的凌息说:“好哥哥,只关心我一个不行吗?”

    呼吸骤然一屏,旋即男人目露凶光,沉沉舒出一口热气,仿佛要吃人,扣住少年两侧骨头的手愈加使劲。

    犹如即将冲向终点,全力踩下油门的赛车手,紧握方向盘。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凌息依然没料到,挑&逗霍琚的下场这么猛,以至于他几度怀疑自己的灵魂即将被撞飞出去。

    模模糊糊中,他甚至想过,自己有没有可能成为第一个被这样撞回原世界的穿越者?

    后面醒来,望着熟悉的屋顶,凌息小小地感叹一声,果然不太现实。

    学人说骚话,确实需要付出代价,不过凌息难得爽了一把,满意地翘起唇角,转头看了眼躺在自己身旁挺尸的男人。

    该不会死了吧?

    到底相处了这么久,多少有感情了,这会儿换一个人多麻烦。

    凌息伸手推了推,“霍哥,还活着吗?”

    霍琚艰难地抬起头,眼下青黑,神情阴郁地盯着他,“说。”

    好家伙,嗓子都哑了。

    凌息挠挠头,貌似自己喊的比较多吧,为什么最后霍琚哑了?

    “没事没事,还活着就行,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凌息拍拍他腰。

    霍琚毫无防备,被一掌拍趴下,再度昏睡过去。

    凌息缩了缩手,小心翼翼确定人还活着,决定暂时别碰霍琚,人类太脆弱了。

    竹屋外面的灌木丛里藏了许多只狼,山林里充满危险,凌息得防范他和霍琚在那种时候受到攻击,所以上次和这次他都让狼群在四周守着。

    动物懂得趋利避害,这里有大规模狼群,它们轻易不会靠近。

    凌息上山前带了点家伙事,他们之前垒的灶依然完好,直接在上面炖了锅鸡汤,又煮了鸡蛋。

    端进屋后,霍琚看清凌息做的食物,陷入沉默。

    他记得曾经一位下属的妻子生产后,吃的餐食同这一模一样,俗称月子餐。

    凌息瞧他似乎没啥胃口,记起同事说过,得多夸夸和你一起度过热潮的伴侣,良性循环才有下次。

    思索一番,凌息抬起头目光坚定得像要入党,“霍哥,你这回比上回清醒时间长,已经很棒了。”

    少年咧开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朝霍琚竖起大拇指。

    正在喝汤的霍琚:“……”

    这汤……貌似不喝也罢。

    金秋,凌息和霍琚正在度过第二个热潮。

    依然牛头不对马嘴。

    第073章 第 73 章

    “妈的, 又让那小子给耍了!”张老板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茶杯里的水飞溅而出,顺着桌沿流淌到地面。

    “东家,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管事弓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迟迟不敢抬头。

    张老板面色冷寒,眼中迸射出凶光,“真当我的银子是好拿的,去, 把人捉回来好生伺候。”

    管事正要应话, 一位家丁模样的男人大步跨入门, 躬身行礼,“老爷,方才小的和兄弟们找遍了曹高升的去处,皆没人影, 估摸是跑了,特意回来禀报。”

    “好, 好得很!”张老板气得脸红脖子粗, 猛地掀翻茶盏。

    跑这么快,显然早有预谋,区区一个穷酸学子居然把他耍的团团转, 张老板无法忍受这等羞辱, 目眦尽裂, “找!掘地三尺也必须把人找出来。”

    “是!”家丁领命, 随后小心翼翼征求老爷的意思, “若找到人, 该如何处置?”

    张老板指腹缓慢地碾过玉扳指,“近来山匪猖獗, 此去路途遥远,其间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家丁会意,颔首应下,“是。”

    人走后,管事抬起袖子擦了擦脑门儿上的冷汗,凑过去询问张老板,“东家,您说究竟是姓曹那小子藏了一手,还是他拿到的方子本就是假的?”

    张老板重新坐下,下人连忙收拾一地残局,奉上新的茶水。

    他捻了捻胡须,眯起眼睛,“曹高升没必要冒险给我假方子,他小爹跟着他,方子在不在他手上都一样。”

    管事眼珠子骨碌转,“您的意思是,给咱们假方子的另有其人?”

    “刘枝?”

    张老板见过刘枝,畏畏缩缩的普通夫郎,不太可能有胆量做出这种事。

    “应当是那位凌老板。”

    管事仔细一琢磨,刘枝唯唯诺诺诺,凌息却出奇胆大,的确更像能做出此事的人。

    细思极恐。

    “莫非一切早在凌老板的掌握中?故意将计就计,让咱们吃个闷亏?”

    张老板脸色沉郁,没接他的话,答案尽在不言中。

    管事张口结舌,凌息,恐怖如斯。

    “那……那,咱们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吗?”

    张老板横管事一眼,“你当他现今只是个普通小夫郎吗?他身上有数家酒楼的契书,我要是敢动他,岂不是上赶着惹众怒,何况咱们还得指望他发财。”

    何止是动不得,他们还得把人当财神爷一样高高供着,心头再大的怨气也得憋着,藏好了,别叫人看出来,用此事拿捏他们。

    管事被张老板一点拨,醍醐灌顶,猛吸一口气,机关算尽却被人反将一军,神算子在世呀。

    日子过得格外荒唐的凌息并不知道,他啥也没干却被人脑补成了神人。

    在山上几天,他再度恢复了野人状态,有天夜里跟狼群出去吃了顿宵夜,回来忘记擦嘴,黑暗中借着月光冲霍琚咧嘴一笑。

    霍琚差点没提刀自卫。

    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天生过于白皙的肤色配上他一嘴鲜血,齿缝里隐隐可见没咽下的肉渣,宛如刚饱餐一顿的恶鬼。

    霍琚条件反射从枕头下抽出防身的匕首,森寒的刀光映照出男人警惕的目光。

    “霍哥,是我。”凌息见他掏匕首才反应过来,自己估计把人吓到了。

    霍琚闻声,手上动作停顿,不太确定地开口:“凌息?”

    “对对对,是我。”凌息话音一落顺势打了个饱嗝儿。

    拍拍腹部,凌息舒坦了,“吃了个宵夜,有点撑。”

    霍琚:“……”

    不是很想知道凌息吃了啥。

    “你饿吗?”凌息去院子里洗了个脸回来。

    霍琚摇头,“吃过不久,没饿。”

    凌息抬手擦去脸上的水渍,一双眼眸在黑暗中犹如两颗闪烁的明珠,嫣红的唇像是春日里绽放的桃花,灵巧的手覆上腰带,“那我们继续吧。”

    霍琚:“……”

    听闻山中多艳鬼,勾人神魂,食人精魄,遇者无一逃脱。

    如果艳鬼都长凌息这样,确实没有人能拒绝,包括阎王见了都得送回人间的霍将军.

    “丧良心哟,霍大郎家穷成那样都有人偷,呸!”

    “张二娃和李大全两个兔崽子,谁家墙没爬过,活该被狗咬!”

    “什么狗,那是狼!一个没了腿,一个没了胳膊,血淋淋的可吓人了。”

    “嘶——要我说他俩也是活该,早听闻凌息能和狼王沟通,惹活阎王不是自讨苦吃吗。”

    “没发生这事儿我还忘了呢,寻常人家养狗,好家伙,凌息家养狼看家护院,以后谁敢上他家呀。”

    “不敢去才好,从前张二娃和李大全两家哪回没上苦主家闹事?这回被咬得那么惨,屁都不敢放一个。”

    张二娃和李大全是村里出了名的混子,成天不务正事,游手好闲,瞧见个漂亮夫郎小媳妇儿就要上去言语调戏两句,手里要是缺了钱,立马会把主意打到村里人身上去,瞅瞅最近谁家比较宽裕,晚上就去翻谁家墙。

    从前被逮到过几回,打了一通,他们家里人非但不教训儿子反而倒打一耙,撒泼打滚让被偷的人家赔医药费,要不然就天天坐人门口哭丧。

    实在叫人烦不胜烦。

    这回踢到铁板,大家别提多高兴,坐在大树下说说笑笑,乐不可支。

    忽然远处一辆牛车急驶而来,众人纷纷站起身,定睛一瞧赶牛车的正是隔壁大岩村周顺的三徒弟高通。

    十里八村属周顺的木匠活儿顶好,价格公道,还能送货上门,大家都爱上他家订货,高通嘴笨,木工活一般,不过有一把子力气,周顺便将送货的活计交由他负责。

    附近的村民基本认得他这张脸,纳罕见他满头大汗,嘴唇发白,呼吸急促,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哎哟,可是身子不舒服?快下来喝口水,瞧这脸白的。”热心的婶子给他端来一碗白水。

    高通随手抹了一把汗,来不及喝水,赶紧说:“我,我来找霍哥和凌息。”

    给他端水的婶子眉头一皱,“哟,那可不凑巧,他们最近不在家,出去了。”

    高通如坠冰窖,“出……出去了?去哪儿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显不清楚,“没说。”

    看他仿佛瞬间被抽走魂魄的样子,大家急忙追问:“发生啥事了?你说说,咱们这么多人在,指不定能帮上忙。”

    高通骤然红了眼眶,紧咬后槽牙,拳头捏得死紧,嗓音颤抖:“我……我对不起师傅师娘!”

    所有人没反应过来,就见高通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我没用,我把小师弟弄丢了!”

    “啥!?”

    原来今天是去城里送货的日子,与平常不同。

    今日送的货里有好几样周盐的作品,自从之前不差钱的大老爷买了风扇回去,感受到了风扇的妙处,他的朋友亲戚也找周盐订了货,周盐加班加点,白天做风扇,夜里研究凌息给他的图纸,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好不容易赶在他爹送货的日子把自己的订单完成,准备蹭个顺风车。

    因着之前霍琚和凌息在家附近发现邹旺,担心邹旺起邪念,特意叮嘱他们多注意点儿周盐,周盐已经好些日子没出去过了。

    这是周盐第一次送自己的货,无论如何他都想参与,在他可怜巴巴地眼神攻击下,周顺和霍垚勉强答应了,嘱咐周盐跟紧三师兄不许乱跑。

    周盐答应得飞快。

    有三徒弟陪着,加上邹旺家在村子里,县城应当比村里安全,夫妻二人便放心由着周盐去送货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高通进去送个货的功夫,出来周盐就不见了,一开始他以为小师弟顽皮乱跑,在原地等了会儿才去找人,但他四处找了个遍,无一人见过周盐。

    这会儿高通才幡然醒悟,他把周盐弄丢了。

    他惶惶不安地往回赶,首先经过邻水村,便想着先找霍琚和凌息帮忙找人,听师娘说凌息认识县城的大老板,消息应当比较灵通,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凌息夫夫二人居然不在家。

    高通整个人好似被放在火上烤,颠三倒四地把事情说了遍,大伙儿一惊,催促他快回大岩村叫人,他们先帮着上县城找找。

    大家住得近,村子挨村子,平日常常互帮互助,加上两头通婚,多多少少有点亲戚关系,空闲的村民自然不会推拒。

    但现在正是农忙时节,真正空闲的能有几个,有人跑去告知村长,村长听了脸色抖变,赶上自家宝贝牛车出门。

    在村口吆喝一声,零零散散的人挤上牛车,大多是些老幼孺妇,说小但也有十来岁,在农家已经可以干许多活儿了,壮劳力仍在地里忙活。

    “别是被拍花子的拐走了。”

    “周盐十七了,哪有拍花子的要那么大的孩子。”

    “你傻啊,小孩儿没人要,卖给老光棍做夫郎可多人要呐。”

    “呸呸呸!周盐打小就机灵,铁定吉人自有天相。”

    村长赶着牛车,神色严肃,小哥儿丢了能不能找回来另说,即使找回来,估计名声也没了,以后恐怕不好说亲。

    高通赶回去将事情告诉师傅师娘,霍垚一听险些晕过去,得亏周顺扶得快。

    “邻水村的村民已经帮忙先去城里找了。”高通顾不得请罪,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小师弟。

    周顺眸色一凝,把霍垚扶到椅子上坐下,“你在家等着,我叫人去找。”

    霍垚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双目赤红,“我也去。”

    周顺努力稳住自己翻涌的心绪,不能自乱阵脚,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如果慌了,霍垚该依靠谁,他握住霍垚发凉的手,“你在家里等着,万一小盐巴自己回来了,岂不是错过了。”

    霍垚眼神无法聚焦地点着头,“对,我得在家等他,待会儿他一回来就能吃上热饭。”

    周顺小声嘱咐高通,“去把你四师弟媳妇儿叫来陪陪你师娘。”

    高通点头如捣蒜,一溜烟儿跑没影。

    周顺这才出门去找人帮忙,两伙人前后进城,找到晚霞染红天边也没打探到半丝周盐的消息,周顺的脸同天色一样越来越黑,越来越沉。

    他试图报官,塞了银子衙门的官差才告诉他,走失时间太短,万一是个乌龙,岂非浪费官衙的人力物力。

    但若是真有危险,等时间一长,黄花菜都凉了。

    周顺铁骨铮铮一个汉子,站在官衙门口,无力而茫然,眼圈逐渐泛红,一拳狠狠砸在墙上,骨节通红。

    究竟是谁?是谁带走了周盐!?

    脑中倏地闪过霍琚提醒他的话。

    “邹旺?”

    难道是邹旺?

    周顺骨节捏得咔咔响,他叫来高通,让他先和大家回去,又嘱咐他去邹旺家看看。

    高通一脸茫然地抬头,对上师傅阴沉得骇人的目光,瞬间闭上嘴。

    “好。”

    第074章 第 74 章

    凌息踏着傍晚的残阳走下山, 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神清气爽。

    他和霍琚在山里厮混几日,安稳度过了热潮, 现在浑身轻松, 脚步轻快,恨不得扛着镰刀干个二十亩地的活儿。

    由于凌息进入热潮期后行为不受控制,使得后面几天两人连块完整的遮羞布都没有,眼看可以下山了, 凌息趁着天色渐晚偷摸回家拿两身换洗衣裳。

    此时凌息全身上下只有一块兽皮围在腰上, 上半身被橘红的晚霞照拂, 仍掩盖不住一道道色泽深刻的痕迹。

    远远望见睡在家门口的大灰,凌息瞧它的状态便知附近没人,于是身形如鬼魅,眨眼翻墙入内。

    大灰竖起耳朵, 睁开凌厉的狼眸。

    未等它起身攻击,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里, “大灰, 是我。”

    听清凌息的声音,耸动鼻翼,确定凌息的气味, 大灰再度安稳地趴回去, 懒洋洋地打盹儿。

    换上得体的衣服, 看看镜子里人模人样的自己, 只要别露出脖子上的痕迹, 谁晓得他这几天干过啥荒唐事。

    打开大门进行大扫除, 掸掸灰尘,擦擦桌椅板凳, 短短几日没回来,家中就没了人气儿。

    院子里的菜苗没人浇水,蔫头耷脑的像要断气。

    凌息赶紧给浇上水,虽然很想把前几天的水量补足,理智却告诉他,会淹死。

    他赶紧收住手,瞅瞅蔫儿哒哒的小菜苗,凌息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把小鸡崽托付给丹桂婶养着。

    凌息一面打扫屋子,一面琢磨待会儿上山把霍琚背下来,他离开的时候霍琚正酣睡,这些天没日没夜地折腾,霍琚肉眼可见地消瘦,得好生补一补。

    “大郎?是你回来了不?”

    背着柴火的中年汉子经过凌息家门口,见他家大门敞开,探头望了眼。

    凌息从屋内出来,是个不认识的中年汉子,“叔,您找霍哥吗?”

    中年汉子见只有凌息一个人,脚步往后退了退,尴尬地扯扯嘴角,解释:“我没啥事找他,刚打完柴经过看见你家门开着,特意过来瞧上一眼。”

    凌息点点头,以为对方过来打个招呼而已,下一秒却听汉子说:“今儿你姑父他三徒弟来找过你们,你们没在,我想着顺便告知一声。”

    村里人人皆知凌息是外乡人,无亲无故,中年汉子口中指的自然是霍琚的姑父周顺。

    “高通?”凌息喃喃低语,走上前询问:“您知道是啥事吗?”

    中年汉子回忆片刻,他也是听旁人讲的,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好像是……周盐丢了。”

    “什么?”凌息手中的扫帚脱手,眨眼间被他捞起来。

    汉子目瞪口呆,凌息貌似没向下看吧?居然能盲眼接住扫帚,莫非真是啥绝世高人?

    谢过中年汉子,凌息顾不得收拾家里,随手抓了套干净衣物和鞋子,骑上大灰上山去。

    霍琚睡姿板板正正,一晚上过去基本没太大变化,凌息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照旧什么样。

    凌息二话没说,直接上手给人穿衣服,饶是霍琚累得狠了,仍警惕地睁开眼睛,看清少年的动作,眉心微拧,“做什么?”

    凌息言简意赅:“下山。”

    霍琚透过窗户望了眼天色,“明日再下去吧,夜里走山路不安全。”

    “来不及了。”凌息抓起他的脚,把鞋子往他脚上一怼,像在安装大型机械。

    霍琚一头雾水,尚未问出口,猛地被霍琚甩上背,风驰电掣赶下山。

    夜风刮在脸上,刀片割肉似的疼,霍琚被刮清醒了,察觉事态紧急,必然发生了要紧事。

    “出什么事了?”

    开口便吃了一嘴的风。

    凌息在山林里飞奔,大灰和几头狼护在他们身侧,林子里蠢蠢欲动的野兽紧迫盯人,似乎只要发现半点破绽,它们就将扑上去把二人吞吃入腹。

    大灰从肺腑发出声低吼,朝着虎视眈眈的野兽施压,霎时吓退不少狩猎者。

    月亮渐渐升上树梢,清寒的光辉洒落一地凝霜,照亮回家的路。

    凌息把人放到床上,来不及喘口气,面色严肃地告诉霍琚,“周盐失踪了,我现在要进城去找人,你好好在家里休息。”

    霍琚眸色陡然一沉,抓住他的手腕,“怎么回事?”

    凌息把傍晚中年汉子告知他的话转述给霍琚。

    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只晓得周盐进城后丢了,两个村的村民都去帮忙找人了,但天色擦黑也没半点消息,大家各自有事,不可能一直留在城里,已经陆陆续续回来。

    目前剩下周顺和二徒弟文斌没回,文斌家在县城,有点人脉,托了家中帮忙。

    “这会儿城门已关,你……”霍琚的顾虑没说完,凌息反握住他的手。

    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区区城墙,凭我的本事,你担心什么?你在家好生休息,我一定把小盐巴安全带回来。”

    无数话语在凌息的目光下尽数消失,向来作为他人后盾的霍琚,第一次生出后背有所依靠的感觉,少年并不宽厚的手,意外的温暖。

    手上稍稍使劲,凌息身子前倾,霍琚把他拥入怀中,连续几日的肌肤相贴,他们已经完全习惯彼此的温度,气息,凌息下意识回抱住男人。

    霍琚仰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那就拜托你了。”

    凌息眉梢微挑,勾起唇角,“没问题。”

    霍琚缓缓松开他的手,“小心。”

    凌息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霍琚见他比过几次,明白其中意思,靠着床头目送少年离开.

    凌息坐在大灰背上,飞速赶往县城。

    如霍琚所言,城门早已关闭。

    凌息没有带上大灰进城,大灰体型较大,若被发现容易引起骚动。

    围绕城墙摸寻,很快找到一处守备薄弱的地方。

    此地经年太平,鲜少受到战争波及,当地军队疏于训练,何况守城的士兵,里面大多是关系户,每日惫懒,捞捞油水,日子别提多舒坦。

    凌息身影如燕,一个利落翻滚攀上城墙。

    不远处的守城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妈的,就不该听徐老二的,又输了两吊钱。”

    耳朵里传来各种碎碎念,什么打牌输了的,婆娘破事儿多的,城里哪家花楼来了新人。

    凌息摇摇头,如果哪天真有敌军攻来,按照这水平,一两天便能破城。

    城门虽然关了,但城里并非关门闭户,有铺面正在做生意,花街那头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相比白天,夜里人流量减少,凌息屏气凝神搜寻周盐的气息。

    沿着城门走进一条巷子,停在一户人家门口。

    周围住户基本类似,占地宽广,门口挂着匾额,简而言之,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有钱人。

    凌息稍作思索,判断周盐应该来这边送过货,他记得之前周盐和他提过,收到了许多风扇的订单。

    循着气息再次寻找,凌息拐进一条小巷子,脚下传来异物感,踩到了什么东西。

    弯腰捡起来细看,是一张图纸。

    自己画给周盐的风车图纸。

    凌息神色一凝,将图纸收好,他从图纸中隐隐嗅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是谁呢?

    一边走一边思考,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气息混杂的地方。

    脚下积水四溢,空气中弥漫着脏污恶臭的味道,要不是凌息夜视能力好,周围乌漆墨黑,一脚踩下去八成会踩到屎尿。

    这样的地方,凌息嗅觉越灵敏,越是灾难。

    “呕——”

    凌息捂住口鼻,连连干呕。

    末世这种地方其实有很多,但那会儿科技水平高超,凌息可以佩戴防毒面具,不用整个人直接暴-露在细菌里。

    凌息完全不敢细想自己身上附着了多少粪便,心里打起退堂鼓。

    但周盐的气息断在这儿,说明周盐极大可能被带到了此处。

    他掩住口鼻,大义凛然,慷慨就义的模样闪避开地上的秽物朝里走。

    里面比外面的情况好点,至少地面干爽,不至于路中间堆着粪便,四处房屋破败,既不遮风也不挡雨,屋内却住着人。

    凌息脸上并未表露出惊讶,末世没有家的灾民太多,一堵墙一片破布就是一个家。

    这里大概就是古代的贫民窟。

    “哪儿来的小美人儿?”猥琐的声音夹杂着口哨声。

    凌息闻声望去,是个没了一条腿的男人靠在门口,冲他露出一口黄牙。

    他的房子在这儿算好,至少有门有窗,虽然房顶破了大洞,但对比其他人称得上豪宅。

    凌息被调戏也不畏惧,大步流星走过去,掏出他赶工画地素描,“见过这个人没?”

    男人被画的逼真程度惊住,旋即摸索着下巴说:“你要是陪我一晚上,我就告诉你。”

    凌息勾了勾嘴角,笑意未达眼底,“你另一条腿还要吗?”

    少年身形修长,容貌俊秀,气势却迫人,如利剑出鞘,见血封喉,男人骤然噤声,抖如筛糠,哪敢再多看凌息一眼。

    “没……没见过。”

    作为社会底层,他们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假如一不小心得罪了大人物,他们可承担不起。

    眼见少年走远,猥琐男人长松一口气,附近看热闹的人们,接二连三发出讥笑。

    唯独一道小小的身影,在短暂地驻足后跟了上去。

    破破烂烂的房子一眼就能看清里面的情况,倒是免去凌息挨家挨户寻找的烦恼。

    但像猥琐男那样大体健全的房子有几家,需要一一排查,凌息正犹豫是从窗户偷看,还是走房顶偷看,身后突然响起细微地脚步声。

    “谁?”

    月光拨开乌云,落下满地清辉,照亮路边的枯草,凌息看清来人的样子,思索半秒眼中闪过一抹讶异,“是你。”

    第075章 第 75 章

    周盐迷迷瞪瞪醒来, 只觉眼冒金星,不能视物,大脑一片混沌。

    嘈杂的声音像隔着水面, 忽远忽近, 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他费尽全力才勉强听清对方在交谈什么。

    “妈的,怎么还不醒?你不会把人弄死了吧?”

    陌生的男人声音,透出显而易见的烦躁。

    “胡哥您放心, 人肯定活得上好, 我怕他挣扎得厉害, 故意加大了点药量,再等等保管能醒。”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内,周盐猛地睁开眼睛,失去意识前的事情骤然闪现。

    他和高师兄一同出门送货, 最后一件货物比较沉,高师兄帮着买家府中的下人搬进去。

    周盐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坐在牛车上等待, 掏出在街上买的肉包子,准备先填填肚子,毕竟今天他收入不少呢。

    拿出包子正要塞进嘴里, 身体突然被撞了一下, 包子骨碌碌沾着灰尘滚到角落。

    “啊!”周盐心疼地惊呼, 他还没尝到味儿呢。

    幸亏他买了好几个, 低头拿包子的时候, 余光忽然瞥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弯腰抓起地上沾了灰的包子要跑。

    周盐立马跳下牛车, 他从小在村里野惯了,追着小汉子们跑, 腿脚利索很快追上小孩儿将人堵在墙角。

    小孩儿将包子藏进衣服里,目光警惕地瞪着他,黑黝黝的眼珠像是一头小兽。

    周盐似乎没察觉他高高竖起的尖刺,从袋子里掏出个白白胖胖,干干净净的包子递给他,“别吃那个,那个掉地上了,吃了会肚子疼。”

    小孩儿瞳孔微张,怀疑地盯着他,猜测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周盐没管他心中的山路十八弯,直接把包子塞给他,掉头脚步轻快地朝牛车方向走。

    “小师弟。”

    粗粝的声音叫住周盐,周盐下意识回头,眼睛睁大,迟疑两秒开口:“大……大师兄?”

    邹旺在周盐家时,总是打扮得人模人样,虽然长相普通,但胜在收拾得干净,看上去确实比较靠谱。

    可眼前的邹旺,胡子拉碴,身形瘦削,眼底乌青,不知几日没洗澡身上散发出一股馊掉的味道。

    周盐险些没认出来。

    “怎么?才多久没见就认不出大师兄了?”邹旺语带讥讽。

    周盐蹙了蹙眉,弄不清邹旺对他哪儿来那么大恶意,他并非逆来顺受的性子,当即反唇相讥:“是啊,我还琢磨哪儿来的丧家之犬呢。”

    “你!”邹旺一直知道周盐与普通哥儿不同,一向离经叛道,却也没料到会被一个小哥儿狠狠扎了心窝子。

    怒火仿佛喷薄的岩浆,把他理智烧毁,他赤红着眼睛大跨步上前拖拽周盐。

    “你干什么?”饶是周盐胆子大,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

    他使劲挣扎,连踢带踹,他喊救命,但高墙深巷,无人经过,他的呼唤根本传不出去。

    周盐心知自己多半是逃不过了,趁着和邹旺推搡,他悄悄将凌息画给他的图纸扔到地上,祈祷能有人发现。

    “他妈的,劲儿倒是大。”邹旺用力把周盐往墙上一掼,周盐额角磕到墙壁,脑袋一阵眩晕,未待他缓过神,口鼻突然被捂住,身体慢慢失去力道,意识抽离。

    剩下的包子掉在地上,悉数滚落在墙角,邹旺瞅了眼嫌弃地收回视线扛起人大步离开。

    记起事情经过,周盐瞬间明晰自己此刻的处境,邹旺绑架了他,并把他带到一个陌生男人面前。

    即使再不通晓人事,周盐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胡哥您看,我说人没死吧。”邹旺语气中尽显得意。

    周盐蜷缩成一团努力向后挪动,眼睛凶巴巴瞪着邹旺,要不是嘴里塞着布条,早把邹旺骂得狗血淋头。

    “呵,还挺辣,老子喜欢。”胡三摸摸下巴上的胡茬,眼神极度猥琐。

    邹旺搓搓手,殷勤地对胡三说:“胡哥,现在人醒了,兄弟就不耽误您办正事了,之前说好的……”

    胡三这会儿仿若见了肉的恶狗,哪顾得上邹旺,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周盐,挥挥手道:“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邹旺朝床上被:绑住的周盐露出个恶劣的笑容,临走前特意劝道:“小师弟,你年纪不小了,像胡哥这样高大威猛的夫君打着灯笼没处找去,你可要惜福啊。”

    “哈哈哈哈,邹兄弟说得是,待你领会了你夫君的功夫,保管你再不想其它。”胡三大笑着走向床榻,双手放上腰带。

    周盐瞳孔震颤。

    关门声伴随着腰带落地声,响在周盐耳朵里,异常刺耳.

    “就是这儿?”凌息转头询问小孩儿。

    小孩儿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点点头。

    “行,谢了。”凌息掏出块碎银子扔进小孩儿怀里。

    这孩子就是当初偷红缨钱包的小贼,被凌息抓到非但不认错,反而冲他做鬼脸,可以说相当熊。

    给自己带路应该是为了讨点感谢费,凌息曾经在末世遇到过许多这样的孩子,别看他们年纪小,在特殊环境下长大,他们的心智远胜很多成年人,常常把一些自以为是的家伙耍得团团转。

    “用不着。”

    出乎凌息意料,小孩儿居然把银子扔还给他。

    “报酬已经给过了。”

    他酷酷地留下这句话,转身便消失在七弯八拐的巷子里。

    凌息怔了怔,唇角泄出丝笑:“小屁孩儿。”

    把银子揣回兜里,凌息一脚踹开单薄的大门。

    “谁!?”

    邹旺刚给自己倒上酒,桌上放着盘煮熟的毛豆,预备喝着小酒给胡三守门,顺便听听墙角,他非常期待听到周盐被折磨的声音。

    胡三喜好折腾人,邹旺在花街的相好告诉他,她的姐妹们极不情愿接待胡三,每回都得养好些天。

    然而,好戏还没开始,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邹旺抬头一看,没来得及发火便当场呆住。

    这不是霍大郎的夫郎吗!他咋找到这地方的?难道周顺也来了?

    邹旺毛骨悚然,恨不得拔腿就跑。

    待他定睛望了望凌息身后,没有其他人,只有凌息单枪匹马,这夫郎是疯了吗?居然自投罗网!

    邹旺咧开嘴角,打算给凌息点颜色瞧瞧,少年修长的腿已经将他踢飞。

    他难以想象那样清瘦的身体竟然蕴藏着如此惊人的力量,仅仅一脚,邹旺直接飞了出去,后背撞上门板,木屑纷飞,细小的木刺扎进裸-露的皮肤,疼得邹旺龇牙咧嘴,脑袋昏沉,口中吐出鲜血,旋即陷入昏厥。

    门内的情况同样震撼。

    胡三衣不蔽体倒在血泊中,痛得脸色煞白,嘴里不断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刚好被邹旺撞击门板的声音掩盖。

    “师……师傅……”周盐惶恐不安地望向凌息,身子瑟瑟发抖,像只虎口脱险的兔子。

    他的衣衫虽然被撕烂些许,但没到破破烂烂的程度,凌息庆幸自己来的还算及时。

    视线扫过胡三的情况,凌息侧头看了看周盐袖子间露出的袖箭,短暂地沉默一秒。

    周盐,弱小可怜又无助,但下手稳准狠,正中要害。

    直接没收男人作案工具。

    凌息大跨步上前,扯下床单裹住周盐,“没事了。”

    嗅到熟悉的气味,周盐再无法控制情绪,嚎啕大哭,“我……我好害怕……”

    “没事,没事,师傅帮你收拾他们。”凌息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等周盐情绪平复,他抱起人避开人群,翻进扬春堂后院,前面已经关门,柳仲思却没回外公家,他最近经常住在这边,为了霍琚的手术需要研究的东西太多了。

    此时他正在烛光下练习缝合,身后猝不及防出现个人,差点没腿软跌坐在地上。

    “凌……凌息哥,你吓死了我。”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是霍大哥病情有变吗?”

    面对柳仲思的追问,凌息转身向他展示怀里的人形生物,“不是,出了点事,你帮忙看看。”

    柳仲思看清被单下竟是个小哥儿,眼睛顿时瞪得溜圆,“凌……凌息哥,这……这可使不得……你不能对不起霍大哥呀。”

    他知道凌息是男子,并非小哥儿,起先他奇怪两个男子如何在一起,后面看多了霍琚和凌息的相处,又觉得两个男子在一起也挺好的,哪怕是寻常夫夫也鲜少有他们这般好的感情。

    大晚上凌息带个衣衫不整,泫然欲泣的小哥儿来找他,柳仲思的脑子顷刻间闪过许许多多话本内容。

    凌息无语,面无表情解释:“这是霍哥的表弟。”

    柳仲思闹了个大红脸,本来沉浸在害怕情绪中的周盐破涕为笑,“师傅,你朋友真逗。”

    柳仲思通红的脸刹那间红得发紫。

    “我我我……我给你检查一下伤吧。”柳仲思匆忙转移话题。

    周盐身上最明显的伤便是额角那处,其它基本是些擦伤,主要是他吸入了迷药,不知对身体影响大不大。

    “你家伙计在吗?”凌息询问。

    柳仲思给周盐处理着伤,回答道:“在前面做清扫。”

    凌息颔首,对周盐说:“我托人给你爹送个消息,就在前面,你自己可以吗?”

    周盐抿了抿唇,刚刚经历这种事,让他和一个陌生男子独处,他抬眸看了看柳仲思。

    柳仲思脸上尚未退去婴儿肥,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貌似和“男人”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像个没怎么发育的小弟弟。

    周盐暂且不知,这位小弟弟与他同岁。

    柳仲思暂且不知周盐内心所想,否则估计恨不得以头抢地,长相显小是他的错吗?他也想长得像霍大哥那样高大威猛啊!

    “可……可以。”周盐小声回应。

    柳仲思连忙保证:“我是大夫,绝对不会对患者胡来。”

    “而且比起活人,我更喜欢研究形形色色的尸体。”

    周盐:“……”

    柳仲思察觉周盐古怪的目光,陡然意识到自己越描越黑,“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就是想说,你可以安心呆在这儿,你别把我当男人。”

    周盐听到最后一句话,微微睁大眼睛。

    柳仲思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讲了什么,脑袋摇成拨浪鼓,“啊,不是,我是男人……”

    张口结舌把场面搞得越发尴尬,柳仲思从脖子烧到了耳朵,一阵诡异的沉默后,他艰难地开口打破安静,“那个……你要不要看看我刚缝合好的青蛙?”

    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周盐,闻言也不禁退避三舍,“算了吧。”

    “哦。”柳仲思自己挺满意这回的缝合效果。

    还是待会儿给凌息哥看吧。

    从前面大堂回来,凌息见到的便是两只安静的小动物,各自占了块地方,中间仿佛隔着楚河汉界。

    瞧见他进来,双双抬头露出星星眼。

    “周小哥儿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他吸入的迷药量有点大,近来可能会头晕犯恶心,是正常现象,过些日子会好转。”柳仲思拿了个白色的瓶子递给凌息。

    “这是我外公专门调制的膏药,每日坚持涂抹,额头上的伤口不会留疤。”

    凌息念及小姑对周盐婚事的在意,这个时代脸上留疤对女子哥儿影响非常大,“好。”

    “柳大夫今日多谢你。”

    柳仲思摸摸后脑勺憨笑道:“凌息哥你别同我客气。”

    凌息小声交代:“此事还请莫要外传。”

    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周盐那样约莫能猜到点,名声对一个小哥儿的重要性,柳仲思再傻也知道,他郑重其事地答应,“你放心,我必守口如瓶。”

    凌息拍拍他的肩膀以作感谢,柳仲思给周盐熬了药,周盐吃了点东西喝过药后忽觉困意袭来,渐渐进入梦乡。

    “凌息哥,你瞧瞧我练习成效如何?” 柳仲思终于逮到机会把自己的成果展示给凌息看。

    凌息盯着缝合的伤口看了会儿,眉头慢慢拧紧,“霍哥的缝合还是交给我吧。”

    “啊!我缝得不好吗?”柳仲思大惊失色,他自我感觉良好来着。

    凌息托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解释:“这么短时间你能练习到这种程度,看得出你很刻苦,只是我要求比较高。”

    柳仲思纠结到一块儿的五官逐渐松弛,“太好了,还以为是我太笨了。”

    他歪了歪脑袋不解地问:“凌息哥,我这个缝合技术已经可以了吧,疤痕不会很丑的。”

    而且以他对霍大哥的了解,霍大哥应该不会介意疤痕不够好看这种小事,毕竟霍大哥身上有许多陈年旧伤,痕迹很明显。

    凌息一脸严肃地拒绝,“我不允许有我在的情况下,他身上多出条那么丑的疤痕。”

    柳仲思:“……”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嫌弃他技术不行,缝地丑是吧?

    第076章 第 76 章

    文斌家在县城开着店铺, 凌息一提伙计便迅速对应上,马不停蹄去送消息。

    周顺和文斌赶到医馆,四下一片寂静, 街道空空荡荡, 偶尔传来打更的声响。

    瞧见自家哥儿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周顺一个铁血硬汉瞬息间红了眼眶,大跨步上前查探周盐的情况,待看清孩子额头上敷着药, 更是犹如被生生挖掉块肉。

    “姑父, 小盐巴喝了药刚歇下, 您别担心他身体没有大碍。”凌息站在旁边目睹周顺拳头攥紧,手臂青筋暴起,努力压制着暴怒的情绪。

    若非周盐已经睡下,说不清周顺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举动。

    周顺深呼吸一口气, 转头对凌息诚挚道:“凌息,这回多谢了你, 往后无论发生任何事, 尽可以找姑父,姑父舍去性命也会帮你。”

    就差没直白地告诉凌息,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他了。

    周顺是霍琚的姑父, 凌息同霍琚成了婚, 霍琚的亲戚自然是凌息的亲戚, 何况周盐还叫凌息一声师傅, 虽然凌息从未正面应答过, 但和周盐之间确有几分情谊, 断不会袖手旁观。

    “姑父您言重了,小盐巴是我表弟, 这是我应该做的。”凌息不愿周顺一直记挂感谢他,赶紧转移话题。

    “姑父您出来一下,有点事同你讲。”

    其实周顺心中满腹疑问,据高通所言,凌息和霍琚外出不在家,为何会突然赶来县城帮忙找周盐,大晚上凌息是如何进的城,他们那么多人百般寻不到的人,凌息究竟怎么找到的,而且速度快得出奇。

    文斌小声说:“我留下来照看小师弟。”

    周顺轻微颔首,与凌息离开屋子。

    凌息大概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周顺,周顺一听真是邹旺搞的鬼,霎时怒发冲冠,咬碎了后槽牙,“畜生!”

    他吩咐高通回去瞅瞅邹旺在不在村子里,便是怀疑此事是邹旺所为,如今怀疑得到验证,又听凌息讲邹旺绑走周盐居然是为了做那种腌臜事,气血攻心,好险没吐出一口鲜血。

    “怪我,识人不清,竟把豺狼虎豹招进家中,害了小盐巴。”周顺眼睛里爬上红血丝,抬手捂住双眼,遮挡住自己的狼狈。

    “姑父,人心难测,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错在邹旺居心叵测,与您和小盐巴无关,您莫要自责。”凌息劝道。

    周顺放下手,赤红的眼睛注视着少年,嗓音颤抖:“凌息,真的谢谢你,若没有你,小盐巴……”

    他不在意外头的风言风语,可流言蜚语能杀人,周盐才十七岁,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半点伤害。

    “姑父,您太见外了。”凌息话音一顿,阴恻恻地继续道:“姑父,您想给小盐巴出气吗?”

    周顺茫然看向凌息,少年笑得意味深长.

    凌息带周顺回到邹旺和胡三的藏身处,邹旺正扶着墙,脚步蹒跚地朝外走,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但他苏醒后根本不敢久留,他怕凌息报官抓他,更怕凌息把周顺带过来,周顺肯定会打死他。

    至于旁边倒在血泊中的胡三,邹旺瞄了一眼突觉某处一痛,再不敢投去目光,瞧胡三这样必然是废了,既然失去利用价值,邹旺哪会管他死活。

    晕晕乎乎中,蓦地听到脚步声接近,邹旺疑惑仰头,这会儿谁会找来?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邹旺!我杀了你!”

    周顺宛如从邹旺恐惧的噩梦中走出来,目眦尽裂,勃然大怒。

    “师……师傅……”邹旺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求求您,饶了我吧,我一时鬼迷心窍,我错了!”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我就是……就是猪油蒙了心,我我我……”

    邹旺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解,周顺压根儿不听他的鬼话,大步上前从腰间掏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刻刀。

    作为周顺大徒弟的邹旺自然认得这个东西,“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师傅,您说过的,身为木匠要好好爱惜自己的工具……”

    周顺手起刀落,目光冷厉,刻刀狠狠扎穿邹旺的手。

    “啊啊啊——”

    邹旺歇斯底里地哀嚎,冷汗岑岑,拼尽全力挣扎,却被高大壮硕的周顺钳制住,逃无可逃。

    “邹旺,这些年我自认待你不薄,尽心尽力教你手艺,即使发现你私下高价倒卖工坊里的货物,仍念着多年师徒情分,睁只眼闭只眼,希望你早日醒悟。”周顺声音越来越冷,越来越沉,像一点点凝固的水泥。

    “我没想到我的容忍助长了你的贪婪,近年来你行事越发偏激,稍有不满动辄对师弟们发脾气,甚至在我和你师娘面前也没个好脸色,你当我是为大郎夫夫出气赶你走,可事实是什么,你心知肚明。”

    内心最阴暗的角落被周顺揭开,邹旺彻底破防,身体不住颤抖,一直以来他把责任推给周顺霍垚,推给霍琚凌息,推给周盐。

    唯独没有反思过自己,他抱着侥幸的心理认定周顺不可能察觉自己私下干的事,他被赶出师门,是因为周顺偏帮亲戚。

    周顺抽出刻刀,再度下手,音色冷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子不教父之过,邹旺,今日你做出此等龌龊之事,有我作为师长疏于管教的缘故,你一身本领是我亲自教授,便由我亲自毁去。”

    渐渐地邹旺再发不出叫喊,他痛苦地瘫倒在地,像条死狗一样狼狈。

    解决完邹旺,周顺进屋看了眼昏迷中的胡三,瞄到血淋淋的地方,眉头皱得死紧。

    这么个脏东西,意图伤害他家小哥儿。

    原本平息些的火气瞬间窜起来,蒲扇般的大掌用力一挥,愣是把晕厥过去的胡三给打醒了。

    胡三惊恐地盯着阎王似的男人,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阴曹地府,浑身觳觫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凌息在外面打了个哈欠,平日里没看出来,姑父下手挺狠的。

    收拾完邹旺和胡三,二人回到医馆天色将明,道路上稀稀拉拉出现摆早摊的商贩。

    周顺在院子里洗了个冷水脸,简单擦拭干净身上的血渍,担心熏到周盐。

    凌息则推开柳仲思的房间门,大喇喇走进去,柳仲思抱着被子睡得正香,怀里突然一空,冷得他一哆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一睁眼,差点给他掉地上去。

    凌息居然躺在他旁边,光明正大抢走他的被子,闭上眼睛准备舒舒服服补个觉。

    即使知道凌息和他一样是汉子,但凌息的脸太有欺骗性,加上凌息以小哥儿的身份行事,并且凌息已经嫁了人,每一条都不允许柳仲思心安理得同凌息躺在一块儿。

    “你你你……你不怕人看到吗?”柳仲思缩到墙角,犹如黄花大闺女遇上了采花贼。

    凌息懒洋洋地连眼睛也没睁开,“怕什么?”

    柳仲思想惊呼,碍于隔壁有人,极力压低音调,“指责你红杏出墙啊!”

    凌息撩起眼皮轻飘飘扫过他的脸向下移动,不必开口,柳仲思已经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蔑视。

    “你你你!你什么眼神?我可厉害着呢!”柳仲思臊红了脸,学着皇都里的纨绔少爷们吹牛。

    “哦。”凌息毫无兴趣地应了声。

    柳仲思倍感轻视,加重语气强调:“我真的很猛!一夜四……五六……七次!”

    凌息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你搁这儿数数呢?”

    柳仲思脑袋热得冒烟儿,凌息分明没年长自己多少,却一副游刃有余,欢场老手的模样,好气人!

    他兀自生闷气,大脑高速运转该如何扳回一城,忽听凌息开口:“对了,你开点补身体的药,我待会儿拿走。”

    “你病了?不像呀。”柳仲思立马被转移注意力,探手把脉。

    果不其然,凌息一如既往壮如牛,脉搏强健有力。

    “不是给我喝。”凌息解释。

    柳仲思纳闷儿地歪了歪头,“那是给谁喝?药不能乱吃,是药三分毒。”

    凌息摸摸鼻尖,莫名有点心虚,音量降低,“给霍哥。”

    “啊?”柳仲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记得霍大哥身体补到位了呀。

    之前过来还有点上火呢,距离现在没过多长时间,怎么会需要进补,除非……

    柳仲思在脑子里一番分析,看凌息的眼神渐渐不善,冷嗖嗖问:“你们行-房了?”

    凌息挠挠脸,微不可查地颔首,“嗯。”

    柳仲思陡然凑近,直勾勾盯着凌息,“几天一次?”

    凌息眼珠子乱动,视线来回飘。

    瞧他心虚的模样柳仲思还有什么不懂,恨铁不成钢地训斥:“太过分了!岂有此理!你们竟然夜.夜.笙.歌!”

    凌息保持沉默,没吱声。

    柳仲思眼珠子快瞪出眶,深吸一口气,身体朝后仰,几乎要掐自己人中,难以置信地问:“白天你也不放过他!?”

    迎着柳仲思惊骇的目光,凌息干巴巴扯了扯嘴角。

    热潮不受他控制,他也不想的。

    默认的态度令柳仲思神思飘忽,缓了好一会儿慢吞吞询问:“霍大哥,还活着吗?”

    终于听到个可以回答的问题,凌息坚定点头,“放心,活着呢。”

    柳仲思突然怪心疼霍大哥的,从前只闻男子无法体会闺房之乐,想方设法寻医问药,头回遇到消受不起的。

    月满则亏,果然什么东西都要适量啊。

    凌息临走时,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柳仲思语重心长再三叮嘱:“凌息哥,该忍的时候还是得忍,你也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吧。”

    热潮已经过去,凌息短时间内不会再朝霍琚出手,递给柳仲思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我明白。”

    柳仲思依然忧心忡忡,之前你也是这么跟我保证的。

    “希望你别再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走出一百米凌息仍能感受到柳仲思哀怨的视线,他只能努力忽略掉.

    周顺把周盐带回家时,霍垚站在院子门口张望,一发现爷俩儿的身影,立刻向前跑了好几步,抱住从牛车上下来的周盐眼泪簌簌落下。

    周盐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娘,我没事。”

    周顺揽着母子俩进门,“进屋再说。”

    附近邻居看见周盐回来了,纷纷上门关心,里面不乏一些凑热闹瞧笑话的。

    “哎哟,头上敷着药呢,该不会破相了吧。”

    “小盐巴还没说亲呢,这可如何是好。”

    “破相算好的,别破了别的才是。”

    这别的自是指身子,开口的妇人当即遭到其他人白眼。

    妇人撇撇嘴,不以为意地继续揣测,“我说得有错吗?本来就是,丢了一天一夜,鬼知道发什么了什么,反正我家不敢娶这么不清不白的哥儿。”

    话音刚落,一把扫帚便挥向了她,霍垚高声骂道:“呸!你个为老不尊的东西,我家好好的哥儿,你张嘴就编排上了,你个满嘴喷粪的老货,生的下作玩意儿,隔壁小寡妇都瞧不上他,休来沾我家哥儿的边儿!”

    “你!”妇人被劈头盖脸骂了通,没来得及回嘴,差点被扫帚打脸,急忙躲避,不得不远离霍垚家。

    霍垚杵着扫帚站在原地,收敛气势道:“多谢大家过来关心小盐巴,昨日他磕到头被好心人送去了医馆,亏得我家侄夫郎人脉广,认识医馆大夫。”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周盐没有遇上歹人,而是在医馆养病,那便不存在清不清白一说,想到刚才妇人编排的那些话,大家嘴里骂骂咧咧。

    实际上有几人信了霍垚的话,得另说。

    好在凌息认识扬春堂的大夫,柳仲思充当了那位好心人,被人有意无意问起,他煞有其事地点头,绘声绘色讲起那日的事,于是逐渐没人再怀疑。

    至于意图散播谣言毁坏周盐名声的邹旺和胡三,一边是扬春堂秦大夫的外孙,一边是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谁的话更有可信度,不必言说。

    凌息以为周盐经此一事,会留下心理阴影,甚至不敢出门见人,哪知几日后周盐在父母的陪同下来了邻水村。

    周顺和霍垚带了一堆东西过来感谢凌息,周盐则兴致勃勃地塞了几张图纸给凌息。

    “师傅,师傅,您快帮我看看。”

    凌息挑了挑眉,在周盐充满期待的视线下打开图纸,翻过一张又一张,再三确定后,他狐疑地问:“你在设计武器?”

    周盐小鸡啄米,大眼睛亮闪闪,“师傅,咱们小哥儿细胳膊细腿儿,在牛高马大的汉子面前跟小鸡崽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那天我以为我完蛋了,可当我摸到你给我的袖箭时,身体瞬间充满了力量,我的箭头命中他时,我竟然一点儿不害怕,反而莫名感到兴奋。”

    “我可以保护自己,可以惩治坏人,我知道世上一定有跟我相同遭遇的人,我希望自己能做出方便携带,在危险时刻足以自保的武器。”

    讲完一席话,周盐脸蛋泛起红晕,害羞地摸摸后脑勺,“我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凌息眼中的惊讶转化为笑意,伸手揉了把周盐的脑袋,“没有,你的想法很好,很厉害,不是所有人都能兼济天下,哪怕仅仅是个念头。”

    周盐脸更红了,傻傻地笑着,“哪有,我哪有师傅说得那么厉害……嘿嘿嘿……”

    “不过,你既然想制造武器,需要学习的东西会更多。”凌息给他泼了盆冷水。

    周盐拍拍胸口,意气风发,“我做好准备了。”

    凌息勾勾嘴角,他没想到兜兜转转,周盐的研究方向居然与自己对口了。

    后来,周盐被凌息塞了一脑袋数学物理化学,恨不得抱住师傅的大腿嚎啕大哭,他还小,没做好准备!

    第077章 第 77 章

    “快走快走!听说凌息又倒腾出新东西了!”

    “啥新东西?在哪儿呢?”

    “说是在晒谷场, 快走,再晚点儿可挤不到前面了。”

    然而,等他们匆匆赶到, 晒谷场已经里三圈外三圈, 把中间围得严严实实,站在最外圈的人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

    有村民为了满足好奇心甚至爬上了旁边的大树,尤其是一些孩子,底下不乏正在冲熊孩子吼叫的大人。

    “静一静, 静一静!”村长拨开人群, 扯着嗓门大喊。

    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周围嘈杂声才稍稍降低。

    凌息好心递给他一个卷纸筒充当扩音器, 村长下意识接过使用,没想到他的声音居然传得更远了。

    村长惊奇地低头观察手里的东西,翻来覆去怎么看怎么普通,不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卷纸筒吗, 咋会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热烈讨论的村民们好奇地探长脖子去看村长手中的东西,周遭竟一时安静下来。

    凌息在村长身侧好心提醒, “村长, 可以开始了。”

    村长回过神,清清嗓子开口:“首先我们要感谢凌息的无私奉献,上回他同大家分享了水车, 水车的好处想必大家都清楚, 作为受益人, 咱们得铭记凌息的恩情。”

    “村长说得对!咱邻水村不能出白眼狼!”

    “谢谢凌息!”

    “凌息真是活菩萨降世。”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 直把凌息夸得不好意思。

    村长适时继续, “今天把大家聚集在这里的原因呢, 是凌息再次慷慨解囊,分享新农具给咱们使用。”

    “新农具?”

    “啥新农具?”

    “莫非是像水车那样好用的工具?”

    “凌息, 你来揭晓吧。”村长邀请凌息上前掀开红布。

    一个风车而已,搞得像开业剪彩,凌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村长过誉了,这东西叫风车,是先辈创造出的农具,用以清选粮食。”

    “我光讲大家可能不太明白,我给大家演示一下。”

    凌息潇洒扯下红布,一架整体呈四方形,全木制的物件出现在众人眼中,上有一倒斗,下置一出料口,右侧一摇柄可转动,摇柄口周围呈圆形镂空,内置转轴和扇叶。

    左右木架前后各支出一部分,应当是考虑到方便挪动。

    这东西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众人新奇地睁大眼睛,又是一番议论。

    凌息拿出率先准备好的碾压过的粮食,倒入斗内,开始转动前冲出风口的人们说:“麻烦让一让,待会儿杂物会从这儿出去,小心吹你们一身。”

    虽然不明所以,大家仍乖乖向旁边挪动,让开一条道。

    凌息转动摇柄,很快众人便见出料口流出颗颗饱满晶莹的米粒,肉眼几乎难以发现明显杂质。

    “哇——”

    “我的老天爷!”

    “太神奇了!仙术!仙术!”

    糠秕和杂质汇聚到另一个出口,只要稍稍转动摇柄就能轻易分离出谷物,大大减轻了劳动量。

    原先村民们分离杂质和谷粒,基本采用筛子反复筛选,费时费力,也不如风车清选得精细。

    “凌息,我可以试一试吗?”

    “我也想试试。”

    尤其是地里的老庄稼把式,亲眼见到如此好使的农具,别提多兴奋,眼睛里充满跃跃欲试。

    凌息大方地让位,“想试的尽可以来试,但得排队,别为这点小事伤了乡里乡亲的和气。”

    他一开口,脸皮厚争着往前挤的人顿时没好意思继续,灰溜溜去后面排队。

    第一个尝试的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亲自试过后,红光满面地说:“感觉我老头子还能再干几年活!”

    “你个老家伙走路都不利索,还想下地干活,吹牛吧!”

    年长的老人们试过后都夸好,乐呵呵挤兑起彼此,慢慢地欢声笑语停止,默默地抹起眼泪。

    “现在的孩子有福气啊,我们那会儿全靠一双手,若是当年能有这么好的东西,我家老大兴许不会饿死。”

    “哎,老家伙别丢人了,大好的日子你可别扫兴。”

    “世事变迁,一切大不一样了啊。”

    “凌息,你是个好孩子,叔爷爷们替整个邻水村感谢你。”老人们走到凌息面前,老泪浑浊。

    “我也没做什么,叔爷爷们言重了。”凌息面对老人们发自肺腑的感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他看来,自己确实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却获得这么多的谢意,受之有愧。

    “哪里言重了,凌息你就是太善良,心太好,要我说,你就是咱们整个村的大恩人。”村长夫人转过身拉住凌息的手,言之凿凿。

    四边八方的人纷纷附和村长夫人的话,直夸凌息是活菩萨,简直恨不得为他树碑立传。

    凌息扛不住,趁机拉走村长夫人,“苏婶子,我有点儿事想拜托您。”

    村长夫人闻言,热情地拉着凌息去边儿上说,“啥事?你尽管告诉婶子,别不好意思。”

    今天人多,村长挤在人群中维持秩序,凌息不方便叫他过来,思忖着先告诉苏婶子,让苏婶子转达一下自己的意思。

    他将自己准备建酒坊,招工人的事告知苏婶子。

    苏婶子瞠目结舌,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哥儿同她讲的话,村里汉子敢独当一面做生意的都少,何况小哥儿。

    “你……你同你家大郎商量过吗?他咋说?”苏婶子担忧询问。

    “凌息,你莫怪婶子说话难听,你同大郎成婚,便是夫夫一体,有啥事都得商量着来。”

    在苏婶子心里,凌息和霍琚若有建工坊的钱,霍琚必然会选择先治腿,哪能拿给凌息做啥虚无缥缈的生意。

    两人可不能因为这事儿生分了。

    凌息明白苏婶子的好意,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苏婶子,我晓得您的意思,我和霍哥早商量好了,他还是我的账房先生呢。”

    苏婶子怔忡,她记得霍琚小时候没上过学堂,出去当个兵回来竟会识文断字了!

    “那就好,那就好。”

    “大郎的腿是不治了吗?”苏婶子好心劝道:“大郎的腿还是得治,他才二十五,往后日子长着呢,县城的大夫不行,你们可以上府城瞧瞧,万一有大夫能治呢。”

    凌息失笑,难为苏婶子替他们操这么多心,“治,当然得治,我已经找好了大夫,两边都不耽搁。”

    苏婶子诧异,看凌息的眼神霎时变得不一样起来,“凌息呀,你别真是神仙变的吧,咋啥事儿都难不倒你。”

    凌息没吱声,生孩子不就能难倒他吗。

    苏婶子叫凌息放心,她回去立刻转告霍忠全,铁定给他找块最好的地建工坊.

    连着几天村民们对风车的热情不减,凌息由着他们排队尝试使用风车,家里的谷子不必他动手全清选干净了。

    他出一台风车,然后坐享其成,心里别提多美。

    清晨,凌息照例从县城送完货回家,坐在凳子上和霍琚商量买牲口的事。

    “打猎的事我决定先放一放,专心把酒坊弄好,虽然现在都是订货商来咱家取货,但日后生意做大了,免不了运送。”凌息考虑着另一件事。

    霍琚马上要去扬春堂治腿,回来修养身体,之后再外出复诊或其它的,自家有车到底更方便。

    “银子够吗?”霍琚问。

    凌息卖酒赚了不少钱,目前虽然没有大规模售卖,但一坛二十两的售价,足够他俩在小小的县城挥霍一段时间。

    “够的。”凌息从沉甸甸的米缸下掏出个匣子,里面装着银票和银锭,散碎银子他一般放外面随取随用。

    不知不觉凌息已经攒了这么多钱,饶是霍琚心中有数,仍不免惊叹。

    凌息的赚钱能力有够恐怖。

    “那就买。”霍琚斩钉截铁。

    凌息歪着脑袋看他,“买啥好呢?驴?牛,还是马?”

    其实骡子作为日常生活中的劳动力在村里比较受欢迎,但凌息考虑到自己主要作为代步工具使用,还是从牛马中选吧。

    “宝马呀。”凌息曾经在书里见过这个汽车品牌,到末世汽车早已被淘汰,通常使用新能源,高速度的悬浮车。

    末世到处充满危险,变异的动植物,普通人类根本无法对付,所以科学家们研究出了防御力强,速度极快的悬浮车,重在逃命。

    “你想骑马?”霍琚听到他的话,心念一动。

    “我没骑过马。”凌息只骑过变异兽类,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毫无理性。

    一些心理变-态的有钱人喜欢驯养变异兽,当做炫耀的资本,甚至有地下产业提供人类与变异兽厮杀的竞技场,供人观看,赌-博。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教你。”霍琚见他陷入思绪,以为他心生向往。

    “啊?用不着吧,应该很好学。”凌息下意识回答,扭头便对上一张黑沉的脸。

    “怎么了?”

    霍琚抿了抿唇,低声回应:“没什么。”

    诡异的安静中,外面突然传来阵阵喧闹。

    “出事了,出事了!”

    村口惊呼声不断,随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

    两人耳力不弱,听得一清二楚,对视一眼,凌息起身朝外去。

    少顷,凌息回来告诉霍琚,“曹高升遇上山匪没了性命,尸体刚被人送回来。”

    “曹老太俩口子哭天抢地,想赖掉送尸人的钱,这会儿在外面争执。”

    霍琚听得眉头紧皱,究竟是怎样的人连这种钱都要赖掉。

    “刘阿叔知道了吗?”

    凌息摇摇头,“我没在外边儿瞧见他。”

    霍琚记得刘枝和曹高升父子情深,得到消息后估计会深受打击,“你过去看看吧。”

    凌息跟他想法相同,“行,桂花糯米藕我晚点回来教你做。”

    霍琚学着他的样子比了个OK,凌息愣了下,笑逐颜开。

    第078章 第 78 章

    凌息跨步进入吴阿奶家, 两人正说着什么,见凌息到来双双露出惊喜的表情。

    “凌息,你来得正好。”吴阿奶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凌息眼中浮起疑惑, “发生什么事了?”

    吴阿奶笑着将刘枝推到凌息面前, 乐呵呵说:“还是让刘枝同你讲吧。”

    刘枝肉眼可见清减许多,凌息热潮结束后马不停蹄地解决周盐的事,没什么时间往这边跑,今日一碰到才注意到刘枝模样憔悴。

    是经历了什么事吗?

    未等凌息问询, 刘枝率先开口:“之前你同我说的白酒, 我好像酿出来了, 你要不要尝尝?”

    酿造了多种果酒后,凌息希望得到一款真正意义上的白酒,现代白酒多以高粱,小麦等谷物作为原料, 这会儿的粮食种类尚不够繁复,加上酿造方法单一, 刘枝之前酿造出的白酒, 凌息皆不满意。

    凌息没想一口气吃成胖子,便让刘枝慢慢实验,然而刘枝比他想象中着急, 反反复复尝试都失败了, 搞得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满脑子酿造白酒。

    “真的?我可是做好了等待几年的心理准备, 这么就酿出来了?”凌息真情实感地讶异。

    刘枝失笑, 灰败的脸上多了抹生机, “哪能叫你等那么久。”

    他揭开盖子,凌息立马嗅到浓郁的酒香, 这气味明显有别于从前酿造的每一种酒。

    起初扑面而来的味道非常绵软清淡,闻久了逐渐感觉有点上头,等盖上盖子,隔绝掉酒液,又叫人怅然若失,想要再度品尝。

    凌息直觉这酒不一般,接过刘枝递来的酒杯,普普通通的陶瓷杯子,酒液注入其中,宛如一泓清泉,杯底清晰可见,澄澈分明。

    色泽,香气,皆是极佳。

    将杯子放到唇边,浅浅呷上一口,与它的香味一样,入口毫无攻击性,宛如母亲的怀抱。

    凌息知道许多酒喝到时候没感觉,后劲儿上来非常大。

    刘枝酿造的这款酒应该属于这类。

    酒液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叫人喝了一杯想第二杯,等放下酒盏,不知不觉已醉倒。

    凌息坐在屋檐下,心中忽然升起无限怅惘,双眼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

    不知自己末世那些同学,同事怎么样了。

    成年后参加的第一个保密任务便叫他送了性命,消息传回去铁定会引人发笑,第一名就这点本事,太逊了。

    跟他一起出任务的同事们特意将他安排为最后一棒,希望他能把芯片带回去,可惜他最终辜负了大家的期望,落得全军覆灭的下场。

    自己穿到这里,有没有可能他们也穿来了呢?

    他今天是不是又惹霍琚不高兴了?

    霍琚好像脸都黑了,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吗?男人心,海底针。

    希望霍琚的腿可以痊愈,那样自己就能训练霍琚的体能,让他中用点。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满天飞,毫无逻辑,根本不受凌息控制。

    待他睁开眼睛,窗外已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他在哪儿?

    凌息坐起身,茫然四顾。

    质朴的陈设,屋内柜子桌椅上印刻着岁月流逝的痕迹,这儿不是他家,他家里全部家具崭新,尤其是床。

    “凌息你可算醒了。”吴阿奶推开门进入,打趣道:“再不醒就赶不上晚饭了。”

    “阿奶,我睡着了?”凌息揉揉头。

    吴阿奶出门给他打了盆水洗脸,“你呀,吃酒吃醉了。”

    “果然是孩子,才几杯下肚就醉得不省人事。”

    吴阿奶尝了点刘枝新酿的酒,她喝得不多,加上常年喝酒,酒量比凌息这个菜鸡好,压根儿没太大感觉。

    凌息穿上鞋走到吴阿奶面前洗脸,“刘阿叔的酒后劲儿大,入口绵软,不知不觉就醉了。”

    吴阿奶闻言恍然大悟,“我说呢,你咋一杯接着一杯。”

    “嗯,刘阿叔呢?”凌息大脑清醒了点,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现在已是傍晚,刘阿叔应当知道消息了。

    果然,吴阿奶敛去脸上笑意,长叹一口气,“在屋里坐着发呆呢。”

    凌息端着盆子出去倒水,“我去看看他。”

    敲了敲门,凌息以为要很久才有人应答,没想刘枝立刻起身过来给他开门。

    “凌息,你醒啦,快进来坐。”

    凌息仔细打量刘枝,眼眶微微泛红,不是太厉害。

    居然没怎么哭。

    凌息以为他会肝肠寸断,泪雨如下,跑去曹家见曹高升最后一面。

    刘枝的反应,好像不太对劲。

    凌息走进刘枝房间,刘枝正坐在桌前写写画画,虽然凌息不太能看懂,但显而易见的是刘枝竟然识字,甚至会写字。

    以刘枝的成长环境,没人会送他上学堂,更没人会教他识文断字。

    首先他身边就没什么念过书的人。

    不对,曹高升自幼入学堂,是邻水村为数不多的读书人。

    莫非这字是曹高升教刘枝的?

    注意到凌息的视线,刘枝抿了抿唇,目光悠远似在回忆,“阿升小时候下了学堂回来会练字给我看,读给我听,久而久之我便会了点。”

    凌息盯着他的表情看了看,收回视线,刘枝脸上有种超乎寻常的平静。

    “刘阿叔,曹高升的事,你知道了吧?”

    刘枝身体僵了僵,缓缓点头,“知道了。”

    他的指尖绻了绻,在凌息毫无防备中跪了下来。

    凌息急忙要扶起他,刘枝却用力摇头抓紧他的手臂说:“凌息,我对不起你。”

    “刘阿叔,有什么事好好说,你这样我受不起。”凌息劝道。

    刘枝固执地摇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你没什么受不起的。”

    凌息无可奈何,只能蹲下身与他平视,刘枝注意到他的举动,倏然湿了眼眶,声音颤抖,眼泪簌簌落下,“我对不起你……凌息。”

    他断断续续和凌息讲了配方的事,讲他不死心,打算最后赌一次。

    但他赌输了。

    刘枝认为的父子情深,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曹高升出狱后,从张老板那里拿到了一笔钱,连夜雇了车去往府城,准备用这笔钱改头换面,重新开始。

    他非但没信守承诺带刘枝离开,而且连处处为他着想,掏空家底也要供他念书的曹家三人也抛下了。

    在曹高升眼中,曹家三人,连同刘枝,全是累赘,他不想养一群老弱病残,也不想有一群粗鄙无知的家人,他要拿着这笔钱改换门楣,做人上人。

    可惜他机关算计,没料到刘枝敢拿假方子糊弄张老板,更没料到张老板如此狠绝,会要他性命。

    “如果曹高升带你走了呢?你想过后果吗?”凌息心中五味杂陈,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刘枝竟然经历了这么多。

    刘枝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想过,如果他带我走,我倾家荡产,做牛做马也会替他还清欠款。”

    他不是没预想过,万一张老板要的不仅是银子,就是存心报复曹高升,此举将自己牵连进去该怎么办。

    但一边是救命恩人,一边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

    刘枝能想到的,两全的办法仅此一个。

    他做不到伤害他们其中任何一人,那就把风险放到自己身上吧,他愿意背负。

    其实,刘枝给出去的方子不能说是假的,那是他自己研究出的酒方,却不是张老板想要的方子,因为张老板不清楚,要想酿造出凌息的新酒,关键在于酿酒工具,其次才是方子。

    若不蒸馏,酿出的酒纯度永远不够。

    其中秘辛刘枝自然会烂在肚子里,何况他不会制造甑桶,也不懂蒸馏的原理,他的工作大多在前期。

    凌息明白了刘枝的脸色为何看起来那么差,形容憔悴,瘦了好几斤。

    原来是被曹高升伤透了心,对从前那些所谓的亲人,彻底失去念想。

    难怪刘枝会在这个节骨眼儿酿造出新酒。

    听闻很多传世名作,都是在作者极度绝望下创造出的,苦难会消磨人的灵魂,同时也可能孕育出绝佳的灵感。

    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刘枝失去力气,凌息轻松把他搀扶到椅子上坐下。

    “刘阿叔,你没有对不起我,不必和我道歉。”

    刘枝迟缓地抬起头,眼睛哭得红肿,嗓音喑哑,“不,我背叛了你,我差点一声不吭离开,我明明答应你要替你酿酒。”

    凌息摇头,目光坚定地凝视他,“刘阿叔,你是自由的,你有权做自己的主,不必告知任何人,不必顾虑任何人,即使你答应过为我工作,但我出钱你出力,我们是雇佣关系,甚至是合作关系,你不欠我什么,你想走就走,我没有理由拦着你。”

    “何况你并未透露我酿酒的秘方,没有损害我半点利益,你做得足够好了。”

    刘枝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凌息话中有些词汇他无法理解,但他理解凌息的意思,他背叛了凌息,他以为天都要塌下来了,他做好了凌息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心理准备,可少年的眼睛是那样澄澈明亮,好似天上月,无论夜色再黑,有他在就有光。

    第一次有人同他讲这样的话,他是自由的,可以做自己的主。

    霎那间,似有一阵风吹过,将终年禁锢在他身上的枷锁解开,蓦地浑身轻盈。

    凌息顺便留在吴阿奶家吃晚饭,正好问刘枝想好酒名了吗。

    “我来取吗?”刘枝诧异地指着自己。

    凌息吃着肉饼点点头,“嗯,这可是你好不容易酿出来的酒 ,不想为它命名吗?”

    听凌息这么一说,刘枝当真开始心动,“可我没念过书,不太会取名字。”

    他求助地看向吴阿奶,“婶子,您帮我琢磨琢磨。”

    “老婆子我更不会,我用桂花酿的酒就叫桂花酒,你这加了好多种粮食,让我取不得叫杂粮酒。”吴阿奶摆摆手,自己都抗拒这名字。

    凌息和刘枝闻言忍俊不禁,真有吴阿奶的风格。

    刘枝苦思冥想,想出的名字挨个儿被他否决,“不行不行,凌息,这活儿还得交给你,想得我脑袋疼。”

    于是,凌息带着一坛新酒和取名字的任务回家。

    把事情始末转述给霍琚,霍琚剑眉高挑,心情微妙。

    同样是母亲,曹高升并非刘枝亲子,刘枝却能为他倾尽所有,反观赵秀娟,即使霍琚三人不是她生的,好歹是她姐姐所出,同她有血缘关系,赵秀娟却万般磋磨。

    霍琚和凌息一样,不知不觉喝多了,这酒完全叫人防不胜防,几时喝醉的都无法察觉。

    一双温柔的手轻缓地抚摸着霍琚的脑袋,女人温声细语同他说话:“大郎,听见弟弟妹妹和你打招呼了吗?”

    稚嫩的童音欢快地回答:“听到了,阿娘,弟弟妹妹怎么还不出来呀?”

    女人莞尔,抚摸他的小脸,耐心告诉他:“他们也想快点见到哥哥,只是他们现在还太小,咱们得再等等。”

    “好吧。”小孩儿轻轻将脑袋贴上女人的腹部,情绪忽然低落下来,“阿娘,她们说有了弟弟妹妹,你和阿爹就不会喜欢我了。”

    “傻孩子,不会的,你可是咱家的小福星呢。”女人把他抱进怀里,垂眸凝视他的眼睛,“阿爹阿娘永远喜欢大郎,以后还会有弟弟妹妹喜欢你。”

    小孩儿乌黑的眼珠亮晶晶望着女人,笑容灿烂,“那我一定要做世上最好的哥哥,保护好弟弟妹妹。”

    视线中,女人的面容看不真切,只有她身上的浅香和温柔抚摸自己的触感叫霍琚难以忘怀。

    原来,他不是生来就被父母厌弃,不是别人口中的丧门星,这世上也有人爱他,说他是小福星。

    凌息洗漱完躺下,黑暗中猝不及防看见一颗泪珠自霍琚眼角滑落,令他一时怔愣。

    他记起酒醉后的梦,不知道霍琚此时梦到了什么。

    胸口倏然涌起一股想要了解霍琚的念头,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梦,会让他落下泪来。

    鬼使神差,凌息倾身靠近,温热的嘴唇印上男人眼角,卷走那滴泪珠。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凌息莫名感觉这滴眼泪藏着丝苦涩。

    他曾听闻伤心的人眼泪是苦的,他一向流血不流泪,同样不会去尝旁人泪水的滋味。

    无法印证这种说法是否属实。

    或许是真的,或许是他的错觉,凌息眼睫低垂,注视睡梦中的男人,常言道美人三日厌,霍琚这张脸看了这么长时间,凌息仍会不经意间沉迷其中。

    指尖滑过霍琚的眉骨,薄薄的眼皮,浓密的眼睫,英挺的鼻梁,再到温热的嘴唇,硬朗锋利的五官,同他这个人一样坚毅,如刀如剑,削铁无声。

    凌息指腹摩挲着男人的唇,这张嘴总是沉默,仿佛难以撬开的蚌,“你在为什么伤心呢?”

    静谧的夜,无人回答。

    第079章 第 79 章

    “听说望岳酒坊又出新酒了!快去看看!”

    “在哪儿?在哪儿?妃子笑我还没喝上呢, 这么快就出新酒了!”

    “可不是,据说这回的酒非常特别,能让人见到前世!”

    “你莫要唬我, 世上哪有那样厉害的酒。”

    “你喝妃子笑之前想过世上能有那般美酒吗?”

    “兄台所言有理, 莫非真有如此神奇的酒?”

    “是真是假,喝了便知!”

    “走走走!快些去,望岳酒坊的酒可是千金难求。”

    县城的百姓将合宴酒楼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 摩肩接踵。

    “表哥, 好多人哦, 他们在做什么呀?”打扮娇俏的姑娘挽上身侧青年手臂,声音千回百转。

    邵淳一把扯下姑娘的手,半点不怜香惜玉,“毕莲, 都说了你是女儿家,在外面别贴我那么近。”

    毕莲努努嘴, 更进一步黏上去,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俩快定亲了。”

    邵淳闻言如同炸毛的猫猛地跳开,正要叫毕莲别胡说八道, 猝不及防撞到一人, “抱歉, 抱歉。”

    未闻对方言语, 邵淳抬头看去, 一张极为出众的脸映入眼帘,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好的相貌, 冲击力非常强,以至于他有一瞬的出神。

    “是你!”

    邵淳激动而欣喜,随着时间推移他早已忘记弓箭坊里遇上的小哥儿,即便对方容貌万里挑一,但同自己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关于少年的记忆渐渐消失。

    今日猝不及防重逢,邵淳再次见到这张脸仍然生出一种想娶少年的冲动,奈何人家已经成婚。

    “好啊,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毕莲认出凌息的刹那,应激般跳出来挡在邵淳面前,恶狠狠瞪人。

    凌息稍作思索记起他俩是谁,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出门忘记看黄历了,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他不愿与他们牵扯,干脆无视掉,绕路往旁边去,毕莲怒火中烧,气呼呼地跺了跺脚,指着凌息声音颤抖,“你!你居然敢无视本小姐!”

    “毕莲,别闹了。”邵淳黑着脸拉住表妹。

    若非毕莲把人得罪狠了,人小哥儿哪至于连个眼神都不肯赏给他。

    “小姐,太太教您顺着点少爷,您别忘了。”丫鬟适时在毕莲耳边低声耳语。

    毕莲这才不情不愿地忍住怒火,揪着帕子站在邵淳身边不言语。

    “开门了,开门了!快进去!”

    “快点快点,我要第一个尝到望岳酒坊的新酒。”

    “望岳酒坊?”邵淳挑了挑眉,有点耳熟。

    小厮上前回复:“少爷,就是酿造出妃子笑的酒坊。”

    邵淳眼睛骤然一亮,妃子笑他自然喝过,可惜太难买到,一直无法喝尽兴。

    他小叔喜好烈酒,当时得了妃子笑,他特意送了坛给小叔,小叔很是喜欢。

    “走,进去尝尝,若是好喝,买些带给小叔。”邵淳小叔邵正平好不容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当年因为小叔强行参军的缘故,与家中关系僵硬,尤其与祖父,这次回来,二人关系才得以缓和。

    而且邵淳听闻小叔竟然是战神霍将军手下得力干将,心里别提多兴奋多骄傲了,自从邵正平回家后,成天缠着人问关于霍将军的事。

    可惜小叔不怎么爱提,希望小叔今回能看在望岳酒坊新酒的面子上跟他讲讲霍将军。

    那可是大盛的战神,边关百姓的信仰,如果没有霍将军就不会有今日边关大捷,边疆战事平息,无人敢再犯,皆因霍将军的赫赫威名。

    霍将军完全是用实力将那些敌军打怕了,不得不签订和平协议。

    哪个儿郎不爱听霍将军的故事,向往成为霍将军那样的英雄,哪个女郎不爱慕霍将军,期望嫁给大英雄。

    邵淳一行人幸运地坐到位置,无奈雅间没了,得在大堂吃放,邵淳倒是无所谓,毕莲却不高兴地想走,“合宴酒楼的菜又不是没吃过,干嘛非得今天吃,跟一群臭烘烘的男人坐在一块儿,叫我如何吃得下东西。”

    “小娘子,你长得挺漂亮,说话咋那么难听,我们哪儿臭了?”旁边桌的客人听到,不悦地起身责问。

    能上合宴酒楼消费的人,非富即贵,哪怕穷点也是书生郎,普通人家只敢在外面凑凑热闹。

    “保兄,算了算了,跟女子计较什么。”同桌赶忙把人劝住。

    毕莲张嘴要反驳,一块糕点突然塞进她嘴里。

    “糕点不错,毕莲你多吃点。”邵淳懊恼极了,要不是母亲逼迫,他绝不愿带表妹出来,尽会给他惹事。

    “你若呆不下去,同绿儿去别家店吧,我就在这儿吃。”

    毕莲沉浸在被表哥投喂的喜悦中,娇滴滴开口:“诶唷,人家当然得陪着表哥呀。”

    一抬头,邵淳压根儿没听她讲话,眼珠子黏在几步之外的小哥儿身上,毕莲定睛一瞧,好家伙,又是那个狐狸精!

    凌息打包了饭餐和酒,刚要走,一道身影飞快窜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眉头微不可查地拢了拢,凌息语气冷淡:“让一让。”

    毕莲抱臂凝视他,眼睛上上下下将他扫视一遍,视线定格在他手里的酒坛上,“你竟然喝得起望岳酒坊的酒,别是又傍上哪位富商了吧?”

    凌息不明白这姑娘对自己哪儿来这么大恶意,而且她貌似没脑子,一个未出阁的年轻女子大庭广众下话语低俗,对她自己的名声有什么好处。

    “对不住,我马上把她带走。”邵淳现在完全不想认识凌息了,一次次给人带去麻烦,彻底叫他无地自容。

    “我不走,表哥,你看清楚,他就是个狐狸精,指不定多脏呢。”毕莲认定邵淳的行为是在维护凌息,开始大喊大叫。

    饭点人本来就多,她一喊瞧热闹的人更多,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投向他们,写满了八卦。

    “贵府千金的教养当真叫人开眼。”凌息冷冷扫过面前二人,轻飘飘一句话,足以令邵淳羞红脸。

    “抱歉,我一定带她回去好生管教。”

    有人认出邵淳的身份,开始对他指指点点,邵淳年轻未经多少事,哪里扛得住这般议论,恨不得原地挖坑把自己埋了。

    “我哪句话说错了?我教养怎么了?总比你不守夫道强,成天就知道卖弄风-骚,兜里的银子脏死了。”毕莲笃定凌息买不起望岳酒坊的新酒,一个乡下小哥儿敢这么大手大脚花钱,必然有富户在后面撑腰。

    她见过那些有钱老爷,个个肥头大耳,又老又丑,凌息居然下得去嘴,真恶心,为了钱干这种龌龊事。

    众人闻言,打量凌息的目光顿时变得奇怪。

    “这哥儿衣着打扮不像那姑娘说得那种人呀。”

    “知人知面不知心呗,瞧他那模样,披麻袋都好看。”

    “嚯,他手里拿的莫不是望岳酒坊新出的酒,真有钱。”

    “怪不得邵家的姑娘说他的钱来路不正,他那身行头,哪像买得起新酒的,啧啧啧,现在的小哥儿哟,不学好,哪像我们那会儿,做出此等丑事,铁定要浸猪笼。”

    “凌老板,发生什么事了?”合宴酒楼的东家庞东来从楼上雅间下来,急匆匆拨开人群走到凌息面前。

    他刚在二楼雅间接待县令一行人,出来一眼望见楼下的情境,心头陡然一沉,凌息可是他的摇钱树,方才县令身旁的贵人,明显非常喜欢新酒,虽然不清楚对方具体身份,但从田县令对男人毕恭毕敬的态度,便可窥见一斑。

    谁要是敢让凌息在他的地盘受气,他绝饶不了对方!

    “凌老板?”

    “那不是合宴酒楼的东家庞老板吗,他在叫谁?”

    “天啦,他朝着那漂亮小哥儿走过去了!”

    “等等,我隐约听闻,望岳酒坊的老板好像就姓凌……”

    “不会吧,不可能吧……”

    周遭倒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顾不上吃饭,纷纷扭头凑起热闹,包括二楼雅间的田县令一行。

    宁王端起酒杯的手顿了顿,视线投向大堂站着的那位小哥儿,容貌姣好,身形挺拔,应当有点功夫在身上。

    一个小地方的哥儿,学过武功。

    “你们东家为何称呼那位小哥儿为凌老板?”宁王问站在旁边低眉顺眼的管事。

    管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恭恭敬敬回答:“实不相瞒,那位就是望岳酒坊的老板,姓凌。”

    宁王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缓缓放下酒杯,起身行到凭栏前,眺望楼下的小哥儿。

    有一瞬,他好像同对方目光相接,但怎么可能呢,一个小哥儿哪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少年的容貌,气度都是世间少有,不像这种偏远县城能养出的人物。

    宁王嘴角扬起玩味的笑,“有点意思。”

    几乎在被人盯上的刹那,凌息便察觉到,他迅速捕捉到视线来源,是二楼的一位男子,自己并不认识。

    对方可能同其他人一样好奇罢了。

    凌息没放在心上,他无意隐瞒自己的身份,正好可以借此打响酒坊的名声,合作多多益善。

    “诸位,请容在下向你们隆重介绍,这位就是望岳酒坊的凌老板。”庞东来接收到凌息默许的眼神,顺势介绍起凌息的身份。

    “什么!?”

    “不是说望岳酒坊的老板是位三十左右的夫郎吗?”

    “啊?我听说是一位阿婆。”

    “居然如此年轻貌美!”

    毕莲不清楚其中状况,听周围人纷纷开始夸赞凌息,烦躁地撇撇嘴,“一个乡下小哥儿能酿出什么好酒,我看都是以讹传讹。”

    “毕莲,你闭嘴!”邵淳用力拉了下毕莲的手腕。

    “表哥,好疼啊,你干嘛生气呀,我说得又没错,你尚且是个奶娃娃家里就沾酒给你吃,你什么好酒没喝过,前个儿我还听姨妈说你喝起酒来千杯不醉,不会轻易遭小妖精算计。”毕莲还想说下去,邵淳赶忙捂住她的嘴。

    “千杯不醉?又来一个千杯不醉哈哈哈哈。”

    “你小子怕是不知道凌老板当初一战成名的事迹吧。”

    “兄台指的是诗会上挑战喝不醉吧,结果无人成功哈哈哈。”

    “谁说没人成功,我可听闻卖酒的夫郎成功了。”

    “想来那位真正千杯不醉的夫郎,应该就是凌老板了。”

    “对对对,我听了不知多少个版本,说什么年纪的都有,却没人告诉我,那位小夫郎这般年轻!”

    毕莲直接气成河豚,她才不相信世上有比他表哥更厉害的人物,“不可能!我表哥最厉害,谁也不可能比他能喝!”

    凌息无语地注视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女孩儿,突然觉得她是连“我哥敢吃屎”也要争抢的那种兄控。

    “表哥,你一定比他强对不对?你快喝一个给他看,挫挫他的锐气。”毕莲一脸期待地转头盯着邵淳。

    邵淳:“……”救命,好想死。

    凌息一眼看出邵淳的窘迫,勾了勾嘴角,“好啊,你表哥要是当真千杯不醉,我便既往不咎,不计较你几次三番污蔑我。”

    庞老板一个眼神,店小二立刻拿来几坛酒。

    有人特意空出桌子给他俩,凌息走过去点头致谢,男人一张脸倏然涨得通红。

    妈呀,凌老板未免太好看了吧。

    “你一碗我一碗,谁先倒下算谁输。”凌息潇洒地把两个碗放到中间。

    抬眸间,锋芒乍现。

    邵淳心脏重重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

    小二在旁倒酒,揭开盖子,酒香扑鼻,如雾霭,如烟云,悄无声息弥散开。

    待回神,已然沉醉其中。

    “好香。”

    “吸溜——”

    “咕咚!好想尝一口。”

    “馋死我了!这味道太香了!”

    酒液倒入碗内,清澈见底,碗底画着含苞待放的桃花,浅浅的涟漪浮动,水光潋滟,如镜中花。

    四下一片安静,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惊叹声。

    “凌老板莫不是真把天上的琼浆玉露偷下来了吧!”

    嘈杂的议论声把邵淳从愣神中拉出,入眼的酒液再次令他倾倒,眼中迸射出亮光,这酒小叔一定会喜欢!

    他迫不及待大口喝下,恍惚中好似有一双温柔似母亲的手将他抱住,叫他不禁放慢动作,脑中闪过母亲曾对他的谆谆教诲,父亲对他的纵容,小叔对他的照顾,许多许多他早已忘记的事情。

    “哐当——”

    玲珑剔透的白瓷碗自青年手中滑落,碎成无数片,紧跟着青年也倒了下去,幸亏他身后围观群众多,眼疾手快把他扶住。

    “才三碗就不行啦?”

    “好一个千杯不醉。”

    毕莲这下终于体会到臊红脸的滋味,连喝醉的表哥都顾不上,提着裙子一溜烟儿跑出去。

    “小姐!小姐!等等我呀!”丫鬟紧随其后。

    好在邵淳的小厮没抛弃他,付了账叫来马车把自家少爷载回家。

    经此一事,合宴酒楼的生意越发红火,日进斗金不在话下,而望岳酒坊的名声也更加响亮,且富有传奇色彩。

    单论酒和吃食,感兴趣的人可能只有那一圈,但谈到八卦可谓男女老少人人都爱听,凌息和邵淳打赌,邵淳三碗就倒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出名的当属二人喝的望岳酒坊新酒。

    那酒到底是何种滋味儿?究竟有多烈能叫人醉得那么快?为何天没亮合宴酒楼门口排队买酒的人就源源不断?

    一个又一个疑问趋势好奇心重的人去关注,去购买,他们倒要尝尝这酒能有多特别。

    至于凌息,他坐在合宴酒楼会客室里,庞东来交给他一个木匣子,“凌老板,这是新一季的红利。”

    凌息打开盒子瞅了眼,满意地扬起唇角,看来距离他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近在眼前。

    二人谈完事,胖东来挽留他一起用饭,凌息摆手拒绝,“抱歉庞老板,接下来我还有事,改日一定。”

    跨步进入扬春堂,霍琚正躺在病床上休息。

    “待会儿就要手术了,感觉怎么样?”

    霍琚见他回来,眉眼柔和些许,“挺好的。”

    凌息走过去坐在床边,打开木匣子给他看,“当当当,咱们有钱了,放心,无论什么名贵药材都用得起。”

    霍琚从高高的银票堆中回过神,反应过来凌息在安慰他,眼底像有桃花舒展开叶瓣,簌簌抖落一地春色。

    “嗯。”霍琚抿抿唇,掀起眼帘望进凌息明澈的眼眸中。

    “我其实有点害怕。”

    第一次经历这种闻所未闻的外科手术,完全就是小白鼠,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不紧张害怕,霍琚的镇定果然是假装的。

    “没事,没事,有我在,手术一定会顺利。”凌息拍拍他手臂。

    霍琚轻轻颔首,漆黑似墨的眸子映出凌息的倒影,“你可以给我点鼓励吗?”

    “什么鼓励?”凌息歪了歪脑袋,思索一番右手拍上左肩,左手拍上右肩,双手交叉然后伸直在霍琚面前竖起两个大拇哥,目光坚定,“加油加油,你是最棒的。”

    霍琚:“……”心死了。

    亲眼看见男人变脸全过程,凌息这回反射弧没延长,当下便意识到霍琚不高兴了,自己的鼓励失败了。

    挠挠头,凌息苦思冥想别人都是如何鼓励人的,试图抄一下作业。

    奈何脑子里除了马赛克就是一片空白。

    “叩叩叩——”

    “凌息哥,时辰差不多了。”柳仲思敲了敲门提醒他们。

    “行。”凌息起身准备离开房间,他得负责后面的缝合工作,这会儿要先去沐浴,尽量保持身上干净,减少细菌。

    霍琚伸手勾了下凌息指尖,凌息回头,迎上那双浓黑深沉的眼睛,心头似有所动。

    “算了,你去吧。”霍琚最终仍选择沉默,松开拉住凌息的手。

    凌息却盯着他没动弹,就在霍琚欲开口再次催他出去时,唇上传来阵温热,吻是清浅,不带丝毫情-欲,与他们过去任何一个吻都不同。

    “加油,老公。”

    霍琚遽然睁大眼睛,耳边如有万千烟花绽放。

    第080章 第 80 章

    霍琚的手术自清晨做到傍晚, 耗时长,难度大,无论对患者还是医者考验都很大。

    手术由柳仲思主刀, 秦大夫辅助, 得亏柳仲思年纪轻,否则时间跨度这样长,身体很难支撑住。

    疡医通常使用“砭”作为手术工具,柳仲思的师父在他动手术前几天派人给他送来一套器具, 纯金属打造的手术刀。

    饶是柳仲思家不缺钱, 要想得到做工如此精细的手术刀, 也不容易,收到东西当晚他愣是抱着睡了一夜,每天都要拿出来看看,擦拭保养。

    进行手术的地方在扬春堂后院, 特意辟出一间空屋,提前清扫干净, 又以草药烟熏, 最后再喷上酒精,尽量靠近无菌条件。

    凌息沐浴后换了身衣服过去,霍琚已经喝完麻醉汤, 双眼闭合。

    柳仲思侧头告诉他:“霍大哥估计受过专业训练, 喝过汤药后没有按时昏睡, 我不得已给他加重了药量。”

    凌息同样经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耐药性和承受疼痛的能力超越一般人。

    “嗯, 时间差不多了, 得赶在天色暗下来前结束手术。”

    这个世界没有电灯,除了自然光线, 照明只能借助火光,若是天黑后还没结束,会大大加剧手术难度。

    凌息弯腰抱起霍琚,柳仲思和秦大夫紧随其后。

    房间门合上,一场无声的战斗即将开始.

    “算算时间,差不多快醒了。”柳仲思刚吃过东西坐在旁边,整个人双手双腿都是软绵绵的。

    这台手术于他而言具有里程碑意义,是他第一次没有师傅在的情况下主刀,并且还是一台长达四个时辰的大型手术。

    即使精神身体都非常疲惫,他仍想守着他的病人,看对方睁眼。

    凌息自然神采奕奕,他干的活少,体力充沛,站立八个小时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嗯。”凌息瞟了柳仲思苍白的脸一眼,“你去休息吧,我来守着,你看起来快晕了。”

    柳仲思目不转睛地盯着霍琚,生怕错过霍琚睁眼的历史时刻,“没事,等霍大哥清醒后,我先看看他的情况。”

    凌息不好再劝,柳仲思长着张小孩儿脸,平日不着调,关键时候还挺靠谱。

    “你得多锻炼,往后类似的手术会越来越多。”

    经凌息提醒,柳仲思托腮沉吟,表情沉重地应答:“凌息哥你说得没错,我得好生锻炼身体,万一手术做到一半晕过去,岂不是对患者生命不负责任。”

    “嗯,而且容易遇上医闹。”凌息赞同地颔首。

    “医闹?啥意思?”柳仲思一脸茫然。

    凌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恍若恐吓小朋友的怪叔叔,“如果你把患者治死了,他的家属提刀来砍你,这就叫医闹。”

    柳仲思一激灵,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头皮阵阵发麻,“这这这……”

    他蓦地记起儿时确实见过有人上家里药铺闹事,指责父亲卖假药害死人,他们家药铺差点关门大吉,幸好最后查出是对家雇人闹事,故意诬告。

    想想假如有人指责他是庸医,治死人,他肯定百口莫辩。

    凌息见孩子一副天塌了的神情,宽慰道:“所以以后谁找你动刀,你得先叫人签一份免责申明。”

    并非凌息杞人忧天,恶意揣测人心,如今这个时代,愿意找疡医的人家,多半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难免遇上耍混讹钱的家属,签一份免责申明,至少对薄公堂时有利。

    “那是什么?”柳仲思头回听闻这种东西,好奇地望着凌息。

    “过来,我教你。”凌息随手拿起纸笔,给他起草了一份手术同意书。

    两人在旁边嘀嘀咕咕,病床上的霍琚眉心拧了拧,缓缓睁开眼睛。

    眼珠子转了转,迷茫四顾,他这是在哪里?

    意识苏醒伴随着疼痛侵袭,由于药物效果尚未完全过去,目前疼痛程度霍琚仍可以保持面不改色,只额头上渗出密密的冷汗。

    呼吸稍稍变化。

    凌息顷刻察觉,欣喜地转头,“霍哥,你醒啦。”

    “感觉如何?”

    “还行。”霍琚嗓音低哑,带着丝粗粝。

    凌息给他倒了杯水,却没直接喂给他喝,浅浅沾了点在他唇上,“现在不能喝水,你先忍一忍。”

    霍琚垂眸算作答应。

    “果然和我算的时间一样,来来来,霍大哥让我把把脉。”柳仲思一个滑步挤开凌息。

    霍琚视线扫过柳仲思的面庞,默默偏过头,还好刚才第一眼见到的不是柳仲思,否则他真以为自己碰上了白无常。

    “哇哦,不亏是霍大哥,身体底子好就是厉害。”柳仲思佩服地看向霍琚。

    霍琚的脉象虽虚弱,但比普通人强多了,压根儿不像刚动完大手术的人,身体强悍得有点过分。

    “待会儿药效过去,可能会非常疼,若是无法忍耐就吃一颗。”柳仲思将一个瓶子递给凌息。

    要想治好腿,手术不过是一个起点,真正需要霍琚扛过去的是手术后的疼痛以及感染等,更别提后面的复建。

    交代完事情,柳仲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就住隔壁,有事叫我一声。”

    说完他迷迷瞪瞪地回了房,脑袋差点磕上门板。

    关上门,凌息重新坐回霍琚床前,“脑袋晕吗?”

    霍琚低声回应,“有点。”

    “再睡会儿吧,我守着你。”凌息比较在意这个麻药有没有副作用,之前一直在动物身上做实验,今晚得盯紧点。

    霍琚默默无言,微微偏头注视表情称得上温柔的凌息,凌息虽然大多时候脾气挺好,但他向来是锋锐的,张扬洒脱,我行我素的。

    温柔这类富有人情味儿的形容词,似乎与他八竿子打不着,比起温柔,凌息与人相处时的感觉更像是友好。

    霍琚说不上来其中的差别,如果他生活在现代社会,他大概能再具体点形容,凌息像个AI,他有情绪,但是程序赋予的,所以霍琚一度认为凌息情窦未开,哪怕他们做过最亲密的事。

    你问凌息什么是爱,他能给出最专业的释义,然后举例说明。

    但你要是问他,你可以爱我吗,他则会眨巴着明澈无辜的眼睛反问你:怎么爱?

    此时此刻,霍琚却从凌息身上感受到温柔的情绪,仿佛遥远星河中一个安静沉睡的灵魂,正在悄然苏醒,同他产生共鸣。

    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霍琚不禁思索。

    他的指尖勾了勾凌息的手指,细小的电流飞速窜过,凌息心头像被小草挠过,痒痒的。

    担心霍琚说话费力,凌息起身靠近男人,附耳倾听。

    莹润白皙的耳朵,勾缠着几缕碎发,墨色与雪色交相辉映,衬得耳垂上浅浅的红,越发明艳。

    霍琚眼眸暗了暗,艰涩地咽了咽唾沫,苦中作乐,自己真是身残志坚。

    温热的风吹过耳畔,裹挟着男人低沉的话语。

    “老公,是什么意思?”

    霍琚有一把好嗓子,凌息很少提起,他其实尤为喜欢听霍琚耕耘时的音色。

    隐忍,克制,时隐时现,以至于令凌息生出作弄霍琚的念头,想看男人隐忍不发却按捺不住为他失控的模样,想听男人极力挣扎却溃然决堤,如野兽般危险的低哮。

    刹那间好似电流窜过天灵盖,热潮期形成的习惯和默契使得凌息霎时被抽走力气,整个人差点砸到霍琚,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皮肤温度持续上升,好似发起高烧,连脑袋都是晕乎乎的。

    怪不得男人喜欢听对象叫自己“老公”,以前凌息无法理解,此时他恨不得多听几声,只恨这里没有录音设备,否则就能录下来反复重播。

    “没……没什么意思。”换作往常凌息会大喇喇告诉霍琚。

    莫名其妙的,今天他忽然有点说不出口,别别扭扭身上像长了虱子。

    撩起眼皮偷瞄霍琚,对方正正好在看他,四目相对,凌息腾地烧红脸,热意爬上雪白的后脖颈儿,仿若清透的白瓷上了层胭脂釉。

    奇怪,为什么有人生病还能那么好看?

    转念间,凌息记起自己初见霍琚时,霍琚可不正是这幅病恹恹的模样吗,一点儿不影响自己看上他。

    “既然没什么意思,那你再叫一次吧,我想听。”霍琚慢悠悠的声音响起。

    凌息猛地抬头,一脸难以置信,霍琚面不改色地催促,“这么小的请求,你一定会满足我吧?”

    男人一副我是病人我最大的做派,叫凌息伶牙俐齿无处使,沙包大的拳头无地用,紧抿着唇保持缄默。

    半晌,凌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学坏了。”

    霍琚意味深长盯着他,“多亏家中有位好老师。”

    凌息:“……”

    这算不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凌息摸摸鼻尖,不懂自己在磨叽什么,之前啥虎狼之词都能脱口而出,简简单单两个字为何张不开嘴。

    霍琚看他抓耳挠腮,一脸苦恼,眼中笑意扩散。

    凌息这颗坚实的情窦暂时开不了,但好歹算松了松土,距离发芽开花应该不远了。

    深呼吸一口气,凌息准备一鼓作气,目光坚定地转向霍琚,男人已然睡着,苍白的俊脸,罕见的平和,常年紧皱的眉头舒展,连唇角似乎也带着浅浅向上的弧度。

    松了口气的同时,凌息无端有点落寞,亏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结果人居然睡着了。

    看在霍琚身体虚弱,需要静养的份儿上,勉强原谅他了。

    “晚安。”凌息指尖轻轻戳了戳霍琚的唇角,声音几不可闻,“老公。”

    不知是不是错觉,霍琚唇角的弧度貌似加深了。

    凌息坐直身子,仔仔细细盯着霍琚观察,从呼吸频率,肌肉状态来看,的确是人入睡的样子。

    脑子莫不是被刚才的高热烧坏了?

    凌息挠挠头,半分钟不到便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快到早晨,霍琚发起高热,柳仲思依旧穿着昨日那身衣衫,慌忙跑进来。

    凌息用酒精给霍琚擦拭额头,手心,腋下等地方。

    柳仲思快速瞄了眼,什么也没说,急匆匆去煎药。

    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如果不小心感染,恐怕难逃一死,凌息肃着张脸,手上动作有条不紊,冷静异常。

    早起过来查探霍琚情况的秦大夫见了,不由另眼相待。

    一碗药汤喂下去,霍琚的情况不仅没有减轻,反而越发严重,秦大夫立刻拿出银针。

    折腾两个时辰后,霍琚的高烧才勉强退下去。

    “秦大夫,柳大夫,劳烦二位了,过来吃点东西吧。”凌息分明一直在旁边,竟不知何时吩咐人去买了早餐回来。

    柳仲思祖孙二人双双讶异地对视一眼,走到凳子前坐下。

    凌息拿起包子就着粥,风卷残云,“我吃好了,二位慢用,我先去看看霍哥。”

    柳仲思目瞪口呆,他包子刚吃了两口,凌息咋就吃完了?他嘴里是有什么能吞噬一切的洞穴吗?

    秦大夫长叹一口气,“关心则乱,你啊,还有得学呢。”

    柳仲思不明所以,他学啥?他一个单身汉干嘛学人家两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