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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4章 第 24 章

    现场如同电影中的定格画面, 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凌息视线穿过人群,一眼望见座椅上的霍琚,男人深潭般沉寂的眼眸滑过一抹讶异, 旋即浮起碎星闪烁的光芒。

    霍琚未曾料到凌息会毫不犹豫地跑来找他, 他以为他跟随村民们下山是在给给凌息选择的权利,一百两银子于普通人而言是天文数字,哪怕凌息答应过他会帮他治腿,但他离开后, 凌息完全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不必再耗费心力筹钱。

    按照凌息抵达的速度, 霍琚推测他多半刚从县城回来,发现竹屋的异常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不带半点犹豫思索。

    心中好似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

    “你!你居然没死!”不知谁大叫一声打破满屋寂静。

    村长僵直如尸体的身子终于缓过劲儿, 缓缓吐出一口气,小腿尚在止不住抖动, 一开口声音还有点颤, “你身上怪病究竟过不过人?”

    听到村长问话,霍家人骤然回忆起这个哥儿身上有怪病,指不定会过到他们身上, 顿时跟见了瘟疫似的同凌息拉开最远距离, 害怕得瑟瑟发抖。

    凌息无语地看着他们一系列反应, “我说你就信吗?”

    村长面上流露一丝尴尬, 假意咳嗽一声, 道:“你先说说。”

    凌息没什么可隐瞒的, 将具体信息含糊过去,“不传染人, 热症在我老家很常见,只要喝我们当地一种药汁就会降温,那天我没有喝药汁,才会浑身高热。”

    凌息本地话夹杂官话,全靠霍琚翻译给村长听。

    村长面露惊异,世上居然有如此神奇的事,不过他的确听闻过一些地方的人打出生起就有所不同,比如有整个村的人皮肤跟雪一样白,眼睛是蓝天的颜色,曾有商人经过那处,以为自己见到了雪山中的妖怪。

    还有村子里的人脖子肿大,连小孩儿都无法幸免,神婆说他们村子遭到了诅咒,需要日日诵经念佛,方能免除罪恶。

    “他是不会说我们这儿的话吗?”村长见霍琚帮凌息翻译,扭头询问霍琚。

    霍琚颔首,“嗯,他能讲大盛官话,不太懂我们本地话。”

    村长醍醐灌顶,他说这哥儿讲的另一种话怎么听着怪耳熟的,原来是大盛官话,他有功名在身,是个秀才,可惜屡试不中只能放弃,年轻时在县学念书也曾学过官话,多年窝在村里生活,每天面对东家长西家短,官话如何讲早忘得一干二净。

    这下真成了他推测的那样,人家小哥儿并未身染怪病,更不会传染人,他们全村人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哥儿扔进深山,当真罪孽深重。

    也怪他学问不精,没法同小哥儿交流,早早弄清楚情况。

    “村长,你可别听信他一面之词,谁会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有病啊!”大伯娘大嗓门一喊,原本松弛下来的气氛再度凝重。

    屋内响起窃窃私语,“是啊是啊,不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呀,万一他想报复咱们呢。”

    霍大家的说得有道理,事关全村性命,不能因为他的恻隐之心牵累大家。

    “我这些日子以来每天与他同吃同住,至今好好的,他若真有什么病,也该是我第一个死。”冷沉的男音蓦地响起,音量不高却如一把重锤敲下,在场竟无一人敢出声反驳。

    经霍琚一番话,众人猛然想起凌息进门时说的话,大堂嫂凑到儿媳妇耳边,“他方才讲他是大郎的夫郎诶,好不知羞的哥儿。”

    大堂嫂没故意压低声音,赵秀娟自然听清了,面色难看地开口:“这位小哥儿,我知晓你独身一人日子难过,想找个汉子依靠,我能够理解,可我们是清白人家,我家大郎尚未成过婚,你同张家小子有婚约在先,断然没有一哥儿侍二夫的道理。”

    话里话外都在嫌弃凌息一个差点嫁人的哥儿,哪来的脸攀附她家孩子,换作寻常哥儿早羞愤欲死,无论如何不会再提与霍琚的亲事。

    但凌息是个男人,而且哪怕他真是哥儿也不可能被赵秀娟三言两语劝退。

    其他人保持缄默,眼珠子盯着凌息瞧,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凌息没立刻开口,眉头蹙了蹙,表情似有为难,落到赵秀娟眼中便是他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准备知难而退,唇角向上扬了扬。

    霍大郎的婚事她铁定得握在自己手里,这种一看就不好拿捏的哥儿,她才不会允许他进家门,况且名声还不好,万一牵连她家莺莺和荣儿的婚事可就坏了。

    霍琚一看凌息那模样便知他压根儿没听懂赵秀娟噼里啪啦讲了啥,眼底洇开浅淡笑意,凌息若有所感,对上霍琚的目光,挑了挑眉递他一个“快翻译一下”的眼神,霍琚假装看不懂,凌息拳头硬了。

    屋内诡异的安静,胜券在握的赵秀娟忽然注意到大庭广众下这两个恬不知耻的居然在眉目传情,一点儿没将她的话放心上!

    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咳,男子汉大丈夫,霍大郎你给个准话。”村长也注意到两人的眉眼官司,咳嗽一声提醒二人注意点分寸。

    霍琚尚未开口,他爹霍永登夺过话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轮得到他说话的份,我绝不同意!这哥儿来路不明,谁知道清不清白,何况他已经是张家人,哪还能再嫁进我家。”

    霍永登眼珠子一瞪,凶神恶煞地指着凌息:“你赶紧回张家找张保顺去,他稀罕你稀罕得不得了,天天念叨他夫郎他夫郎的,别惦记我家大郎了,我们家断不会同意你进门。”

    凌息身量高挑,骨架却很纤细,一路上风尘仆仆,发丝凌乱,白瓷般的肌肤在月光照映下仿若透明,他独自一人站在门口面对无数指责,谩骂,神情依然冷静无畏。

    晚风吹动他的衣衫,袖子和衣摆不知何时被刮破,或许是在急匆匆赶下山时,无端为他平添几分破碎感,像山巅飘落的雪,像湖中揉碎的月。

    “碰!”

    猝不及防一声巨响,惊得盛气凌人的霍永登浑身一抖,条件反射抱住脑袋,以为房子要塌了。

    木屑纷飞,茶杯翻倒在地,泼了一地水渍。

    村长眼珠子差点瞪出眶,脖子紧缩,全身僵硬,不可置信看向身侧的霍琚。

    他居然面不改色一巴掌拍碎了自家茶桌,茶桌可是自家女婿去年新做的,实打实的好木料,就这么轻飘飘一掌给拍碎了?

    村长艰涩地咽了一口唾沫,看来霍大郎没白上战场啊,周身煞气逼人,愣是叫人不敢直视。

    想来也是,到底上战场杀过人的兵,哪可能同十年前一样任人摆布。

    “我们已经拜过天地。”霍琚眼也不眨地撒谎,要不是凌息是另一当事人,恐怕真信了。

    “什么?不行,没拜高堂算不得数,算不得数。”赵秀娟惊得不顾霍琚那一掌的威力,娶个不清不白的哥儿回家简直败坏门风,她家荣儿还要考举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名声。

    霍琚充耳不闻,对村长说:“村长,如今我有夫郎,可以照顾我腿脚不便,希望您能帮我主持一下分家。”

    听霍琚再次提起分家,赵秀娟脸上一疼,刚才她以霍琚未成婚,无人照顾为由拒绝分家,这下全然堵了她的嘴,让她无法再拒绝。

    赵秀娟恨得牙痒痒,霍琚长得人高马大,比霍常安更壮实,不晓得是多好用的壮劳力。

    霍永登是个货郎,早些年在她的支持下跑生意,赚了些钱修起了青砖瓦房,整个邻水村可就他们家和村长家两户青砖瓦房,别提多少人羡慕了,可惜霍永登年岁渐高,不比年轻时候能跑,赚的钱自然少了许多,莺莺的嫁妆,荣儿的束脩,光靠霍永登和霍常安哪里够。

    赵秀娟不方便继续劝说,手肘撞了撞霍永登,霍永登回魂儿般意识到自己居然被儿子吓破了胆,怒从心中起,口不择言道:“分家,你要分家是吧?好啊,你离家十年家里没一样是你挣的,你也没拿回家半个子儿,家里没什么可分给你的,往后你每月拿五百文算作我和你娘的赡养费。”

    霍大伯和村长齐齐皱起眉,这霍永登真是,哪有这样做爹的,难怪儿子跟他不亲,分家一毛不拔反而倒要钱,五百文也亏他开得了口。

    霍大郎身上带伤需要卧床休养,连去码头扛包的活儿都做不了,再者他还得花钱买药吃,即便往后皮肉伤痊愈,他的腿也瘸了一条,无房无地,吃饭都成问题,上哪儿找五百文给霍永登。

    “二弟,再怎么说大郎也是你儿子,从军十年保家卫国,你心中对他再多怨,也该拿出做爹的样子。”霍大伯紧锁眉头,不赞同地教训霍永登。

    村长适时接话,“霍老大说得有理,一点东西不分给大郎着实说不过去,至于赡养费更是无稽之谈,你和你媳妇儿还没老到干不动呢。”

    碍于大哥和村长的威压,霍永登与赵秀娟心中再不愿意也得哑巴吃黄连,自己咽下去。

    由于霍永登咬死霍大郎对家里没半点贡献,剩下的三个孩子霍常安没娶亲,霍莺没嫁人,霍常荣读书科考都需要银子,如果东西分霍大郎多了他们都得喝西北风。

    田地不愿意分,全是霍常安精心打理的良田。房子不愿意分,有两个儿子要娶亲呢,本来就住不开,再分点出去可咋住。家里存银没几个子儿,刚给霍常荣交完束脩。

    村长气得吹胡子瞪眼,“那你说说,你愿意分些啥?”

    霍永登移开目光,嘀嘀咕咕:“说了啥也没他的份儿。”

    村长喘着粗气视线投向霍大伯,霍大伯抽着烟杆保持沉默,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自从霍永丰兄弟的双亲去世后,两人分了家,真正成了两家人,老话常说长兄如父,但到底是老二的家事,不到迫不得已,霍永丰一向不置一词。

    场面僵持,气氛霎时凝结,小辈们不敢吱声,长辈也装着深沉。

    外面突然响起鬼哭狼嚎,大晚上闹作一团。

    “救命啊——”

    “救命啊!!!”

    “快来人啊!!!”

    所有人霎时顾不得分家的事,纷纷向外探出脑袋,霍大伯几人跟随村长往声音来源处跑。

    大堂嫂吓得面无血色,“我好像听到了狼叫。”

    剩下的女人孩子们犹如惊弓之鸟,手脚冰凉,“那个方向像是张大魁家。”

    霍琚悄无声息看向凌息,和凌息的目光撞了正着,单单一个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凌息翘起唇角,果然不能小瞧这男人,他以为自己跟大灰他们偷偷摸摸瞒天过海,结果人家早察觉了。

    少年用口型朝霍琚道:“带你看好戏。”

    霍琚英气的眉拢了拢,这小子又干什么坏事了,无奈地伸手拿过身旁的拐杖。

    村长家只剩妇人小孩儿,包括脸皮厚的霍永登,大家人心惶惶,谁也没功夫关心霍琚二人的动向,他们大摇大摆地离开,不疾不徐朝张保顺家走。

    月色皎洁,铺在田间小路,恍若仙女织的银纱。

    二人间唯有风吹草丛的声响,许久后,霍琚似乎组织好了语言,眼睛直视前方没去看身旁人,“为什么来找我?”

    凌息疑惑抬眸,入眼所及是男人锋利的下颌线,他的五官深邃硬朗,是及其周正的长相,有着侠客的浩然正气,但一双眼睛鹰视狼顾,沉着冷静,似野兽般狠厉,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未等到回答,霍琚扭头对上少年清亮的眼睛,里面盈满不解。

    “我走了,你正好无债一身轻。”

    凌息豁然开朗,诚实地告诉霍琚:“虽然你的体力一般,但我目前还没发现比你更适合的人选。”

    “你不必担心钱的问题,我会努力赚钱把你养好,到时候你应该也能中用些吧。”

    自说自话的凌息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霍琚根本没跟上来,转过身两米开外霍琚石雕般定在原地,不知是月光照的还是他的脸本就那么苍白,总之霍琚此刻的脸色相当难看。

    凌息不知霍琚内心的天崩地裂,好奇地走到他面前挥挥手,“你咋啦?”

    霍琚提线木偶般转动脖子,“因为你那个奇怪的病吗?”

    凌息如实相告,往后他还需要霍琚帮忙,瞒也瞒不住,“嗯,你肯定很奇怪我力气为什么那么大,在我们那儿,类似我这般拥有特殊力量的人都会在某段时间高热不退,我们称之为热潮。”

    “热潮。”霍琚初次听闻这个词。

    “嗯,能力越强破坏力越强,如果无法抑制热潮,我们将失控,渐渐地,我们会成为无理性的野兽,然后走向消亡。”凌息平静地叙述,波澜不惊,好似和他没有关系。

    霍琚瞳孔颤动,内心如惊涛拍岸,这简直像某种极端的毒药或蛊虫,炼制出强大的杀人武器,用解药操控着他们。

    凌息一身怪力,功夫高深莫测,原来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霍琚没察觉自己呼吸微紧,转向凌息问:“有解药吗?”

    “解药?”凌息奇怪他的用词,想了想说:“没有,热潮无法消灭,只能抑制,但我出门前刚注……刚吃过抑制热潮的药,以为很快能回去就没带药,没想到睁开眼睛就在张家,跟着热潮来临,迫不得已找上你。”

    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困扰霍琚的问题终于得到解答,凌息那样毫无节制,昼夜不分的索要,着实不似正常人所为,而且平日里凌息明明每天和他同床共枕,那几天过后却没再同他有什么亲密行为。

    凌息并非色欲薰心,当了回采花贼,而是为了活命。

    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霍琚霎时无言,他垂眸注视少年,明澈的双眼,纯粹的笑容,稍显单薄的身形。

    十八岁的少年郎,尚未长出男人宽厚的肩背,却已经历生死。

    铁骨铮铮,见惯生死的男人,未被刀枪剑戟击穿,却被破土而出的小草扎了下心脏。

    “热潮,下次是什么时候?”霍琚开口,声音略微喑哑。

    “嗯?”凌息诧异他会问这个,思索半秒,推测道:“三个月后?我也不太清楚,时间会根据个人身体情况变化。”

    霍琚点点头,恰好柳大夫叫他禁欲三月,这三个月他得养好身体,努力锻炼,绝对不能再让凌息笑话。

    “好。”

    凌息歪了歪脑袋,不解:“好什么?”

    霍琚淡淡扫他一眼,“我会帮你。”

    原来是答应三个月后同他共度热潮期,凌息双眼骤然迸射出光亮,跑到霍琚身边滔滔不绝,“那可太好了,你家里有避火图吗?没有的话,下次去县城买几本。”

    “得亏我皮糙肉厚,正常人照你那样搞早歇菜了,你多看几本学习一下经验,或者我们共同探讨也行,你不要害羞,凡事唯有勤学苦练方能见成效,我可不想下回再屁股疼了……”

    霍琚的脸堪比无边夜色,黑得吓人,之前对凌息那点心疼灰飞烟灭,拳头攥紧,青筋鼓起,咬牙切齿地喊道:“凌!息!”

    饶是经常读不懂空气的凌息这回也感受到了霍琚的愤怒,乖乖闭上嘴巴,虽然他仍不太明白霍琚在气什么.

    两人闲庭信步抵达张保顺家,场面异常混乱,气氛严峻,每个人手里拿着家中最为锋利的物件做武器,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张保顺爹娘凄凄惨惨地倒在地上,惊恐望着躺在狼爪下吓得魂飞魄散的儿子。

    “你们快救救我儿子,快救救他啊!”

    村民们被张家人催促,但那可是狼,而且身形比普通狼高大许多,经村中打猎经验丰富的老吴叔判断,应该是狼王。

    他们连普通狼都对付不了,何况狼王,别看他们一个个手里拿着锄头,菜刀,实际上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似的,恨不得掉头就跑。

    张保顺想喊救命又害怕激怒上方的巨狼,眼泪鼻涕一把抓,眼神充满希冀地望向人群,却对上一双双不比他好多少的惊惧目光。

    一颗心霎时坠入寒潭。

    他不要死,他不想死,他还没尝过漂亮夫郎的滋味儿呢!

    “饶……饶了……”张保顺下意识求饶,哆哆嗦嗦说不清楚话,对上森冷可怖的兽瞳,瞬间哑了声。

    没有人性的野兽如何听得懂人类的语言,此时他清楚意识到这是一头没法儿商量的狼,吃不吃他全凭狼的心情。

    绝望、恐惧、慌张等负面情绪充斥大脑,张保顺全身肌肉止不住抖动,脸上尚未晾干的泪水再度潮湿。

    夜风吹过,裹挟走他身上的尿骚味儿,气味迅速扩散,现场众人接二连三露出嫌弃的表情,反射性朝后退了一步。

    精神紧绷到极点的张保顺犹如惊弓之鸟,村民们后退的动作宛如离弦之箭,刹那使他崩溃。

    他仰起头张大嘴想要嘶吼,灰头土脸的样子加上狰狞的表情,十分滑稽,“救我!我不想死!”

    “碰!”上方的巨狼像被吵到,一爪子拍上他后脑勺,直接把张保顺的脸拍进泥土里。

    声响并不轻,足以见得巨狼对张保顺毫无留手之意。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后,响起两个女人的哀鸣,“保顺!!!”

    赫然是张保顺的亲娘和亲大姨,两个把张保顺看做眼珠子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面无人色。

    “吼——”巨狼猛地转头冲两人龇牙咧嘴,两人的丈夫立马捂住她们的嘴,生怕巨狼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

    “村长,怎么办?”老吴叔挤到村长身旁,低声征询意见。

    村长面色青白,他也想有人告诉自己该怎么办,“能不能用鲜肉把狼吸引走。”

    老吴叔斟酌道:“其实我觉得这头狼王比起觅食,更像故意戏耍人,狼王比普通狼具有灵性,或许它无意伤人。”

    村长侧目,眼中流露迟疑,“你确定”

    老吴叔微颔首,“五六成把握。”

    村长紧绷的神经略略放松,“莫非等它玩尽兴了会自己离开?”

    老吴叔到底不是专门研究狼群的,轻轻摇头,“不清楚。”

    夜深人静,四周鸦雀无声,正在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响起,“我说怎么大白天也能遭贼,原来贼在这儿啊,多谢狼神保佑。”

    两道高挑的身影穿过人潮走到最前面,借着火把的光亮村民们瞧清其中一人是刚找回的霍大郎,另一人竟是本该死在深山里的哥儿!

    众人惊疑未定,脸上神色各异,纷纷低头朝他脚边望去,有影子,不是鬼!

    好家伙,原来张保顺他们仨说的是真的,这两人还真搅和到了一起。

    饶是生死关头仍阻挡不了人们吃瓜热情,心头跟猫爪子在挠一样,恨不得抓住人问个清楚。

    怪说“灯下看美人”,夜色漆黑,火把照亮的范围有限,朦朦胧胧,三分姿色也能变六分,何况本就是十分的美人,容颜更是令人见之难忘。

    在场全是村中汉子,无论成没成亲,此时眼珠子都齐齐黏在凌息身上,察觉一道道冒犯的视线,霍琚剑眉微拧,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躯将人挡住。

    一米九七的身量加上长期习武,如料峭山峰,高大巍峨,生生将一米八的凌息挡得严严实实,连根头发丝儿都见不着。

    汉子们纷纷哀怨地瞪向霍琚,结果对上男人冷肃的双眼,像有无数道利箭贯穿他们身体,立马收回视线不敢再乱看。

    凌息自霍琚身后探出脑袋,朝村长方向说:“这人偷了我家东西,您若是不处理,我就请狼神帮忙处理了。”

    狼神!?

    村民们投向凌息的目光充满震惊,现场几乎是中青年人,若有老一辈在,必然清楚曾经的大盛朝非常信仰狼神。

    传说太-祖打天下时,被敌军追杀进山林身受重伤,眼见即将命丧于此,却被一头皮毛雪白的狼救下,并为他治好了伤口,太-祖归位后无往不利,一举夺得天下建立大盛朝,狼则成了大盛的图腾。

    然而,三代之后发生了七皇之乱,最后夺得皇位的皇子性情暴戾恣睢,满朝文武无一敢言,因生母死于狼口,极度厌恶狼,至此后大盛再无图腾,狼群也被赶尽杀绝。

    后有一神秘女子,仙姿绰约,自称狼神族后人,请求皇帝放过狼族,皇帝非但不以为意,反而看上了女子美貌,强行将人带入宫中,当夜皇帝驾崩于寝殿,据说场面异常血腥,因宫闱秘史无人敢提,渐渐被人遗忘。

    村长作为读书人,自然听闻过关于狼神事迹,但读书人于鬼神一说,信奉敬而远之,猛地听凌息提起,后背一阵阵发麻。

    “你……你说张保顺偷了你家东西?偷了什么东西?证据何在?”村长听出凌息话中威胁,不过他不太相信凌息一个哥儿能够使唤得动狼王。

    凌息笑容一哂,抬手指向早被大灰翻得乱七八糟的院子,张家院子里七零八落地的散布着米油粮食,被褥,布匹等等东西。

    至始至终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巨狼身上,哪有功夫关心张家院子里究竟堆了什么东西,现在跟随凌息手指的方向望去。

    好家伙,一袋子粳米,一袋子精细的白面,还有风干的野味以及干香菇,好大块的肉,看上去像是鹿腿。

    村民们看得直咽唾沫,这是啥家庭啊,吃得未免太好了吧,拿去镇上卖得卖不少银子呢。

    除去吃的,做了一半的衣裳,针脚细密,做工精细的成衣,鞋底厚实的新鞋,数张鞣制好的皮子……

    张保顺他娘赵冬枝坐不住了,跳出来大喊大叫:“偷什么偷,这些明明是我家的东西,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哥儿哪来的本事弄到这些东西!”

    张大魁被媳妇儿掐了把,赶忙接话,“对啊,你买得起米面吗?少讹人,你若馋这些东西,乖乖回我家来,只要你改过自新给保顺多生几个儿子,我们家可以不计前嫌接纳你。”

    凌息被张家人的无耻震惊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冷嗖嗖的笑,“我生不了儿子,但我能让你们没儿子。”

    张大魁夫妻没理解他的意思,就见凌息对那头狼说:“不是什么好肉,委屈你先打打牙祭。”

    于是他们眼睁睁看着巨狼张开血盆大口,涎液滴到张保顺头发上,森森利齿在月色下闪着寒芒,他们不怀疑,只要一口下去,他们的宝贝儿子就会没了脑袋。

    “不!不要!!!”

    夫妻俩双腿一软,迅速冲凌息跪下,求爷爷告奶奶地坦白,“求求你放过保顺吧,不要吃他。”

    “保顺让我们在村长他们离开后偷偷返回去拿的,那些东西的确是我们偷你的,对不起,我们再也不用敢了。”

    他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脑袋磕在地上咣咣作响。

    其他人瞠目结舌震惊得无以复加,一则这么多好东西居然真是这小哥儿的,二则是这小哥儿居然能命令狼王!

    莫非他是传说中狼神族后人!?

    村长恼火地指着张家人,手指直颤,显然气得不轻,“又是你们家,你们家没一天消停的,偷人东西还敢倒打一耙,死皮不要脸!”

    凌息上前检查自己的东西,幸亏他速度快,但凡慢一点儿,食物肯定被张家人吃了。

    杵着拐杖走到他身旁的男人捡起地上的成衣,眼神阴郁,“村长,我们刚清点过了,米面少了一半,肉少了几块,我新做好的衣裳还未来得及穿就被弄脏了,另外少了一匹布。”

    赵冬枝听得眼珠子快爆开,他们刚把东西拿回来,压根儿没来得及动就出事了,咋可能少!

    张了张嘴试图辩驳,骤然对上霍大郎冰锥似的目光,喉咙像被人强行喂了颗毒药,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凌息的东西具体有多少,谁也无法证实,如今苦主说丢了,张家作为偷东西的贼,自然人家说多少是多少,闷亏只能自己憋着吃下去。

    村长做主叫张家赔了凌息二人三两银子,张保顺前不久刚偷了家中银钱上县城花天酒地,张家哪还拿的出银钱,最后还是张保顺大姨掏了钱,盯着凌息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他。

    赵春枝儿子儿媳妇儿看那白花花的银子出了娘的腰包,进了凌息手中,心痛得好似在剜他们的肉,素日想吃口荤腥都会被骂,现今整整三两银子说出就出,即使往日再无怨言,这会儿也止不住酸水直冒。

    拿到钱,凌息悄悄冲霍琚竖起大拇指,没想到啊,寻常寡言少语,渊渟岳峙一个人,糊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村长小心翼翼同凌息商量,“你看该了结的事也了结了,可不可以请狼大王回山休息了?”

    凌息态度大方地比了个“OK”,村长及身边人纷纷效仿手势,一脑门儿问号,啥意思?

    凌息走到大灰身边,摸摸它的大脑袋,“辛苦了,回去吧。”

    大灰依恋地在他手心蹭了蹭,一脚踏在张保顺身上借力跃上张家屋顶,冲着月亮仰头发出一声狼嚎:“嗷呜——”

    无边黑夜中,数道狼嚎自四面八方响起,似在回应它,声声嘹亮悠远。

    普通人肝胆俱裂,躲在家的老弱妇孺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祈求黎明早些来临,举着锄头菜刀的中青壮力浑身力量霎时被抽走,武器乒铃乓啷掉落在地。

    这哥儿到底是什么人?.

    凌息和霍琚在村长家借住一宿,次日整个邻水村苏醒得格外晚,经过昨晚的惊心动魄,清晨起来众人依然心有余悸,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苏婶子,你烙的饼真好吃。”凌息一顿早饭夸了村长夫人无数次,村长夫人眉开眼笑,给他添了一碗又一碗杂粮粥。

    “好吃你赶紧多吃点,瞧你瘦的,养好身子才好生养。”村长夫人上下打量凌息,模样是一等一的好,就是个子高了点儿,不过没关系,霍大郎刚好比寻常汉子高,俩人正般配。

    凌息本地话学的不全,没听懂村长夫人的意思,旁边原本气定神闲,悄无声息吃饭的霍琚猛地被呛了下,偏开头咳嗽。

    村长夫人眉眼含笑,拍了下霍琚的肩膀,“哎哟,还害羞呢,婶子说得是大实话,等你夫郎把身子养好些,你们再要几个孩子,可就热闹了。”

    霍琚咳嗽得更加厉害,深色的皮肤也遮挡不住他侧脸的红。

    听到关键词“孩子”,凌息明悟了,原来苏婶子在催生呀,果然无论哪个时代,生产力高低,都不缺催婚催生的人。

    担心霍琚咳断气,苏婶子好心没继续打趣,换了个话题道:“方才我听人说,今早天黑着呢张家就把顺子送城里去了,貌似挺严重。”

    “还好吧。”凌息夹起小菜放进碗里,云淡风轻地说:“断几根骨头而已,不会伤到根本。”

    大灰昨晚离开前那一脚,没把人踩死只断几根骨头,张家人应该放鞭炮庆祝才对。

    霍琚同样淡然地接道:“躺几个月养养就好了。”

    若非知晓张保顺断了骨头,吐了血,昏迷不醒,光听他俩的语气,村长夫人当真以为张保顺只是小伤。

    昨晚老头子回来告诉她,凌息竟然能跟狼王沟通,如今仔仔细细偷瞧了一早上,能把那样重的伤讲得轻飘飘,容貌身段万中无一,似乎真有几分仙人之姿。

    前提是刨除掉少年热情干饭的样子。

    腮帮鼓鼓,眉眼弯弯,唇角上扬,好似吃到了什么天上人间难得的珍馐美味,单单看一眼他进食的模样都会感到无比幸福,没有哪个婶子姨姨能逃脱,恨不得拿出浑身解数给他做好吃的,把人喂得白白胖胖。

    昨天解决完张家的事,时间太晚众人身心具疲,霍二家分家之事不得不挪到今天处理。

    一个早晨的功夫,村里传遍了凌息能号令狼王的消息,村民们对凌息既好奇又害怕,有人惦记起凌息的家底,却又忌惮他。

    霍永登家里自然也知道了关于凌息的传言,赵秀娟便是惦记凌息家底之人,真没看出来,小哥儿瘦瘦弱弱的居然那么有本事,必须得想办法刮下他们一层皮。

    青天白日,村中的老人们尚有精神,村长深知霍永登家中难缠,于是出面请了他们。

    “好了,人都到了,话不多说直接进入正题吧。”村长可不想再跟霍二家撕扯分不分家的事,直接从具体分些什么给霍大郎开始。

    赵秀娟不料村长如此偏袒霍大郎,她本欲当昨晚无事发生,不同意分家,退一步允许凌息进门,把大房笼络住,如意算盘被村长打得细碎,扑了粉的脸越发青白。

    霍永登在村中老人面前不敢耍横,任凭他们商量,腰侧被赵秀娟捅咕好几下也没反应,气得赵秀娟拿脚踩他。

    “多谢村长和各位祖爷爷,我离家这些年一直是常安在照顾家中,我确实没出什么力,无颜拿家中的东西。”霍琚冷不丁出声,所有人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或惊讶或疑惑或满意。

    满意的自然是霍永登夫妻,算这小子有自知之明。

    霍常安却是呆若木鸡,心中有如巨浪翻滚,霍大郎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要,他明明嫌贫爱富,当初不声不响抛下他们,一走就是十年,现在突然回来,不就是因为家中日子好过了,有人可以照看伺候他。

    霍永登扬起嘴角,“算你小子明事理。”

    话音未落便被村中老人剜了一眼,十分不满他的得意忘形,哪有半点做爹的样子。

    “大郎,你身上有伤,还有个夫郎,什么都不要你们吃啥住啥?别逞一时之快。”村中老人到底是过来人,语重心长地劝道。

    “谢谢祖爷爷,我心意已决,还望祖爷爷成全。”霍琚不卑不亢地说。

    老人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随你吧。”

    霍永登夫妻别提多高兴,嘴角都快翘上天了,心里一个劲儿骂霍大郎傻子。

    他们心中的霍大傻子话锋一转,视线落到他们身上,“我退伍时,军营发了我三十两抚恤银,十两用作盘缠请人送我回村,五两交给娘做公中。”

    预料到霍琚接下来要说什么,赵秀娟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嘴唇被她无意识咬得泛白。

    霍常安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霍琚,娘不是说大哥在家白吃白喝吗?

    他的大脑嗡嗡嗡作响,天旋地转,一时不知该听信谁的话。

    “剩下十五两放在我睡的床板下方的砖缝里,麻烦爹娘让我回屋去拿一下。”

    今日是霍永登家里分家,自然是在霍永登家大堂议事,里里外外看热闹的人不少,听说霍琚拿到三十两抚恤银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妈呀三十两!好多人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

    有妇人夫郎小声嘀咕,“霍大郎拿了五两银子,秀娟咋说他一分钱没给,成天在家吃白饭呢?”

    “那可是霍大郎卖命的钱啊,足足五两,她愣是只字未提。”

    赵秀娟耳朵不聋,听清了周围人的议论,各种视线更像针扎似的刺向她,令她坐立难安,面无血色。

    连霍永登也扭头向她问罪,“你不是说他把抚恤银藏起来了吗?他给了你五两银子你居然不告诉我!?”

    原来赵秀娟不单单瞒着村里人,自己枕边人也没告诉,要不是霍大郎主动提起,五两银子她多半就昧下了,旁人不知情还得帮她骂一句霍大郎丧良心。

    在村里名声向来很好的赵秀娟,顿时受到无数质疑的目光,让她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霍琚没理会赵秀娟有多丢脸,杵着拐杖往外走,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目睹他走进了破旧的杂物间。

    “啊?那不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吗?”

    “那地方能住人?赵秀娟不是说她天天在家衣不解带地照顾霍大郎吗?咋让病人住杂物间?”

    一道道疑问此起彼伏,犹如魔音贯耳。

    村长和村中老人们面沉如水,霍大郎好歹是保家卫国的将士,走到哪里都会受百姓爱戴敬仰,家本该是最温暖的地方,却成了虐待他的虎穴。

    老人们气得双手直抖,拐杖在地上敲得哐哐响,怒发冲冠破口大骂:“糊涂啊!霍永登你糊涂啊!哪有你这般虐待亲子的!”

    霍永登被骂得缩起脑袋,看向赵秀娟的眼神逐渐怨恨,要不是赵秀娟告诉他大郎一分钱没拿回家,他哪至于把他赶到杂物间睡。

    跟随霍琚进杂物间瞧热闹的村民们惊呼声震天响:“十五两没了!?”

    第025章 第 25 章

    坏掉的木板床依旧放置在原地, 干草散落一地,由于霍琚行动不便,村长夫人开口表示自己可以帮忙找, 这话若换作旁人说恐会落得个贪人钱财的名头, 毕竟整整十五两,再小心谨慎些都不为过。

    “劳烦苏婶子了。”霍琚颔首示意。

    “客气啥,小事一桩。”村长夫人性子直率,霍琚是她看着长大的, 见他在家日子过得这般艰难, 在外还落不到好名声, 心生怜悯,能帮一点是一点。

    周围人打量四周环境,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霍老二家是要熬死霍大郎啊, 让一身伤病的人住这种地方,好人也会变成病人, 那床都塌了吧, 就一堆干草,亏得是夏日,换作秋冬时节, 霍大郎哪有命在。”

    “啧啧啧, 赵秀娟那个女人真不简单, 这么多年愣是不显山不露水, 我还当她是个好的, 把家里里外外照顾得格外周全, 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

    “可不是,想想就吓人, 面上和颜悦色,背地里心狠手辣,这人咋还有两幅面孔呢。”

    “哎,老话说得不假,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假若霍大郎亲娘还在世,哪会允许赵秀娟这样虐待自己儿子。”

    “说起来赵秀娟还是霍大郎亲小姨,真是半点情分不念呀。”

    村中年长些的夫郎婶子们絮絮叨叨,又是一番感慨,小年轻们可不晓得竟还有这桩事,好奇地凑近耳朵。

    原来霍永登娶过两任妻子,在赵秀娟之前有个叫赵秀芙的妻子,两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赵秀芙性情顺和,是真温柔贤惠,自小便宽容大度,妹妹争抢她的东西她从不会生气,反而对妹妹照顾有加。

    外面都传赵家两姐妹感情甚笃,赵秀芙撒手人寰之际,她的三个孩子尚年幼,离不开母亲照看,妹妹赵秀娟为了让姐姐放心走,自愿嫁给姐夫霍永登,替姐姐照顾三个孩子。

    姐妹共事一夫本就不稀罕,何况赵秀娟是为姐姐和三个孩子,两个村子的人非但没对她指指点点,反而夸赞她深明大义,赚了个好名声。

    如今回头看,假若当初赵秀娟嫁给霍永登真是为了照顾姐姐留下的三个孩子,霍大郎又怎会落得睡杂物间的下场,回顾霍大郎的童年,真是什么脏活累活都在做,小小年纪成天吃不饱穿不暖头顶烈日在地里干活,尚在发育的身子被压弯了腰,佝偻似老人。

    十五岁后霍大郎参军离开邻水村,霍永登家中活计落到霍常安手上,霍常安接替霍大郎成为他们家新的牛马,以至于二十二岁还未娶妻生子。

    赵秀芙的三个孩子,也就小女儿霍宁日子好过点,嫁给了府城一位秀才,那还是霍宁命好,随赵秀娟进城烧香被人秀才公瞧上了。

    大家正吃瓜吃得津津有味,突然听村长夫人语气慌张道:“没有啊,大郎你确定没记错?”

    霍琚颔首,目光坚定地回答:“没记错,我亲手放进去的。”

    村长夫人再三拨开干草,翻开砖缝查看,里面啥也没有。

    “没有,天啦,别是丢了吧!”村长夫人惊呼。

    这一声惊得村民们失声高喊:“十五两没了!?”

    于是外面的人一窝蜂涌进屋内,犹如洪水倒灌,差点把杂物间的门挤坏。

    十五两银子丢了可不是小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谈论起来,霍琚站在人群中央,本就染着病气的脸貌似更加苍白。

    想想也是,霍大郎分家啥也不要,就指着这十五两抚恤银把日子过下去,现在银子不翼而飞简直要命。

    银子好好放在床底下,肯定不会自己长腿跑了,必然是有人偷拿了,大家稍稍思索便眼神怀疑地扫视霍永登家几人,最近村里不太平,每天关门闭户的过日子,极少有人出去串门,偷走霍大郎十五两银子的贼,只能在霍永登家中。

    霍永登眼珠子一瞪,“你们一个个啥眼神,我是他老子,还能偷他银子不成,就算我拿了,儿子给老子钱天经地义,哪能叫偷!”

    他这话可谓越描越黑,怀疑他的目光越来越多。

    霍莺不高兴地撇撇嘴,“我们压根儿没听说过他身上有那么多银子,更没有见过,他说丢了十五两就十五两,凭什么呀。”

    “嘿,你个小女娃倒是牙尖嘴利。”村中长辈指着霍莺教训:“大人说话哪有小孩儿插嘴的份儿。”

    霍莺眼眶一红,吓得泫然欲泣,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年轻的汉子们坐不住了,“牛叔,霍莺只是合理提出疑问而已,您干嘛那么凶,瞧把人都吓哭了。”

    年轻汉子们你一言我一语,愣是逼得牛叔半天没插上一句话,粗糙黝黑的脸涨得通红。

    妇人们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小小年纪就学会狐媚子手段了,不愧是赵秀娟亲女儿,我们家可要不起这样的儿媳妇儿。”

    “别说,人可看不上咱们这些泥腿子,瞧赵秀娟往日的气焰,女婿至少也得是个秀才。”

    闹闹哄哄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啊!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赵秀娟是不是找过村长,说她家丢了银子,必定是村里人偷的,叫村长帮忙查出小偷。”

    短暂的安静后,屋内爆发出七嘴八舌的交谈声。

    确实有此事,大清早的赵秀娟哭哭啼啼跑到村长家,试图让村长帮忙挨家挨户翻找,这跟抄家有啥区别,村民们当然不同意,村长问了晚上巡逻的人,那晚压根儿没人上过他们家,于是事情不了了之。

    赵秀娟浑身像被冻住,脚指头失去知觉,无法移动半分,心头慌得宛如野草疯长,她想扭头就跑,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头顶仿佛悬了一把大刀,隔着一段距离,她却能感受到刀刃上传来的森森寒意,此刻她就是断头台上待宰的囚犯,手指尖都在发颤。

    “赵秀娟丢了多少钱来着?”不知谁问了一句。

    村长掷地有声地抛出答案:“十五两。”

    “哐啷——”

    闸刀落下,人头点地,赵秀娟好似经历了一场死亡,全身猛地一抖,瞳孔涣散,手臂到头顶爬满鸡皮疙瘩,整张脸都是木的。

    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无数视线刹那聚集在她身上,犹如无数把利箭穿过她的身体,将她凌迟。

    她确实拿了那十五两,但也确实丢了十五两,她该如何辩驳?

    不止左邻右舍,连霍永登和霍常安包括霍莺都看向了赵秀娟,他们一个比一个难以置信。

    一天之内,赵秀娟费尽心机塑造的贤妻良母形象岿然崩塌,“我……我没有……”

    她的嘴唇颤动,狡辩的话语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巧合,一定是巧合。”霍常安嘴角僵硬地替赵秀娟辩驳。

    猝不及防对上霍琚深潭般的眼眸,看似平静的双眸中暗藏数不清的情绪,或许有一种叫做“失望”。

    霍常安倏然被人掐住嗓子,嘴巴张张合合,再吐不出半个字,面颊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阵阵发烫,他无法坦然与霍琚的目光对视,最后落荒而逃地转过头。

    一直沉默的凌息倏然开口:“要不我请狼王来帮忙闻一闻,狼王鼻子很灵的,只要放过钱袋的地方必然残留有霍哥的气味。”

    赵秀娟大惊失色险些尖叫出声,村民们同样惊惧地瞪着凌息。

    听听!快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不不不,不必劳烦狼王大驾,这点小事我们自己能处理。”村长连连摆手,其他人也将脑袋摇成拨浪鼓。

    凌息一脸单纯耸耸肩,“哦,好吧,有需要可以告诉我,狼王很闲的。”

    众人眼珠子快瞪出眼眶,双腿抖得跟筛糠似的,求求了,让它闲着吧,别来村子里嚯嚯他们,他们胆子小容易吓死。

    站在凌息身侧的霍琚不动声色偏头,与少年灵动的眼眸四目相对,少年朝他狡黠一笑,眨了下眼睛。

    一贯不解风情的老实木讷男人,胸口猛地一跳,恍惚回到他初次在军营里喝酒,仰头望见满天繁星,重重叠叠数也数不清,脚下好似踩在云端,飘飘乎不知所以然,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血色扩散到脖子耳朵,乃至整张脸。

    霍琚堪称慌张地扭头,庆幸自己皮肤黑,若换成凌息那样白瓷般的肤色,不知道会有多丢人。

    这场分家,最后在赵秀娟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痛苦中结束。

    强忍肉疼拿出十五两银子“还”给霍琚,偏偏霍永登还怀疑她平日是不是偷藏了银钱,拿回去补贴娘家人或者她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

    毕竟赵秀娟先昧下了霍琚给的公中五两,后偷拿了霍琚的私房钱十五两,整整二十两银子,不声不响,家里无人知晓,若非有见不得人的私心,她干嘛这样做。

    赵秀娟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她自然是藏起来为她的荣儿日后做打算,但这话不能在全家人面前讲,不患寡而患不均,明晃晃的偏心容易引起不满。

    “有什么可说的,最后总归是用在你们身上。”

    几人思忖两秒,似乎有道理,他们无法反驳。

    赵秀娟拿捏他们轻而易举,三两句把人敷衍过去,注视霍琚杵着拐杖同少年离开的背影,恨得牙痒痒,等她的荣儿当上大官,有他们求自己的时候。

    “山上危险,生活不方便,你们二人搬下来住为好,乡里乡亲也好有个照应。”村长提议。

    凌息与霍琚对视一眼,深山里住着自由,确实也不太方便,何况霍琚的腿要治疗,常住山里湿气重,不利于他养伤。

    短暂做过衡量,凌息二人双双决定搬下山。

    除了给霍琚治腿,凌息有另一个目的,他两眼放光地望向四面八方绿油油的秧苗地。

    他要种地!

    先给他来个二十亩,他势必要种出颗颗饱满晶莹的大米,堆放满粮仓。

    “村里宅基地剩下不多,你有中意的地方吗?”村长询问霍琚。

    霍琚点点头,朝村长指了个方向,算在山脚那一片的山腰处,四周比较荒凉,如果在那儿建房子,有点离群索居的意思。

    村长满脸讶异,不赞成地劝道:“太偏僻了,你再考虑考虑,以后你俩有了孩子,孩子想找个玩伴都得跑大老远。”

    凌息嘴唇嗫嚅,选择闭嘴,他其实挺满意那个地方,可以从山上引泉水下来,四面八方栽几棵树便能遮挡视线,避免被人偷窥,关键距离山近,方便他上山。

    “就那儿吧。”霍琚拍板决定。

    村长的意思是霍琚手里有十五两银子,村里人帮着他盖个二人住的房子费不了几个钱。

    “对了,你十年杳无音讯,大家都以为你没了,你的田已经归入你爹名下,明早你随我去一趟衙门,重新办一下户籍,田也会迁回到你名下。”说到此处村长忽然转头看向凌息,“你身上有户籍证明,身份文书,或者路引吗?”

    凌息听得一头雾水,啥玩意儿?

    霍琚察觉他的迷茫,解释道:“大盛子民自出生便会登记户籍信息,若是外籍人员需出示它国开具的身份文书,以防被当成细作,在大盛各个州府行走活动则需要官府开具的路引,只有四处逃窜的流民才拿不出身份证明,被官府捉到将会迁回原籍。”

    凌息恍然大悟,相当于身份证,简而言之他现在是个黑户,“那……那要是查不到原籍呢?”

    霍琚高深莫测地注视他,冷酷回答:“关进大牢,验明身份,身份可疑者或驱逐出境,或格杀勿论。”

    凌息:“……”完犊子。

    瞧凌息呆若木鸡,村长宽慰道:“大郎你别吓唬你夫郎,哪有那么严重,近些年一直在打仗,四处流民不少,官府也没有功夫一一仔细排查。”

    “你重新办个户籍落在大郎下头就行,正好你俩单独立了门户,干脆明天一块儿办了。”

    还能这样操作,凌息松了口气,余光却瞥见霍琚愁眉不展,似有所顾忌。

    他正纳闷儿为什么,便听村长说:“既然你俩已经拜过天地,待会儿我替你们写张婚书,你俩按个指印。”

    “等你们新房起好,恰好可以把乔迁宴和喜宴一同办了,能省一点是一点。”村长担心两个年轻人啥都不懂,面面俱到替他们考虑。

    凌息听傻了,咋一不留神就谈婚论嫁,办起喜事了?

    他站出来冒充霍琚夫郎不过是权宜之计,没想真同人结婚。

    脑袋里仿佛装了团毛线,越理越乱,凌息决定等村长走了再和霍琚从长计议。

    他偷偷给霍琚使眼色,霍琚淡定瞟他一眼,上前一步和村长说:“我们离开得匆忙,竹屋遭了贼现下想必一片混乱,想先上去收拾收拾,免得天黑了山路不好走。”

    村长想想也是,尤其凌息从外面回去就立即赶到村子,带回家的东西估计随手扔地上呢,“行,你们快去快回,我先回家替你们写好婚书。”

    凌息头一次为他人的热心抓耳挠腮,反观身旁的男人,面色沉着地朝村长道谢,“好,多谢村长,麻烦您了。”

    村长摆摆手,脚步利索地往家走。

    确定村长听不到他们讲话,凌息急得火烧眉毛,“咋办啊?我一个男人怎么跟你签婚书,现在跑路来得及吗?”

    霍琚鲜少见他着急的模样,有些稀奇地盯着他,“你不往外透露,没人会发现你是男人。”

    哥儿与男子区别不太大,主要靠身形和容貌区分,哥儿平均身高只有一米七出头,骨架纤细,五官秀气精致,如凌息般一米八的哥儿非常稀少,并且在婚嫁市场上行情堪忧。

    大盛朝对哥儿的审美以柔弱娇美为主流,换而言之越像女人越好。

    凌息虽身量过高,但他天生骨架偏小,又刚成年,身材仍保留着少年人的单薄,加上斯文俊逸的相貌,确实容易瞒天过海。

    “可时间长了,我俩生不出孩子,肯定会惹人怀疑。”绝非凌息杞人忧天,他耳聪目明,常常能听到婶子阿叔聊八卦,内容一半以上都有关娶妻生子,上扬春堂,排队治病的人里瞧不孕不育的多不胜数。

    凌息念书成绩优异,对古代历史有一定了解,古人追求多子多福,女子嫁入夫家若三年无所出,夫家是可以休妻再娶的,如此可见生孩子于古人而言的重要性。

    霍琚低垂眼睫,视线扫过凌息的腹部,下一秒迅速移开。

    夫妻成婚两年没动静,家里才会开始着急,若到第三年依然没消息,左邻右舍便会像自己生不出孩子一样天天追问,甚至开始揣测是不是哪儿有问题。

    凌息顾虑的是两三年后的事,霍琚没打算在邻水村待那么久,等到时机成熟,他会离开此地。

    到那时,凌息会如何选择?

    浓黑的眼睫微微颤动,霍琚压下眼底暗涌的情绪,安抚道:“无非多些流言蜚语,我们住得远不碍事。”

    凌息陡然记起霍琚选的宅基地位置,原来男人早已考虑到了,人少是非少,假如住村中心估摸能被烦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商量之后的事,很快便抵达竹屋。

    幸亏他下山前把买的肉放凉水里泡着,温度这么高肉也没臭。

    他心心念念花大价钱买的肉,要是一口没吃上全坏了,他得心疼到嚎啕大哭。

    “你买下水回来做什么?”霍琚蹲在溪边清洗猪肉,呐喊询问。

    他倒是不嫌弃猪下水,打仗日子艰苦,他连草根都吃过,何况猪下水,好歹是肉,但凌息完全没必要吃这东西。

    凌息蹲在他旁边,拿来面粉洒进装着猪下水的盆子里。

    霍琚看得表情越发冷峻,面粉价贵,跟猪下水和一起简直在浪费钱。

    等看明白凌息放面粉的目的是为了清洗猪下水,霍琚神情稍有缓和,“能洗干净吗?”

    凌息成竹在胸,“当然。”

    他以前没试过,在书上见过这个办法,他阅读的基本是正版书籍,应该不会有假吧?

    清水洗掉面粉,盆里的猪下水果然变干净许多,难闻的味道虽然没彻底消失,但对比刚才好上太多。

    霍琚好奇侧目,“你娘……”

    他本想问是不是凌息母亲教给他的法子,又陡然记起凌息曾说过自己是孤儿,脱口而出的话卡在喉咙口。

    “你在哪儿学的?”霍琚话头一转,重新问道。

    凌息丝毫不在意他的口误,坦然回复:“书上。”

    霍琚肩头无意识靠近少年,“你识字?”

    “认识。”凌息条件反射道,顿了顿思索两秒开口:“我家乡文字跟你们的文字挺相似,但不完全一样,现在算半个文盲吧。”

    少年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说法,霍琚不知为何有几分想笑,“得空我可以教你。”

    凌息高兴地转头,嘴唇擦过一丝温热,是霍琚的面颊。

    不知不觉他们竟靠得那样近,近到凌息扭头的功夫便亲到了男人的脸。

    头顶日光倾泻,投射到溪水里波光粼粼,好似在两人周围洒了一圈金色的碎片,以至于其间二人美好得宛如一副画卷。

    热意如同沸腾的水蒸气蓦地冲上霍琚头顶,手中正在清洗的猪肉掉进小溪,溅起“啪嗒”一声水花,男人被阳光晒成蜜色的皮肤参入一抹绯色。

    “啊啊啊!!我的肉!”凌息第一时间察觉猪肉掉进水里,伸手就是一个猴子捞月,成功挽救今天的午餐。

    “呼——吓死我了。”凌息拍拍胸口。

    对比刚才不小心亲到霍琚,他此时的情绪波动可谓是坐过山车。

    “我来洗吧,你再手滑一次我的小心脏承受不住。”凌息蹲下吭哧吭哧开始清洗。

    霍琚周围的粉红泡泡被凌息这个冷酷的狙击手扫射干净,一颗不剩,耳朵和脸上的热意迅速退散,胸口再无小鹿乱撞的慌张。

    他忽然很想带凌息回趟军营,叫老将军们瞧瞧,啥叫真正的不解风情,榆木疙瘩。

    中午仍由霍琚掌厨,吃凌息盼望许久的笋子炒肉。

    竹笋是凌息新鲜采摘的,特别脆,特别嫩,散发出阵阵清香。

    霍琚掏出几个铜板给凌息,“村口有家粮酒坊,卖酒人姓刘,你叫他刘阿叔便行。”

    凌息毫不客气地接过铜板,一溜烟儿跑没影,跟阵风似的。

    照着霍琚的指引,凌息顺利找到粮酒坊,四面八方飘荡着浓浓的酒香,他想迷路也迷不了。

    一身深灰色麻布衣衫的男人弯腰检查缸子里酒曲的发酵情况,听到脚步声回过神,看清来人模样怔了怔,好俊俏的小哥儿。

    “您是刘阿叔吗?我来打酒。”凌息的本地话不太地道,勉强能听。

    刘阿叔看着约莫四十来岁,双手与面庞一样透出沧桑,一眼能够瞧出是个勤劳的人。

    “对,小哥儿你是哪家的亲戚?从前怎么没见过你。”刘阿叔上上下下打量凌息,越看越喜欢,若是能嫁给自家儿子做夫郎该多好。

    凌息有点受不住他热切的视线,“我叫凌息,是霍大郎的夫郎。”

    刘阿叔笑容骤然卡住,原来已经成亲了,看来跟他家儿子没缘分。

    既然没缘分,刘阿叔便没再多想,利落给凌息装了一竹筒酒。

    绕过前面遮挡视线的柜子,凌息才发现刘阿叔竟然挺着肚子,他受惊般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大白天没睡醒。

    男人怀孕,那不是小说里写的吗?

    小说照进现实,凌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给,拿着呀,发什么愣?”刘阿叔的肚子约莫六个月,不是特别大,若非对方下意识护着肚子,凌息还当人是啤酒肚。

    但仔细琢磨琢磨,这会儿连啤酒都没有哪儿来的啤酒肚,村里人人吃不饱穿不暖,哪能把肚子吃这么大。

    凌息呆呆接过竹筒,“谢谢。”

    回去的路上凌息一直沉浸在震惊中,待竹屋映入眼帘,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开家常菜的香味,霍琚周身烟火气中站在灶台前,专注认真地炒菜,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肌肉。

    凌息吞咽一口唾沫,感觉自己更饿了。

    男人眼皮没撩一下便晓得凌息回来了,伸手朝他要酒,凌息回过神赶紧递过去。

    “你猜我刚刚看到了什么?”凌息凑到霍琚身边,围着他打转,一脸准备讲灵异怪谈。

    “我看到刘阿叔挺着大肚子,你们这儿男人也能怀孕吗?太牛了!”

    霍琚炒菜的手悬在半空定住,扭过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刘阿叔是夫郎。”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凌息嘴巴微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刘阿叔是嫁人的小哥儿,能怀孕很正常。”

    “出嫁的小哥儿,小辈一般称呼阿叔。”霍琚补充道。

    凌息醍醐灌顶,又皱了皱眉,“刘阿叔看上去有四十了吧,高龄产夫很容易出事的。”

    霍琚把锅里的菜装进盘子里,无奈地告知他:“刘阿叔三十。”

    凌息怀疑自己的耳朵,虽说农村人日子穷苦,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还得下地干活,显老正常,可也不至于老十岁吧。

    瞧出凌息的想法,霍琚和他简单叙述刘阿叔的处境:“刘阿叔男人是个瘫子,父母年逾六十,平常还需要吃药养病,大儿子在县城念书,全靠刘阿叔一个人赚钱养家。”

    过度操劳之下,再年轻的身体也扛不住,自然比同龄人更显老,刘阿叔的家人如同趴在他身上的吸血虫,吸走他的生命力。

    “啥?瘫子还要继续生,他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凌息话音一落就被一只大手快速捂住嘴。

    霍琚为少年的大胆感到心惊,呼吸略微粗-重:“你不要命了?”

    男人灼热的吐息洒在凌息耳畔,有点烫有点痒,凌息不自在地动动脑袋,试图离对方远一点。

    他忘记自己身处封建王朝,这种话不能随便乱说,往下拉了拉霍琚的袖子,“唔唔唔。”

    表示自己知道了。

    霍琚垂下视线,入眼一片雪白,少年后颈纤长,宛如优雅的白天鹅,细腻的皮肤泛着莹莹光泽,像白瓷做的,白玉雕的,叫人无法移开视线,甚至生出一种冒犯的冲动。

    凌息觉得自己快被捂窒息了,张嘴咬了霍琚的手一口,一股笋子炒肉的味道,他没忍住舔了一下,男人常年习武的手皮肤粗糙,布满厚茧,口感确实不太好。

    霍琚反应及大地抽回手,眼神凶得要吃人,犹如刚解开万年冰封,通身寒气萦绕,被凌息咬过一口的手背在身后,像在避免凌息二次攻击,实际上那只手烫得连手指该如何弯曲都忘了。

    男人死死盯着他,半晌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无耻。”

    第026章 第 26 章

    尝口肉味儿被骂无耻, 凌息怪委屈的,他还没嫌弃霍琚肉硌牙呢。

    看在喷香扑鼻的午饭面子上,姑且原谅对方。

    笋子炒肉是霍琚惯常的做法, 炒猪下水则是按照凌息讲的方法做的, 一开始他并未抱多大期望,这玩意儿他曾经吃过,连军营中的伙头兵师傅都没法儿做好吃,何况压根儿不懂厨艺的凌息。

    然而, 万万没想到, 炒猪下水出锅后香得人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巴不得立马来一大碗米饭,就着这盘菜吃。

    拿上碗筷坐下,二人谁也没说话,直接开始干饭。

    鲜嫩的笋子裹上猪肉的油香, 清爽解腻,美味十足。

    “我爱猪猪, 世界上不能没有猪猪。”凌息终于吃到了美食菜谱上, 出现频率最高的肉类。

    猪肉的味道好吃到简直要让他落下泪来,怪不得老祖宗们从古圈养至今,还是老祖宗们有智慧啊。

    凌息一脸魂飞天外, 筷子一刻不停地夹向猪肉, 当然他没忘记自己亲自指导的炒猪下水。

    “好脆!”凌息没料到居然是这种口感, 他以为会和猪肉一样软嫩, 结果是脆脆的, 有点嚼劲。

    充分清理过的猪下水没有丝毫异味, 酒液在炒制过程中已经挥发,哪怕不喝酒的人也不必担心。

    霍琚尝了一口猪下水后, 拿筷子的手微微顿住,眼中难掩惊艳,凌息居然不是瞎掰胡扯的,用他的办法做出的猪下水不仅没有怪味,而且称得上美味。

    男人忽然记起打回来的酒没用完,起身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碗,莫名觉得这盘菜适合下酒。

    凌息埋头干饭,没注意到霍琚偷偷倒了酒喝,等他一通风卷残云,拍拍圆鼓鼓的肚子打了个饱嗝儿,懒洋洋往霍琚那边一瞥。

    好家伙,啥时候喝上的?

    霍琚在军营中时常被老将军们拉去陪酒,酒量算好的,村子里酿的酒度数比不得边疆的烧刀子,一碗酒下去跟喝水一样。

    小酒配小菜,霍琚难得拥有如此惬意的时光。

    “别喝了,伤还想不想好了?”凌息伸手端走霍琚剩下三分之一的酒碗,拿到鼻子前嗅了嗅。

    普通的米酒,由于酿酒工艺有限,用脚指头猜度数也不高。

    霍琚被抓包,抬手摸摸鼻尖有点心虚,“喝一点没关系。”

    “积少成多没听过吗?”凌息难得严厉地警告,端起酒碗瞄了下男人,“剩下的我替你喝了,不许再偷喝。”

    霍琚无端有种被军营里老军医训斥的错觉,一时没能反驳,眼睁睁看着凌息一口喝掉碗里剩余的酒。

    少年的唇被酒液沾湿,泛起粼粼水光,唇齿开合间若有似无的酒香飘散。

    男人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凌息,喉结滚动,仿若狩猎的野兽发现了猎物。

    凌息警惕抬首,霍琚立刻转移视线装作无事发生,他懊恼地掩住半边脸,感受到自己呼出的热气,像极了此时胸腔里那颗躁动的心脏。

    真是太久没喝酒了,这么容易就醉了.

    小小午睡后,两人下山去往村长家。

    村长办事果然麻利,他们过去村长的婚书早已写好,就差他俩摁手印。

    凌息认真思考过,这份婚书可以让他在这个世界拥有合法身份,而且只要有婚书在,他就不必担心霍琚跑了,等同于他将拥有一个长期人形抑制剂。

    而自己只需要装一装小哥儿,后面如果有人问孩子的问题,他大可以乱编,反正哪个时代都存在不孕不育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他们呢。

    于是摁手印时,凌息丝毫不拖泥带水,若非霍琚知道他不喜欢自己,看这架势,还以为凌息多恨嫁呢。

    “新房子一时半会儿建不起来,村里有空房出租,你们是个啥想法?”村长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我们住山里就行。”凌息不明白村长为啥要提这个,在他看来压根儿没必要花那冤枉钱。

    霍琚知晓村长的好意,普通老百姓谁敢成日住在深山里,危机四伏,距离村子又远,出点什么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在村里租房子虽然需要花钱,但房租并不高,且胜在安全便利,同村里人有个照应。

    村长转念想到凌息能跟狼王沟通的事,多少能理解他果断选择山上的原因,于是将视线投向霍琚。

    “多谢村长费心,我们置办的东西都在竹屋,搬来搬去比较麻烦,不如等新房建好后一次性搬过去。”霍琚朝村长颔首。

    村长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多劝:“你这般考虑也行,我已经同村民们说过了,明天开始帮你们修房子,尽快建成,你们好早日搬进去。”

    霍琚应下又转头和凌息商量,“明日我随村长去县城办事,你留下同大家一起建房子。”

    听到自己不用进衙门,凌息眼睛一亮,满口答应:“好好好。”

    村长以为霍琚的意思是让凌息管饭,村里谁家建房子,全村人都会去帮忙,主家管中午一顿饭算作酬劳。

    “你夫郎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我叫两个妇人夫郎过去帮把手。”

    凌息纳闷儿,不是说哥儿力气小吗,干嘛不叫汉子来帮他?

    霍琚知晓村长误会,开口解释:“凌息力气大,可以帮着建房子,他做饭厨艺一般,麻烦村长找两个厨艺好的婶子阿叔。”

    一个小哥儿力气再大能有多大,在村长看来霍琚纯属胡闹,哪有让自家夫郎去干重体力活,跟一群汉子混在一起,也不怕被人说闲话。

    村长拉下老脸,严肃教训霍琚:“霍大郎,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你怎么能让你夫郎做这种事,这不是欺负人吗,既然娶了人家,就得对人好,我们邻水村可不兴出负心汉。”

    霍琚:“……”

    他该如何解释,自从遇到凌息,都是他在挨欺负。

    “知……知道了,多谢村长教诲。”霍琚辩无可辩,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凌息没忍住偏过头偷笑,好惨一男的.

    “午饭准备什么?”凌息打算趁天未黑,抓点野味给明天备着,人家过来帮忙修房子,总不能叫人吃糠咽菜吧。

    霍琚按了下他的手背,压住他跃跃越试的冲动,“我跟村长请教过,不必太丰盛,中规中矩就行,否则往后别人家修房子不好办。”

    村子小,到处都是人情世故,一不小心就可能得罪人。

    “来帮忙的人多,汉子们吃得也多,明天让来帮厨的人多做些杂面饼子,你猎只兔子或者山鸡回来,做个肉菜,炒一个素菜,再煮一锅汤就足够了。”

    凌息点头如捣蒜,顿了顿道:“等等,我们家全是白面,没有杂面。”

    陡然从凌息口中听到“我们家”三个字,霍琚神情微怔,心脏有如海浪轻拍,柔软而湿润。

    “嗯,明早我和村长去县城办事,回来得早我会买些,若我中午前没回来,你就拿家里米面去跟人换点。”说到这儿霍琚墨黑的眼眸看向凌息,像个头一回送孩子上幼儿园的老父亲,恨不得帮他把所有事全干了。

    “算了,我明天早点起来先换些杂面回来。”

    凌息迟缓地意识到霍琚居然在担心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哭笑不得地说:“我十八不是八岁,而且八岁都能打酱油了,动动嘴皮子的事,哪有啥问题。”

    也是。

    回过神霍琚也感觉自己操心过头,凌息指不定杀人跟砍瓜切菜一样,哪用得着自己瞎叮嘱。

    “酱油是什么?”霍琚再次听到新词汇,好奇询问。

    凌息眨巴眨巴眼睛,“你不知道酱油?”

    霍琚思索片刻,确定自己对这俩字没印象,“不知道,类似麻油,猪油吗?”

    “不,酱油是一种液体调味品,放入菜肴中能增鲜提味,促进食欲。”凌息解释完后又补充道:“对了,酱油是咸口的。”

    霍琚若有所思地颔首,“那岂不是能代替盐。”

    凌息挠挠后脑勺,“我记得菜谱上它俩都会放,盐的地位肯定无法取代,盐里面有人类需要的元素,长期缺乏会生病。酱油的制作方法里也需要加入盐。”

    说着说着脑中灵光一闪,“我要是把酱油做出来,能赚钱吗?”

    霍琚沉吟两秒,语气深沉地告诉他:“能,但估计会被暗杀。”

    “啊?”凌息突然脖子一凉,他卖酱油犯哪条法律了?

    “大盛严厉管控盐铁,尤其北方战事刚平,国家急需休养生息,填充国库,盐铁上的利益少说也有百倍,酱油一旦问世,对盐造成冲击,触犯到某些人的利益,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霍琚眸色深深,藏着凌息看不清的复杂情绪。

    凌息并非无知小儿,马上明白过来,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生活在这个时代,平民百姓过于渺小卑微,高门府邸的看门狗不高兴了也能淬你一口,更何况龙椅上的那位。

    酱油不是不可以问世,是不可以握在他自己手里。

    他一没身份,二没靠山,贸然拿出有价值的东西,无异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我的松香皂是不是也不能卖了?”凌息举一反三。

    霍琚点头,“暂时不能。”

    凌息做的松香皂他用过,清洁能力非常强,用完后手上会残留淡淡的香气,高门贵女们必定很喜欢,花多少银子都不在乎。

    “县城有钱愿意买松香皂的人不多,反倒容易使你被有心人盯上,得不偿失。”

    也就是说县城缺少松香皂的目标客户,大家消费能力跟不上。

    凌息按按眉心,仰天长啸:“钱好难赚。”

    太多局限了。

    “慢慢来,总有办法。”霍琚相信以凌息的聪明才智,区区一百两不在话下。

    如果凌息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大概想掐死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霍琚便起来洗漱,他一动作凌息睁开眼睛,懒洋洋打个哈欠,“几点了?”

    “卯时了,时辰还早你接着睡。”霍琚听他黏黏糊糊发飘的声音就晓得人没醒,刻意压低声音回话。

    凌息蹬了蹬腿,将身上薄被踢开,伸了个懒腰,“我起来给你做早饭,吃了再睡。”

    简单日常的对话却是霍琚久未体会的,他的眸色不自觉柔和,“不用,我把昨晚的肉汤热一下加点面就吃了,你现在不睡晚点村里人过去帮忙你可睡不了了。”

    凌息听得砸吧两下嘴,口腔中唾液分泌个不停,他也想吃肉汤面,但听了霍琚后半截话,纠结两秒选择睡回笼觉,翻个身抱住薄被继续和周公下棋去。

    霍琚被他一系列行为逗乐,还真是个小屁孩儿。

    今天要上衙门,霍琚担心遇上认识他的人,故意没穿新衣服,换上之前用皮子做的衣裳,做猎户打扮。

    上回在半路遇到官兵,他提心吊胆好几日,到这会儿仍没啥动静,应当蒙混过去了。

    宁王前脚来,后脚就有官兵四处盘问,霍琚不得不加强警惕,若非今日之事没法由他人代劳,他万不会进出衙门。

    脑子里一通胡思乱想,半点不耽误霍琚手上功夫,烧火做饭他从小做到大,即使多年未碰,重操起旧业依旧手到擒来。

    现在他们用的灶是凌息自己垒的,同寻常农村人家中用的灶有点不一样,以石头泥巴混合草茎,下暴雨也没把它冲垮。

    霍琚琢磨着等山下的房子建成,他们得打两口铁锅,竹屋里原来的铁锅砸了洞不能使用,他们一直用的陶锅和石锅,或者竹筒,竹筒煮鱼还能增添清香,凌息尤其喜欢。

    面条是霍琚亲自揉面做的,现如今胸口的伤已无甚影响,他动作利索双臂结实有力,拉起面来格外轻松,从前在家赵秀娟教他的都是手擀面,拉面还是凌息教他的,掌握技巧后很快便得心应手,然而凌师傅只会嘴上功夫,手上功夫差点,不是把面拉断就是拉得粗细不均匀。

    霍琚这个徒弟大概于厨艺一道很有天赋,光听他讲便能融会贯通,完美还原凌息曾在菜谱上见过的食物。

    新鲜的拉面在锅里煮沸后加入一瓢冷水增加面条的韧性,口感会更加弹牙有嚼劲,沸腾后再次加入冷水,反复三次捞出锅正正好。

    浇上昨晚剩下的肉汤,撒上一点翠绿的葱花,喷香扑鼻的拉面便做好了。

    霍琚单手端起大碗走到房檐下,伴随清脆的鸟鸣,大口大口将爽滑可口的拉面吃下肚。

    似乎在梦中嗅到了拉面的香味,凌息闭着眼睛吧唧吧唧嘴,嘟哝道:“好吃。”

    收拾好屋子,霍琚杵着拐杖往山下走,一头巨狼毫无预兆窜出来,霍琚浑身肌肉绷紧,神色一凝,进入备战状态。

    天边洇开淡淡的橘红色光晕,巨狼从阴影中走出来,晨间的风吹佛它的皮毛,威风凛凛的巨狼竟主动在霍琚面前俯下身子,拿脑袋拱了下霍琚。

    霍琚被拱得怔忡,啥情况?

    待他凑近了瞧,终于认出这头巨狼正是那晚踩断张保顺骨头的家伙,他恍然大悟,试探性伸手摸摸巨狼的脑袋,“你是凌息的朋友?”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迷糊的声音,“对了,我忘记告诉你,我拜托了大灰送你下山。”

    霍琚回首,果然见到凌息披着件外袍站在房檐下揉着惺忪睡眼。

    “你怎么起了?”

    凌息摸摸肚子道:“被你煮的面香醒了。”

    霍琚唇角泄出一丝笑意,“我把面放锅里煨着,你正好吃了,免得坨掉。”

    听闻有自己的份,凌息哪还管得了霍琚和大灰,小旋风似的跑了。

    霍琚揉揉狼脑袋,“你叫大灰啊。”

    “嗷呜——”大灰嗅到他身上充斥着凌息的味道,认定他是凌息的人,对他态度非常好。

    大灰体型比普通狼大上许多,即使霍琚一米九七的身量骑在它背上也不显局促。

    霍琚刚坐稳大灰便风驰电掣地奔跑起来,裹着露水的冷风拍打在男人面庞,霍琚压低上半身,骑马般迅速调整好坐姿。

    高大英武的男人骑着一头矫健的巨狼穿梭于山林中,晨辉拨开云层照射到他们身上,恍如神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画面。

    大灰把霍琚送到山脚就停了,男人摸摸它的毛发,“谢谢,快回去吧。”

    大灰好似能听懂他说话,毫不留恋地飞奔向大山,三两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霍琚意识到,同凌息相关的一切貌似都很神奇。

    他杵着拐杖慢悠悠往村口走,浓雾萦绕间村长赶着牛车缓缓驶来,瞧见霍琚时有一瞬的惊讶,“大郎你这么早就来了?”

    霍琚自然不能告诉村长是大灰送他下来的,镇定地点点头,“怕耽误事。”

    村长满意颔首,不愧是打过仗的男人,果然比村中平辈稳重,换作其他家小子,哪个不是天大亮了才被自家爹娘踢着屁股赶来。

    “稍等一会儿,顺便捎上其他人。”村长家的牛车不常拿出来,但每回都会刻意多等一会儿,给村民们行个方便,大家才不会在背后说道他抠门。

    “还没吃早食吧,你苏婶子烙的饼。”村长从怀里掏出两个饼,大方分霍琚一个。

    霍琚摆摆手道谢,“多谢村长,我吃过了。”

    村长明显不相信,他起得够早了也只能把饼子带到路上吃,霍琚跟他差不多时间到,腿脚又不方便下山费劲儿,起得必然更早,哪有功夫吃东西。

    “甭跟我客气,一个饼子而已,不值钱。”村长误会霍琚脸皮博不好意思要,直接把饼塞进他手里。

    手里的饼子热乎乎的有点烫手,蔓延到霍琚心口,他将饼子收起,真心实意道:“谢谢村长。”

    两人等了大概一刻钟,陆陆续续有村民过来,其中居然有刘阿叔。

    刘阿叔名叫刘枝,是本村人士,娘家距离婆家几步路的功夫,刘枝刚到说亲的年纪就被父母以五两银子的价格嫁给隔壁大岩村一个鳏夫。

    起先日子还算和睦,对方虽然年纪比他大十多岁,但能挣钱,怎料时间一久,男人便暴露了真面目,对刘枝动辄打骂,还踹掉了刘枝一个孩子,事后非但不忏悔,反倒埋怨刘枝不中用保不住胎。

    刘枝哭得肝肠寸断,以为自己下辈子就要葬送在这个火坑里了,不想他男人外出送货遭遇流匪没了性命,男人能赚钱,刘枝却守不住钱,男人一走,家中亲戚便上门瓜分了遗产,将刘枝赶回娘家。

    刘枝回到娘家天天被爹娘骂废物,说他丈夫留下的东西合该是他的,居然连房子都被人占了去,当真半点不中用。

    可刘枝一个哥儿能有什么办法,娘家人不帮衬他,只晓得说风凉话,况且他也没一儿半女,人家骂他是外人的确没错。

    刘枝娘家哪能容许他在家吃白饭,他男人尸骨未寒,刘枝又被娘家嫁给了现在的男人,收了三两银子,要不是对方是个瘫子,实在没人愿意嫁,刘枝一个二嫁夫,哪值三两。

    刘枝像个货品一样被卖来卖去,每天除了勤勤恳恳干活,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刘枝哥你肚子有六个月了吧,咋还独自进城?”同刘枝年纪相仿的妇人表情难掩诧异。

    刘枝笑容有些勉强,“我感觉近日肚子不太舒服,不大放心还是去瞧瞧大夫。”

    其他人纷纷侧目,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这可大意不得,该去看看。”

    “你这胎来得不容易,多注意点没坏处。”

    “我公婆也这么说,这不特意让我进城找大夫问问。”刘枝听闻大家关心的话语,脸上多了丝笑意。

    一妇人撇撇嘴,“那他们还不出个人陪你,也不怕你一个人出啥事。”

    刘枝笑意收敛,尴尬地说:“我公婆帮我看铺子呢,脱不开身,何况他们身子差不宜奔波。”

    那妇人还想说什么,被身旁人的手肘撞了撞,不情不愿闭上嘴。

    村里谁不晓得那两口子纯粹懒货,年纪大了身子不爽利很正常,可也没有把家里家外所有事都扔给孕妇干的道理。

    刘枝现今的夫家姓曹,曹家老俩口原有两个儿子,老大身强力壮,孝顺能干,娶了个媳妇儿也是家里家外一把手,成亲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日子和和美美。

    老二小时候也是个机灵的,可惜五岁那年顽皮学人爬树摘果子,从树上掉下来头先着地,万幸捡回一条命却成了瘫子。

    有老大在,哥哥嫂嫂帮忙照顾弟弟,曹家日子还算过得去,好景不长,有一年冬天老二说想吃鱼,疼爱弟弟的哥哥就拿上鱼竿去冰钓,结果人掉进冰窟窿里没了,老大媳妇儿恨得要死,要不是小叔子想吃鱼,她男人能出事吗!

    老大媳妇儿看到曹老二就恨,精神逐渐失常,有天夜里竟然偷偷用剪刀杀人,黑灯瞎火没扎准心脏,扎到了肩膀,痛得曹老二哭天喊地,曹家老俩口听到立马冲进屋把人拦下。

    老两口剩下唯一一个儿子,那容许旁人害他,即便是老大媳妇儿也不成,闹着要把人送官府,还是村长从中调解,最后老大媳妇儿被娘家人带了回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娘家人为了跟曹家彻底断绝关系连孩子都没要,况且曹家人也不会答应把他家血脉交给外人。

    于是尚且年幼的孩子被记在了曹老二名下,成了曹老二的大儿子,因为对老大心怀愧疚,即使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曹家也没放弃送老大儿子去读书。

    然而,他们压根儿没想过,读书的钱是刘枝这个最没关系的后娘劳心劳力挣的。

    霍琚在旁听着他们谈话,不置一词,后背挺直地坐在那儿,事不关己。

    刘枝余光瞄到霍琚的侧脸,他不欲和人谈论自家事,特意跟霍琚搭腔,“昨日上我家打酒的小哥儿是你夫郎吧,他生得真好看。”

    霍琚不明白刘阿叔干嘛同自己搭话,而且这话让他不太好接,淡淡点了下头,“嗯,劳烦您关照。”

    “你太客气了。”刘枝无措地摆手,都是乡下人,咋霍大郎言辞谈吐跟达官贵人似的。

    其他人凑上前打听,“霍大郎,听说你们今天要建房子,你当真打算跟那小哥儿一起过日子啦?”

    “你不怕他身上的怪病吗?”

    “你晓得他打哪儿来吗?定没定过亲?”

    “他不是跟顺子差点成事吗,霍大郎,你不介意呀?”

    八卦是人的天性,但问到正主面前,还问得一句比一句难听,着实过分了些。

    霍琚不惯他们的臭毛病,面色一沉,冷如冰霜,气势摄人,叽叽喳喳的人群霎时鸦雀无声,仅剩车轮子碾压地面的声响。

    他虽未言一个字,眼神却似冰刀,直插人心,捅穿他们肺腑,众人后背冷汗直冒,一个个缩紧脖子大气不敢出。

    “凌息是我夫郎,对他不敬便是对我有意见,对我有意见可以找我当面说。”男人眼中溢散出凶光,叫人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跳车逃命。

    惹不起,惹不起,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就是不一样,一个眼神便令人胆寒。

    这下谁还敢讲他家闲话,不要命了!

    几人点头如捣蒜,小鸡啄米般低着脑袋,余光都不敢乱瞟。

    村长抽着旱烟驾着牛车,全程没吱声。

    还真和他媳妇儿说的一样,霍大郎是个有本事的,比霍常安,霍常胜他们强。

    牛车难得安安静静一路,村长耳根子得了个清净。

    抵达县城,村长先去寄存牛车,其他人各自忙各自的去了,村长回来就剩霍琚一人站在大树下等他。

    “刘枝也走了?我还说送他去医馆呢。”村长寻思到底是村里的孩子,能帮一把是一把,而且添丁是好事,万一沾了小孩儿气回去,家里多添个孩子呢。

    “刘阿叔说他认识路。”霍琚跟刘枝提过,刘枝不愿意麻烦他们,婉拒了他的好意。

    “行吧,衙门在那边我们过去吧。”村长指了个方向,领着霍琚前往。

    事实证明,霍琚的顾虑不过虚惊一场,事情办得非常顺利,他们从衙门出来,晴空万里,烈日高悬,霍琚正打算买些米面回去,便听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来人啊,孕夫见红了!”

    “有没有大夫啊,快来帮帮忙!”

    霍琚跟村长俱是心头重重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将二人笼罩,村长脸色青白,嘴唇颤了颤,“应……应该不是吧……”

    霍琚无法给他肯定的回答,沉声道:“先去看看。”

    村长迈开腿往人群拥挤的方向跑过去,霍琚杵着拐杖紧随其后,二人前脚刚走,后脚腰间佩刀,身板挺直的男人带着手下往衙门走,脚步倏然停住,视线望向霍琚离开的方向。

    “大人?”手下纳闷儿地顺着他看去的方向张望,啥也没看见。

    佩刀男人收回视线,“没事。”

    背影有点熟悉,但对方杵着拐杖,一身猎户打扮,应当不是他想的那人。

    第027章 第 27 章

    “诶, 大郎家的,你同婶子说说你是咋跟大郎好上的呗。”前来帮忙做饭的婶子拉住打算随村中汉子上山砍树的凌息。

    “是呀,我早就好奇死了。”另外一位婶子也满脸八卦。

    凌息可不想和她们蹲在灶火旁聊八卦, 八卦主人公还是自己, 他摆摆手装傻表示自己听不懂,指了指上山的方向挣脱婶子的拉拽,一溜烟儿跑没影。

    “嘿,都是成亲的人了, 咋还害羞呢。”婶子叉着腰望向凌息跑远的方向。

    另一个婶子洗手准备开始和面, 发面需要一段时间她们得先做好准备, 头也不抬地说:“到底是年轻夫郎,以为都像你这个老家伙一样没脸没皮。”

    “赵丹桂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骂谁没脸没皮呢。”那婶子作势去掐对方脖子,两人笑作一团。

    凌息追上大部队时, 他们刚找好地方准备砍树。

    “我们一群大老爷们儿,你来做什么?”率先站出来说话的是霍常胜, 霍琚的大堂哥。

    虽然霍琚从家里分出来了, 但到底是堂兄弟,霍琚盖房子他没有不来帮忙的道理,连霍常安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来了, 藏匿在人群中远远望了眼他这位来历不明的嫂子。

    凌息理所当然回答:“帮忙啊。”

    霍常胜身后站着群年轻汉子, 有的成了婚有的未成婚, 但无论成没成婚都不妨碍他们看美人, 从凌息过来他们盯着他看的视线就没挪开过。

    听到凌息的话, 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话语间不乏调笑意味:“你个小夫郎能帮什么忙?拿得动斧子吗?”

    “待会儿爷们儿干热了,脱了衣裳, 你还敢待下去吗?”

    “哈哈哈哈哈,万一小夫郎就喜欢看呢。”

    霍常胜和霍常安面色陡变,虽然怪这群汉子嘴没个把门,但也怪凌息硬要往男人堆里扎,哪家安分守己的夫郎会像他一样。

    “行了都闭嘴。”霍常胜拿出大堂哥的架势,冷下脸吼了一声,又转向凌息,“你也瞧见了,这里不适合你来。你一个做夫郎的,在下头同丹桂婶子她们做好饭就行。”

    一来一回,凌息总算回过味儿了,他们这是把自己当姑娘调戏呢。

    凌息脸上没了笑意,从前在末世凌息没少因为脸嫩遭到调-戏,但一个个都被他打服了,出任务时他去过一些偏远地区,鱼龙混杂,女人吃不上饭只能出卖身体,包括长得稍有姿色的男人,一层一层压迫,连妓之间也有鄙视链。

    此时此刻,凌息感觉到了冒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哥儿,所以他被看不起了。

    凌息不欲理会他们,自顾自走到稍远一点儿的地方干活,他没打算跟他们闹起来,毕竟人家是来帮他盖房子的。

    “他干嘛呢?还不肯放弃呢,好倔的脾气,放我家我铁定把他收拾服帖。”

    “少吹牛,谁不晓得你婆娘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常胜要不你去看看?出了事可不好同霍大郎交代。”

    霍常胜脸色不太好看,摇摇头收回视线,“用不着,他想干就随他去,吃了苦就晓得厉害了。”

    霍常安一直盯着凌息离开的方向,犹豫要不要跟上去,那样清瘦一道背影,似乎轻轻一捏就会碎掉。

    这会儿他们全然忘了在村长家凌息一脚把门踹坏的本事,被凌息漂亮纤细的外貌欺骗,始终认为他柔柔弱弱,宛如娇花。

    直到他们这边一群男人吭哧吭哧轮流砍树,另一头接二连三传来“砰砰砰”的巨响。

    震得鸟雀飞散,烟尘四起。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没人开腔。

    “是……是不是出事了啊?”有人小心翼翼说。

    “要不去看一眼?人真出事咱们可不好交差啊。”

    他们面面相觑,最终由霍常胜做决定过去瞧一眼,再讨厌也是他堂弟娶的夫郎。

    一行人提着斧头工具风风火火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到达目的地后,纷纷怔在原地。

    好家伙,他们几人轮着砍也要砍许久的树木,凌息居然独自砍了好几棵。

    “嗯?”凌息闻声抬头,手里正举着斧子。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凌息随手把斧头扛肩上,疑惑道:“你们有事?”

    几人瞧瞧倒地的树,再瞧瞧一脸轻松未出汗的少年,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不愧是霍大郎看上的哥儿,力气竟然如此大,全村也就霍大郎这个当过兵杀过人的汉子受得住。

    “你……这些都是你刚刚砍的?”他们仍不敢相信。

    凌息淡定颔首,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对,你们要是没事我就继续了。”

    他神情平淡,起先嚣张的汉子们却不敢再对他出言不逊,恭恭敬敬点头:“你继续,继续。”

    凌息不清楚他们来一趟到底为了啥,干脆不再搭理,举起斧头干活。

    “砰砰砰!!!”

    汉子们往回走地路上听着身后传来的巨响,反射性绷紧皮-肉,仿佛凌息的斧头不是砍在树上,而是砍在他们头上。

    “我们也得加把劲儿干。”

    “对,不能输给一个夫郎。”

    日头逐渐升高,汉子们干得满头热汗,衣衫湿透,山上没有旁人,他们习惯性脱掉上衣,一时忘记另一头还有个小哥儿。

    汉子们休息的坐下休息,轮工的继续砍树,嘴里骂着该死的日头,太毒辣了。

    远处一道身影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走到了他们跟前,喝水的汉子张大嘴巴,水从嘴里漏出来也未察觉,睁大眼珠子瞪着那道身影从他们面前经过。

    “我先下去了。”凌息甚至淡定地同他们打了个招呼。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后,山林里爆发出鸡飞狗跳般的叫喊声。

    “啊啊啊啊啊!他看了我的身子。”

    “艹啊,问题根本不是这个好不好!他竟然扛着几棵树就跑!”

    “老天爷,要不让草药郎中再给他瞧瞧吧,确定不是妖怪?!”

    正常人哪能轻轻松松扛起几棵大树就跑,又不是小树苗,他们一群人活到这么大闻所未闻。

    脑中猛地回忆起刚才他们嘲笑人家能干什么的画面,一个个大男人臊得面红耳赤,他们这么多人加起来还没人小哥儿一个人能干.

    赵丹桂和刘淑芬在围裙上擦擦手,琢磨是不是该叫人回来吃饭了,忽然望见一道身影扛着树下山来。

    “我的妈,那是哪家孩子,力气咋这么大!”赵丹桂眼睛瞪得溜圆,高声惊呼。

    刘淑芬赶紧站起来凑热闹,“哎哟,我活大半辈子只听说过念书算数特别厉害的,天生神力的还是头一回瞧见。”

    “这要是咱们村的汉子,早被媒人踏破门槛了。”

    村里最受欢迎的便是壮劳动力,力气大能干活,就能养活一大家子人,这样的汉子哪怕长得丑点,也有大把姑娘愿意嫁。

    在两双充满期待的目光中,那道身影步伐矫健地走近,放下肩上的树,溅起一地灰尘。

    凌息抬起袖子擦了下脸上的脏灰,掀起眼皮瞅见两位帮忙做饭的婶子二脸呆滞地注视着他。

    “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为什么一个两个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是凌息!居然是凌息!

    凌息可是个哥儿啊!怎么会天生神力!?

    两位婶子陡然反应过来,难怪她们听说张保顺偷了凌息家的东西,偷的全是米面肉一类的好东西。

    因为事情发生在晚上,去张保顺家的基本是汉子,好多女人夫郎听自家男人回来说起,以为是吹牛,或者黑灯瞎火看花眼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哥儿和一个瘸腿杵拐杖的汉子,哪儿来的本事弄到那些好东西。

    如今她们相信了,就凭凌息的神力,啥好东西弄不到手啊。

    都说霍琚可怜,娶了个身份不明,名声不好的哥儿,分家一个子儿也没得到,哪曾想人家娶了个金疙瘩回来。

    凌息这么有本事,往后啥置办不了。

    二人看凌息的眼神越发热切,打定主意要和凌息搞好关系,可惜她们家没有适龄的儿子,否则这样厉害的夫郎,要是入了她们家该多好。

    “没有,没有,累不累,喝点水。”刘淑芬堆起笑容给凌息端来一碗水。

    凌息见她直接从水缸里舀的,推了推送到跟前的碗,“刘婶子,我喝烧开的水,你们平时也多注意一下,最好把水烧开后再喝,要不然容易闹肚子,尤其是小孩儿。”

    起先刘淑芬还不以为意,听到最后惊诧地捂住嘴,“哎哟,可不是,我家娃娃前个儿喊肚子疼,可把我吓得不轻,赶紧送去草药郎中那儿,今年春天隔壁村就有小娃娃因为肚子痛没了。”

    刘淑芬说的是自家小孙子,今天被孩子他娘带回娘家玩几天,这才有功夫过来帮忙。

    作为一个村的,赵丹桂自然晓得那事,其实附近几个村子每年都会传出小娃娃因为闹肚子没了的,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家纷纷开始迷信,说孩子小魂不定,容易被孤魂野鬼抓走,五岁前最好别太往外面带。

    凌息无法跟她们解释生水里有许多微生物,细菌,虫卵等等,吃进肚子里会生病,只能简单概括道:“长期喝生水,大人孩子都容易患病,小孩子抵抗力……咳,身体不如大人强健,受影响更大。”

    刘赵两位婶子听得脸都白了,面露惊慌,凌息安慰道:“别担心,只要把水烧开了再喝就行。”

    他想解释高温可以杀死病菌,估计二人听不懂,干脆点到为止。

    “哦哦,好的好的,凌息你懂得好多,你生得这般好看,从前一定识过字吧。”两位婶子热情地握住他的手,恍若在注视什么知识渊博的学士。

    长得好看和识字到底有什么必然联系?长得丑难道就不配认字了吗?

    凌息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下去,敷衍道:“识过几个字,不多。”

    “哎哟,我就知道,会识字的小哥儿真是太了不起了。”两位婶子看凌息的眼神好似两把火炬,直把凌息看得不自在。

    他抽出手,转移话题,“午饭是不是好了?我去叫他们下来吃。”

    “对对对,可以吃了。”赵丹桂急忙抽了两根柴火出来,顾着说话差点把水烧干。

    凌息跑到一半,恰好遇到下山的几人,他没察觉他们的尴尬,招呼道:“婶子她们的饭做好了,快去吃吧。”

    “好的好的。”汉子们抓耳挠腮不敢直视凌息。

    目送他们下山,凌息脚步停顿片刻,调转脚步往村口大路走去。

    事情办得不顺利吗?这会儿了还没回来。

    凌息垫脚张望,破破烂烂的道路一眼望不到头,他等了一刻钟被头顶的太阳晒得发昏,又听刘婶子的大嗓门叫自己回去吃饭。

    有村长在,应该没事。

    摸了摸扁扁的肚子,他确实饿了,大跨步往宅基地跑。

    若是凌息想要在邻水村盖房子,宅基地需要花钱买,而且价格不便宜,就现在准备盖房子这个宅基地,虽然位置偏僻也得要四两银子。

    如果换成位置好的,价格还得翻倍。

    所以凌息完全是沾了霍琚本村人的光,免费得一块宅基地,今天办事顺利的话,霍琚名下也会有五亩田。

    凌息在田里转悠过,这会儿的一亩地比现代的一亩地要小,勉强够一人吃饱,假如田地的肥沃程度降低,那五亩田的产量是喂不饱一人的。

    如果要做个纯粹的农民,他和霍琚还得买田,一问田的价格,凌息骤然捂紧腰包,当务之急果然是赚钱!

    一亩良田至少五六两银子,若非近些年大盛一直在打仗,国家鼓励百姓种植,老百姓手里压根儿拿不到这么多田,大多时候田地都掌握在上层阶级手中,没饭吃的老百姓只能做地主老爷家的佃农,每年拿到手里的粮食勉强够塞牙缝,平日里还得给地主老爷家当牛做马使唤。

    凌息买不起地又想种地,有两个法子,一是他生个孩子出来,大盛朝规定,女子得两亩地,小哥儿得三亩,汉子得五亩。

    凌息是个假哥儿,显然他造不出人。

    二则是开荒,因为常年征战百姓流离失所,许多田地荒芜,如今战事平定,朝廷鼓励百姓开荒种地,免除第一年赋税。

    不过战争尚未波及邻水村,邻水村的荒地是早年逃荒的人来此开荒之后留下的,剩下荒地无几,没给他太大发挥空间。

    得知一切的凌息仰天长叹,他门都没迈出梦想就被创死了。

    老老实实搞钱吧,土地迟早会有的!.

    大家过来帮忙完全看在村长的面子上,谁都晓得霍琚分家一文钱没有,虽然拿回了属于他的十五两,但霍琚又得修房子,又得治病看腿,往后还得养家,一文钱掰成两半花,能拿出啥好东西给他们吃,不给他们喝野菜汤就算好了。

    故而他们丝毫没对霍琚家的午饭抱期待,直到他们嗅到灶炉那头飘出的阵阵肉香,一个个当即双眼冒绿光,竟然有肉!

    房子尚未建起,凌息直接在旁边空地搭了个简易灶台,用竹子做水管,将山上的泉水引下来洗菜做饭。

    他没出声,两个婶子还当是霍琚做的,直夸霍琚勤快会来事,说他嫁了个好男人。

    到嘴边的解释被凌息咽下,权当她们在夸自己吧。

    “丹桂婶,刘婶我闻到肉味儿了!是不是有肉?”

    刘淑芬笑骂:“就你狗鼻子灵,有肉,兔子肉。”

    汉子们闻言直咽唾沫,他们在家十天半月也不见得吃回荤腥,过来帮忙修房子居然能吃上兔子肉,当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霍大郎家可真大方,舍得给咱们上肉吃。”

    “是啊,我还以为要喝野菜汤呢。”

    “霍大郎两口子真会做人,往后谁再说他们二人坏话我可不答应。”

    霍常胜和霍常安听着周围人的话,表情复杂。

    一群大老爷们吃饭不讲究,压根儿不需要啥桌子椅子,端着大碗蹲在一旁就开始往嘴里塞,满嘴肉香让人飘飘然,一时只听得到“唔唔唔,好吃。”的声音,谁还有功夫插科打诨。

    “咳咳咳——”有人吃得急,噎得直捶胸口,边上人赶紧端起一旁的汤碗递到他手里。

    咕咚咕咚灌下一碗消暑解渴的绿豆汤,汉子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杂面饼子配着油香的兔子肉,虽然这么多人分着吃,一人分不到多少块肉,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何况还是正儿八经的兔子肉,光嗅着油水味儿都足够下两碗饭了,翠绿的时蔬在此时也不惹人生厌,搭配着油水,清爽解腻,别提多美了。

    凌息来得晚,大家基本吃得差不多了,丹桂婶赶忙叫他过去吃饭,“人家听到吃饭跑得比兔子都快,你咋还往外跑呢?”

    “我去村口瞧瞧霍哥他们回来没。”凌息坦然回答。

    赵丹桂和刘淑芬对视一眼,揶揄道:“怪说新婚燕尔呢,小两口刚成亲,真是半点儿都分不开,刚过去一早上就想了。”

    本以为会见到面红耳赤的娇羞小夫郎,怎料凌息眨巴着漂亮的丹凤眼,单纯又无辜,倒是让两位婶子不好意思再继续说下去。

    二人窃窃私语,“看上去还不知事呢,估计没圆房呢。”

    “我瞧着也是,守着这么漂亮个哥儿,霍大郎也是老实。”

    她们以为自己悄悄话讲得小声,哪晓得凌息耳聪目明,将她们交谈的内容尽数听了去。

    凌息面色不改地吃着杂面饼子,暗暗比较了一下,没霍哥做的好吃。

    他并非故意装纯,而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婶子们的话,毕竟他们是对假夫夫。

    能装傻蒙混过去的事情,干嘛要费功夫解释。

    正如他绝不会告诉她们,他圆了四天房呢,害得另一位话题主人公必须禁欲三个月。

    吃过午饭日头正大,众人躲到林子里纳凉,打算等没那么晒了再开始干活。

    凌息他们家的宅基地靠近村口,远远望见一辆牛车朝着村子的方向驶来,凌息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箭似的射出去。

    “嚯,跑得好快!”汉子们瞠目结舌。

    凌息跑到马车跟前,单单见到了村长,没见着霍琚。

    “村长,霍哥呢?”

    村长满头大汗,抬起袖子擦了擦,神情凝重道:“他在县城。”

    凌息看他这副模样,心下一紧,“霍哥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不是他。”村长怕他误会,急忙摇头摆手。

    村长把牛车赶到酿酒坊,一位老妇人坐在里面缝着补丁,“村长,来打酒?”

    “我不打酒。”村长跳下车,刚说完这句话,老妇人脸上笑容便垮下来,重新坐了回去。

    “你家刘枝在县城差点给马车撞了!”村长瞧她这样子就生气,不由拔高音量。

    “什么!?”老妇人弹起来,脸色抖变,抓着村长大吼大叫:“我大孙子呢?我大孙子怎么样了!?”

    村长先霍琚一步挤进人群,那股不祥的预感成了真,躺在血泊中的赫然是刘枝,被人群围住的还有一辆马车,车夫面无血色,结结巴巴开口:“我……我可没撞到他,是他自己摔的!”

    车夫所言的确不假,马车从人身旁疾驰而过,刘枝吓得一个后退摔倒在台阶上,兴许惊吓过度便见了红。

    “吵什么吵!”嚣张霸道的声音随着车帘掀起传出。

    里面坐着个锦衣华服,二十来岁的男子,他垂眼发现躺在血泊中的刘枝,嫌恶地抬起袖子挡住口鼻,斥道:“妈的晦气,还不赶紧走!”

    车帘被他重重一甩,人重新坐了进去。

    车夫神色僵硬,不知该如何办,人群围着他们不让开,他没法儿走啊。

    “少……少爷,他们围在这儿堵着路,咱们走不了。”车夫唯唯诺诺汇报。

    “一群贱民,不就是想讹钱吗。”车厢里传出男人傲慢的话语,旋即几块银子自车窗扔出,滚落到刘枝身边。

    有人骂他草菅人命,有人骂他王八蛋,但不妨碍他们争先恐后捡银子。

    若非村长和霍琚赶到,同几个好心人将刘枝抬到一边,刘枝怕是要被踩死。

    几个好心人帮忙把刘枝送进医馆,霍琚腿脚不便留下来守着,村长赶牛车回去叫刘枝家里人过来。

    村长离开前听大夫说孩子多半保不住,他们尽量保大人孩子平安。

    这会儿无法给曹老太准确回复,嘴唇嗫嚅半晌回了句:“情况不太好。”

    曹老太骤然被抽走力气跪倒在地,几秒怔忡过后开始哭天抢地,“天杀的,我的大孙子诶!我好好的大孙子怎么就没了!?刘枝那个不中用的连孩子都保不住,如何对得起曹家列祖列宗啊!”

    凌息听得直皱眉,这人不仅不关心孕夫的情况,反倒怪罪起孕夫,该骂的难道不是那个纨绔少爷吗?好清奇的脑回路。

    “没确定,大夫只说情况不太好,孩子不一定没了,你们家快喊个人跟我上城里吧,再晚点城门就要关了。”村长催促道。

    “不一定?”曹老太止住哭声,抹了把眼泪爬起来往里去,边走边喊:“老头子!老头子你快去看看咱们大孙子怎么样了。”

    随即里面又是一阵哭爹喊娘,好半晌一个瘦巴巴的老头儿才出来,手里握着一个布袋子,曹老太凑在他耳边嘀嘀咕咕,防贼似的盯着村长和凌息。

    村长听不到,凌息却是听到了。

    她说:“若是大夫说孩子还有救,你就给他治,若是救不回来,随便给他买两副药把人弄回来就行了,连个孩子都保不住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吃药。”

    曹老头儿表情严肃地颔首,明显非常赞成自己老婆子的话。

    好歹毒的老俩口。

    凌息眼神渐渐冷下来,转头道:“村长,我去接霍哥回来。”

    第028章 第 28 章

    凌息突然记起柳大夫要的草药, 总归要去趟县城不如一并办了,“村长,你们先走一步, 我马上追上去。”

    “你两条腿咋跑得过四条腿的啊!”村长想叫住凌息, 凌息却连背影都没留给他,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嘶,这哥儿的腿脚好利索。”饶是见多识广的村长也被凌息跑步的速度惊了一跳,指不定真能跑过四条腿的。

    果不其然, 村长拉着曹老头儿走出一段距离, 身后突如其来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没待两人回头,只觉牛车往下微微一沉,曹老头儿身边多了个人。

    “哎哟!”曹老头儿被鬼魅般出现的凌息吓得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身体朝远离凌息的方向歪去。

    村长回头也被凌息惊得不轻,“你咋上来的?”

    凌息坦然回答:“跳上来的。”

    村长瞅了眼脸色煞白的曹老头儿, 还好没厥过去, 默默转过头继续驾车。

    不愧是能和狼王沟通的人,身上有点特殊能力貌似也正常。

    就是不知这样厉害一个人留在村子里究竟是幸事还是不幸。

    凌息从怀里掏出一颗脆桃啃得吭哧吭哧响,身旁的曹老头儿还在大喘气。

    他承认自己有故意的成分在。

    轻轻唬一下就怕成这副模样, 还敢做亏心事, 也不怕半夜鬼敲门直接吓去阎王殿。

    伴随凌息咀嚼水果的声音, 三人趁着天色未暗堪堪抵达县城。

    说来也巧合, 刘枝正躺在扬春堂, 给他看诊的是柳大夫的外祖父, 秦大夫。

    “你来作何?”霍琚瞧见凌息迈步进门,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

    因着村长还在, 他自然得拿出刚才的说辞:“接你回家。”

    霍琚心口骤然像被鼓槌重重敲击,霎时没能言语。

    “我的大孙子!我的大孙子没了!?”内堂猛地传来曹老头儿撕心裂肺地哭喊。

    秦大夫见多了情绪激动的家属,刚要开口宽慰两句,就见曹老头儿陡然转身朝昏迷中的刘枝扑上去,“你个没用的废物!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我曹家要你何用!要你何用!”

    曹老头儿年老体衰,但好歹是个汉子,一拳头砸中刘枝心口,直把刘枝给疼醒了,接着开始剧烈咳嗽,呼吸不上来。

    秦大夫脸色抖变,他注重养生每天忙忙碌碌,身体可比成日躺床上睡大觉的懒货强上不少,一把推开曹老头儿,冲学徒吼道:“快拿银针!”

    学徒立即从惊慌中回神,匆匆为秦大夫递上银针,又叫来医馆的人把曹老头儿请出去。

    曹老头儿被秦大夫推倒在地,整个人有点懵,秦大夫头发花白,瞧着比他年长,居然能一把将他推倒。

    “发生什么事了?病人可是不好了?”村长听到里面的大动静,又见曹老头儿被人架着出来,焦急询问药童。

    药童愤愤瞪了眼曹老头儿,“你们问他吧。”

    说完重回内堂去给秦大夫打下手。

    两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曹老头儿,曹老头儿倏然心虚,转念一想又不觉自己有任何问题,开始骂骂咧咧:“啥破医馆,大夫竟然动手打人!随便他们给那不中用的废物治,总归我老曹家不会给钱。”

    村长听得直皱眉,气得手指哆嗦,“好你个曹富仁,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能干出这等不要脸之事!”

    “刘枝在你家当牛做马,如今出了意外伤了身子,你半点不心疼就算了,竟然还想赖账,我告诉你有我霍忠全在,没可能!”

    曹老头儿被村长指着鼻子骂,周围等候治病的百姓闻言对他指指点点,顿时灭了他方才嚣张的气焰,哪敢吱声。

    今儿这事就该让老婆子来,他哪是村长的对手。

    凌息把草药交给柳大夫换了银钱出来,外面气氛凝滞,结了冰霜似的,村长神情冷肃地站在一旁,曹老头儿缩着脖子活像刚被缉捕的罪犯,霍琚事不关己地坐在那儿,看不出内心活动。

    “病人醒了,可以进去看看。”药童走出来告知几人。

    曹老头儿在村长的目光胁迫下进去,村长紧随其后,“注意点别乱说话。”

    “好好好。”曹老头儿肩膀抖了抖,小鸡啄米般点头。

    看来村长是有点威信在的。

    凌息走到霍琚身旁坐下,从怀里掏出银子,眉目舒朗,“赚了二两银子。”

    霍琚垂首瞅了瞅他的手心,“哪儿来的?”

    “我摘的草药里有一种比较稀罕,恰好医馆最近急着要,价格便给的高了些。”凌息打开腰间挎包,里面残留着几株压坏的草药。

    “喏。”凌息拿出递给霍琚看。

    霍琚接过仔细观察,放到鼻子前嗅闻,眉心拢了拢,“这草药有解毒功效。”

    “你认识?”凌息好奇询问。

    霍琚颔首,“从前打仗死伤者众多,军医忙不过来,将士们会互相帮忙上药,我随军医学过一些浅显的医术。”

    “你挺厉害。”凌息非常理解霍琚的行为,他以前出任务时常遇上不方便就医的情况,为了保命最好是自己学点东西。

    霍琚觑了他一下,不咸不淡回应:“你也是。”

    他可没忘记凌息一手优秀的缝合技术。

    不过扬春堂为何会突然需要那么多解毒用的草药,结合之前急匆匆找来的宁王的人。

    莫非宁王重要的人,或者宁王本人中毒了?

    霍琚压低眉宇陷入深思,若是这般,那派遣官兵四处寻人的有没可能不是宁王?

    宁王尚且自顾不暇,哪有功夫四下搜寻人。

    “外公,这位便是我和您提过的霍大哥,这位是凌息哥。”柳仲思搀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过来。

    一级专家来了!

    凌息立马站起身同人问好,“秦大夫您请坐。”

    秦大夫和善地打量一番凌息,抬抬手叫他坐下,“不必客气,事情我都听仲思提过了,外孙顽皮但心性不坏,二位别介怀。”

    霍琚朝秦大夫颔首招呼,“柳大夫赤子之心实属难得,我们自不会介意,往后霍某的腿还得劳烦二位费心,在此先谢过。”

    他们仨讲的本地话,凌息一个初学者压根儿听不懂如此高级的句式,只能在旁边傻笑,假装自己很懂的样子。

    秦大夫请了霍琚进内堂,让人躺下做检查。

    “咦?”秦大夫发出讶异声,“你这腿我看过。”

    秦大夫仔细观察霍琚的脸,再检查腿上的伤,“应当是你没错。”

    霍琚闻言回忆起自己头天回来,曾被送到医馆,那会儿他陷入昏迷毫不知情,是他清醒后听赵秀娟抱怨,消失十年,一现身就进医馆花钱,当真是个赔钱货。

    “我那时昏迷着,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你这般高大的身形在当地也算独一份,何况还有你这腿伤,寻常人可伤不了这么重。”秦大夫检查完收回工具。

    “之前你家里人说不治了,现今怎生又愿意治了?”秦大夫打量霍琚二人衣着打扮,不像是发财了。

    村户人家拿不出那么多银钱,迫于无奈放弃很现实,也很常见,秦大夫真有几分好奇是什么让霍琚转变了念头。

    霍琚听出对方前半句的家里人指的是赵秀娟,他毫不意外赵秀娟的选择,毕竟从小到大他没喝过几副药,一是他鲜少生病,二是他病了赵秀娟会视而不见,或者跟他说是小病忍忍就好,用不着吃药,是药三分毒,宛如为了他好。

    真正的家人漠视他的苦难,而认识不久的少年却笃定地选择为他治腿,哪怕痊愈的希望渺茫,其间不乏凌息答应过他为他治伤的成分,但霍琚不是瞎子,他看得出凌息有几分真心。

    “没什么,换了个家人。”霍琚面不改色答道。

    屋子里蓦地陷入一片寂静。

    半晌几人才反应过来,霍琚刚刚在同他们玩笑。

    以前的家人不肯给他治病,换一个愿意治的就好。

    柳仲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哈哈!”

    在柳仲思魔音贯耳的笑声中,凌息仍在为霍琚口中“家中”二人隐隐心颤。

    十八年的人生没有人告诉他家人是什么,家人有什么用处,莫名其妙穿越到人生地不熟的村子里,突然有人告诉他,他有了家人。

    凌息的脑子忽然不太够用,在他的观念里,他的同事同学似乎把一起度过热潮期的人叫“炮-友”、“床-伴”、“情人”,唯独没有家人。

    有一起睡过觉的家人吗?

    霍琚并不知晓自己随口一句话,使凌息大脑逻辑混乱,一直到秦大夫给他检查完伤势,凌息仍未理清楚关系。

    “仲思的药方你继续吃着,先把身子温养好,我会同仲思师父写信探讨该如何治疗你的腿疾。”秦大夫顿了顿,复又叮嘱:“你身体底子好,恢复得不错,虽不必再禁房事三月,但两月需得有。”

    霍琚耳朵根涌上血色,昔日里英勇杀敌的将军,这会儿活像个被夫子训导的小娃,乖乖点头答应。

    秦大夫抬眸望了眼凌息,“这孩子生得好,你们年期气盛老夫能理解,不过还是得以身体为重。”

    他朝凌息伸手,凌息呆愣愣递上手,干嘛?自己又没病。

    秦大夫捋捋胡须挑了挑眉,忍俊不禁,“老夫行医数十载,罕见脉象如此强劲有力之人。”

    换句话说,凌息壮得像头牛。

    凌息摸摸后脑勺笑了笑,“我身体好。”

    秦大夫觉察凌息跟自家外孙一样性子直,没啥弯弯肠子,不禁心生喜爱,多了丝长辈的关心,“你现今年轻身体好,但身为男子若不仔细将养,往后老了可有苦头吃。”

    凌息诧异秦大夫居然认出他男子的身份,这还是他穿来后头一个没把他认作哥儿的人。

    霍琚却更在意秦大夫话中深意,男子不若女子哥儿,身体本就不便于承-欢,他曾在军中听闻,有好南风者,惯去南风馆寻小倌儿,那些小倌儿年纪尤为小,十八便算上年纪了,他们自幼做着皮-肉买卖,长大后也逃不开,待老了便会患上些见不得人的毛病。

    具体是何种毛病,霍琚不晓得,但他希望凌息健健康康。

    “秦大夫,可有什么法子?”霍琚常年波澜不惊的语调难得显出丝急迫。

    秦大夫饶有趣味地注视着二人迥异的反应,爱怜地对着凌息感叹:“真是个傻孩子,幸亏没遇上个负心郎。”

    凌息挠挠头,不明白秦大夫在说啥。

    “法子自是有,只是价格不便宜。”秦大夫倒也不卖关子,“这方子是祖上特意为宫中贵人研制的,有钱也买不到。”

    霍琚眉头拢得更紧,若换作几个月前,他哪用为银钱之事操心,如今真是没钱举步维艰。

    凌息看看霍琚,又看看秦大夫,由衷道:“秦大夫,您这样好像忽悠钱的江湖术士哦。”

    秦大夫吹胡子瞪眼,他眼睛就是毒,凌息果然和他大外孙像得很,一样的单纯,一样的气人!

    第029章 第 29 章

    凌息的热潮过去不久没啥需要担心的, 加上霍琚近来需要静养,对于秦大夫口中的宫中秘方需求并不太急切。

    他们尚有时间筹钱。

    即使霍琚同凌息翻译过秦大夫的意思,凌息也没放心上, 他们新人类哪是区区普通人类能玩坏的。

    然而霍琚根本不清楚其中内情, 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凌息一向对自身的事粗枝大叶,连野猪都不怕,何况这点小事。

    思索一番后霍琚决定找点活计做, 挣钱给凌息买温养的方子, 他没将此事告知凌息, 担心对方阻止。

    他们这边前脚完事,后脚曹老头儿就不情不愿地出来了,身面跟着刘枝和村长,药童帮忙搀扶着面无血色的刘枝。

    刘枝两眼僵直麻木, 脚步虚浮,看样子仍沉浸在失去孩子的伤痛中无法抽离。

    曹老头儿几乎被村长胁迫着掏钱, 一听十二两银子, 当场叫唤起来:“啥!?十二两银子!你们医馆讹钱呐!”

    伙计好声好气跟他解释:“客官,这位夫郎的情况着实凶险,花费了好些珍贵药材。”

    他停顿半秒, 讪笑着注视曹老头儿:“况且, 您那一拳头力气实在不小, 人差点没了, 亏得我们秦大夫紧急施针才从阎王爷手里把人抢回来, 我们秦大夫出针便是五两银子。”

    曹老头儿险些晕厥, 因为他一拳头,整整多出五两银子, 救什么救,不如让刘枝死了算了。

    “我又没让他施针!”曹老头儿死活不愿意认账。

    伙计见他打算赖账,冷下脸提醒:“客官,人若是没救回来,您可算是杀人了。”

    曹老头儿喉头一哽,干树皮似的脸血色退尽,“我……我……谁让他肚子不争气,连个孩子都留不住。”

    他嘟嘟囔囔,梗着脖子试图狡辩,后背猛地被村长一推,“曹富仁,再磨叽天黑了,出不去城你请大伙儿住客栈啊?”

    曹富仁闻言那还得了,赶紧掏腰包,极为不情愿地把银钱数给伙计。

    “你把人扶上车。”村长扬了扬下巴。

    曹富仁瞪圆眼睛,“不行,我不扶。”

    村长肃着张脸,“你是他公爹你不扶谁扶?”

    曹富仁往旁边躲,谁要扶那晦气玩意儿,狡辩道:“那我也是个汉子,不合礼数。”

    余光瞥到凌息,他立马指着人说:“那个小夫郎,你快去扶,这儿你最合适。”

    莫名其妙被指中,凌息充耳不闻,要是哪天他身份曝光,更不合适。

    曹富仁哪料一个小夫郎居然敢下他面子,立刻要拿出他身为长辈的架势耍威风,嘴巴张了张猝不及防对上凌息身边高大男人的眼睛,浑身一哆嗦,大脑一片空白。

    村长恨不得冲上去踢曹富仁一脚,“你过不过来?”

    曹富仁环顾一圈,谁也惹不起,最终认怂地过去扶刘枝。

    自从出了医馆,刘枝犹如行尸走肉,谁同他讲话他都不搭理,回了村子,曹老太正在屋门口张望,瞧见刘枝的第一眼就往他肚子看。

    空气骤然安静一秒,旋即响起曹老太哭天抢地的声音,“我的大孙子!我的大孙子!你还我大孙子!你个不中用的东西!”

    曹老太情绪激动地冲过来拍打刘枝,刘枝一动不动任由她打骂,像具失去灵魂的空壳。

    凌息一把扯开曹老太,曹老太一屁股墩坐地上,竟顺势打起滚,扯着嗓子喊:“没天理了,打人了!”

    这种不要脸的泼妇凌息在末世见过许多,压根儿不为所动,你越给她脸她越不要脸。

    无人看清凌息的动作,一道寒芒陡然射向曹老太,曹老太只觉脸侧一凉,脸皮传来刺痛,余光窥见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插在她脸边,几乎贴着她脸皮,寒意股股涌上心头,全身血液逆流,手脚僵直,连呼吸都忘了。

    差点,就差一点点,刀尖插进的就不是泥土,而是她的脸。

    这个认知再次令曹老太胆寒,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曹老头儿惊惧万分,一屁股坐到地上,抖的跟筛糠似的。

    前来看热闹的村民们骤然鸦雀无声,往后哪个还敢惹这夫郎,人家唰唰给你一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村长回过神叫来人群中一个婶子,让人帮忙把刘枝扶进屋,挥挥手把人驱散,末了才对凌息说:“大家乡里乡亲的,别总是打打杀杀,对你名声也不好。”

    凌息捡起地上的匕首,用衣袍擦了擦污迹,塞回霍琚腰间,“好的村长。”

    村长松了口气,希望是真的答应才好。

    村长赶着累了一天的牛回家,凌息和霍琚回竹屋,顺路先瞧一眼今天修房子的进度。

    “你何时知晓我腰间有把匕首?”霍琚意识到自己在凌息面前似乎什么也没藏住。

    凌息弯腰摘下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晃,“一旦可能发生危险,你会下意识摸向腰侧。”

    这么细微的动作被察觉到,霍琚对凌息又多了几分势均力敌的欣赏,“看来我得改改了。”

    凌息不置可否。

    宅基地很近,两人没几步路就走到了。

    月亮当空,帮工的村民已经各回各家,他俩借着月光查看施工进度。

    “哇塞,他们速度好快。”凌息离开前还在砍树,这会儿居然已经有了房屋的雏形。

    莫非这就是华国的基建基因吗,从古至今不曾改变。

    “简单地起三间房,用不了多长时间。”霍琚参军前帮村里人搭建过房子,他十几岁已然有了村中寻常汉子的身形,基本没人会把他当小孩子看待。

    “你也会修房子?”凌息从他话中听出潜台词。

    霍琚颔首,“以后赚到钱,我亲自盖间青砖瓦房。”

    凌息挑了挑眉,“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在末世凌息执行任务时去过各种各样的地方,也曾在深林里搭建过庇护所,但没仔细研究过房屋构造,让他手搓间房子出来,他只能抱拳告辞。

    回去的路上凌息小声告诉霍琚,曹老太同曹老头儿嘱咐的话,“他们家全靠刘阿叔支撑,竟然半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霍琚毫不意外,甚至习以为常,“你见过地主心疼自家长工的吗?”

    “可刘阿叔是他们儿子的夫郎呀。”凌息并非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白花,类似的事情他见过,但不会让他的心因此麻木。

    “他们一开始就没把刘阿叔当做家人,自然不会心疼他。”霍琚曾经是另一个刘阿叔,他小小年纪便在家当牛做马,苦活儿累活儿他全做,吃肉吃糖没他的份儿。

    为了弟弟妹妹,他从未叫过一声苦,现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重回故里,经历种种他彻底明白,那个家没人会关心他的死活,更遑论他的付出与辛劳。

    身旁的少年沉默不语,霍琚偏头询问:“你想帮刘阿叔?”

    出乎意料的,凌息既没赞同也没反驳,而是说:“只有刘阿叔自己能帮自己。”

    他当然能帮刘阿叔摆脱泥沼,可刘阿叔自己愿意吗?指不定人家觉得泥沼里挺好,你跑来多管什么闲事,如今的局面并非一朝一夕形成,刘阿叔想要改变,第一步须得觉醒自己是个人,不是任人打骂差使的牲畜。

    霍琚黑眸中难掩欣赏,凌息比他想象中通透。

    次日一早山下便开始忙活,由于昨天中午的肉菜,大家伙儿都攒足了劲儿干活,怎么着也要对得起人家出的菜钱不是。

    凌息压根儿没费几个铜版,野味儿是狼群给他猎来的,要不是凌息拒绝仅要一只,它们能给他猎一堆。

    昨天霍琚请扬春堂的伙计帮忙买了些杂粮、杂面一类食物,给了对方几文钱跑腿费,伙计乐不可支半点没有不情愿。

    同村里婶子换的杂面吃完就能直接用自家的,不必再麻烦旁人。

    “刘枝的孩子掉了,你晓得不?”

    “早听我婆娘说了,她还去看了刘枝,人呆呆的,同他说话也不搭理,跟失了魂儿一般。”

    “哎,真可怜,曹老二好不容易能留个后,没想到造化弄人啊。”

    常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男人多的地方闲言碎语也不少。

    凌息被两个婶子拉过去问细节,听凌息说曹富仁不愿意给医药费,又打了昏迷中的刘枝,差点害人一命呜呼,纷纷咋舌,大骂曹家不是东西。

    事情闹得如此大,刘枝的娘家却静悄悄,丝毫没有要上曹家为自家哥儿撑腰的意思。

    于是近段日子刘枝成了村民们口中最可怜的人。

    就在所有人以为曹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多少会对刘枝好点时,曹家老俩口竟然把人赶了出去!

    这事儿还是从刘枝娘家人口中传出来的,被赶出家门的刘枝无处可去,不得已回了娘家,刘家人把他当累赘,匆匆忙忙嫁他两次,哪会收留他,连顿饭都没留人吃就叫人滚回曹家,让他给曹家磕头认错。

    尚未从失去孩子的打击中缓冲过来的刘枝,先后遭遇谩骂嫌弃,抱着一个扁扁的包袱游魂般在村中飘荡。

    他流了那么多血,身体本就虚弱,头顶毒辣的日头令他头晕眼花,他恍惚中看见软乎乎的小手在朝他挥手,糯糯的童音轻轻唤他:“阿爹。”

    刘枝的眼泪陡然决堤,跌跌撞撞朝着河边走去。

    “阿爹来了,阿爹在这儿。”

    他苍白无血色的脸上诡异地绽开笑容,双脚毫不犹豫地踏进了河里,不似寻死,更像是找到了归处。

    “扑通!”

    水花飞溅,人影淹没在水中,宛如怪物的大嘴,一口将人吞没。

    正在搬木头的凌息手上动作停顿,坐在树荫下继续完成躺椅的霍琚抬头望向他,“怎么了?”

    凌息抬眸眺望右侧方向,“我好像听到了落水声。”

    第030章 第 30 章

    凌息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等他把人捞起来,紧随他其后赶来的人才气喘吁吁瞪圆眼睛。

    “我去,真有人落水啊!”

    “谁啊?大白天好好的咋会落水?”

    几人争先恐后围上前, 被凌息呵斥住:“别过来!”

    他音量不高, 声音却似有实质把所有人钉在原地。

    拨开盖在脸上湿漉漉的头发,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映入眼帘,竟是刘枝。

    凌息探手放到刘枝鼻子下,呼吸很微弱。

    他立刻交叠两手给人做心肺复苏, 幸亏他耳力好, 跑步速度快, 刘枝并未呛进太多水,没几下便吐出水,缓缓睁开眼睛。

    刘枝茫然地望着天空,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逐渐清晰, 他死了吗?这里是阎王殿吗?

    直到瞧清他上方人的五官,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没有死, 有人把他救起来了。

    “刘阿叔, 你还好吗?”凌息轻轻拍拍他的脸。

    刘枝思绪慢慢清明,寒意如冰针刺骨,牙齿嘚嘚打架, 他张了张嘴, 吐不出半个音符, 嗓子仿佛被人毒哑了。

    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流出, “为什么要救我……”

    “让我死了不好吗。”

    “我这种没用的废人, 早就该死。”

    凌息听着他用粗粝嘶哑的嗓音絮絮叨叨哭诉, 面色一点点沉下来。

    他起身拧干衣摆的水,不带半丝温度地说:“既然你那么想死, 再跳一回,我绝对不再多管闲事。”

    别提凌息身后围观众人,作为当事人的刘枝也傻了眼。

    哪家救命恩人会在救完人后说这么冷酷无情的话。

    他似乎忘记哭泣,脸上带着泪痕呆呆仰望凌息,容貌出挑的少年目若寒霜,居高临下俯视他:“没力气了?要我帮你一把吗?”

    刘枝浑身一震,近乎条件反射地摇头,他猛然顿住。

    原来他还是想活的。

    既能苟活,谁真想去死呢。

    他垂下头羞赧地开口:“对不起……谢谢你救了我。”

    凌息没再搭理刘枝,抬手冲那群围观的汉子一挥,“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回去干活,今天中午吃鹿肉。”

    汉子们一听居然能吃到鹿肉,登时两眼冒绿光,鹿肉可是大补的好东西,寻常人家可吃不上,凌息竟舍得给他们吃鹿肉!

    一群人注视凌息的眼神霎时变得无比谄媚恭维,“好好好,这就去,马上去!”

    等人全散了,霍琚才姗姗来迟,他前面是两个跑步慢的婶子,正疑惑那群汉子咋风风火火地跑回去了,定睛发现浑身是水湿漉漉躺地上的刘枝,出气多进气少,急忙小跑上前。

    “哎哟我的老天爷,刘枝你咋能想不开啊!”

    “看这小脸白的,你傻呀,为了曹家那俩老货不值得啊!”

    两个婶子转头注意到凌息的衣摆在滴水,立马对霍琚说:“快带你夫郎回去换身衣裳,仔细别得染了风寒。”

    赵丹桂和刘淑芬把刘枝带回赵丹桂家照顾,赵丹桂家中有个出嫁多年的小哥儿,就嫁在隔壁大岩村,拿了干帕子让刘枝擦身子,又把她家小哥儿出嫁前的衣裳给刘枝换上。

    待凌息和霍琚换了身衣服过来,三人已经哭过一回,三双眼睛皆是通红,尤其赵丹桂家中有嫁人的小哥儿,单单想象一下自家小哥儿在婆家像刘枝这般受磋磨,她的眼泪便止不住的掉,必定拼了老命也要讨回公道。

    可惜刘枝没有赵丹桂这样好的老娘,他身后空空荡荡,无人撑腰,娘家人反而会落井下石。

    赵丹桂和刘淑芬正激情痛骂刘枝婆家和娘家,凌息二人坐在旁边理清了事情始末。

    即使见惯人情冷暖,也得摇头感慨刘枝娘家人心狠,虎毒不食子,亲生的孩子竟全然不顾对方死活。

    刘枝刚小产,精神打击没缓过来,身体尚未恢复,又接连遭遇婆家娘家扫地出门,心灰意冷绝望跳河也情有可原。

    “傻孩子,他们不让你活,你偏不能如了他们愿,你必须活,还得好好的活,活得比他们好,让他们后悔去吧!”赵丹桂抹着眼泪,一把抓住刘枝的手,铿锵有力地说。

    谁都晓得逆风翻盘,把过去看不起自己的人踩在脚下是件快活事,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现实生活并非话本,哪有那么容易,刘枝苦笑地扯扯嘴角,他身无分文,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有什么,你先暂住在我家,睡小梨子的房间,他嫁人后很少回来,你放心住下。”赵丹桂宽慰道。

    “丹桂姐,这不太好。”刘枝赶忙摆手,哪有住在旁人家的道理,况且多个人又不是多双筷子的事,庄户人家都不富裕。

    “就这么说定了。”赵丹桂按下刘枝的手,一口定下。

    刘枝霎时红了眼睛,孱弱消瘦的肩膀轻微颤抖。

    凌息倏然开口:“刘阿叔,曹家既把你赶出来了,你还算他们家夫郎吗?”

    三人不明所以看向凌息,刘枝擦擦眼泪点头,“算的。”

    没想到下一秒凌息忽然问出个震撼全场的问题,“那你要和离吗?”

    刘枝瞪大眼睛,旁边两位婶子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唯有霍琚轻描淡写扫了凌息一眼。

    他久居边疆,北方民风剽悍,女子也能开店做生意,爽朗健谈的老板娘指不定能一拳一个醉汉,轻易调戏不得。

    于婚嫁一事上同样比别的地方开放,两人过不下去和离的夫妻不在少数,有闹得不愉快的,甚至在街头巷尾再遇到能互相骂两条街。

    故而霍琚对凌息的问题没太大反应,过不下去和离理所当然。

    “这……这……我……”刘枝结结巴巴,半天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两位婶子却是摇头摆手,“凌息,你一个小哥儿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和离那是那么简单的事,那可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你以后让刘枝还怎么在村子里过日子。”

    婶子们齐齐用不赞同地目光,嗔怪地盯着凌息。

    凌息没搭理她们,直把视线投递在刘枝身上,刘枝感受到他的目光,嘴唇嗫嚅,许久才吐出一句:“我……我没想过。”

    “那就现在想。”凌息冷酷扔下一句。

    “你这孩子,咋越说越来劲了,你年级小不知事,风言风语可是能要人命的。”刘淑芬极力劝阻凌息,生怕他不知好歹。

    凌息淡淡回道:“他已经跳河了,哪还管以后流言蜚语能不能要人命。”

    三人闻言骤然僵住,一个个跟被点了哑穴般。

    是啊,刘枝现在就被逼得活不下去了,哪还顾得上以后名声受损会不会对他有影响。

    凌息深深凝视刘枝,“刘阿叔,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刘枝瞳孔缓缓扩大,怔忡地坐在床上仿佛失了魂儿。

    第一次有人同他说这种话。

    可是大家不都这么过来的吗,他莫不成要去同丈夫和离?

    稍稍一想,刘枝便觉心跳加速,耳朵阵阵嗡鸣,他从来没想过,他哪里敢想。

    “那就现在想。”

    凌息的话再次在他脑中回荡,一遍遍冲刷他三十年来的认知。

    他可以自己做决定吗?

    他能自己选择过怎样的生活吗?

    他连死都不怕,又在害怕什么?.

    “你对刘阿叔的事情很上心。”霍琚一路保持沉默,快到竹屋时缓缓开口。

    “嗯?”凌息扭头看他,男人的侧脸被日光照耀,宛如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凌息每每注视男人的脸,总会生出赞叹的念头,真帅啊,我眼睛真毒辣,冲这张脸也不能叫人跑了。

    “凌息?”

    男人唤了凌息好几声才把人你唤醒,“发什么呆?”

    凌息赶紧摇头,本打算直白告诉男人,他在欣赏他的帅脸,又记起前几回男人不愉的神色,默默选择闭嘴。

    “没事。”凌息转移话题道:“远在天边的事情我管不了,但被我看见了,能帮一把是一把。”

    凌息并非正义感多强的人,只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强大的新人类有义务保护脆弱的普通人类,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抵抗异变物种入侵,他们是国家的枪与盾牌。

    哪怕他如今已经不需要再履行义务,但爱护弱小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霍琚不知道凌息的性格是生活环境造就的,以为他天生善良富有正义感,作为一位保家卫国的军人,蓦地升起一种殊途同归的袍泽之情,胸口似有浪淘翻涌,热烈澎湃。

    看向凌息的目光深沉而热切,其中不乏浓浓的赞赏。

    凌息被看得头皮发麻,手臂爬满鸡皮疙瘩,不由加快脚步.

    霍琚以腿脚不便为由留在竹屋,凌息每天早早下山同村里壮劳力一起修房子。

    霍常安只见过一回霍琚就没再见到人,虽然见到人也不晓得说什么,但总是见不到,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儿。

    小声和堂兄絮叨:“自家修房子也不来关心一下。”

    霍常胜睨他一眼,“大郎腿脚不便,现场这么乱,万一砸到他怎么办,不如待家里。”

    霍常安被堵住嘴,当下找不到反驳的话,霍常胜看出他的心思,同他说:“终于想通,打算跟你大哥谈谈了?”

    黑小子的脖子脸全红了,闷不吭声,霍常胜揉了把他脑袋,“那还不简单,找你嫂子说去,让他带你上山,或者让他给你大哥带个话,明儿把人约下来。”

    霍常安视线投向全副心神干活中的凌息,无论看多少次依然会为凌息的怪力感到震惊。

    磨磨蹭蹭到天都快黑了,霍常安才走到凌息身边,凌息早发现他杵在自己身边,等着他张嘴讲话,哪料黑小子比他哥还闷,支支吾吾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凌息无奈主动搭腔,“找我有事?”

    霍常安像被吓到一样,猛地抬头,对上凌息清凌凌的目光,一张黑黢黢的脸歘地红透,“没……没啥……”

    转过头跟有鬼在后面追似的跑了。

    凌息抹了把脸上的汗,非常无语,他长得是有多吓人。

    霍常安脑子里塞满凌息莹白的额头汗水似珍珠滚落,淡淡睨向他的凤眼仿佛镶嵌了两颗宝石,璀璨夺目。

    他自幼生长在偏僻闭塞的小村子,头一遭如此近距离地看一个哥儿,一个好看似神仙的哥儿。

    他没来由想起他娘从前给他说的亲,他早已忘记那个姑娘的模样,只记得她有一对殷红似血的耳坠,若是戴在凌息耳朵上,必定极好看。

    奔跑的脚步慢下来,霍常安视线失去焦距,垂首盯着鞋尖,慢慢地他看清了自己鞋子上的破洞,里面的脚趾难堪的蜷缩。

    他抬手猛给了自己一巴掌,他在想什么,那可是他嫂子。

    他大哥的夫郎。

    可是为什么他大哥不听爹娘的话,不孝顺爹娘却能有那样好看的夫郎。

    而他,明明最是听话懂事,却穷酸得不敢肖想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