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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万里高空之上, 飞机穿过云层。

    霍普金诺顿在宽敞的座椅上别扭地挪动了一下,“为什么要我一起过来,我不应该盯着研究所那边吗?”

    年轻男人注视着窗外,没有回头, 直接说道:

    “那边不需要盯着。”

    “这次和前两次不一样, 那位要求巴伦弗朗斯带着几个核心研究员一起过去, 现在研究所空了大半,连个主事的都没有,您还让K3098自由活动,就不怕他搞出点动静来?”霍普金诺顿随口道。

    白兰地收回从弦窗投往下方的目光, 意味不明地看向霍普金诺顿:“你觉得他会在研究所做什么?”

    “和人动手?”霍普金诺顿耸耸肩,“有不少人盯着他呢。没准有人觉得,实验彻底完成, 连成品都有了, K3098就没用了……”

    他忍不住继续道:“但您是打算留下K3098的吧?不然不会让我调整SOI-H。“

    白兰地没有回答,轻轻敲了下座椅的扶手:“如果是你的话,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霍普金诺顿想了想:“送到训练营去好好的教一教,顺便磨一磨性子,将来没准能派上大用场了。”

    他说着惋惜地啧了一声。“让他在实验室这么久才是真的浪费时间了。虽然那边的‘福利院’为了确认实验体智力正常和能够准确表达, 也会让他们学习,但那些连基础教育都算不上。”

    “他现在已经这么聪明,如果早一点被系统地训练,那还了得。”

    “是啊。”白兰地低笑了一声:“但是实验室不会教导他隐藏精神问题, 也不会教他怎么看穿我操控巴伦弗朗斯的目的。”

    “诺顿, 你觉得这些, 真的是能无师自通的吗?”

    霍普金诺顿没能反应过来:“您是说,之前有研究员给他讲过组织的情……“

    他没有说完, 意识到白兰地的潜台词,整个人僵住了,后背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你是说……”他甚至忘了敬语。

    “他之前所在的‘福利院’,是因为位置暴露被攻破的,有可能是外部泄露,但也有可能是里面出了叛徒或者……卧底。”白兰地徐徐道,“如果对方知道,这个实验室里面有k3098这样的一个特例,你说对方会不会想办法接触?”

    霍普金诺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k3098有可能是被人刻意训练过,他是官方的卧底或者线人?

    怎么可能?

    如果是别的事情,哪怕再离奇,只要白兰地说,霍普金诺顿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因为白兰地的谋略、见识和对人心的透彻,都远远不是他能企及的。

    但作为这段时间和k3098相处更久的人,霍普金诺顿根本想象不了那个桀骜不驯,又残忍暴戾的男孩,和那些披着伪善外衣道貌岸然的组织有关系。这两者已经不是是否相似的问题,而是完全不沾边的两个极端。

    他欲言又止,加入组织后第一次反驳了白兰地:“这些只是猜测吧?”

    白兰地轻叹了一声,难得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但只是沾了沾唇就又重新放回桌面:“你说的没错,但……”

    [我有一个巨大的破绽。]

    松田阵平强硬地赶走那群孩子,确认他们上了武器检修人员开过来的车后,才蹲在被打开的箱子前面。盯着里面的定时炸弹,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感觉到的不安源于何处。

    “他马上就要被榨干价值,却毫不紧张,甚至没想过要更进一步对我投诚。”白兰地仿佛叹息地说,“是他不怕死吗?还是他没有察觉到危险?”

    [连只被带出来几次那个男孩,都知道我在实验结束后可能会死,我不可能不知道。]

    松田阵平看了一眼炸弹,不算复杂,但是他手头没有工具根本拆不了。

    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出胸膛。

    霍普金诺顿神色苍白震惊,而白兰地依旧平静:

    “我给过他机会。”

    ——即使天才,也需要合适的土壤才能生长,相较而言,你简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他试探过我……他问过我名字,他看出我撒谎了。]

    松田阵平咬了咬牙,看了眼上面还剩10分钟的倒计时,毫不犹豫地向研究所内部跑去。

    他继续给希拉解释:

    [白兰地没时间关注我在暗中做了什么,但他猜到我一定打算行动,而且就是今天。所以他故意放我自由行动,还告诉我两个出入口的位置。]

    “您在出入口布置了人手?”

    “毕竟我也想看看,他会引来哪条猎犬?而且研究所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内情,让他们继续发出声音不太妥当。所以我特意选了周五,这天负责武器检修和运送食材的人都会过来。”

    [但白兰地没想到我知道武器检修的路线。而我之所以选这条路,就是因为这个方向没有其他建筑,地势又平,无法近距离布防。如果早有准备人数又不多,逃生几率很大。]

    松田阵平说完后,就一声不吭地跑进了一间杂物间……感谢幻觉,他曾经刻意锻炼过自己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熟悉研究所的地形。

    希拉任由他快速地翻找出钳子、螺丝刀、扳手……接着忽然出声:

    [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拆弹。]

    [但孩子们不是已经跑出去了?]

    [还有别人。这里虽然是组织的实验室,但也有很多普通人,保洁、电工、维修员、厨师,他们可能都是无辜的。而且就算是研究员和守卫,也应该交给法律,而不是这种死法。]

    松田阵平抱起东西就要往外跑,却被希拉的一句话定在原地。

    [但是人类可以在十分钟之内,拆十几二十个炸弹吗?]

    松田阵平没有回答。

    [你上辈子是因为拆弹死亡的,你想要再因为同样的原因死一次吗?]

    希拉的语气是不带嘲讽的疑惑,

    [而且按照你之前的最快纪录,你根本拆不完,他们还是会死,你死了也没用吧?]

    而松田阵平沉寂地凝固,如杂物间落了灰的废弃机器。

    [你说的对。]

    但他还能做什么?

    两个出入口有人盯着,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但如果他说了,他那这些人很可能会想到武器维修的入口。但孩子们刚走几分钟,如果大批人涌出被埋伏的人发现,一定会连累他们。

    “你说的对,我救不了。”

    少年稚嫩而沙哑的声音砸落在杂物间中,又晃晃悠悠地回荡到他自己的耳边,像是未死亡魂的诘问。

    松田阵平空着手走出杂物间。

    这时候恰好电路维修完成,顶灯闪了两下,骤然亮起,将走廊照得灯火通明。

    这间研究所的整体结构比较特殊,外层窗户敞开,能一览无余地看见内部回廊,显得十分正派。

    但实际上内部还嵌套了一层走廊,更深处才是真正的核心部分以及关押实验体的位置。因为这种设计,里面几乎没有任何日照采光,外部也看不见里面的真正情形。所以这次短暂的停电,没有惊动外面的人。

    松田阵平垂眸和匆匆跑过的人擦肩而过,一个、两个、第三个人在他面前停下。

    带着厨师帽的男人站住脚,用西班牙语说:“K3098,今天有你上次说的咖喱饭。”

    松田阵平怔然地抬起头,发现是餐厅的厨师。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曾经问松田阵平,需不需要帮忙切好牛排。后来松田阵平去的次数多了,才知道他是墨西哥人,而且英语不其实不太好,更喜欢用西班牙语和人交流。

    “今天不吃了。”松田阵平用英语说。

    厨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想到什么,恍然地说:“你在担心?”

    他弯下腰,换成蹩脚的英语:“就算明天死,今天也要吃饭。”

    “那如果今天死呢?”

    松田阵平目光落在他不远处的箱子上。

    白兰地真的很嚣张,又相当地懂心理。

    他堂而皇之地将箱子摆在各种实验室和仪器室的门口,即使被人看见了,也不会觉得奇怪,更别说去撬锁打开。

    厨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什么?”

    “如果我说是炸弹。”

    厨师的神情凝固了。

    “如果你想跑掉的话,我会杀了你。”

    “为了那群孩子吗?”

    在松田阵平猝然射过来的凌厉目光中,他勉强地扯开嘴角,忽然后退一步,坐在了箱子上。

    “我看见了,不过只有我。”

    “我不跑,我是在外面活不下去了才进来的,这里面大部分人都是,各种各样的案底,我们都交了‘投名状’。我当时觉得庆幸,但是后来我发现,在里面活着也很痛苦。”

    他盯着空地轻声道:“每天都有人死去,孩子、大人,我在这里见过的尸体比我前半辈子加起来的都多。”

    “但你应该走,你不属于这里,虽然他们都说你可怕,但是我觉得不是,你愿意听我说西班牙语。,”

    厨师抬起头,看见卷发男孩抿紧了唇,竟有种成年男性的冷硬和孤独。

    “K3098,离开吧,我在这守着。”

    松田阵平转过身,听见他呓语般地说:“我想回墨西哥,那里人人都说西班牙语。”

    他没再回过头,重新往出口走去。

    一阵剧烈的震动后。

    飞机落在停机坪上。

    白兰地站起身:“来接收我们的实验结果了。”

    “要么得偿所愿。”

    “要么尸骨无存。”

    松田阵平在心中默念。

    而他身前,研究所炸做震天响,玻璃窗、木质门框、金属把手化作碎片轰然涌出,熊熊大火燃尽一切。

    第122章

    火焰暴起的时候, 染红了湛蓝的天,巨响让远处林间的飞鸟惊起,在高空盘旋。

    松田阵平知道大概很快就会有人报警,联系消防, 但却他没有离开。

    他在等, 等白兰地的人忍不出现出身影。

    白兰地也在等, 等他的人传回研究所的消息。

    这时候,他已经不能被称为白兰地了。

    “白……Boss。”霍普金诺顿看见被严严实实地绑在一边,被数把枪指着的巴伦弗朗斯等人,下意识改口。巴伦弗朗斯等人眼中的愤怒和惊惧因为这个称呼而变得更加清晰。

    但组织的新任Boss并没有关注这些细节, 他坐在圆桌前的长椅上,单手抵着下颌,神情若有所思。

    霍普金诺顿的步伐慢了下来, 听见年轻男人语气微妙地说:“弗朗布瓦斯说, 研究所那边出了点意外。”

    霍普金诺顿知道弗朗布瓦斯也是组织的代号成员,是白兰地的直系下属。

    虽然性格上有一点小缺陷, 但是这种时候去埋伏处理研究所,只需要一个嘴严忠心并且实力过硬的人,没有比他更好用的了。

    霍普金诺顿琢磨着问:“有人跑出去了, 还是来的人太多?”

    “都不是……”这位新任Boss少见地迟疑了一下:“到爆炸发生,没有任何人过来接应或者出现在研究所附近。而爆炸后,只有k3098一个人出来了。”

    Boss的声音不知不觉放缓了些许,“但k3098并没有离开的意图, 他在研究所附近徘徊了一圈, 就站在原地不动。”

    霍普金诺顿怔了怔, 但不知道为何,心中没有半点惊讶。

    “那k3098被杀了吗?”

    Boss轻轻摇头, “我的令是,如果有人试图跑出包围圈就直接射杀,你知道弗朗布瓦斯的性格……”

    相当死板。

    弗朗布瓦斯看见那个卷发男孩站在大火边缘,足足有三分钟都没有任何动静。

    而警车和消防车的动静已经远远响起。

    没有离开,到底杀不杀?

    这个魁梧高大的男人纠结地走了两步,决定先把他拎走。

    如果他反抗,就直接杀了。

    弗朗布瓦斯在心里预设。

    但男孩却没有反抗,顺从地让他用手铐把双手锁住身前。

    “你不害怕。”松田阵平坐到车后座上后,旁边高大男人的声音如闷雷一样响起。

    松田阵平从漫天火光中剥离出理智,回到充满枪油味的车厢:

    “你是白兰地的人。”

    “我是,我是弗朗布瓦斯。”男人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手上快速发了条消息,又拿起对讲机下令分队撤离。

    放下对讲机后,他在引擎启动的颠簸中,开始第三次整理因为动作而略微歪斜的衣角和领口。

    松田阵平盯着他强迫症般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他的代号。

    覆盆子白兰地。

    也就是说,在这个组织里,基酒的地位比其他代号成员更高,而对应种类的酒,应该都是基酒代号成员的下属。

    但如果这个猜测正确的话,那他上辈子遇到的伏特加难道也是组织的高层?

    松田阵平觉得不太像,如果对方是高层,那比他地位更高的那个黑衣男人又是什么身份?对方现在应该也在组织里吧?

    要是上辈子看清了长相,或者知道对方的代号就好了……

    松田阵平故意做这种暂时意义不大的思考,防止自己一松懈精神,就想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满天炽热火光。

    他不擅长这些,没人想擅长这些,但他确实有经验。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

    雷声又轰隆隆在车里响起,弗朗布瓦斯像是不会说用疑问语气,每句话都硬邦邦砸在车底板上。

    松田阵平没理他,他已经在思考最先需要解决的问题——重新获得信任。

    无人逃出可以证明他没有向外界传递消息,但是足够取信多疑的白兰地吗?

    他不知道。

    白兰地的洞察力、白兰地的谋略、白兰地的冷酷狠辣。

    擦肩而过的研究员和守卫、一周才来一次的检修员、坐在炸药箱上的厨师。

    被火焰烧铸成血色的巨石,滚烫灼热地压在他的胸口,连呼吸起伏都能感觉到粗砺沉重的压迫。

    松田阵平知道这是幻觉,如同真实的幻觉,比幻觉还荒诞的现实。

    不到半个拳头的距离外,弗朗布瓦斯收到白兰地大人让他把人带过去的消息后,自觉没有做错事,终于松了一口气,结果,就听见旁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弗朗布瓦斯连忙转过头,就见刚刚还好好的卷发男孩此刻脸色苍白。他垂着头,嘴唇颤抖,手指尖死死扣在座椅皮革上,呼吸一声比一声短促。

    “你……”弗朗布瓦斯刚对上他涣散恍惚的目光,顿时误会了。

    他皱着眉,“我车上没有那种东西,最多把你绑起来。”

    弗朗布瓦斯正要动手,却被猛烈的颠簸打断。

    “头儿,车胎爆了。”

    前面的司机骂了一句脏话,弗朗布瓦斯正想让人下去查看,就听见一阵鬼叫似的欢呼。

    那是不远处一群穿着奇装异服、头发五颜六色的年轻男女。

    为首的女人盯着一头明显是染出来的粉毛,遮住半张脸,穿着露脐的紧身背心,下面是紧紧包裹大腿的低腰皮裤,裸露出来的手臂和剩下半张脸上都是骷髅、动物、花卉字母之类乱七八糟的纹身。

    “操,一定是他们干的。”

    副驾驶上的弗朗布瓦斯下属摸了枪,打开车门,对面的女人挑衅又挑逗地对他勾勾手指。

    “回来,别开枪。调一队多开辆车过来汇合。”

    弗朗布瓦斯喝住他。他们为了不被警察盯上,六人一车分别撤离,只有他这边多了K3098,是七个人。

    而且白兰地大人对行动的最高要求是隐蔽,不能节外生枝。

    弗朗布瓦斯的下属被喝住了,但是对面的女人却没有。似乎是发现他们不敢下来,那几个明显喝嗨了陷入癫狂的男女发出一阵尖笑。为首的女人拎起脚底下一个半空酒瓶,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她对着驾驶座后方,弗朗布瓦斯的车窗框框敲了两下,含糊地调笑道:“帅哥,下来一起玩啊?”

    弗朗布瓦斯将车窗放下来,“不想死的话可以滚了。”

    两米高的大块头加上粗犷的声音,不用抢就可以吓退没见识的普通人。

    但女人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眼神迷蒙地往车里一望,兴味地笑了起来:

    “呦,还有个这么小的,这是怎么了,怪可怜的。”

    松田阵平感觉周围似乎有人在说什么,但一时的情绪激荡,让他的耳边窒息造成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在希拉的帮助下,他勉强调整过来,就看见一簇粉毛扒在车窗上,弯下腰,从高耸中抽出一小包粉状物,试图越过弗朗布瓦斯递给他:

    “小弟弟,真可怜,不过今天姐姐心情好,愿意帮你。”

    松田阵平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面前真的是个活人而不是幻觉,才意识到这一身醋酸味的女人在试图给他什么玩意。

    “滚。”他脱口而出。

    车厢内安静了一秒,随即几个男人都嬉笑了起来,眼睛不住地往粉发女人紧身背心领口处小麦色的沟壑扫去。弗朗布瓦斯皱着眉拍开她的手,司机打开了车门,嘴里不干不净地跳下去。

    女人被遮住了大半依然姣好的面容扭曲了一秒,像是被落了面子不满。

    但从松田阵平角度,却看见一双泛着冷光的幽绿色眼睛,像是丛林中蓄势待发的蛇。

    “等下!”他猛地坐直身体。

    但司机已经伸出手。

    比他更快的是旁边的女人,她的手臂从一个刁钻角度探出,干脆利落地拧断了司机的脖子。

    一时间,车里的人惊起,弗朗布瓦斯反应最快,几乎是瞬间掏出枪,对准了车外的女人。

    但女人却不闪不避,反而将手中的酒瓶伸进车窗,里面的液体晃晃荡荡的倾斜,对着弗朗布瓦斯的胯下。

    “别动别动,万一吓得我手抖,你的老二就不保了。”她的声音忽然变了,从飘忽迷乱的烟雾变成低嘶的蛇。

    那股浓烈的刺激性气味脱离了她身上的醋酸味的遮掩,立刻弥漫在车厢中。

    “硫酸。”

    已经完全清醒的松田阵平错愕地盯着她。

    女人轻慢地挑挑眉:“小弟弟,猜对了,等下跟姐姐走吧。”

    而车内,众人的动作已经齐齐僵住。

    女人慢悠悠重新趴到车窗上,用另一只手撩起毛躁的粉发,将那张化着烟熏妆的姣好脸蛋完整露出。

    “亲爱的弗朗布瓦斯,你忘记我了吗?”

    “阿涅霍!”弗朗布瓦斯脸色铁青,“组织有禁令,代号成员之间不能自相残杀!”

    “你说的对。”被称作阿涅霍的女人恣意地笑了起来,“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刚刚去干什么了,嗯?”

    她凑近弗朗布瓦斯,鼻子动了动:“这一身焦糊味和硫磺味,怎么我记得附近唯一一个正在着火的地方,是组织的……”

    她没有说完,但弗朗布瓦斯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点惊容。

    松田阵平看在眼里,知道弗朗布瓦斯已经陷进套里了。

    这个女人明明什么也不知道,是故意来诈他的。

    但也这不是因为弗朗布瓦斯太过松懈。

    这个女人先乔装让弗朗普瓦斯放下警惕,又出手直接杀了一个司机。一连串的动作下来,让人以为她已经成竹在胸,才顺理成章地逼出了答案。

    阿涅霍是一种龙舌兰酒,听名字就知道应该也是组织里的代号成员,那么不出意外的话,就是……

    “不光是我,龙舌兰大人也等着答案。”

    果然是龙舌兰的下属,这个组织的上下级安排还真是简单粗暴。

    松田阵平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阿涅霍应该不至于已经通知了龙舌兰,但他一言不发,看着他们僵持、谈判、谈判破裂。

    弗朗布瓦斯拖时间想要等刚刚调动的小队过来。

    但阿涅霍这边,那几个本来看起来像是吸嗨了的年轻男女也早就围了过来,武器差不多的情况下,阿涅霍的人数占优,尤其是她本人还拿着硫酸对准了弗朗布瓦斯。

    于是局势很快倾斜,弗朗布瓦斯他们六个被胁迫着从车内出来,绑在了一边。

    “不用绑我,你们的绳子没有这个结实。”

    在阿涅霍的人又一次靠近汽车的时候,本来一动不动坐在座椅上的卷发男孩终于抬起头,敷衍地举起被手铐锁住的双手向他们示意。

    “下来!”阿涅霍的人依然呵斥。

    卷发男孩脸上露出不耐烦。

    阿涅霍摆手让人离开,自己饶有兴致地冲着车里问:

    “小弟弟,你是他们从那个爆炸的地方带出来的吧。告诉我,那边是做什么的,然后姐姐放了你,怎么样?”

    “K3098!你什么也不能说!”

    弗朗布瓦斯焦躁的声音在不远处炸开。

    阿涅霍的神色冷下,但卷发男孩却似乎没有被弗朗布瓦斯的话威胁到。

    “你们有仇吗?”

    他的目光从她身体和车门间的缝隙探出,落在正在被堵住嘴的弗朗布瓦斯身上。

    “怎么会。”粉色头发的女人轻柔地咧开嘴,脸侧的纹路扭曲的更加怪诞,“我们只是为自己的上司做事而已。但是你不一样,你又不是白兰地的人,没必要为他保守秘密,对吧?”

    卷发男孩沉静地看着她,有那么两秒钟后,才道:“你说的对。”

    他说:“首先,我不是他们带出来的,我是自己走出来的。”

    阿涅霍被着不同寻常的开头吸引了了注意力。弗朗布瓦斯发出唔唔的声音,徒劳地想要阻止。

    “其次,我不是研究所的人,我只是被送进去的实验体,编号是K3098。”

    阿涅霍露出专注的神情,倾斜进车内的角度更大了。弗朗布瓦斯狠狠地一脚踹在树上,又被旁边的三个人一起人按住,连双脚一起绑起来。

    “最后,这个实验是……我从研究所里带出……”

    卷发男孩的神情沉寂下来,声音不知不觉变低。

    “带出什么?”阿涅霍下意识地半个身体探入车内。

    然后她看见了一道晶亮的反光。

    轻巧、纤薄、脆而易碎,那是一枚十来公分长的玻璃碎片,边缘还带着烧焦的痕迹。

    它灵活而轻盈地避开了肋骨,瞬息间、被近乎完整地送进了她的心脏。

    “带出这个。”

    血液喷溅到卷发男孩的脸上,但他神色平静得冷酷,目光甚至没有偏移分毫,口中还继续回答了她的问题。

    阿涅霍迟滞地低下头,血液完全浸湿了她的紧身背心,又顺着平坦而肌肉紧实的腰腹蜿蜒而下。她张了张嘴,却再没能说出一个字。

    等弗朗布瓦斯调来的另外一个小队到现场时,就看见自家头儿在一边沉默地抽烟,其他几人正打扫现场。

    那个穿着深绿色病号服的卷发男孩,却被解开了手铐,蹲在一个粉发女人的尸体面前,像是没见过死人一样安静地看着。

    过了两分钟,现场只剩下那具尸体了,几个成年男人不住地往卷发男孩那边看去,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最后,他们头儿掐了烟,又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走过去。

    “尸体,你要处理。”

    “怎么处理?”

    “她是你的战利品,就算你想砍下她的头也可以。”

    “我不需要。”

    “那就交给他们。”

    松田阵平站起身,走到一边。

    [你还好吗?]希拉小声问。

    [没事,这是我早就想好的。]

    早在他放任弗朗布瓦斯陷入阿涅霍的言语陷阱而不阻止时,就已经想好要做什么。

    他需要获得白兰地的信任。

    他需要一个真正的“投名状”,就像是厨师说的那样。

    没有什么比亲手杀死一个和白兰地站在对立面的代号成员更合适了。

    在组织外,他将被龙舌兰的人追杀;在组织内,为白兰地杀了另外一个组织高层的下属的他也无法投靠别人。

    从此之后,k3098除了活在白兰地的庇护下,再没有别处可去。

    “这样您总应该放心了。”霍普金诺顿喃喃,“说真的,我觉得您确实需要培养几个脑子灵活下手果断,并且还足够忠心的人。K3098就很合适,培养几年就能放出去用了。”

    年轻的Boss闭着眼靠在长椅上,似乎正在思索。

    霍普金诺顿继续道:“K3098也许只是过于聪明,他不太可能是卧底或者线人。放在其他组织,真有这样一个年幼的天才,都要藏起来好好培养,怎么可能舍得派出来送给别的组织。”

    “毕竟他才十二岁,这个年龄段性格想法太容易受影响了,没有哪个组织敢信任这个年龄的孩子能长期坚持立场。”

    “你刚刚说什么?”

    Boss倏而回神。

    “我说没人敢信任……”

    “不是,上一句。”

    “十二岁的孩子性格想法太容易受到影响了?”霍普金诺顿迷惑地重复。

    “嗯。”这位Boss,又一次露出那种罕见地迟疑的神色,“所以你说,如果没有人在他背后作为支持,他为什么会明知道自己要失去利用价值了,却始终没有做出动作,他有什么底气?”

    “我怎么知道。”霍普金诺顿已经完全摆烂了,他是脑部科学家,但不擅长推理任何弯弯绕绕的脑回路,“也许有人向他承诺过什么?也许他被骗了。”

    他刚说完,忽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个人一定不是您,对吧?”

    霍普金诺顿镇定地问。

    第123章

    夜色浓稠而晦暗, 将华贵的庄园隐匿其中。

    庄园二楼的某间书房中,面对霍普金诺顿从错愕到恍然的眼神,新任Boss收回目光,神色自若:

    “我什么也没有承诺过。”

    “……但您让我调整SOI-H, 并且给它名的时候, 我以为这会是一个长期项目, 这不算暗示吗?”

    Boss沉默两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红茶,没有反驳。

    霍普金诺顿得寸进尺地问:“最后您和他单独见面的时候,也没有再额外许诺什么吗?这有点不像是您的风格。”

    “行了。”Boss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霍普金讪然地闭上嘴, 却看见这个年轻男人放下茶杯,坦诚地说:

    “我让你研发新药的时候,确实打算留下K3098。”

    他无声地叹息:“也正是因为我曾经真心打算培养他, 在认为他是卧底后, 我才十分惋惜,才在最后和他单独谈了谈。”

    这是Boss少见的自我剖白的时刻。

    但霍普金诺顿脑子里, 却不合时宜地转过两圈要的想法:不,那根本就是您恼羞成怒了。

    他死死地闭上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出来。

    毕竟作为曾经的学弟, 霍普金诺顿确实很清楚Boss表面的儒雅下冷酷高傲的秉性。

    当时Boss既然觉得自己被K3098欺骗,那他肯定想要扳回一局,所以单独见面暗示K3098对他‘坦白’。

    结果K3098压根没有可以坦白的,误会变得更加严重, 所以整件事情, 就是面前这位Boss的判断失误……

    霍普金诺顿求生欲上线, 试图顺着Boss的话说:

    “K3098虽然对人情世故的明显不够了解,但判断力和洞察力都相当惊人。如果不是您早先确实有想要留下他的想法, 得到了他的信任,他恐怕也不会真的乖乖留到爆……”

    他没有说完,意识到话题又将拐向深渊,急刹车一般住口。

    顿了两秒,他生硬地转移话题:“弗朗布瓦斯和K3098应该到了吧。”

    “嗯。”

    几分钟后,代表两人已经被各自安置下来的消息,传到Boss的手机上。

    等弗朗布瓦斯单独过来交代完情况又离开后,霍普金诺顿忍不住再次开口:

    “……您要杀了K3098吗?”

    Boss仿佛讶异地稍稍挑眉,轻笑道:“我以为你刚刚说这么多,是想让我留下他。”

    “这个我说了不算。”霍普金诺顿肩膀往下先耷拉了一瞬,又耸耸肩,“他之前确实相信了您,但是现在他已经知道您打算杀了他。他虽然杀了阿涅霍,但也是自救……”

    他停顿了下,坐在长椅上的Boss从容地为他补完了后半句。

    “哪怕是贝尔摩德,在被乌丸莲耶强迫躺上实验台后,都故意忽视了我蚕食组织权利的行为。K3098有多大可能,没有对我怀恨在心?”

    谁会继续毫无二心的跟随一个曾经可能放弃他杀死他的人?

    “虽然可惜,但我确实应该杀了他。”

    Boss走出房间,抬头看向天空。

    今夜无风,乌云密不透风地笼住月亮。

    松田阵平坐在一个在没开灯的房间里,门外是守着的人。

    [白兰地为什么还不来见你。]希拉纠结道。

    [你很想见他吗?]

    [我不想,我不喜欢他。]希拉先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才继续道,[他不见你,会不会是打算直接杀了你。]

    [不会,如果他打算杀我,一开始得到弗朗布瓦斯的消息,就会让他动手。]

    [即使你当时还没杀阿涅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确实早就改变主意了,他可能觉得我还有别的用处。而我明知道这些,依然还是杀了阿涅霍……为了获得更多信任。]

    药效差不多彻底结束了。松田阵平注视着半空中飞舞缠绕的网状半透明波纹,如棉絮般的空气随着他的胸膛起伏,一丝一缕填充进肺里。

    都是幻觉,是灰尘,是窗外走廊流淌进来的光线。

    忽然,一声古怪的咔哒声响起,接着网状波纹骤然被撕裂扩大,锋利的边缘刺痛他的眼睛。

    有人打开灯,进来了。

    松田阵平侧过头,看见着那个波动的如麻绳一样扭曲古怪的人影,虽然看不清,但这时候能随便进来的,除了白兰地也没有别人了。

    “K3098。”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模糊失真,却依然显得从容、

    松田阵平应了一声,随即便说:

    “你说的两个入口,一直到爆炸都没人从那边出去。”

    虽然有过不少考虑,但是真和人面对面的时候,松田阵平还是跳过一切没用的寒暄和开场白。

    他就当作自己不知道白兰地根本不在意有没有人跑出来,纯粹是找个理由故意骗他的。

    白兰地似乎在门口顿了顿,才从外面走进来,

    “嗯?你没有发现别的吗?”

    “还发现了不少装在箱子里的炸弹。”

    考虑到上次隐瞒名字差点前功尽弃的事情,松田阵平决定尽量诚实。

    “看见了之后不担心害怕吗?”

    听到这意味不明的话,松田阵平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白兰地一眼,但别说白兰地的表情了,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目光有没有落在他身上。

    这种单方面被审视评估的感觉……

    松田阵平本来已经习惯了,但是放在必须回答问题的弱势境地,还是久违地让他有些不爽。

    “我怕什么?”

    “怕死?”

    “又不是被困在里面出不来,我怎么可能会死在这么简单的炸弹上。”

    白兰地坐在一边,模糊地笑了声,问道:“你自学的拆弹?”

    “这么简单,看几眼就会了,还需要别人教吗?”

    松田阵平的拆弹就从来不是警校教的。

    而且哪怕是大学他自己刚悄悄研究炸弹的时候,也没有在这种基础样式上多花过心思。

    Boss凝视着K3098理所当然地表情。

    卷发男孩的态度和在研究所的时候毫无区别,甚至反而更加直接了。没有装作毫不知情,也没有丝毫怨怼。

    因为K3098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是要杀死他。

    ——我怎么可能会死在这么简单的炸弹上。

    因为白兰地让他盯着两个出入口是否有人试图逃离,所以他得出结论两个出口不能离开。

    可他又对自己的实力如此自信,如此相信白兰地。

    以至于根本没有考虑过他没有发现炸弹、没有找到武器检修人员专用出口的可能性。

    他本来就应该活着出来。

    “你想要什么奖励。”Boss问。

    “SOI-H。”卷发男孩回答的很快,像是早就想好了。

    “那你知不知道,SOI-H有成瘾性,如果你长期服用的话,还会产生一定的抗药性,需要不断地改进更新、而且一旦你断药,就有可能会死。”

    “唔……”卷发男孩先是发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语气词,露出思索的神情,但没几秒钟,他就重新抬起头看过来,“它会停止研制吗?”

    “只要你有用,就永远不会。”

    “那我还是要这个。”卷发男孩轻易地做出决定。

    一个小巧的白色药瓶,落在他手中。

    “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等已经成为Boss的白兰地走后,松田阵平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在床上。

    [你不吃药吗?我刚刚已经说了,你不用担心他说的副作用。]

    [我知道,我当然信。]

    刚刚松田阵平和Boss交流时忽然的停顿,就是听希拉解释。

    他一条手臂横在眼前,在心底回答,[就是单纯觉得没必要,现在的幻觉我能处理。]

    天花板上,火焰烧灼的焦黑痕迹持续地蔓延,外面的值守的脚步声如爆炸的轰鸣。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

    半晌,他忽然瞪大眼睛,猛地坐起。

    [我忘了,今天和hagi约好了去修理店!]

    我没忘记。

    我只是记错时间了。

    松田阵平有点迷茫地在心里重复。

    昨天,7月16号,他和hagi约第二天、也就是7月17日上午十点一起去修理店。

    结果不知道怎么搞得,今天早上醒来莫名觉得还是16日晚上,又稀里糊涂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发现不太对劲,他猛地拉开遮光窗帘,发现果然日光大亮,已经是中午了。

    松田阵平匆忙起床,先给萩原家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又换好衣服跑去两人约定的地点,发现hagi已经走了。

    他想着去哪里找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公园的河堤上。水面波光闪烁,晃动着映出男孩头上乱蓬蓬地卷发和他有些心烦意乱的神情。

    因为松田阵平知道,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记错时间了。

    甚至前几天的考试,如果不是hagi来找他,他都没准会因为搞错时间而耽误。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简直……简直就像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是真的的话,那他不会被送到什么医院去治疗吧,还有hagi,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松田阵平相当烦躁地将一颗小石子踢到水里,又被水花溅起的声音惊醒,最后有点提不起兴致地转身往家里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远远就看见了半长发的少年。

    萩原研二注意到松田阵平后,神色中的慌张褪去,眼睛亮了起来。他小跑着过来:“小阵平!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又被人送去……”

    “我没有!”

    结果松田阵平反应极大,仓促又粗暴地地截断hagi的话:

    “我生病的事情已经过去是好几个月了,你别总是提这个!”

    萩原研二怔了怔,声音提高了一点:“明明是我等了小阵平好几个小时!你还记得我们今天约好要去修理店吗?”

    “……我记得。”

    一提到这个,松田阵平的脾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他懊恼地张嘴,刚想道歉,就听见对面的半长发少年冷着脸说:

    “那你就是故意失约了。”

    松田阵平瞪大眼睛,一直到半长发的少年真的从他身边离开,甚至肩膀撞到他肩膀上,都没能反应过来。

    吵架了。

    大洋彼岸,松田阵平心情复杂地从床上坐起来。

    [我应该拉住hagi。]他自我反省,[hagi说完就后悔了,他故意撞我肩膀。但是当时的我反应不过来。]

    [我没想到即使记忆不完全互通的情况下,也会导致时间认知模糊。]

    [这个影响很大吗?]希拉好奇地问。

    [对人类来说是应该算是的。]松田阵平斟酌地回答,[因为我们的时间单位很小,哪怕是一小时、一分钟、甚至一秒的错误,都可能会导致不太好的后果。]

    [那怎么办?]希拉也苦恼起来。

    [慢慢适应吧。]松田阵平倒不是很担心,他的思路很快又回到了刚刚的事情上,[我应该去给hagi道歉。]

    我凭什么给hagi道歉?明明是他不讲道理!

    半夜,怎么也睡不着的松田阵平在榻榻米上睁开眼,意识到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居然就是道歉。

    凭什么?!

    他愤愤地坐起来,脚步极轻地离开卧室,走到玄关把自己的鞋子拎回房间,穿上后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而这时,K3098正靠坐在一辆面包车的车厢角落里,如货物一般被运出边境。

    上午的阳光从窗户缝隙着倾斜着扫过一瞬,照亮他被麻绳牢牢地绑着的双手双脚,和被黑色的眼罩遮住大半的脸。

    第124章

    黑色的面包车在墨西哥的某个小镇中停下。

    开车的司机从前面下来, 一言不发地打开后面车厢将他带下车。

    因为被眼罩遮住眼睛看不见,松田阵平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踩歪了一下。

    但还没等他自己调整,就被旁边的人扶住。那人的手粗糙而骨节宽大,厚厚的枪茧硌在他的手臂上。

    “谢了。”

    他随口说了一句, 等着对方为他引路。结果旁边却没有动静。

    松田阵平疑惑地仰起头看过去, 就听见对方略微低沉的声音:

    “你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哪儿吗?”

    “去见龙舌兰。”松田阵平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觉得这个司机的语气有些奇怪。但漆黑厚实的眼罩和手腕上存在感强烈的紧迫感,提醒他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

    “不是他想要见我吗?”松田阵平若无其事地说,“因为我杀了阿涅霍,所以要我‘付出代价’。”

    其中“付出代价”是用西班牙语说的, 这是龙舌兰带给白兰地的原话。

    “龙舌兰狡猾谨慎,轻易不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但阿涅霍是他最得力的下属,她的死让龙舌兰失去冷静。如果我把作为凶手的你交出去, 他一定会亲自见你。”那天晚上, 组织的新任boss说,“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情。”

    “你想要一个名字吗……我倒是觉得不需要, 名字不过是一个轻飘飘的称呼而已,如果你想,可以随便给自己起十几二十个, 我能保证它们每一个都有详实的出生证明,身份经历。但这些都没有意义,假的就是假的,他们不是你。”

    “但是代号不一样。”年轻男人轻笑一声, “它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从它用来指代你的那一刻, 它就是独属于你的功绩, 你的勋章。”

    “杀死龙舌兰的功劳,足够你得到白兰地这个代号。”

    “你想要吗?”

    扭曲的人影凝视着他, 倏而散去。

    松田阵平回过神,悄无声息地落在夜晚的院子里。

    神奈川的月色是温柔而清亮的,给无人的街道蒙上一层梦幻般的薄纱,但松田阵平却没有多看一眼。他只注意到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得惹人心烦。

    刚刚溜出院子的时候,他故意踩得很响,像是发泄自己的脾气。但是走了几步之后,步伐就不知不觉越来越快,越来越密。

    我就道歉这一次。

    虽然他也很没道理,但毕竟是我先失约的。

    松田阵平说服了自己,他小跑着拐过小路,却在经过公园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hagi?”他错愕地站住,喊出对方的名字。

    那个正用脚尖踢粗壮树干的半长发少年却像是被吓到了,猛地跳起来,

    “你怎么出来了?!”

    松田阵平走过去,“我又没被捆起来,为什么不能出来?”

    “噢。”

    少年先和他对视了一秒,又像是烫到了一样移开目光,但又没有离开,默默盯着他被公园路灯拉长的影子。

    “你低头干什么?我的影子又不会说话。”松田阵平不爽地说。

    “……噢。”半长发的少年闷闷地抬起头,结果没半秒,又扑通一下重新掉回去。

    松田阵平看到他这副蔫巴巴的样子,本来刚有些嚣张的气焰,立刻又熄了下来,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出来干什么的了。

    他深呼吸,吐气;

    “hagi,对不起!”

    “噢……诶?”萩原研二一下子支楞起脑袋,淡紫色的眼睛瞪大。

    在他对面,卷发的少年臭着一张脸,别别扭扭地重复道,“我说我道歉,今天失约是我不对,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会失约了。”

    他说完反而轻松了,就站在旁边等着萩原研二的回复。结果萩原研二先是愣了会,才呆呆地问,

    “所以小阵平出来,也是想要去和我道歉吗?”

    “不然呢?难道我大晚上出来跑步吗?”松田阵平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然后发现了盲点,“你刚刚是不是说‘也’?……啊,喂!你干什么!”

    松田阵平刚问出口,就感觉身上一沉,被砸得直接后退了两步。他的手仓促地按在撞过来的萩原研二的肩膀上,“你……”

    “我最喜欢小阵平了!小阵平最好!”萩原研二一个熊扑把他抱紧,超大声宣布。

    “别说了,你在嚷什么!吵死了!等下把别人吵醒,明天我们就要挨骂了!”

    松田阵平慌乱又狼狈地要伸手捂住他的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小阵平!你耳朵红了!”萩原研二笑嘻嘻地避开他的手掌,却眼见地注意到细碎卷发下一点红彤彤的耳尖。

    “闭嘴!我是因为热的,你快从我身上起来!”

    “明明就是害羞了!”

    “我没有!”

    一些毫无意义的小声争执之后,两人一起坐在了公园的长椅上。

    松田阵平终于坦诚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情况。

    而萩原研二本来轻松的表情随着他的讲述越来越不安,最后一把抓住了松田阵平的手臂,眼里的内疚都快溢出来了,“我……”

    松田阵平一看就知道他想要道歉,本来就已经散去的郁闷更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因为时间问题产生的隐约的担忧,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他甚至反过来懒洋洋地安慰萩原研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除了搞混时间以外,好像也没有别的问题。我身体很好,完全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萩原研二的神色却没有好多少,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轻声问。“小阵平不想告诉松田叔叔?”

    “嗯。”

    萩原研二没有劝他,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于是松田阵平的心情也越发轻松,他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仰头安逸地看着墨青色的天空和莹润如玉的月亮。

    但就在他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萩原研二忽然狠狠一拍松田阵平的大腿!

    “我想到了!”

    “你想到什么了?”

    松田阵平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问他

    “你还记得加宫酱吗?”

    “就是前段时间你拉着我一起去参加生日聚会的那个女生对吧?”

    松田阵平打了个哈欠。

    “我记得她和我说过,她叔叔就是医生,我们要不要去问问?”

    “什么医生?”

    “……心理医生。”

    加宫澄迷茫地回答,又问,“你们有什么事情需要看心理医生吗?“”

    萩原研二食指竖在唇边,“嘘。”

    他故意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凑近加宫澄小声地说,“我告诉加宫酱,加宫酱不要告诉别人哦……”

    小姑娘的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的。

    “是我……我悄悄去电影院看了新上映的恐怖电影之后,结果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又不敢告诉家里人……”

    松田阵平站在一边,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背过身翻了个白眼。

    但他们的同班同学似乎是相信了。

    于是第二天放学后,得到允许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一起拜访了加宫家,见到了那个据说是留学归来的心理学博士加宫叶生医生。

    [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希拉继续好奇的问。

    [什么也没发现,那位加宫医生问了我很多,大概是想判断我有没有什么心理创伤,结果什么也问不出来。最后不死心地自费带我去医院拍了一个脑部CT,结果当然也没有问题。]

    虽然看加宫家那个充满历史气息的日式宅邸就知道,这点钱应该对于加宫叶生不值一提。但他能为仅仅是侄女同学的普通孩子做这些,就已经很让松田阵平感慨。

    [虽然都是有钱人,但是差距未免也太大了。]松田阵平道。

    [还有谁是有钱人?]

    [boss。]松田阵平打开盥洗室的水龙头,透明的水流倾泻而下,又被他的双手染成浅淡的红。

    他轻轻转动手腕,直到冲刷的水流重新恢复清澈,才继续开口,

    [他似乎和原来的首领有些亲缘关系,而且他给我的感觉,也很像是出身很看重礼仪素养的大家族。如果能想办法查到他的名字,哪怕只是姓氏,也许就能查出他的身份。]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想法而已,现在他还毫无头绪。

    松田阵平思索着,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卧室的门,在外面恭敬地问:

    “白兰地……大人,还剩下一批外围成员需要处理掉吗?”

    松田阵平皱眉。他离开盥洗室,走过去唰一下子打开卧室门,不耐烦道:“他们见过龙舌兰?效忠龙舌兰?还是抵抗过?”

    “呃,都没有。”

    “那杀了他们,你打扫别墅,做饭和开车?”

    “我愿……”

    “我不愿意。”松田阵平冷酷地截断他的话,“因为我不喜欢话多还事多的人。”

    “如果他们能保持安静干活,一直到弗朗布瓦斯过来接手,他们就比你有用。”

    对方茫然又一脸怀疑人生地下去了。

    松田阵平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如他所料,弗朗布瓦斯过来后,得知他保留了外围成员,没有任何异议。

    松田阵平甚至不需要解释,因为BOSS的令是让弗朗布瓦斯“配合协助”他处理龙舌兰的“意外死亡”。那弗朗布瓦斯就真的会只配合,不发表任何意见。

    事实上,松田阵平怀疑弗朗布瓦斯对这种不用动脑子直接干活的行为乐在其中,完全不介意给他下令的是其实一个12岁的孩子。

    但松田阵平也并没有得意忘形,他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配合,并不代表现在“白兰地”的地位真的比“覆盆子白兰地”高。

    这段时间,松田阵平虽然证明了自己过去的猜测,即基酒的代号代表了组织的高层干部。

    但它也是过去式了。

    “BOSS对暴露了部分组织据点、造成严重损失甚至轻易身死的龙舌兰非常失望,一怒之下,决定将已经空置的‘龙舌兰’,当做普通代号派发下去。”

    螺旋翼搅碎空气,带起巨大的轰鸣声,但传到直升机舱内时已经微不可闻。

    而坐在舱内座椅上的年轻男人轻轻晃动了一下高脚杯里的红酒,继续和旁边座椅上的松田阵平交流。

    “你觉得这个理由怎么样?”

    “真的有人会信吗?听起来不是很理智。”卷发男孩犀利地说。

    “就是因为不够理智,才更容易让人相信。因为这几年的Boss差不多就是这种状态。”

    他平缓的语气让人都听不出来到底是不是在嘲讽。

    “而且我还需要稳住朗姆,但是不能让他发现boss换人的事情。”

    朗姆,组织的二把手,代号承袭自父亲,负责绝大多数情报网络,以及政界经济界的联通往来,堪称是组织的支柱人物之一。松田阵平脑海中飞快闪过最近新得知的情报。

    BOSS是想通过基酒代号下放,来削弱‘基酒’的地位,从而影响朗姆的威望。

    其他基酒已经是普通成员,那‘朗姆’又能好到哪儿去。这是软刀子杀人,让人根本挑不出问题,更没办法反抗。

    “……但这样,龙舌兰可能会更换得很快。”

    虽然组织明面严禁自相残杀,但是接下来恐怕谁都会知道,没有足够的实力,获得龙舌兰代号就是催符。

    松田阵平下意识说了一句,又立刻意识到自己表现的太过在乎人了。

    在BOSS看过来时,他仿佛随意地看向蔚蓝的海面,补充道,“那到时候会很麻烦。”

    松田阵平说完,忽然看见了一艘白色的游轮。

    “那是……”

    “我们的目的地。”白兰地道。

    第125章

    松田阵平从睡梦中醒来, 感觉到身下轻微的晃动。

    他赤脚踩在手工编织的波斯地毯上,走到窗边,一展手臂将绣着暗纹的厚实窗帘扯开,清晨的阳光立刻被翻涌的碧蓝海浪斜泼到他脚下。

    松田阵平的目光从白腹黑翅的海鸟上一掠而过, 又重新落回房间内。

    真丝质地的浅灰色面料从床边垂落至地毯, 而床对面的墙上是一个造型雅致的复古挂钟。

    虽然样式复古, 但内部的机械工艺却非常先进……因为他拆开看过。

    这已经是松田阵平留在卡拉斯号上的第二个月。

    这艘曾经属于白兰地、现在属于Boss的巨大的邮轮一共有九层。Boss单独住在顶层,上面还有专门的小型停机坪,可以直接离开。

    他们一个多月前过来的时候,就是直接从顶层进入的船舱内部。

    事实上, 松田阵平经常能听到顶层有直升机旋翼切割空气发出的轰鸣声,而一层的甲板也时不时有同样的动静。

    除此之外,卡拉斯偶尔也会在深夜到一些港口停泊, 去接一些和卡拉斯号一样见不得人的客人, 而这些客人一般都只会在前三层活动,极偶尔的情况下, 才会有人上到第四到六层。

    根据松田阵平的观察,前者一般是政客财阀或者是某些企业家,而后者则涉及到了一些合法或者不合法的暴力组织, 比如黑手党、极道、帮派等等。

    第七层就是松田阵平现在所在的地方。

    这层有包括数量不多的套间、小型训练场、会议室、和各种功能性的房间,大概是曾经白兰地的一些下属偶尔过来汇报使用的。但松田阵平四处乱走时发现,另一侧甚至还有审讯室之类的。

    至于楼上的八层,相当于一个小型的研究所或者医院, 虽然医疗器械非常完备, 但研究的方向却和之前他所在的那个研究所不尽相同, 似乎更侧重于脑域,他现在也是这边的常客。

    Boss带他过来之前, 就曾经说过有一些实验需要他配合。

    松田阵平起初不清楚是什么实验,就和他不知道卡拉斯号的布置都代表什么一样。

    “我会给你权限,你可以去这艘船上的任何地方。不要相信别人的话,去自己判断。”

    整个卡拉斯号,被Boss当做了一道大型的推理考题。

    松田阵平每天推断出一部分,会去找Boss去验证。如果正确,对方大概会不轻不重地夸赞一句。如果偶尔错一次,那Boss就会视情况给他增加难度。

    松田阵平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是被某些精妙的陷阱和漏洞欺骗过两次后,好胜心确实被激起了,用了十天就把整艘船的情况摸得干干净净,还做了一道关于实验研究项目的附加题。

    结果等这两道题做完,他又多出了无数课程,从基础学科,到进阶的专业课程,还有更多的不合法课程,通过面授、远程各种方法灌输到他脑子里。

    松田阵平忍了几天,在“文学课老师”要求他写十四行诗后,终于掀桌子了。

    他重生之前真的没想到,自己作为一个心理年龄已经将近三十岁的成年男人,现在居然要因为不想写诗而去和一个跨国犯罪组织的首领抗议。

    更离谱的是Boss似乎早有预料,就等着他来开口。

    总之,结果就是他的课程增减了一部分,着重增加了工科类型,这才稳定下来,每天实验、课程循环往复,再时不时和白兰地一起去见一些“客人”。

    今天也有这样的客人。

    松田阵平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后,在晚餐时间到了顶层。

    这个和Boss一起吃晚餐的习惯还是之前在做那道“推理题”的时候养成的,松田阵平自觉这件事的开始只是一次偶然,而他自己延续下去,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想要多观察这位Boss,但现在回过头来看,未尝没有对方引导的结果。

    不过幸好,这位组织BOSS虽然明显出身不低,受过复杂的礼仪教育,但却没有强求他的行为一定要合乎什么规范。

    “你只要能足够灵活地使用手里的工具就可以,至于别人是怎么规定工具是如何使用的,无关紧要。”

    从楼下回到顶层的BOSS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如果你的地位足够高,你的随意就是不拘小节,哪怕是你做错了,旁边的人都会争先恐后地学你的动作。”

    “你不需要被所谓的社会礼仪所拘束。”

    他的语气和态度太有信服力,松田阵平差一点就觉得他说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仔细一想,松田阵平的心情陡然复杂。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人说过他性格傲慢,旁若无人,我行我素。但是如果和Boss的所说的相比较,他竟然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体贴了。

    即使如此。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反驳。松田阵平应了一声,用叉子将盘里的虾插起放进嘴里。

    一直等到他咀嚼完之后,才听到了第2个问题。

    “这几天的课程感觉怎么样?”

    松田阵平坐在校医室里,思索了一下,“还行吧,感觉和上学期没什么两样,都很简单。倒是加宫医生你不是学心理学的吗,为什么在校医室。”

    “因为川崎医生需要休产假,而我正好我想做一个关于国中生心理的课题研究,所以就主动找过来暂时担任校医。”

    “再加上……”他略微有一下用一种诚实但不令人反感的语气说,“我本来以为你还会再次过来做咨询,你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也有些好奇,所以……”

    这位气质温厚,长相也毫无攻击性的加宫医生犹豫着没有继续说下去,松田阵平已经听明白了,他露出无语的神情,“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好,那我直接问了,你最近还有出现时间认知模糊的情况吗?”

    “有一点,中间有段时间稍微有点严重,但后来好多了。”

    “现在几点了?”

    “晚上七……”松田阵平卡了一下,“上午十点。”

    “只是需要反应一下。”松田阵平冷静的为自己找补,而对面的成年男性露出一丝忧虑:“我觉得你应该和你父亲谈谈。”

    “没必要。”卷发的少年一口断然拒绝,接着就被校医室里面播放的新闻吸引了注意力。

    【羽田浩司,最接近七冠王的天才将棋手,远赴美国参加国际象棋大赛,比赛前夜在其入住的JUKE酒店惨遭歹徒袭击身亡】

    【据悉,羽田浩司死亡前曾有过剧烈挣扎,但直接死因不明……】

    新闻中关于房间内部凌乱场景的镜头一闪而过,松田阵平却清晰地看见了破碎的餐具和镜子。

    “那个镜子上有字母……”

    “是PUT ON MASCARA。”在松田阵平疑惑看过去的时候,加宫医生尴尬地摸了摸胸前口袋里的笔,“我送给过前女友。”

    这就说得通了,松田阵平收回目光,将整条新闻仔细看了一遍,迅速推出了答案。

    ASACA(浅香)……RUM?

    朗姆?!

    卷发男孩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已经用餐结束的白兰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道:

    “朗姆短时间内不会有空盯着这边了。”

    他用那种之前使用过的仿佛隔岸观火的语气道:

    “因为朗姆最近犯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错误,Boss对此相当生气,所以收回了他手中的部分权利。”

    松田阵平这时候已经百分百确定了这个所谓的“严重错误”,大概有白兰地暗中推动的原因。

    但是作为组织的二把手,单单暴露了一个代号,真的算是严重错误吗?

    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没发现的。松田阵平回到房间后,谨慎地没有使用纸笔,而是闭上眼睛,继续在脑海中回忆今天在电视新闻中看到的画面还有那几个字母。

    过了几分钟之后,躺在操场上闭着眼睛的松田阵平猛地坐起来。

    “乌丸。”

    “你说什么?乌丸?”萩原研二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跟着坐起来,阳光落在他手腕上的新手表上,表盘反射出盈盈的光。

    松田阵平有点迷惑地抓了抓头发,“没事,忽然想到了。”

    “我记得有一个超级大财团,好像就姓乌丸。”

    萩原研二感慨的声音落在松田阵平耳边,他躺在铺着浅灰色的真丝床单上,曲起腿,像是被灰雾包裹。

    [如果真的是乌丸家族的话,那这个组织背后的财力也太可怕了。]

    [不能报警吗?]这段时间的课程加松田的补充扫盲起码对希拉很有用,祂连报警都学会了。

    但是在这种组织里,报警是一个最没有意义的技能。

    [我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乌丸家族组和这个组织有关,就算是报警也没用,还只能打草惊蛇。]

    [那应该怎么办?]

    [先收集证据。]

    松田阵平说的很简单,但知道这件事情并不容易。以Boss的谨慎,这大概是一件以年为单位的长长长期任务,除非对方自己先翻车出意外。

    但是那种事情,比卡拉斯号现在沉船的几率还低。

    松田阵平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就这样一直在船上待到了十二月下旬,新年前夕。

    船上逐渐热闹起来。但却不是过年的那种热闹,而是下面几层多了宴会和各色拍卖会。

    这天,松田阵平照常在晚上到了顶层。

    但刚走到门口,就顿住了脚步。

    “白兰地?为什么不进来?”

    站在窗边的年轻男人转过身,看向他。

    第126章

    松田阵平觉得很不对劲。

    明明男人神态言谈都毫无异状, 他却感觉全身的细胞都在发出警戒。

    [希拉。]

    [嗯?]希拉回应的很快。

    [你有没有觉得他有点奇怪?]

    虽然希拉和他是共享视觉和听觉,但是在观察客观细节上,希拉要远远强于他。

    毕竟人受限于大脑的素质和承受能力,在一个画面中能够接受到和分析的信息量是有限的, 能够理解和区分出来的东西也少之又少。

    但希拉作为更高等的存在, 就完全没有这些限制了。

    [我看看……他的肩膀比之前窄了0.1厘米, 这个算吗?]

    松田阵平茫然了一瞬,[不是衣服的原因?]

    [不是。]

    松田阵平站在门口,身上的汗毛直直立了起来,心中生出悚然。

    人的肩膀当然不会会忽然变窄, 也就是说,面前的人根本就不是boss。

    他肌肉绷紧,冷静地审视对方的容貌, 却始终没能看出任何破绽。

    怎么可能?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还是特意整容成这样的?

    松田阵平脑子里一瞬间想过替身死士的离谱情节, 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走进去。

    “因为我觉得有点奇怪,您一般不会站在窗边。”

    松田阵平这段时间已经习惯对boss用敬语了, 甚至都自己都不清楚是从什么哪天开始的。

    而站在窗边的男人听到这句话,也没有任何的慌乱心虚。他从容地走到沙发前坐下,从惯常的姿势拿起红酒杯:

    “我偶尔也会想看看风景。”

    但越是这样, 松田动手反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面前的人真是boss,他一定不会顺着松田阵平的话去解释原因,而是会考察般地询问他:“这是你观察的结果吗?”

    有时候,他甚至会让松田阵平解释自己观察的依据。

    如果松田阵平解释对了。大概率还会有一道附加题, 比如推测他为什么不喜欢站在窗边。

    这样一连串的问题下来, 看似是松田阵平的询问得到了解答, 实际上自身暴露的东西却愿意多于得知的情报。

    所以,这个“男人”绝对不是boss。

    松田阵平确定之后也没有直接揭穿对方。

    卡拉斯号被上下把手的如同铁桶一样, 如果有人能直接摸进顶层而不惊动任何守卫和警报系统,那卡拉斯号怕早就沉船了,而不是现在还在公海上飘荡。

    [希拉,你再帮我看一下,他和昨天还有什么区别?看……头发。]

    给希拉划楚需要观察的区域后,本来只是无差别、不分重点的接收信息的希拉迅速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颅顶高了大概0.5毫米,左侧鬓角的位置也有些头发长了2毫米左右,人类的头发一晚上是不是不会长那么长?]

    [不会]

    难道是……易容?

    有这种神乎其技的、将一个人几乎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手法吗?

    松田阵平脑子里忽然闪过boss曾经和他说过的一个人。

    千面魔女贝尔摩德。

    如果真是她,那很可能是Boss默许的。比如今天临时有事,但船上又有不得不接见的客人,所以找他来代替自己?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谈话已经结束了,为什么不直接找人说一声让他不用上来了。

    这种事情之前也不是没有,boss时不时就会离开卡拉斯号。那时候松田晚上的时间就自己安排,不需要上顶层。

    在一定程度上,这让他了解boss的行程。

    但是松田阵平从来不相信,Boss真的会这么简单的把自己的行踪全部暴露出来。所以不管是对方看上去在还是不在,他的行为和行动轨迹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松田阵平一边思考着,一边和白兰地一起到餐桌前吃了晚餐。对方的饮食习惯甚至使用刀叉的动作都和真正的boss相差无几,但是在他自己已经心有疑虑的情况下,自然看出了一些不对劲。

    等到晚餐结束,餐盘撤下的时候,松田阵平已经开始纠结了到底要不要点明这件事。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白兰地故意的,那可能就像是把卡拉斯号作为考题一样,想要考察他是否能够分辨出来。

    但松田阵平却隐隐觉得,boss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

    这段时间以来,boss的目的其实都相当的明确。比如利用“推理题”教导他不要相信别人,不断引导他主动询问答案。都是想要潜移默化的影响他只相信boss一个人。

    在这种情况下,忽然让另外一个人易容成自己的模样,那就是相当于主动降低自己的可信度。

    就算是松田阵平,也觉得这种行为不太合适。

    松田阵平正在斟酌的时候,易容成boss的贝尔摩德也在观察这个年幼的男孩。

    凭借情报人员的素养,她在上船的这短短半天就打听到了不少情报。而这个最近一段时间才被带上船的新任白兰地,自然也是一些知情人口中的热门话题,甚至包括这段时间他上的课程,和因为不想上文学课而闹出的一些“事故”等等。

    不过他们讨论的最多的,就是已经继承了白兰地代号的这个男孩会不会承袭白兰地的衣钵,将来管理卡拉斯号。

    船上的人,哪怕是中间几层的,也大多不完全了解组织的情况。但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对待这个男孩都相当恭敬。

    贝尔摩德却对这个消息嗤之以鼻。

    看看前任白兰地给现任白兰地上的这些课程吧。

    故意用难度偏高的题目使白兰地对这方面主动失去兴趣,甚至产生排斥。明知道白兰地排斥,依然没有任何动作,直到白兰地主动向boss提出要求。前者是为了引导白兰地更专注于能为组织发挥作用的方向,后者则是加强只有boss才能改变他的状态的暗示。

    只要搞清楚这些,就知道白兰地只是一把好用的工具,所谓的继承卡拉斯号是一个笑话。

    不过再是笑话,也没有她自己更像个笑话。

    因为心怀怨恨,所以故意漠视前任白兰地对组织做手脚,结果谁能想到,对方居然胆大包天到直接篡位。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成了共犯。

    疯子。

    □□下的金发女人表情扭曲了一瞬,又迅速恢复,问道:

    “你这几天经常去下面几层?”

    卷发男孩嗯了一声。

    贝尔摩德站起身,模仿着boss的语气:“我们一起去下去看看。”

    “您要看什么?”

    卷发男孩虽然依旧用了敬语,但是语气态度却算不上谨慎尊敬,反而有些随意。

    这和贝尔摩德想的不太一样了。她有点拿不准,对方是不是发现了她什么问题。

    但是不等她试探,男孩已经站起身就要跟她一起出去,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把刚刚的问题放在心上。

    两人一起到了四层,贝尔摩德才轻描淡写地引导话题:

    “住在走廊尽头的那对姐妹里的姐姐,应该只比你小四岁吧,你觉得她资质如何?”

    刚走出电梯的卷发男孩仰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我没见过他们,不清楚。”

    “她算是你在船上唯一的同龄人,没兴趣和她聊聊吗?”

    卷发男孩冷淡地说:“没兴趣。但我有次碰见听见了那个婴儿在哭,很吵。”

    松田阵平撒谎了,实际上当他得知船上有一对姐妹,是年初“意外失火”的那家研究所中被烧死的科学家的孩子时,故意绕过去远远看过。

    她们和他不一样,不能随意离开房间。boss当时把她们留在这里监管和观察。应该也是为了确保篡位的万无一失——万一当时两个科学家还有什么后手,两个孩子就足够让暗中的人投鼠忌器。

    如今事情结束,这两个孩子的用处就不大了。松田阵平一直想找机会试探boss对他们的安排。但无论如何,不应该是……

    “过去看看。”

    贝尔摩德示意白兰地先走,但等了几秒,对方始终没有动。

    “白兰地?”

    贝尔摩德克制着语气里的疑惑。

    卷发男孩双手抄在衣兜里,懒洋洋地笑了一声,

    “啊,原来你是没有这边的权限。”

    贝尔摩德的脸色微微变了,但她立刻稳定下来,露出一点不满,“白兰地,你在说……”

    “我说。”卷发男孩脸上的笑容骤淡去,目光森然地盯着她。

    他双手从衣兜中移出,自然地垂落,神情冷漠,

    “你这种把人当成傻子的语气,让我很不爽。”

    贝尔摩德眼皮一跳,刚想说话,忽然心中警兆顿生。

    她毫不犹豫地往斜后方一跃,几乎是同一时间,卷发男孩从侧面狠狠一脚踢过来!

    明明是最简单甚至因为距离极容易闪避的一下,却因为白兰地异乎寻常的速度而变得致起来。

    哪怕贝尔摩德提前做出反应,腰部还是被鞋尖掠过,带起一阵撕扯般尖锐疼痛。

    她眼中透出一抹寒意,撕开脸上的□□,金发碧眸的女人声音曼妙而阴冷:

    “白兰地,你既然能认出我,就应该知道我是谁,以及是谁派我来的。”

    “boss不会让你到四层来……杀人?”

    卷发男孩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她的袖珍自动手枪上,即使被枪口对准,也毫无惧色。

    枪响了。

    卡拉斯号上的警报响起。

    因为警报,而不得已提前回来的boss,在顶层听完了全部经过,他闲适地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

    “所以你们两个最后谁赢了?”

    第127章

    这句话问的房间里的另外两人神情都不自然起来。

    高挑而美艳的女人若无其事地抬手撩了一下金色的发丝, 却在注意到自己手肘处撕裂的衣服后脸色微僵,又将手徐徐落在交叠的膝前。

    “BOSS,这只是一场意……”

    “她赢了。”

    房间里唯一一个站着的人、侧脸上带着伤的卷发男孩几乎同一时间开口。

    贝尔摩德唰地一下子转过头,看向明显心有不甘却依然诚实回答的男孩, 碧色的瞳孔中露出些许的惊异。

    确实是她赢了没错。

    虽然白兰地力量速度都惊人的超出了正常水准, 连胆量都相当的不同凡响——白兰地甚至直接判断出了她开的第一枪的落点, 连躲都没躲,任由子弹从他发丝边缘擦过——但是两人毕竟有年龄和经验的差距,白兰地出手也不够狠辣果断,所以她多用了一点手段, 还是压制住了对方。

    不过赢了一个12岁的孩子,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便没有直接开口。

    谁能想到明显不服气, 始终像幼狼似的冷厉地盯着她的男孩, 现在居然坦然承认了。

    是接受现实,还是因为问话的人?

    Boss轻微地转过头, 眼中露出笑意。“这是你第一次在武力上被压制吧。”

    站在一边的卷发男孩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垂眸回答。

    “没错。”

    贝尔摩德保持沉默继续坐着,心里生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而旁边两人的问答还在继续。

    “你什么时候看出她不是我的?”

    “刚见面的时候。”

    “为什么答应带她去四层?”

    “我想知道她的目的。”

    “你知道了, 然后打算怎么处理?”

    “打赢……抓住她。”

    “但你输了。”

    卷发男孩沉默。

    而Boss继续问道:“如果在最后他要继续动手的话,你还有能力阻止她吗?”

    卷发男孩这次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但还是缓慢地回答:“……没有。”

    “你本来能选择更恰当的处理方法,但却因为傲慢而错估了对手的实力。假如这次易容成我的人不是贝尔摩德, 而是真的入侵者, 那卡拉斯号就会因你而受损。”

    年轻的男人的语速适中, 态度中也没有明显的斥责,但整个房间的空气都莫名的紧绷了起来。

    贝尔摩德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开始慢慢冰凉, 她无意识地放轻了呼吸,心中不妙的预感越来越重。

    “B……”她刚想要开口,但仅仅只是发出一个微不可察的气音,年轻的男人就淡淡一眼扫过来。

    这一眼中没有太多的情绪,仿佛只是一种平静的提醒,但却让贝尔摩德失去了声音。

    他们的前任boss乌丸莲耶传统又腐朽,即使一手建起了这个庞大的黑暗帝国,却依然改不了将血缘和资历放在首位的荒谬习惯。

    现在这个比她年龄还小一岁的boss,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她的堂弟的人,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仅仅只是因为能力不错,又恰好是乌丸家族的人,才被一定程度上的予以重任。

    贝尔摩德作为乌丸家族的直系,地位曾经远高于对方。因此,虽然对方已经成为了boss,拿到了属于boss的大部分权利。被迫上了同一条船的贝尔摩德心中却依然隐隐有几分不满和轻视。

    正是这种轻慢,才让她得知了宫野夫妇留下的那对女儿也在船上时,就毫无顾忌地打算直接杀人。

    但这一刻,贝尔摩德忽然反应过来。

    虽然他还因为朗姆的钳制,只能站在幕后,但是这仅仅是因为他想尽可能的保存整个组织的实力,而做出的必要让步。

    这是一场成功的篡位,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轻描淡写地成为了这个庞大的跨国组织的首领。

    接着,他平稳地完成了血腥的清理和所有的情报封锁,期间没有出现一丝的波折。

    他在骤然掌握了可以倾覆数个国家的权力后,却丝毫没有迷失,甚至为了擭取更完整的胜利果实不进反退,毫不犹豫地再次隐在幕后。

    这种可怕的心智和手段,真的看不出她现在的轻慢吗,真的容得下她现在近乎挑衅的无理吗?

    贝尔摩德脊背上已经缓缓渗出细密的冷汗,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致的错误。

    Boss不是在教训白兰地,他是在警告她。不,也许整件事情就是针对她的局,从她听到宫野夫妇那对女儿的消息就已经开始了。

    可她做了什么……

    贝尔摩德纤长白皙的手指轻微颤动了几下,蜷缩起来。

    现在房间里站着的人变成了两个。

    松田阵平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意识到贝尔摩德从沙发上站起来了,他稍微疑惑了一下,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脑子里还停留在刚刚让他难得松快了筋骨的打斗上。

    自从来到这边之后,白兰地还没有给他安排任何的体术课程,而他之前在研究所,也没有什么动手的机会。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实验,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关节都和受潮的金属零件一样生锈了。

    难得有机会动手,虽然因为必须要克制着不用出过于熟练的拳击动作和在警校时学过的一些格斗,所以频频出错导致被贝尔摩德压制住,但总体来说还算是痛快的。

    以至于他回答Boss的问题时嘴比脑子快,等反应过来后,已经完全被套进去了。

    松田阵平稍微郁闷了一下,但仔细一想,就算是提前发现是坑该跳还是要跳,所以干脆放空大脑摆烂任由批评。

    BOSS那边已经有一会没有发出声音了,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于是松田阵平配合地道:“是我的错。”

    他刚说完,就听见旁边有一道呼吸忽然乱了一瞬。

    因为这句话,松田阵平迎来了第一次惩罚。

    关禁闭和断药。

    松田阵平坐在八层的诺顿的实验室里,久违地换上了宽松的近乎病号服的衣服。

    旁边穿着白大褂的陌生医生站在一边,给他胸口肩部甚至腰腹的位置,贴上了一个个圆形但是微微凸起的贴片。

    但是拿着最后几个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却迟疑了,诺顿从电脑旁边抬起头,“没关系,直接贴上。”

    医生听到诺顿的话,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卷发男孩。发现对方没有任何表情后,他手指微微动了动,谨慎地将其中一个贴在对方的颈部动脉处。

    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担心这个刚刚和人在四楼大打出手,造成了极大破坏的白兰地大人,会因为他碰到了致位置而做出过激的反应。

    但是出乎意料的,穿着宽大衣服的男孩只是皱了皱眉,没有任何的反抗和警戒动作。

    医生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快速的帮他贴上了最后几个。这时候诺顿才走过来。

    松田阵平听见脚步声,重新睁开眼,就看见那个已经非常眼熟的大胡子研究员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怎么了?”

    松田阵平一边问,一边把衣服的扣子重新系好。

    他感觉自己身上像是贴了一块又一块的材质很硬的膏药,又黏又不透气,让他特别想要撕下来。但是手指刚刚一动,对面的霍普金诺顿就按住了他的手,

    “这个不能摘下来,要戴……五天,一直到你从禁闭室出来为止。”

    “我知道。”

    松田阵平把霍普金诺顿的手从手臂上甩开,这话他已经听了快三四遍了。

    从一开始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霍普金诺顿就在解释这些的用处。

    松田阵平听了一耳朵,知道大致上就是脑电波血压心率心电监测等等。

    SOI-H有副作用和强成瘾性,连续断药超过七天可能有生危险。这些东西是用来保证,他不会在禁闭室断药里面出现不可挽回的情况用的。

    “我自己过去?”他冲着一动不动的霍普金诺顿说。

    “我和你一起。”霍普金诺顿像是刚刚回神一样,带他到了同楼层那个所谓的禁闭室门口。

    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是右侧有一块的颜色和旁边稍有区别,松田阵平扫了一眼,就看出那个地方应该是可以开合的,大概是用于送餐。

    房间的右侧角落里是一个狭小的卫生间,里面的同样简洁得一览无余,连个淋浴头的没有。天花板上面似乎有一个通风口,但却似乎做了专门的处理,不像其他的房间一样,有轻微的排气或者风扇的声音,整个房间寂静无声,听不见外面的半点动静。

    ……希望他出来的时候不要发霉。

    松田阵平凝重的神色被霍普金诺顿误会了。本来就要离开的他顿住脚步,鬼使神差地说:

    “这五天,除非你监测仪器上面出现濒死的征兆,否则是没办法提前出来的。”

    但卷发男孩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就随便找了个角落靠着墙坐在地上。

    霍普金诺顿欲言又止,怀疑k3098……白兰地根本没有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但他也没办法再多说,只能离开。

    随着他的背影消失,禁闭室的门无声地滑动至彻底封闭。

    而松田阵平在这一瞬间,忽然注意到,这道门的颜色材质和墙面内部是一模一样的。

    关上之后和剩下的三面墙没有任何区别,根本看不出门的位置,整个房间就好像是被彻底封闭没有出口的棺材一样。

    这个想法在松田阵平心中一闪而逝,接着,灯光熄灭了。

    安静。

    安静得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声,安静得像是整个世界都消逝在坟墓般死寂的黑暗中。

    [好黑。]希拉忽然在他心底出声,[你在干什么?]

    [什么也没做,被关禁闭了。]

    [我不喜欢这样。]

    [过几天就出去了。]

    松田阵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希拉聊了几句,没过几分钟,已经有些困倦了。他干脆躺在地上,闭上眼沉入梦乡。

    然后迅速地被萩原研二晃醒。

    “小阵平别睡了!我们快回教室,马上就要上课了!”

    “醒了醒了。别晃我了。”天台上,卷发的少年睁开眼坐起来。

    “快站起来,已经一点二十了!”

    萩原研二习惯性地看表,告诉刚醒来的幼驯染现在的时间。

    就像是松田阵平安慰萩原研二说的,轻微的时间模糊,只要提前有所准备,确实不会带来太多的困扰。

    唯一的问题是不管什么手表都很难在松田阵平的手腕上活下来。一般待不过一天,就会变成一堆零件。最后萩原研二只能选择自己戴表。

    “不过其实最近几天好多了。”

    两天后,他们两个人逃了社团活动,打算从校医室的后门悄悄溜出学校的时候,被加宫医生逮了个正着。

    松田阵平只好对日常关心他的医生解释道:“这几天我几乎没有过记错时间的情况,也许已经完全好了吧。”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这几天的状态异常的好,非常有精神。

    “如果是那样最好了。”加宫医生颇为欣慰笑笑。

    “我也希望。”萩原研二颇为认真地双手合十,最后被松田阵平一把按下去。

    “小阵平,太粗鲁了。”

    萩原研二的碎碎念在刚醒来的松田阵平耳边响起。

    卷发的男孩略微动了动眼皮,缓慢地撑着冰冷坚硬的地板坐起来。红外夜视摄像头传来的画面中,他瞳孔放大,呼吸急促,身体轻微地颤抖。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额头滑落、顺着侧脸和下颌渗入衣领。

    旁边的仪器上,通过贴片传输回来的数值不断变化,有些已经濒临红色警报的边缘。

    第128章

    松田阵平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曾经坚硬平整的地面,现在却如水波一下一下地推动着他的脊背,让他有种正飘在海面上的错觉。除了这些,他耳边还能听见一些近似水浪拍击物体的声音, 和细微又嘈杂的古怪低吟。

    松田阵平努力区分了一下, 没能成功。

    但他也并不急躁。相反, 现在的心情相当轻松。自从关禁闭开始,他基本上所有的意识都转移到了神奈川那边,难得过了相当轻松的几天,连课程都是正正经经的国中课程, 简单得让人心旷神怡。

    唯一麻烦的就是,每次需要解决生理需求从禁闭室醒来的时候都大汗淋漓,身上没什么力气, 头也隐隐作痛, 类似于高烧之后的状态。松田阵平估计这应该是SOI-H的戒断反应导致的。

    他坐起来,平复了一下微喘的呼吸, 然后伸手摸索不远处的墙角。口服的营养剂和之前一样,被放在那个他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松田阵平摸到它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一条滑腻的虫子。

    他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若无其事地拿起来解决掉,又去了趟洗手间。

    水龙头被旋开,细柔的水流敲在手上。松田阵平手背上有种针刺般的不适感,并不疼痛, 但有些怪异的酸麻。

    他手腕动了动, 很想把这个摸起来已经长出毛刺的水龙头拆下来看看, 但考虑到现在的环境,只能悻悻地收回手, 重新走出去。

    因为单单是这些动作,已经让他有种剧烈运动后的疲惫感。

    松田阵平在心里不爽地啧了一声,再次闭上眼睛,意识缓慢地沉下、转移。

    监控画面中,卷发男孩勉强支撑着吃了点东西,就重新蜷缩在地面上。呼吸和脉搏都紊乱而急促。被发丝遮住一半的眼神空茫涣散。

    霍普金诺顿的手抖了一抖,犹豫地拿出手机摩挲了两下,但还没拨出电话,boss那边就已经自己拨了过来。

    霍普金诺顿连忙开口:“ Boss,K3098的情况已经相当危险了,是不是可以……”

    “他到极限了吗?”对面的男人温和地问。

    霍普金诺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仪器上的数值就像是k3098本人一样不可思议的坚韧。

    明明身体状态已经糟糕的这种程度,但却始终没有突破到最后的界限。哪怕他已经暗示过K3098,如果实在受不了的话,就表现的明显一些……但这个年幼的男孩却倔强得可怕。

    整整四天了,他没有求饶过一次,甚至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每次霍普金诺顿都觉得对方失去意识了,但是等到需要进食的时间,他还是能够挣扎着清醒过来,就像是永远不会倒下似的。

    霍普金诺顿没有说话,但没说话已经代表了一种答案,

    于是对面的boss全无动摇:“已经说过了五天,我怎么能出尔反尔。时刻监控他的情况,尤其是脑电波。”

    挂断电话后,霍普金诺顿坐在一边,盯着K3098的数据发呆。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盯着的了,时间过去好几次,脑电波已经没有什么明显的特殊变化,就算是再观察也一样。

    但他的想法还没转完,就忽然发觉松田阵平的脑电波出现了一丝异常。而监控中,卷发男孩也骤然攥起手,身体抽动了一下。

    “hagi!你小心一点。”

    刚刚一辆摩托车横穿过马路,恰好和萩原研二身边擦过。而萩原研二这家伙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没看着就要往前走,惊得松田阵平猛一伸手,把他拽了回来。

    “你这两天都在想什么啊?总是心不在焉的。”松田阵平看见人没事,悬着的心放下,才没好气地说道。

    “抱歉抱歉,这不是明天就放寒假了,我在想新年礼物要送什么。小阵平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没有,我不需要。”

    “快说一个!”

    “那就……初诣不要叫上我一起去了。真的很挤啊,那么多人去神社参拜,去年我们排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队。”

    “不行,一定要去,而且我们还要在除夜晚上就去。”

    “哈?为什么?”

    “因为有个笨蛋特别担心你的身体,说一定要让你赶上第一波参拜去许愿和抽签。”

    已经抽条的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松田阵平,然后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

    “喂!”松田阵平往后仰了仰。

    萩原千速咳了一声,移开目光,“总之,松田叔叔也会和我们一起去,我们早点出发,不然真的要排三个小时的队了。”

    松田阵平很想说点什么表示抗议,但话到嘴边又还是咽了下去,最后乖乖地跟着大家踩着除夕夜的钟声,前往附近的神社。

    结果还是这么多人……

    看着神社前面漫长的看不见头的队伍,卷发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坐在卡拉斯号顶层窗边的BOSS翻过一页书,听见哈欠声,抬头望过去,结果恰好和霍普金诺顿先对上目光。

    “不是我。”习惯熬夜的霍普金诺顿相当清醒。

    “我知道不是你。”

    年轻的男人看向房间中的另外一人,霍普金诺顿也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卷发少年正窝在沙发上,身上披着一条毛毯,即使在温暖的室内,露在外面的手指依然苍白泛青得毫无血色,神色平淡中带着轻微的倦怠。

    他略微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茶几上的一堆不知道原型是什么的金属零件,有些漫不经心,又仿佛正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索。

    自从前几天从禁闭室出来后,K……白兰地似乎安静了许多。

    霍普金诺顿盯着他看了几秒,脑海中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但他还来不及整理心中复杂的思绪,卷发男孩已经注意到两人的目光,懒洋洋地抬起头,

    “为什么看我?”

    他问的是boss。

    这也是让霍普金诺顿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之一。

    他本以为因为禁闭室的事情,白兰地起码会对boss更多一点惧怕敬畏,起码不会像之前一样毫无顾忌了。

    但事实上,白兰地的态度和之前根本没什么区别,仿佛那五天的痛苦没能在他心里留下一点不满的刻痕。而boss对这件事也似乎毫不意外,只是这几天没再给白兰地安排课程,而是让他好好休息。

    “就当做放年假了。”

    这段时间,卡拉斯号恰好在日本附近,从这里甚至能远远地看见横滨的港口。boss多年前是在日本生活,有守岁的习惯,所以难得的熬夜了。霍普金诺顿则是闲着也是闲着,重在参与。

    唯独白兰地,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态,在晚餐后也留下了。

    霍普金诺顿有些好奇,而boss则是合上手中的书,说道:“白兰地,守岁结束了,你不去休息吗?”

    被点名的松田阵平默然。

    他留下来当然是因为得知了boss打算守岁,但不是为了和对方拉近关系。

    而是他觉得,既然boss很可能是乌丸家族的人,那日本的新年对于对方来说,也算是一个特殊的节日。也许这时候,他的态度能和往常不同,露出一点破绽。

    但松田阵平没留下半小时,就开始自我反省,他觉得这个行为毫无意义而且无聊,比和hagi在神社外面排队等着参拜还要无聊。

    霍普金诺顿看见卷发男孩脸上露出一丝纠结和后悔,然后又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他慢吞吞从沙发上站起身,“我去休息。”

    霍普金诺顿:……

    该不会白兰地只是想体验一下守岁?但一直到待到午夜,发现什么感觉也没有,所以觉得这种行为不能理解吧。

    他正想着,卷发男孩已经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看向boss,他居然真的问出口了:

    “守岁对您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什么意义。”年轻男人悠然地说,“这只是一种习惯,就像是你刚刚没打算拼出什么,却还是把零件摆满了我的茶几一样。”

    松田阵平:……

    他默不作声地走回去把零件收起来。

    “我要回去休息了。”

    走完了参拜上香许愿一系列流程后,松田阵平对萩原研二大声宣布。

    结果被萩原研二死死抱住胳膊,“不行,小阵平,你还没去抽签!”

    “松手,这种有什么好抽的。”

    “可是都已经到这里了诶。”

    萩原千速不忍直视地绕过他们两个,然后再绕开在一边看热闹甚至拍照的自家父母和沉默站在一边的松田丈太郎,第一个跑去抽签了。

    她看见写着“吉”字的签文,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见萩原研二在一边念叨:“六十七……六十七。”

    萩原千速抬手一指,“在这里,是你的还是阵平的?”

    “小阵平的哦。我的已经找到了,是大吉。”

    萩原研二转过头回答的时候,一只手先于他拿到了签文。

    萩原千速顺着手臂向上看去,穿着羽绒服的卷发少年一脸不耐烦地打开签文,神情忽然怔了怔。

    “小阵平,我也要看。”

    萩原研二伸手去够,结果卷发少年迅速把签文挡在身后,抿了抿唇道:“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但那浮光掠影的一瞬,让萩原千速迅速捕捉到了上面的内容。

    【第六十七凶】

    枯木未生枝,独步上云岐;

    岂知身未稳,独自惹闲非。

    第129章

    最后, 萩原研二还是凭借着已经扩大到三厘米的身高优势和可怜兮兮的耍赖抢到了松田阵平手里的签文。

    感觉到手上拿着的东西被拽动的瞬间,松田阵平下意识松了手,刚拿起的金属零件掉在了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霍普金诺顿抬头, 看见卷发男孩站在茶几前, 抬起的手顿在半空中, 神情有些怔然。

    已经重新拿起书的boss头也未抬地问,“怎么……”

    “怎么会这样……”

    两道声音交叠在松田阵平耳边。

    灯火通明的神社中,萩原研二看到签文上的内容后,淡紫色的眼睛中露出几分无措的茫然, “小阵平……”

    同样灯火通明的船舱顶层,boss投来审视的目光,“身体不舒服?”

    “……没有。”松田阵平眼前的景象近乎重合。

    他轻微晃了下头, 半蹲下捡起地毯上的金属零件, 轻微的阻力和萩原研二的声音一同出现。

    萩原研二抓着签文,不肯让松田阵平拿走, 口中不满地嘟哝:“要是我和小阵平换一下……哎呀,姐!”

    “这种时候应该说都不要抽到凶吧!”萩原千速收回打在萩原研二头上的手,一把将签文抢过来, 却也没有还给松田阵平:“不要相信这个,我去年不是也抽到了凶,现在还是好好的。走,去把它系在树上。”

    “走走走, 我们快去。”萩原研二拉住他手臂。

    “诺顿, 带他去检查……”boss端坐在沙发上开口。

    “不用。”松田阵平忽然出声拒绝, 引来萩原研二的疑惑。

    卷发少年闭上嘴,自己也露出一丝迷茫。

    霍普金诺顿向他走来。

    “不用, 我没事。”松田阵平对着boss重复道。

    “小阵平,你是不是不舒服?”

    “白兰地,不要撒谎。”

    松田阵平的眩晕感越来越重,卷发少年在萩原研二担忧的目光中闭了闭眼。

    他咬住嘴唇,又松开:“我忽然有点头晕。”

    霍普金诺顿在boss的示意下走过来,手指按在他脖颈处感受了一下脉搏。萩原研二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

    “怎么样?”boss问。

    “好像没发热。”萩原研二道。

    [你怎么了?]希拉疑惑地在他心底出声。

    “我……”

    他引来了四道目光,和一道心底的倾听。

    松田阵平闭上嘴,进行单线求助:

    [希拉,有没有办法让我分清两边的情况。]

    希拉疑惑地问,[你上次不是很快就适应了?]

    [这次总觉得不太一样。]松田阵平也相当头痛。

    之前在禁闭室里,他几乎完全将意识转移到神奈川那边,结果从禁闭室出来后,他就感觉之前一直存在的某种鲜明的界限模糊了。

    当时松田阵平还没有在意,只觉得像是回到最开始,只要重新习惯就行。

    但没想到,卡拉斯号正好到了日本附近。

    也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近,还是单纯因为时间气候作息一致,忽然提升到了噩梦难度。

    过去虽然也有反应错误的情况,但始终在松田阵平可控的范围内,类似于走神不小心拿倒了筷子,只要仔细看就绝不会分不清。

    现在却仿佛闭着眼睛走不规律变化的迷宫,哪怕不断摸索并且记忆道路,正确率依然不能提高。

    为了避免被发现问题,他这段时间少说少动,想趁着boss给的休息期努力适应一下。

    结果适应成了现在这样。

    此刻他承受着四道意味不同的目光,心里的后悔多到可以把萩原研二扔进去游泳。

    [我可以帮你在两边各设置一个……坐标点,用来帮你稳固你的意识。]

    希拉斟酌着说,[但是我也没有做过,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坐标点最好不属于你本人,并且与另一边毫无交集,并且足够稳定,它可以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也可以是一个具体的事物。]

    坐标……

    松田阵平忍住眩晕抬起头。

    boss终于放下书,站起身向他走来。

    “白兰地。”

    萩原研二担忧地注视着他。

    “小阵平?”

    [称呼。]松田阵平加上了限定条件,[由boss喊出的白兰地和萩原研二喊出的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不会见到“白兰地”,boss也不会见到“松田阵平”。

    他们永远不会有交集。

    在他说完的刹那,世界像是被重新划分界限,意识与感官被分割又被相融,如白天与夜晚、日出和日落,清晰得一目了然,

    “你们俩个盯着我看干什么?”松田阵平感觉脑海中莫名的沉重感突兀散去。他只稍微迷惑了一下,就主动从萩原千速手里接过写着[凶]的签文,绑在树上。

    “刚刚忽然头晕了一下,现在没事了。”

    卷发男孩把霍普金诺顿的手拍开,仰头看向走到他面前的年轻男人,“我不想去检查了。”

    boss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评估般的审视,片刻后轻轻颔首,“下不为例。”

    松田阵平得到允许,离开顶层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第二天早上,挂钟的时针指向10点,就再次被boss叫到了顶层的。

    他收到了自有记忆以来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份新年礼物。

    一个活人。

    前研究所负责人,巴伦弗朗斯。

    他听见男人不疾不徐的声音:

    “我把他交给你处理。”

    穿着米色羊绒衫的卷发男孩低下头,注视着被粗暴地扔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嘴被堵住,双手被反绑在背后,棕色的鬓角不断渗出黏腻的汗水。

    中年男人要比他高起码三十公分,需要他仰着头才能看清,但却只能蜷缩在他脚下,拼对他投来求饶的目光。

    “要听听他说什么吗?”boss坐在红木书桌前,不疾不徐地问。

    “不了。”

    松田阵平站在书桌前,举起枪,枪口对准中年男人的额心。

    “砰——!”

    鲜血汨汨流出,顺着八层档案室里的金属架边缘向前蔓延,最后染上松田阵平的鞋底。

    已经十四岁的卷发少年穿着黑色皮衣,沉静地低头,在模糊失真的画面中看清了地上的血痕。

    “砰——”他又补了一枪。

    伊森本堂刚从卡拉斯号八层的电梯里出来,就听见走廊尽头传出连续两声沉闷的枪响。

    这是半个月里第几个了?

    黑发蓝眸的年轻人神情略有些沉重,但自从前几天的大清洗开始,船上大部分人的表情比他严峻得多,他完全算不上特殊。

    因此,哪怕他一个陌生面孔出现在八层,大多数人看见他只是匆匆掠过一眼。就就麻木地移开目光,继续整理文件。

    不过当他步伐不停地越过八层的重重房间,继续往尽头走去的时候,不少人的目光都变了。

    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行走的尸体。

    伊森本堂一律无视,走到最尽头那个故意敞开着门的房间。

    还没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他脚步顿了顿。走进去正要把门关上,却被一道冷淡而干哑的少年声音阻止了。

    “开着,让他们听清楚。”

    “……Boss有消息过来。”

    虽然不是什么十分隐蔽的消息,但是在这种时候,还是尽量保密的好。

    伊森本堂背对着对方解释了一句,哪怕对方没有立刻回应,他违背令关门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即使房间里那个十几天里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的卷发少年的枪还拿在手里,随时能对他射出一发致的子弹。

    但一直到他转过身,那个靠在档案架上的卷发少年都没有做出其他的动作。

    伊森本堂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因为他知道对方不会开枪,从一年多以前,那个被他从美国边境带到墨西哥,又亲手杀死龙舌兰的少年答应他保下一些无辜的人时,他就知道了。

    所以当这次他听到一点关于卡拉斯号的需要填充一批基层成员的风声后,找到机会主动上了船。

    这件事情本来轮不到曾经为龙舌兰做过事的他,但是伊森本堂却有一个极大的优势。

    他说,我曾经见过白兰地。

    当时听见这句话的那个负责人的眼神让伊森本堂明白,倘若他最后不能留在船上,也绝不可能活着下来。

    但这也是他潜入这个组织两年多以来,唯一一次有机会接近组织高层的机会。

    伊森本堂选择冒险,幸运的是,白兰地真的还记得他。

    一个照面的时间,他就从被带上来的几十个普通成员之一,变成了白兰地身边的助手。

    也是那时候,伊森本堂才知道,一直到他来的前一天,组织boss都始终留在卡拉斯号上。

    他和这个神秘而庞大的跨国犯罪组织的首领,居然只有不到24小时的距离。

    但是现在,因为前段时间卧底……他的同行被发现的事情。这艘船上除了白兰地,已经没有活着见过那位boss的人了。

    虽然十分失落,但伊森本堂也没荒废时间。

    这几天,他打听到了许多关于白兰地的信息。

    天赋异禀,年仅14岁就被那位先生予以重任,负责整艘卡拉斯号以及上面的一切关系网络。

    敏锐冷酷,亲手抓住一个潜伏多年的卧底,并将对方当场枪杀。

    还有……性格暴戾,疑似精神异常。

    伊森本堂无声地叹息,绕过地上还温热的尸体。

    少年略微掀起眼皮,目光扫过他,那双幽深混沌的暗青色眸子,提醒他在心底划去了疑似。

    “你的药呢?”伊森本堂问。

    “用不着,你直接说。”少年依旧依靠着冰冷的金属架,垂眸摩挲着手上的枪。

    “你把贝尔摩德大人放在了卡拉斯号的黑名单上。”

    “一年前我就想这么做了。”少年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直接喊她代号。”

    “你是我的人,除了boss,不需要对任何人加敬称。如果谁有异议,让她来找我。”

    伊森本堂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他的桀骜和旁若无人,但真听他说出这样直接得罪全部代号成员的话,头还是隐隐作痛起来。

    “包括朗姆?”

    “嗯。”

    “……”伊森本堂沉默地点头,当做答应了。

    派系之争对吧。

    真的是派系,不是小孩子赌气对吧。

    他说:“黑名单的事情,你可能需要向boss解释一下。”

    “还有……”

    电话里,半个月前彻底离开卡拉斯号的boss徐徐开口,声音依旧平稳,话里的内容却让松田阵平的喉咙瞬间紧绷干涩。

    “白兰地,一年半以前,有一群实验体从K研究所逃出来了。”

    “你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吗?”

    第130章

    卡拉斯号顶层客厅的窗边, 松田阵平抓着手机的手指骤然绷紧。

    半晌,他声音冷静地说,

    “研究所对外的路只有三条,前面两条都被我看住了, 如果他们真的跑出去了, 那就只能是从武器检修人员的出入口离开的。”

    “你最后也是从同一条路离开的。”

    手指上残留的血腥味忽然鲜明了起来, 松田阵平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低声说:

    “我出来的时候,外面没有任何痕迹。”

    “那你觉得,他们是自己离开的, 还是有人帮了他们?”

    松田阵平目光落在窗外的海面,平稳地说:

    “实验体除了我以外,全部都行动受限, 连正常的两个出入口都未必知道在哪里, 更不用说准确地找到被隐藏的出入口了。一定有人帮了他们。”

    螺旋桨排开水浪,连带着日光也被搅碎, 在泡沫上摇摇欲坠地浮动。

    电话那边,boss继续问:“你真的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吗?”

    “白兰地,你能发现霍普金诺顿的问题, 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疏忽。”

    霍普金诺顿这个名字一出现,松田阵平死死地抿紧唇,无声而急促地呼吸了几下。

    房间里血腥味仿佛越来越重,瞬间糊住了他的嗓子和鼻腔。

    就像是半个月前, 他亲手杀死霍普金诺顿的那天。

    松田阵平闭了闭干涩的眼睛。

    伊森本堂站在房间的角落, 注视着少年的背影。

    他听见白兰地反驳道:

    “我没有疏忽, 我在爆炸前最后10秒才从出口出去。”

    伊森本堂听得心中一跳,随即心情愈发复杂。

    仅凭一句话, 他都可以想象出那是多危险的境地,但白兰地态度却如此轻描淡写,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一样。

    “如果帮他们的人没有一起跑掉,那就是研究所活下来的那一批……巴伦弗朗斯手下的研究员都在您那边,不是他们就是霍普金诺顿。要不然就只能是我了。”

    卷发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略显低沉像是不太高兴。似乎那边说了什么,他的语气克制了一些,但依然压抑着不满,内容也更加不顾忌自己:

    “我也可以接受审讯,我现在就可以下船过去。”

    又是一段沉默的倾听。

    白兰地再次出声,“也就是说,您要把这次任务当作给予代号的考察任务。谁这么特殊,需要您亲自安排?”

    伊森本堂凝神,听见了一个据说已经空置了多年的代号。

    琴酒。

    “是组织内的新成员吗?”伊森本堂问。

    “不是,应该是训练营的。”白兰地站在顶层上的停机坪,双手插在皮衣的兜里,任由海风浮动,他蓬松的卷发,“是独属于boss的训练营。”

    伊森本堂的目光闪了闪,还想再问,却已经听到了一阵直升机的轰鸣声。

    这是专门来接白兰地的直升机。

    等直升机下降后,他看见这个据说一年多都没有离开过卡拉斯号,过去也没有独自出行的经验的卷发少年毫不犹豫的往前走去,莫名的有些担忧:

    “你单独一个人没问题吗?”

    松田阵平:……

    他看了一眼直升机上的驾驶员和配备的服务人员,又默默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叫坪内森的男人。

    很想知道坪内森是怎么睁着眼说出他一个人这句话的。

    “好好看着卡拉斯号,谁不听你的,可以直接处理。”最后他只好这样说到。

    穿着皮衣的卷发少年态度看上去极为冷漠,而说话内容中的肃杀意味,更让下来迎接他的普通成员都僵了一僵,走过来的步伐都

    也轻了几分。

    但松田阵平并没有注意,即使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不觉得坪内森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毕竟坪内森能在他杀了龙舌兰之后。冒着生危险请求他放过一些无辜的人,他的人品比起其他组织里的人还是有一点保障的。

    但这样想的话,坪内森是不是有些过于……松田阵平踏上直升机的动作微微一顿,脑子里回荡起霍普金诺顿曾经说过的话。

    “想要潜入的更深,你就要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黑暗中的生物。”

    “可就算是最顶尖的特工、卧底,也未必能保证自己每时每刻都毫无破绽。”

    松田阵平垂眸,克制着自己回头看一眼坪内森的想法,继续走上直升机。

    等待直升机落下的时间里,黑泽阵擦了两遍枪。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他将自己的伯莱塔手枪重新插回大衣掩住的腰间后,又开始保养一架半自动步枪。

    他此刻坐在一辆半新不旧的汽车里,虽然他到今年才到美国大部分州正式申请驾照的年龄,但实际上这几年他早就不知道开车跑过多少地方。

    比起走麻烦的流程,去考一个货真价实的驾照,办假证就快多了。组织在这方面还是相当可靠的,起码他用过那么多次,都没出现过任何问题。

    这次黑泽阵和往常一样,照样要求后勤准备了假身份、证件,查不出来来历的车和枪,然后就开始到约定的地点等待他的同行者。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但黑泽阵并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依然冷静的擦拭枪部件。不久后,最后一点光落了下去,夕阳彻底被地平线吞没。

    在由明乍暗的光线变化中,黑泽阵的眼皮都没有稍微颤动一下,给枪械部件上油的动作依然精确、简洁。如果这时候有目标出现在他的车前,他甚至可以在零点几秒之内拔枪射击,并且准确的中目标。

    因此,他此刻甚至还能分心思索着白兰地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离开训练营之前,在过往的无数次任务中,他已经听过了这个代号不止一次。

    这个名字一般都在某些特殊任务的情报中。但整个训练营,除了教官也只有任务成功率高达98%,距离代号成员只有一步之遥的他有资格翻阅。

    研究所爆炸。

    单杀代号成员阿涅霍。

    单杀前组织高层龙舌兰。

    卡拉斯号大清洗。

    黑泽阵查阅过不少情报,却从来没在普通任务中看到过这个颇为神秘的白兰地的身影。但凡是白兰地出手的任务,要么死的是地位极高的大人物,要么就一个不留。

    非常的狠厉果决。

    黑泽阵在心里慢慢刻画出一个资历极深、深受信任且能力不容小觑的成年男性的形象。

    然后。

    直升机的的轰鸣声越来越近,黑泽阵抬起头看见了一个……

    比他还小几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