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妍亦察觉得到一旁女修极古怪神色。


她未曾当真继承原身得记忆,此刻谨慎的不好说些什么,使自己面上保持一种欲语还休可供无限解读的个人表情。


淳于清眼眶微热,甚至可以说有点热泪盈眶。她心里生出一缕微酸感动,可这缕感动跟虞妍并没有半点关系。


从前虞妍金尊玉贵,身为云浮宫少主什么都有。小美女虽十分可爱,却终究不过是供人玩乐狸奴。为了讨好卫九思,虞妍便舍了自己的猫。


如今虞妍已是千夫所指,是世人口中险恶奸诈之人,人人都对她进行唾骂,个个都跟她划清界限,就连亲妈也不肯搭理她。


人前,只有被她扔掉的狸奴会跑去跟旧主撒娇亲近。


淳于清深深呼吸一口气,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世间纷纷扰扰,幸好还有狸奴这种可爱的生灵,使人觉得世界充满了希望。


虞妍一边暗暗观察淳于清,一边用手指捏捏小美女的粉红肉垫!小美女是一只温顺的狸奴,虞妍捏它粉红肉垫时,它特意收起了爪子尖,不至于划破虞妍的肌肤。


淳于清走过来时,看守虞妍的刑台弟子纷纷行礼。盖因为淳于清年纪虽轻,辈分却极高,又出自宗氏一门。


但淳于清也知晓礼数,亦有回礼。


眼前淳于清走近,众人目光顿时落在了虞妍身上。


追雪鸾车里的宁玉瑶也小心翼翼将车帘拉开一条缝,小心翼翼打量。


宁玉瑶看着虞妍时,忽而吃了一惊。


九龙白壁车巨大而奢华,虞妍抱着狸奴轻巧的坐在车头,宛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她面颊苍白,宛如一枝病梅,如今妆容精致,额心点了嫣红梅花妆,于一片清白雪润中染上一抹殷红。


云浮宫少主本就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如今既纤弱,又艳丽,竟似让人移不开眼。


宁玉瑶的心头忽而轻轻一颤,眼前的虞妍并不是她所想样子。


一个月前,沈月尸体被发现时候,那时虞妍自然是百般抵赖。


等种种证据被翻出来时,卫九思当场跟她断绝关系,不肯再收虞妍为徒。彼时虞妍跪在地上求恳,那样子涕泪直流,沾染尘埃,当真是狼狈不堪。眼见卫九思不肯原谅她,虞妍又变了脸色,她本性暴露,好似泼妇一样辱骂自己,将种种匪夷所思的罪名安在自己身上。


那时候宁玉瑶愤怒之余,还觉得眼前的虞妍有那么一丝可笑。


初见时候的惊艳以及自惭形秽也是荡然无存。原来这位云浮宫少主也不过如此。


高贵的只是虞妍出身,而不是虞妍本人。


可是现在,虞妍却并不像一个月前那般狼狈了。


她并未如宁玉瑶所设想那般惊惶不安,狼狈之极。


宁玉瑶微微一怔,忽而有些失望。


淳于清亦有些惊讶,此刻她已走近虞妍,一瞬间,淳于清的眼底亦流淌了一缕复杂。


还未及淳于清开口,蓦然一缕压迫寒意掠至众人身侧,竟使在场众修士齐齐打了个寒颤!


安静是不约而同的。


半空中,一行人驭器而过,却似与居于灵域的仙盟修士大不相同。灵域各派修士门派正装虽各有不同,但大抵是以清灵秀雅风格为主,就追求一个飘然仙人之姿。


可如今这行修士个个着墨色玄衣,面覆面具,观之极之妖异。他们大抵修为不俗,身上血腥味颇重,予人以一种极强势的压迫感。风呼呼吹拂而过,那些修士玄色衣衫却沉沉静静,没有半点摆动。


他们只是途经此地,无意进入刑台吃瓜,反倒向仙盟盟主裴玄贞所在的天柱峰飞掠而去。


给他们带路的是九玄宗的清月长老,面对这几个“客人”,竟似有几分诚惶诚恐。


观其服色,有眼尖的修士已经认出这一行人身份。


是鬼月宗的寒血卫!


那是晏悲道麾下最精锐修士组成的大杀器,传闻杀敌无数,个个修为极之精深。这其中随便一个普通侍卫,放在寻常门派就是长老甚至门主级别。


众人先听传闻,再见实物,这实物好似比传闻还要凶恶几分。


虞妍怀中的小美女也不觉生出了几分恐惧,哆哆嗦嗦的往虞妍怀里靠。


虞妍垂头,心疼安抚受惊的猫咪,忽而间却生出一缕被人窥视感觉。


她只觉一道目光探入了自己神识,一瞬间,自己竟似能窥见几分对方情绪。


那仿佛骤然打开一扇门,然后瞬间狂风吹拂,一时竟觉对方情绪极致尖锐,铺天盖地呼啸而来。


那个人,好似极激动?他似在狂喜?对方仿佛有些熟悉?


若非虞妍神识有剑仙之强,恐怕接触的那一瞬间,就已抵受不住晕倒。


蓦然,潮水尽褪。


那人已经收敛神识,悄然退去。


虞妍不觉抬头望去,却见那些鬼月宗的修士已飞远。


她估摸着那人就在鬼月宗的寒血卫里,却不能分辨那人究竟是谁,又为何会如此?


这时虞妍才发现自己方才竟微微失神。


她蓦然闭上了眼睛。


方才那种感觉似也并不是害怕或者恐惧,而是情不自禁随同对方而激动。不知为何,她竟隐隐觉得对方并无恶意。


那是一种极玄妙的感觉,虞妍也说不上。


伴随那些鬼月宗修士渐渐飞远,在场修士终于也是渐渐回过神来,也喘回一口气。


淳于清亦是如此,她盯着虞妍怀中狸奴,不觉轻轻咳嗽了一声。


虞妍也赶紧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也觉得眼前仙子眼神颇为古怪。


淳于清看着虞妍,就好似虞妍是个渣男,还是需要追妻火葬场,对小美女跪下来认错那种。


虞妍虽品不出淳于清的真意,却亦暗暗觉得古怪。


她试探:“你的猫?”


淳于清唇瓣轻轻动动,说了声是,然后从虞妍手中接过。


周围众人被方才鬼月宗弟子气势所慑,竟无暇留意这处。


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淳于清已经轻飘飘回到追雪鸾车之上,竟似让一场好戏雷声大雨点小。


那些鬼月宗修士已走远,宁玉瑶方才揉揉自己发凉的手掌。


她修为浅薄,心神不宁。


想到近几日发生之事,宁玉瑶忍不住想难怪仙门各派对鬼月宗是忌讳莫深。


这鬼月宗,真是深沉得可怕!


别说自己显得极之渺小,哪怕是师兄甚至师尊,仿佛都是望尘莫及。


想到那日魏舟徒劳无功受伤,宁玉瑶心脏砰砰跳了两声,竟不觉更为紧张。


这时节,她却听到淳于家剑侍素梅说道:“说到底,小姐心里还是记挂虞少主的。”


宁玉瑶闻言一惊,蓦然回过神来!


怎么可能?


自从知晓虞妍真面目,魏舟师兄与卫师尊都对她唯恐避之不及,不肯沾染半点。淳于师姐早与之决裂,哪里还能有什么情分?


淳于清亦说道:“如何可能?”


素梅叹了口气:“自从听虞少主获罪,你便翻阅卷宗,将她案情翻来覆去翻阅,足足看了三日。”


淳于清并未言语,只静了静。


“往日里,小姐素来只重案情分析,从来不去斩仙台凑热闹。今日还特意带上狸奴,本也有相送之意。毕竟是,相识一场。”


然后宁玉瑶听到了淳于清应了一声是,使得宁玉瑶眼波一颤。


然后淳于清唤她:“玉瑶——”


宁玉瑶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未来得及收敛面上神色。


淳于清温声说道:“纵然我曾与虞少主有旧交,但她既犯下杀人重罪,自然应该罪有应得。她受自己秉性所累,应该负起这样责任。”


宁玉瑶轻轻应了声是,顿时流露出安心放松之色。


她心里却没有如面上那般释然,袖里的手掌悄悄握成一个拳头,指甲狠狠掐着手心。


一缕锐痛之意这样涌来,仿佛这样方才能压下宁玉瑶心头一缕焦躁。


她忽而发现虞妍拥有得实在太多,淳于师姐表面上极厌恶虞妍,实则心底对虞妍殊为关切,甚至是恨铁不成钢。


云浮宫宫主闻蝉对虞妍百般宠爱,这次视而不见也是迫不得已,想来心中定然是难过之极。


她新拜的师尊卫九思呢,甚至,魏师兄呢?


虞妍实在拥有得太多、太多了——


多到这位虞少主有无穷无尽的机会可供挥霍,只要稍稍肯回头,就能如愿以偿。如果不是这次虞妍犯下重罪,她绝不至于万劫不复。


想到了这儿,她更恨虞妍害死沈月,急切的要虞妍付出代价。


宁玉瑶想,无论这位虞少主有多少机会,也不能轻贱另外一条性命。


虞妍的鸾车在刑台弟子护送下到了斩仙台,她轻巧从马车上下来之际,便觉若干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倒是并不畏惧,目光逡巡,这么扫过了在场修士。


虞妍也见到了魏舟,虽然她并不认得魏舟,不过她听闻魏舟天赋极高,刚入九玄宗就被赐含光剑。


凭剑识人,虞妍也认出传说中的男主角。


少年白衣俊美,不过虞妍目光轻轻扫过,竟生出不过如此的感觉。


她也不是个喜欢品评别人样貌的人,主要是有个期待值。自己重生在这具身躯上,听得最多的就是原主对魏舟的痴恋,这份痴恋的合理性源于魏舟的颜值。


直到今日她终于见到传说中的魏舟,对方白衣俊美,确实也生得极英俊,可是与虞妍想象中却不大一样。


她听别人提及稀世之俊美,第一反应便是当年晏悲道模样。


虽不知道如今晏悲道为什么隐隐有修士界大魔头的趋势,但当年虞妍也是与他并肩作战过。那时晏悲道伤重之余揭下面具,他面颊还沾了一点血,虞妍也还记得那时骤然一见的冲击力。


从此别的美人儿只作寻常。


虞妍好奇看了魏舟两眼,就收回了目光,心里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魏舟望向她时,虞妍已经望向了别处,使得魏舟蓦然握紧了剑柄。


然后魏舟手指一根根松开,来到了宁玉瑶身侧。


一片温软的手掌急不可待的去握住了魏舟手掌,使得魏舟侧头,对宁玉瑶温和一笑。


时辰将近,本来这桩案子乃是灵域关注度极高大事,可审问却迟迟未开启。


众人心生疑窦之际,却见九玄宗的灵峰长老匆匆而来,向众人宣布:“有贵客来灵域,盟主有令,延迟三刻审问此案。”


为防在场修士无端猜测,怀疑仙盟高层特意包庇虞妍之类,灵峰长老当众补充:“贵客来至于鬼月宗,骤然前来,盟主也是加意上心。”


鬼月宗三个字好似有什么魔力,顿时压住了在场的喧哗之声。


就连宁玉瑶脸上浮起的也是惊恐而不是怀疑。


若是鬼月宗弟子,便算是这桩闹得沸反盈天的杀仙侍案,似也可以迟一迟。在场诸多修士,竟无一人敢有异议。谁也不敢多说几句,生怕人家鬼月宗的修士生出误会。


虞妍倒是无所谓,她沉得住气,只轻飘飘好似一片小羽毛样坐在九龙白璧车前等候。她眼观鼻,鼻观心,却不由得想到方才路过的那些玄衣修士,那时候被人认真盯视的感觉似乎并不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