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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小姑姑(修

    难得在京城过年,之后的几天,苏长河他们也没闲着,他们得去关系亲近的人家拜年。

    比如苏长河这边的庄教授,老头打从他进校就拿他当亲传弟子看待,苏长河一向尊师重教,过年当然得去看看他了。

    还有他闺女的老师,拢共没上几年学,老师还不少,从第三中学的梁校长、班主任,到两位“wen”教授,再到研究所的季教授等等。

    最后就是蕙兰同志这边,她是隋教授最小的徒弟,上面八个师兄师姐,平时大家都忙,过年了难得有时间,怎么也得上门看看师兄师姐吧?

    也就是她这些师兄师姐不全在京城,要不然,初五之前,苏家的亲朋好友还走不完。

    在马蕙兰的二师兄家,他们还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主要是苏月意外。

    她看着面前的人,十分惊讶:“庄宇学长?”

    庄宇也很惊讶,家里人说,今天爷爷的小师妹过来,对于他爷爷的这位小师妹,他也听说过,据说是爷爷的老师隋教授主动收的。

    隋教授身份不一般,战争年代她救过很多人,上面的领导甚至开国将军都被她救过,早年间,一号大领导还亲自表彰过她。

    除此以外,她培养过很多医学生,这些医学生走上岗位,其中的不少人都成为了医学界的中流砥柱,比如他爷爷就是京城一所医院的院长。

    隋教授的地位可想而知。

    那十年,十分混乱,隋教授因为以前出国留过学,也被人盯上了,但是还没等人出手,那人就被摁下去了。

    其他人也就知道了,别看隋教授只是一个老太太,却坚决不能碰。

    这些年也有很多人想方设法想成为隋教授的徒弟,但是隋教授谁也没收,外界都传言她老人家不打算收徒弟了。

    谁也没想到她老人家在今年突然又收了一个徒弟,还正经行过拜师礼,对外宣布,这就是她的关门弟子。

    庄宇的爸妈也是医学界的,他听他们说过,说外界对隋教授的这个徒弟十分好奇。

    他爷爷在家也经常提到这个小师妹,说她天赋高,且勤奋,是个天生做医生的好料子。

    他爷爷性格刚正,他爸他叔伯们在外面也是有名的医生,在他爷爷嘴里就是不成器的,对这个小师妹的评价却这么高。

    庄宇也难免好奇,但他家没跟爷爷住一起,他又一直在研究所,以致于一直没见过他爷爷这位小师妹。

    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吓。

    他爷爷的小师妹竟然是苏月的妈妈?!

    大家都看向两人,庄宇的父亲问:“小宇,你们……认识?”

    庄宇缓缓点头:“嗯,苏月学妹是我研究所的同事,我们在一个项目组里。”

    这下轮到庄家人惊讶了,他们不由打量起苏月,这么个小丫头是他们家庄宇的同事?

    庄家三代人都是从医的,算得上医学世家,庄宇是个例外,跑去搞研究去了,但谁也不能否认他的优秀。

    毕竟是年纪轻轻就能进国字头研究所的人。

    而这个苏月,老爷子师妹的女儿,小小年纪,竟然也进了研究所,还跟他们家庄宇在同一个项目组?

    庄家人可是知道他们家庄宇的骄傲的,要不是得到他认可,他必然不会这么亲近地称呼为“苏月学妹”。

    一时之间,屋子里都静了静。

    还是庄爷爷的笑声打破了这份安静:“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愧是蕙兰的女儿,一脉相承的优秀啊!”

    庄宇的父亲嘴角抽了抽,心说,您师妹和她女儿,一个学医的,一个搞研究的,这可算不上一脉相承吧?

    庄爷爷可不管这些,马蕙兰曾在他所在的医院实习过,他还看过她的手术,对这个小师妹很是满意,再加上这个小师妹和他们师兄妹年纪相差大,要是按年纪算,他都能当小师妹的爹了,因此,就更加喜欢这个小师妹了。

    得知马蕙兰他们一家今儿过来,他还特地把家里人都叫了过来,这会儿热情地给苏家几人介绍家里人。

    今儿是她妈的主场,苏月和她爸都是她妈的挂件,两人乖乖跟在后面喊人,其他人都还正常,喊到庄宇,尴尬了。

    苏月跟着她妈这边算,身份自动长一辈,她以前喊庄宇学长,干活的时候,还喊过哥。

    这会儿,额……

    比起她,庄宇更尴尬,庄爷爷却没管那些,直接道:“按辈分,你就喊小姑姑吧。”

    庄宇:“……”

    彻底裂开了。

    至于苏月:“!”跟着妈妈又长辈分了?

    一行人坐在屋里聊天,庄奶奶道:“怎么又带东西来了?上回不是送那么多东西了吗?”

    “不一样,”马蕙兰道,“上回是厂里生产的,这次是老家自己种的,自己养的,前天才叫人捎过来,带给二师兄和师嫂您尝尝。”

    庄奶奶也很喜欢她,二十来岁的马蕙兰在庄奶奶眼里就是个小姑娘。

    一个小姑娘,年纪小,天赋高,即便是骄纵些也很正常,可是这孩子却性子沉稳,为人持重,最难得的是有心。

    老头子的师妹,就算是看在老师的份上,他们也该照顾几分,蕙兰呢,从不把这份照顾当成应当的。

    他们照顾她,她也照顾他们。

    她家里儿孙工作都忙,尤其是几个儿子,单位都不在京城,平时又不常回来,蕙兰知道后,常来看他们,倒也不是特意过来,有时候路过,就上来看看。

    有时候她忙,她爱人或者她兄弟就过来,还时常送东西来,什么老家寄来的山货、乡下运来的鱼、南边出差带回来的果干海鲜。

    不在乎东西的贵重,关键是把他们放在心上。

    如果说以前,庄奶奶对老头子这个师妹是面子情,现在就是拿人当女儿了,她要是有个女儿,也未必这么贴心。

    庄奶奶招招手,示意苏月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往她兜里塞东西,苏月感受到她的动作,挣扎道:“舅妈,舅妈……”

    庄宇一听她喊舅妈,表情就快绷不住了。

    那边他奶奶还道:“舅妈给的压岁钱,乖,咱收着!”

    苏月推拒不过,只能看向她妈。

    她妈也没办法,二师兄都亲自发话了:“拿着,今年可是月月第一年来我们家拜年,不收压岁钱像什么样?”

    之后,庄爷爷又问了问其他事:“大师兄那边去过了吗?”

    “去了,大师兄工作比较忙,三十晚上都没在家吃饭。”

    “那也没办法,临床检验中心才成立,想进行国际间技术交流,还有的沟通。交通部、铁道部、民航总局、卫生部四个部门联合颁发一个文件,细节方面,又需要商讨……大师兄最近只怕天天开会。”

    “是,听大师嫂说,还熬了几个大夜,大师兄年纪夜不小了,大师嫂很担心。上次见面,我就说了,大师兄要是再这样不顾身体,我就跟老师说了。”

    庄爷爷哈哈笑:“大师兄就得老师来治他!”

    他们的大师兄正是卫生部部长,是老师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徒弟,父母都死在敌寇手中,他才十多岁,也上了战场。

    因为年纪太小,力气不够,在对敌时,让敌人一刺刀戳进了肚子里,肠子都差点出来了,是老师救了他,让他跟在后边帮忙,后来就干脆收为徒弟了。

    因为这个过去,大师兄和老师虽然差了不到十岁,却一直拿老师当母亲对待,十分尊重老师。

    大师兄那个臭脾气,也就只有老师说的话,他能听了。

    “老师呢?在你家里怎么样?前几天还给我们打电话,让我们别去拜年了,说她今年跟你回家了,也难为你们怎么把老师带回去的,以前让她过来,死活不愿意。”

    马蕙兰就笑:“家里有位老太太是老师的旧相识,他们俩作伴,天天喝喝茶听听戏,倒是正好。除夕那天还教月月拉小提琴,演奏了一曲《良宵》。”

    庄爷爷也笑了,老师能过得舒心,他们这些做学生的,也就放下心了。

    苏家一行在庄家吃完饭,便起身告辞,他们下午还有安排,没办法,时间紧,档期安排得满。

    庄爷爷和庄奶奶送他们到楼下,看着他们的背影,庄奶奶道:“现在放心了吧?”

    “放心了,放心了,还好老师今年跟着蕙兰回去了,要不然不够烦心的。”

    “你可得打好招呼,别让隋家人知道老师在蕙兰那边,省的那家不要脸的直接找上门。”

    “这我还不知道吗?”庄爷爷反问道。

    他们这些学生知道老师跟隋家人关系不好,但外人不知道,总有人看在老师的面子上,给隋家人方便。

    之前隋家有个子弟犯了事,还扯着老师的大旗,逃过处罚,被老师知道,大发雷霆,公开宣布与沪市的隋家没关系。

    隋家那边安分了一段时间,可是走过捷径的人,又怎么忍受得了道路上的险阻?

    况且隋家子弟中并没有能干的,靠着老师的关系,得以返还家产,却也只是坐吃山空。

    也因此更舍不得老师这边的关系,之前还想把一个女儿送过来,以照顾老师的名义,实则想让老师收徒。

    老师若是真的收下她了,他们这些学生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也会对她照顾几分,更不要说老师一辈子救过的人,光是这份隐形的关系,就足够隋家受用了。

    老师却不惯着隋家,压根就没同意。

    那姑娘他还打听过,和小师妹比起来差远了,说要学医,也不过是在药房干过一段时间,年龄比小师妹还小两岁,要是真有心学,这个年纪,考个医科类的大学,系统地学习,不是来不及。

    可是她呢,也没见她努力,就巴望着老师带她,隋家那位当家人还打着把她塞进他们师兄妹的医院的主意。

    真是异想天开。

    被老师拒绝后,那一家子又想出了新招,今年过年,一大家子在老师那位侄子的带领下,齐齐赶到了老师在京城的住宅,在外面哀求,就差跪下了,说来请老师回家过年,还拿老师的父母说事。

    得亏老师跟蕙兰回去了,要不然又得受一回气!

    这事他们几个师兄妹联手瞒下了,没让老师知道,他寻思着,还是得让老师在蕙兰家多住一段日子,等等他们给老师换个房子。

    第192章 喝喜酒

    初六是个好日子,马老太太偷偷请人看过,大吉大利,最重要的是宜嫁娶。

    马向东的婚事就定在初六。

    这日一大早,天还未亮,老马家的灶就烧了起来,烧水的烧水,熬粥的熬粥,炸果子的炸果子。

    老马家两口灶都不够用,王春凤就领着一干媳妇在苏家厨房忙活起来。

    今儿老马家摆了整整十桌,每桌八个菜,这可是不小的工作量,从昨儿就开始忙活起来,苏家的杂物间支着凳子,上面放着一个个装着各种肉菜的盆。

    木盆比脸盆还大,苏长河去杂物间看了一眼,瞅见那堆满肉的盆,心道,老太太这回可是大出血了。

    今时不同往日,家底丰厚,又是最后一个还没成家的儿子结婚,马老太太很舍得,彩礼给了整两百,还有两床新弹的棉花被,两身新衣裳,以及什么三转一响三十二条腿,老太太表示那都不是事儿!

    还是马向东和许三妞商量了不要缝纫机和收音机,这两样也用不上。至于手表,三姐和三姐夫送了一对,说是给他们的结婚礼物,还是外国牌子的,这东西有一个就够了。

    自行车暂时也不买,等回京城再买,结婚后,许三妞就不住宿舍了,住老马家的屋子,以后上下班可以骑个自行车,还能顺便把白红梅带着。

    马老太太随他们,反正这部分钱他们出,至于买不买,怎么买,由着小两口商量。

    老四结婚有三转一响,老大老二结婚时,家里条件困难,没那么多讲究,马老太太一碗水尽量端平,这次也给两个儿媳妇补了一份钱。

    除了这些常规的东西,还给老四和新媳妇分了京城的一间屋子。

    不止老四两口子有,其他几房也有。

    谈婚事之前,马老太太就召集全家开会,连远在部队的老二也没落下,他远程参与,反正亲妈做决定,他也没啥提出意见的机会,知道个结果就不错了。

    会上马老太太就表示,京城的两间平房,一共六间屋子,四房一人一间。

    马蕙兰就道“妈,我们不用,我们在京城有房子……”

    “不行,你们有是你们的,这是娘家给你的屋子,不能让你们回娘家住一晚都没地方。”

    马老太太很清楚,他们家有今天靠的是谁,说句实在话,要是没有女婿,他们家现在还在乡下地里刨食呢,还买房子?

    这个家,论贡献,闺女和女婿贡献最大,就得给他们分一间,他们住不住那是他们的事。

    六间屋子分出去四间,剩下两间是老两口的,马老太太不打算分了,他们老两口手里也得攥点东西,等以后,谁孝顺给谁!

    不过这么多年,老大夫妻俩对家里照顾最多,他们家又有两个儿子,下半年还要到京城来上学,所以老两口的两间屋子的其中一间就暂时让他们住。

    马老太太道:“你们也别不满,你们大嫂嫁进来这么多年,家里家外一把抓,对我和你们爹也好,对你们这些小叔子小姑子也好,都尽责任了。别说给学文学武住,这间屋子就是给你们大嫂,也是应该的!”

    马蕙兰和马向东当然没意见,前者家里十几间房子都没住满呢,后者他未来媳妇在厂里还买了一间房,他们就是不住家里,也有地方住。

    要说有谁不满意,大概只有马向国媳妇方媛,她是城里人不错,那也要看跟哪里比。

    方家在部队附近,那里本来就是个小县城,要是老马家以前的老房子,别说一间两间,十间八间方媛也看不上,他们家在部队上住的好好的,要乡下的房子干什么?顶多逢年过节来住几天,她还不乐意来。

    可现在不是乡下的房子,是京城的房子啊!

    方媛远在部队,跟不上老马家发展的速度。起先听说婆婆和大嫂京城开店,她心里是很嫌弃的,正经人谁干个体户?丢不丢脸哪?

    更重要的是,投机倒把可是犯法的事,婆家干这事,万一连累向国怎么办?

    她还试图劝说婆婆和大嫂,还没来得及劝,听说不是婆家开的店,是生产队,公家的产业。

    而且那个小小的乡下的生产队竟然还在京城办厂了!

    后来的事,就更让方媛傻眼了,谁来告诉她,妹夫的厂子怎么回事?时不时从部队招一批人,时不时又招一批人。

    她男人越来越受器重,几个连的连长以及团长都经常找她男人,部队里的领导们看到她男人都亲切得很,连首长都笑眯眯地喊一声“向国。”

    到后来,听说婆家在京城买了房子,方媛都有点麻木了,乡下的婆家一眨眼就成了京城人?

    麻过之后,当然也高兴,婆家越能干,他们能沾到光不就越多吗?

    方媛以前不常联系婆家,也就每次寄钱回去的时候,口头上关心几句。这一年却时常给婆家寄信打电话,放寒假时,还想把儿子送到婆婆身边住几天,可惜让婆婆给拒绝了。

    马老太太:快要过年了,店里都忙死了,还让我带孙子?我缺孙子啊?走开走开,别耽误我工作!

    能分到京城的一间屋子,即便只有十几平,方媛还是开心的,可是老大家多分一间,她就不乐意了。

    说是给老大家两孙子暂住,住着住着,谁知道是不是就给老大家了?

    老大家两个孩子,她家也两个孩子啊,婆婆都给小姑子分房子了,不能因为孙女是女孩,就不给房子吧?

    老二媳妇不满,马老太太知道,但是不在意,我的房子,爱怎么分怎么分,不服,呵呵,憋着!

    马老太太不给她提意见的机会,直接道:“就这么定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管,你们要是有本事,给你们孩子买个十套八套房子,我跟你们爹都没意见,要是没本事……就闭嘴!”

    方媛憋了一肚子气,白红梅心里就舒坦了,身为炸鸡店总店的店长,她的工资比婆婆还高,她男人跟她就更没得比了。

    白红梅手里有钱,就大气,不在乎三瓜两枣,一间屋子而已,他们这房攒一攒,自己都能卖一套像这样的平房。

    不过自家买得起是一回事,婆家能看到她这么多年的付出又是另一回事。

    被人肯定,心里自然舒坦。

    马老太太和白红梅这对婆媳以前还时不时吵吵闹闹,现在是越发和谐,堪称模范儿媳。

    至于远在部队的方媛,谁在乎?

    现在不是家里指着他们这房帮衬,是他们离不开家里,方媛还得在婆婆跟前刷存在感。

    她都认真考虑过,要不干脆把儿子送到京城去上学,京城的教育水平肯定比部队好,而且和老太太多相处相处,时间久了,感情不就深了?

    马向国无语:“你就别瞎想了,还送过去,送过去谁照顾啊?”

    他妈一心放在工作上,连他爹都顾不上了,还有工夫照顾孩子?

    他媳妇要是敢和他妈商量这事,他们肯定得挨呲!

    马向国还是了解亲妈的,马老太太现在的想法就是赶紧把小儿子的婚事料理完,这小子结过婚,他们老两口的任务就完成了,以后她就能专心搞工作了。

    搞工作有钱,带孙子费钱还受气,她又不傻!

    马老太太穿着一身新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风风火火地指挥:“红梅,早饭准备好了吗?碗筷先洗刷好,放桶里,上菜了就拎过去……”

    “嗯嗯,”白红梅连连应是,“都准备好了,每桌两个冷盘,都切好了,人来随时都能上……”

    “老大,桌椅板凳可齐了?都看好了吗?”

    “看好了,看好了……”马向华说,老四结婚,他们这些哥哥嫂子们是最忙的,他昨晚都没怎么睡,凌晨就爬起来了,桌椅板凳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马老太太巡视一圈,总算没瞧见什么事了,她又风风火火地往前面去,人还没到,先喊道:“老四?老四?东子?”

    马向东从屋子出来,作为今天的新郎官,他打扮得格外精神:“妈,咋了?”

    “时间差不多了,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去接亲!”

    “妈,现在还早吧?”

    “什么还早?不能走回头路,回来得绕路,万一路上耽误了?”

    马向东心说就在公社,这才多远,耽误能耽误到哪儿去?

    许家是京城人,在这边办婚事,当然没办法从家里出嫁,就提前过来,住在了公社的招待所。

    马向东他们今天的迎亲队伍一溜儿自行车,过去真没多远。

    但他怎么想没用,亲妈怎么安排,就怎么办吧。

    马向东道:“好,那我们就准备走了。”

    马老太太看着他们收拾好,一个一个的年轻小伙子推着车出去,顶头的一个就是她家老四,车头上还绑着一个大红花。

    院里院外的人都站到门口看,马向东和众人挥挥手:“我们走啦!”

    马老爷子道:“去吧去吧,路上慢点!”

    围观的人打趣道:“东子这是急着接新娘了……”

    还有人说一起去迎亲的人:“你们今天都好好表现,别丢咱们队里的脸!”

    小伙子们道:“哎呀七叔公,您老就放心吧,关键场合,咱们绝对不会掉链子的!”

    这么一群大小伙子,穿着崭新的衣裳,骑着整齐的自行车,那队伍,从老远看,相当有气势。

    苏月和一帮小伙伴一直目送他们出村,大家看着喜庆的自行车队,槐花问:“东子叔什么时候把新娘子接回来啊?”

    苏月算了算时间,说道:“两个小时吧。”

    来回路上最多一个半小时,在招待所再耽误半个小时,现在才七点多,要是顺利,估计九点多就能回来了。

    两个小时对等待的孩子们来说,时间很长,但对接亲的队伍来说,却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新娘子来喽!新娘子来喽!”

    马向东骑着自行车,前面单杠上坐着许三妞,龇着牙笑着志得意满。

    一帮孩子跟着自行车跑,欢呼雀跃地喊:“新娘子来喽!”

    老马家顷刻间便更加热闹起来,在鞭炮声中,马向东和许三妞并肩走进马家,两人无意间对视一眼,笑容越发灿烂。

    许家这次送嫁的有许三妞的父母、许家茂,以及许大嫂、许二嫂,此时也纷纷跟着新人进屋。

    许父许母不是第一次来前进大队,他们过来的第一天,老马家便在家里招待了他们。

    但是再一次来到前进大队,他们还是很惊讶,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一个乡下的生产队竟然全都是楼房!

    住的比他们城里人都好嘞!

    比起他们,许大嫂许二嫂就是酸了,小姑子嫁的这个人家真是太令人眼红了!

    京城有房子也就算了,乡下竟然也有房子,还是这么好看的楼房!

    两人端着娘家人的姿态,屋前屋后打量了一番,真是什么错处都挑不出来,人家的早饭都是白米粥炸果子,还配着两样小菜,一样咸鸭蛋,一样腌萝卜。

    两人喝着粥跟喝了醋似的,浑身冒酸气。

    许二嫂忍不住嘀咕:“小姑子的命也太好了吧……”

    原本还能拿乡下人家来安慰自己,谁能想到人家的乡下可不一般!瞧瞧这一栋栋房子,再瞧瞧这一桌桌的客人。

    有些东西能打肿脸充胖子,有些却掩藏不了,一个吃饱喝足的人,和一个生活困难的人,光看精气神都能看出不一样。

    而这里的人从老到小,各个面色红润,连三四岁的小娃娃都穿着新衣服。

    许二嫂备受打击:到底我是京城人,还是你们是京城人啊?

    “是啊,”许大嫂附和道,“小姑子以后可就进福窝里了!唉,哪像咱们啊……”

    两人表达了几句对小姑子的羡慕嫉妒,以及对命运不公的抱怨,一个说她吃完了,去上个厕所,另一个说她去婆婆那边坐坐。

    两人各自离开,几分钟后,不约而同地在厨房重聚了。

    许大嫂似笑非笑:“不是要去上厕所吗?”

    许二嫂毫不心虚:“肚子突然又不疼了,大嫂你不是要陪妈吗?你去吧,妈一个人怕是找你呢。”

    “不着急,妈肯定更担心三妞,我还是先去看看三妞。”

    “巧了,我也打算去看看三妞。”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今儿是没办法争个先,也不好让小姑子婆家人看笑话,瞬间达成合作,一个盛粥,一个夹炸果子、咸鸭蛋等等。

    两人一人端着一个碗,笑语盈盈地往新房去。

    厨房里,看着两人离去,在灶台上忙的马桂枝道:“新媳妇的两个嫂子对她还挺好的哎。”

    白红梅听见这话,但笑不语,许家的情况她又不是不清楚,三妞的这俩嫂子可以说是无利不起早。

    以前三妞和她三哥没有工作,俩嫂子把他俩当拖油瓶,在家里多吃一口,都要嫌弃他们吃了两房孩子的口粮。更是时时盯着三妞的父母,生怕老两口私下补贴了两人。

    也就是三妞和她三哥现在一个在炸鸡店,一个在厂里,都能干,工资不低,两房的哥嫂才巴上来,又兄弟姐妹情深了。

    都是穷闹得。

    许大嫂许二嫂殷勤地捧着碗进新房:“三妞,饿了吧?大嫂/二嫂给你拿了吃——”

    话还没说完,两人就见小姑子已经端着碗在吃了。

    “这是……”

    “是我小舅送来的!”也在新房里的苏月回答,她嘻嘻笑道,“小舅说到中午吃饭还有一会儿,怕小舅妈饿了,让小舅妈先垫垫。”

    许三妞让苏月短短的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

    她今天打扮得很好看,穿着大红的呢子套装,上身是女士西装样式,腰上一条细细的腰带,下面是配套的裙子,因为是冬天,天冷,裙子下还穿着马蕙兰从尤里卡买的丝袜。

    头发全都挽了起来,上面戴着一支红色绢花。最外面则套着一件厚厚的棉衣用来保暖。

    此时害羞,脸上更像抹了一层腮红似的。

    许三妞嗔了苏月一眼,苏月捂着嘴嘿嘿笑。

    许大嫂许二嫂打趣道:“哎呀原来是妹夫送来的,妹夫真是贴心!”

    “是啊是啊,妹夫长得仪表堂堂,没想到还这么贴心,三妞啊,你真是有福了!”

    “咱们家三妞也不差,打扮起来多好看,跟妹夫站一起叫什么来着?哦,男才女貌!”

    两人嘴巴抹了蜜似的,陪着说了好一会儿好话才出去。

    许三妞被嫂子们捧着,心里也清楚是为什么,她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角,对着一帮凑过来看新娘子的小孩又笑起来:“吃糖吗?婶婶这里有糖。”

    许三妞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包糖,这就是放在新房,让她散给别人的,除了糖,被子里还塞着花生红枣莲子之类的带着美好祝愿的东西。

    不过比起早生贵子,许三妞还是更眼馋女孩,要是能生个和月月一样聪明的女儿,那真是祖坟冒青烟!

    许三妞目光移向苏月,伸出手,诱哄道:“月月,来,小舅妈抱抱好不好?”

    “好啊!”苏月扑过去,在她的怀里蹭了蹭,哎呀新娘子身上好香啊。

    她的小伙伴们看到不乐意了,我们也想抱新娘子!

    于是乎,新娘子的怀抱新郎官还没感受到,就让一帮小孩挨个抱上了。

    有个婶子看见这一幕,还叫人来看,一帮女同志们哈哈笑,有人叫马向东:“东子啊,你媳妇这么喜欢孩子,你俩以后还不得生个十个八个啊?”

    马向东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蹭”地就蹿开了。

    这一帮结过婚的女同志们笑得越发厉害了。

    许家离得远,来的人也不多,今天这场婚宴,大部分的客人都是老马家这边的,其中的大多数又都是队里的人,说是前进大队聚餐都说的过去。

    今年苏长河他们没回来过年,初五才回来的,今儿的婚宴上,新人敬完酒,苏长河又差不多成主角了。

    马老爷子他们这些老头还没去过京城的食品厂,对厂里的事可好奇了,聊着聊着说起厂里盖房的事,

    马七叔就问:“那块地多少钱来着?两百多万?!”

    桌上众人再次听到这个数字,还是倒抽一口凉气。

    马七叔喝了点酒,这会儿也不知道被这么一大笔钱刺激的,还是被喝酒喝的,愣是觉得身上都冒热气。

    他忧心地问:“长河啊,那么多钱,咱能还得上吗?咱其实也没必要盖房子吧?”

    苏长河笑道:“七叔,放心吧,咱厂子蒸蒸日上,按照现在的发展,完全可以还上,而且咱又不是不要钱给工人房子,咱还收了工人的工资呀,相当于用工人的钱盖给工人住的房子,咱不就先借点钱给工人用吗?”

    “您再想想,咱厂里那些工人都二三十了,大部分都是外地的,在厂里干活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一年两年就算了,十年八年,一直这样,工人不得想家吗?”

    “咱们盖了房子,工人们把家里人接过来,以后才能真正的拿厂当家,咱们厂发展十年八年都不够,咱争取搞几十年,争取一百年以后,咱盛世还好好的!”

    桌上的老头们又让苏长河三两句话说得心潮澎湃,几十年?一百年?

    他们的厂子要是能干一百年,我滴个乖乖,就是他们看不到也不要紧,他们的儿孙、儿孙的儿孙,子子孙孙都不用愁了!

    前进大队的这些老头们心潮澎湃,坐在主桌的许父却瞠目结舌,刚刚说的什么?

    盖房?

    亲家姐夫这个厂竟然还给工人分房子?

    许父差点问出来,你看我怎么样?能不能去干活?

    好在理智上线,想起来这是女儿女婿结婚的婚宴,把话咽了下去,却对亲家姐夫热情起来:“亲家姐夫,来,我敬你一杯,我家家茂平时麻烦你照顾了。”

    许父还知道拿儿子来拉关系。

    许家茂作为女方的兄弟,今天也坐在主桌上,平时身为厂长助理,有需要喝酒的地方,有时候,他也会给厂长挡挡酒。

    今天不一样,他现在代表的是他妹妹的娘家人,有些地方,娘家人和婆家人在酒桌上还要一争高下的。

    是以他只能眼看着他爹给厂长敬酒,厂长喝了,又喝了,又又喝了,又又又喝了……

    不是爹你过分了吧?怎么逮着厂长一个人敬酒?

    女方父亲的面子不能不给,苏长河不出意外地又喝多了。

    婚宴结束,他是被向阳给扶回去的。

    马蕙兰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拧干毛巾,拉开他的衣服,给他擦了擦脖子、脸。

    苏长河躺在床上,舒服得哼哼唧唧。

    马蕙兰让他坐起来:“后面没擦到呢。”

    苏长河挪动身体,伸手抱住马蕙兰的腰,马蕙兰擦了擦他的脖子后面以及背上,喝的是白酒,身上发热,都汗津津的。

    马蕙兰擦完,要起身去搓毛巾,苏长河却抱着她不动,马蕙兰推了推他,苏长河哼哼两声还是不动。

    “干嘛呀?等会水都凉了。”

    “凉就凉吧,不难受了。”苏长河拍拍床上,“你也别忙了,上来陪我睡会儿。”

    “大白天的,那边还在收拾呢。”

    “那又怎么了?那么多人,不缺你一个。”

    苏长河就是不让她动,马蕙兰没法子,把毛巾放旁边桌上,躺到了他身边。

    苏长河抱着她,闭上了眼睛,嘴里却还在说话,马蕙兰凑近了听,就听他说:“还好是自家猪拱别家白菜,要是敢拱我家白菜,老子非得劈了他……”

    马蕙兰哭笑不得,她就说老苏这又犯的什么病,敢情是联想到闺女身上了!

    苏长河美美地睡了一晚上,神清气爽,至于什么猪什么白菜,苏长河表示:我闺女才多大?跟我家有个屁关系?

    老马家剩了不少菜,熟食都让队里人带回家了,置办的生的也还剩了不少,昨天马老爷子就叮嘱了,让他们这几天都去他家吃饭。

    一大早,马学文马学武就被爷爷奶奶支使过来叫姑姑姑父。

    苏长河洗漱过后,溜溜达达地到了老马家,刚端上饭碗,还没喝上一口,队里人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大队长,大队长,不好了!三子他们被抓了!”

    第193章 治小辈

    三子是有田叔的孙子,马萍萍的堂哥,也是昨天迎亲的那一帮小伙子中的一个,拍着胸脯说肯定不会掉链子的就是他。

    来报信的是马庆华,这小子一看就是着急忙慌跑过来的,直喘粗气。

    苏长河放下碗筷,道:“慢慢说,到底什么情况?”

    “事情是这样的……”

    过年这几天家家户户都在走亲戚,大冬天的,地里也没啥事,亲戚朋友聚在一起,除了闲唠嗑,就是打打牌。

    家里人在一起打牌小打小闹,属于娱乐,长辈们也没管那么多,他们哪里知道一帮小子不光玩起钱来,还玩大了!

    昨天下午,婚宴结束,三子他们几个人又跑去玩了,一晚上没回来,三子他爹妈还以为这小子晚上歇在舅舅家了,就没在意,直到今天早上有人回来报信,他们才知道,几个人全被抓进派出所了!

    “怎么回事?怎么被派出所抓了?”马老爷子听到这里就着急了。

    苏长河道:“爹您别急,先听庆华说。”

    马庆华缓了缓,继续道:“三子他舅家那边几里外的地方有个土地庙,早些年被打砸了,一直废弃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聚在里面赌钱……”

    土地庙的外墙还没完全塌,能挡风,里面有个半露的地窖,地方又比较偏,晚上闹出点动静,也不容易被发现,就被人当成赌窝了。

    三子他们说是去找三子他表哥们玩,结果不在他舅家,竟然跑去土地庙了。

    昨晚上派出所抓赌,深更半夜带人围了土地庙,里面的人有一个是一个全带走了。

    三子他们是几个人一起去的,除了三子,马七叔的大孙子马福也在,派出所的同志过去的时候,他正好在外面撒尿,见情况不对,拔腿就跑。

    一口气跑出两里地,才停下来,躲进附近人家的草垛里,就那么猫了一夜,天色将明,这小子才偷偷摸摸地回来。

    回来去其他几人家里一问,都没回来。

    这小子当时心里就一咯噔,坏了,三子他们没跑掉!

    马福又急急忙忙跑去公社打听情况,派出所昨晚抓赌派出去很多人,事情闹得很大,消息一打听就知道。

    马福假装是某个人的家属,进去问了问,抓回去的人全都关了起来,派出所同志说严重的可能还会被送去劳改。

    事情闹大了,瞒是不可能瞒住的。

    马福这才慌忙跑回来报信。

    马有田一辈子要强,听到孙子被抓进派出所,还是因为赌博,当即就倒下了。

    “有田叔这会儿还躺着呢,早饭都没吃……七叔听到消息,拎着棍子就去了有田叔家里,那小子现在还在院子里跪着……”

    七叔年纪比有田叔还大,他爹他们怕七叔也出事,这才让他来叫队长叔。

    马老爷子这早饭也吃不下去了,亲家家在京城,人还没走呢,就听到这么一出大戏,不光他家丢脸,队里也丢脸,脸都丢尽了!

    苏长河瞅着老爷子气狠了的样子,赶紧起身扶着他。

    马老爷子是真气,三步并两步,急急忙忙地就到了马有田家。

    还没进门,就看到马福跪在门口,马七叔手里拿着根棍子狠狠地抽:“我让你赌钱!我让你赌钱……”

    马福的亲爹马解放怕老爷子抻着腰,在旁边扶着老爷子,也被敲了两棍子。

    亲爹都被连累了,马福更加不敢躲,被抽着嗷嗷叫,他妈又心疼又气急,捂着心口大骂王八犊子不学好,他媳妇扶着他妈呜呜哭。

    马庆华他爹马有粮他们又拉又劝:“事已经犯了,横竖不能打死孩子不是?”

    “七哥/七叔……”

    大门口乱糟糟的,马老爷子额头跳了跳,喝斥道:“都干什么?还嫌事情不够乱是不是?”

    “七哥,要打回头有的是时候打!解放,把你爹扶到屋里去!马福家的,把你婆婆也扶进去……都别吵吵!”

    马老爷子又瞪一眼马福:“混蛋玩意儿,你也给我滚进去!”

    把门口的混乱制止住,马老爷子领着苏长河去看马有田,马七叔推开儿子,也默默跟上。

    马老爷子回头看他,他把手里的棍子一扔:“我不吵了还不行吗?我去看看有田,那家伙心里怄气,只怕得怄死……”

    马老爷子懒得和他再说,朝他后面看了一眼,其他人纷纷停下脚步。

    苏长河见这一幕,心道,他爹大队长当了这么多年,积威犹在啊。

    马有田家和老马家布局一样,马有田他们老两口的房间也在一楼左拐第一间。

    马有田躺在床上,半合着眼睛,昨天还精神矍铄的老头今天却面色灰败,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有田婶看他们进来,便把位置让出来,她看了苏长河一眼,欲言又止。

    “有田啊,你说说你……”马七叔一屁股坐在床边,道,“这帮小子不干人事,等他们回来,你揍他们就是了,腿给他们打断,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了?你跟自己气什么?”

    马有田闭口不言,马老爷子叹了一口气,道:“有田啊,咱们先商量商量,把人救回来再说……”

    马有田眉头深皱,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不、救……”

    “这个时候还讲什么气话,不把人救回来,等派出所送他们去劳改,就晚了!”马七叔道。

    “那就让他们去劳改!他们敢干,就自己受着!”马有田神情激动,说着说着捂住了心口,脸色难看。

    苏长河一见不好,赶忙上前,扶着他,替他顺了顺心口,等他表情和缓了,才面带笑意道:“不至于,有田叔,真不至于!”

    “就算真犯法了,也分轻重不是?三子他们现在只是被拘留,还没判呢,更何况,还没了解清楚情况,兴许他们只去过这一次,倒霉被抓了呢?”

    “那些组织赌博的人兴许要被送去劳改,三子他们才哪儿到哪儿?在那一窝人里,顶多算这个!”

    苏长河比了个小拇指,故作不屑,道:“说不定就是关几天,教育一顿,就放回来了。”

    “他们这次确实不该,等回来,我肯定要好好教育教育他们,到时候还得你们几位老爷子替我看着呢,有田叔你自己先倒下了,回头谁来帮我教育他们?”

    “我姓苏,他们姓马,万一我罚他们的时候,他们不满,说‘你就是一外人,凭什么管我们?’”

    “他们敢?!”马有田“唰”地坐了起来,马七叔也重重地拍在床上,“谁说的?哪个浑小子敢说?我打断他们的腿!”

    马老爷子瞥了他一眼,长河这话就是故意说给有田听的,为了激起有田的心气,你还当真了?

    苏长河再接再厉,又道:“这次还只是小辈犯事,我还能管一管,队里还有这么多长辈,哪天要是长辈做了什么错事,我怎么管?”

    “您几位就是咱队里的定海神针,有你们在背后撑着,我管教他们才名正言顺不是?”

    马有田的精气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虽然脸色尤有些疲惫,但眼神总算不像刚才那样心灰意懒了。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对,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倒下!”

    马有田一把抓住苏长河的手,忧心忡忡:“长河啊,我是担心啊!”

    他不光是生气这几个小子不学好,更是担心他们生产队!

    马有田认识字,会打算盘,是年轻时候在县里一家酒楼当伙计偷学的。

    那家酒楼是县城有名的富户刘家的,刘家有酒楼有粮铺有当铺,还有银楼,家里富的听说吃饭都用金筷子金碗。

    县城里一条街都是他家的。

    可是就是这么有钱的人家,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家业就败了个干净!

    就是因为他家少东家是个赌徒,一开始把家里钱输光了,后来借钱赌,还不上就开始卖宅子卖铺子,连乡下的田地都卖了个干净。

    酒楼换了新东家,马有田他们这些小伙计被辞退了,马有田也回了乡下,后来过了半年多,上县城卖粮,再次见到少东家。

    当年那个穿着一身绸衫,胸口挂着一块金怀表、让他仰望的的大少爷,已经成了一个泼皮无赖。

    听说他卖了家里最后一间宅子还不算,还要卖女儿,叫嚷着这次一定能翻本。

    大少奶奶宁死不肯,在打手上门时,抱着女儿投井了。

    少东家却还是没有醒悟,白天给人当乐子,别人赏了几个钱,就进赌场继续赌。

    马有田看着那个在地上爬着捡赏钱的少东家,深刻地认识到了,“赌”这个字的危害。

    它就像鸦片一样,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鬼!

    而现在,他亲孙子、他们队里的小子们,竟然也沾上了?

    人家大少爷,那么大的家业都输得干干净净,他们算什么?脚上的泥还没洗干净,跑去赌?

    他们的好日子才过了几年啊,就有人沾上赌,以后要是有更多的人不学好怎么办?

    到时候会不会连累生产队、连累厂子?

    曾经那么苦,他们好不容易才过上这样的好日子,马有田怕啊,怕他们现在的日子被破坏,而这种破坏还是从内部开始的。

    他怕却感到无力。

    没有办法啊!

    马有田紧紧地抓着苏长河的手,痛心又无奈。

    苏长河知道他担心什么,拍拍他的手,道:“有田叔,你信我不?”

    马有田看着他,苏长河又问:“我说的事有没办到的吗?”

    三个老头子都摇头,长河说带他们挣钱,挣了;说带他们开厂,开了;说让他们住小洋楼,住了。

    一桩桩,一件件,说过的话都兑现了。

    “所以啊,你们信我,这事我来办。几个不成器的小辈罢了,谁家没有?我来给他们上一课,让他们改邪归正,以后再也不敢了!”

    “至于队里其他人,我自有办法,您几位就等着配合我,行不?”

    马有田他们三人不知道他要怎么做,互相看看,毫不犹豫道:“行!”

    不管要他们怎么配合都行!

    *

    俗话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换到创业上也是一样。

    前期辛辛苦苦创业,有多少苦都能吃下来,后期条件好了,意志不坚定的就容易被骄奢淫逸所腐蚀。

    他们队里的生活条件还算不上骄奢淫逸,但是和整个公社,甚至和整个淮宁县的普通人家相比,已经远远超过了。

    前进大队的每家每户就算一年啥也不干,光吃分红,日子都能过得很好。

    在这种情况下,有人生出花花肠子,也能理解。

    但理解不代表不处理。

    苏长河心说,自己之前的脚步太快,也是时候整顿一下内部纪律了!

    他亲自去了一趟公社派出所,这几年,他们一直在京城,但这边的老关系却没落下。

    公社派出所高副所长是县运输队高师傅的堂哥,养殖场一开始没有车,就是和高师傅合作的。

    后来苏长河把小舅子运作到县运输队,马向东跟着高师傅学车,两边的关系更加亲密。

    高副所长这边,逢年过节,苏长河也没忘记让人准备一份节礼。

    高副所长可不就对他更加亲近了?

    苏长河一到派出所,高副所长就把他迎进了他的办公室,态度热情又不失亲近。

    外面有同志等办公室门关上,挤眉弄眼问同事:“那是谁啊?”

    所长来了也没见高副所长这么热情。

    同事道:“你信不信,所长要是在,只怕比高副所长还热情。”

    “真的假的?”

    同事也不多解释,只介绍道:“前进大队加工厂知道吧?那位就是他们的总厂长,苏长河苏厂长。”

    问话的人恍然大悟,知道那人的身份他就理解高副所长的态度了。

    前进大队加工厂厂长苏长河在他们公社是个名人。

    听说他本来是个知青,下乡到前进大队,娶了生产队大队长的闺女,融入了当地。

    见队里生活苦,就带着大家搞养殖、开加工厂,让前进大队的人不仅能进厂干活,还能拿分红。

    后来更是参加高考,考到京城去了,还带着媳妇闺女一起,然后又把厂子开到了京城。

    现在谁不知道前进大队啊?谁不知道马家庄食品啊?

    短短几年,前进大队先是通电,后又修路,最后盖起了二层小洋楼,一个生产队搞得比公社里还漂亮,可把大家羡慕坏了。

    不少大队还后悔,说当年苏厂长下乡时,他们生产队怎么没把苏厂长抢过去?

    他们大队长家闺女不漂亮,队里还有其他家闺女啊,要是苏厂长成了他们队里的女婿,前进大队现在的日子不就是他们的了?

    这就是瞎想了,过去的事,谁还能改变?

    但不可否认,有这一个厂子在,他们整个红旗公社都沾光,附近的生产队纷纷跟着搞养殖搞种植,种的菜,养的鸡鸭都卖到厂里。

    除了种地,还能另得一份钱,日子过得是越来越好。

    而他们派出所也没少沾光,公社的派出所真没啥油水,他们这些小公安要是家里条件好点还算了,要是不好,过得没比乡下人家好多少。

    前进大队加工厂逢年过节就会拉来一批货,说是给他们的慰问品,人家厂子里的人说话别提多好听了。

    什么“公安同志过年过节还要坚守岗位,工作辛苦了”、“派出所守护人民同志的安全,他们身为被守护的人,也想表达表达心意”。

    还说过什么“因为厂子在这里,来来往往的车辆人员多了,增加了公安同志的工作量,过意不去”。

    说得他们都不好意思了,所长还特地叮嘱,让他们排个班,三五不时去厂子附近转一转,别让人闹事。

    他们很愿意领这个任务,人厂里送的慰问品实惠啊,考虑得很周全,什么熏鸡、山货、干菜,这些厂里的产品就不提了。

    端午节人家还送粽子,中秋节,人家又特地准备了月饼。

    就说,谁能这么贴心?他们单位都没这些福利。

    同事说的没错,所长要是在,八成也会乐滋滋地来迎接人。

    不过,苏厂长今天咋来派出所了?

    办公室里,高副所长却没问这个问题,等苏长河坐下,他就直接把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了他。

    这上面正是和前进大队的几人相关的口供。

    抓赌这事也是高副所长主导的,打从当年他因为这事升为副所长,他对这方面工作还是比较看重的。

    这回收到消息,就让人突然袭击,成功端了一个赌窝,这也算是他们的其中一项成绩。

    早上来,看到审问的名单里有三个是前进大队的人,高副所长就留心了,昨天还一起喝过喜酒,他知道苏长河回来了,这件事说不定他就会亲自过问。

    果不其然,他让人准备的资料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高副所长给的这份资料很详细,把事情始末说得清清楚楚。

    苏长河原以为是三个人不学好,然而,事实却不是这么简单。

    三子他们四个人一开始就被人盯上了,或者说,这个赌窝就是给前进大队的人设的局。

    前进大队的长辈们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但是厂子、房子摆在那里,谁不知道他们的家底厚实?

    正常人想的是拉关系沾点光,比如也进厂里当工人,或者干脆和前进大队的人家说亲。

    歪心思的人想的却是设局坑钱。

    三子他们这回就是进局了。

    土地庙赌窝的头子自封虎哥,他带着两个兄弟麻子和歪眼,并几个手下攒了这个局。

    先是引三子他表哥他们进赌窝,再通过他们,诱导三子他们过去。

    三子表哥他们赌红了眼,一心想翻本,自己又没钱,虎哥承诺他们只要拉到人,就继续借钱给他们,他们就成了帮凶

    有表哥他们在,三子他们一开始就没有多加防备,只以为这是附近几个生产队的年轻人组的场子,后来一回生二回熟,玩上瘾了,就更考虑不到那么多。

    而虎哥他们的计划也一切顺利,赌场炮制人的法子无非就是那几种,一回两回让你逢赌必赢,三回四回开始赢多输少,五回六回输多赢少,而后就是逢赌必输,在你输红眼的时候,大方地借你钱,你还觉得他们讲义气。

    殊不知人家要的不是三瓜两枣,而是盯上了你的家产!

    这样的局并不少见,上辈子苏长河就见过几回。

    有一个是他的厂子附近的一家,那家是三代的家业,传到这一代了,老子依旧能干,儿子却是纨绔子弟。

    玩其他的也就罢了,这小子就让人算计了,被拉到赌城,三天两夜欠了几个亿。

    人家联系他老子,规定时间内不还钱,不好意思,您儿子就别想要了,先卸腿还是先卸胳膊,全看他们心情。

    那家没办法,想方设法把儿子捞回来了。

    人是回来了,家产赔了个□□成。

    得亏那片地是他家自己的,要不然连三代传下来的厂子都没了!

    三子他们这次遇到的局大同小异,虎哥那伙人已经给他们炮制到了第三步,那一晚上,四个人输了两三千。

    要不是高副所长他们去的及时,这个数字可能更大,而三子几人只怕也被套牢了。

    这回的事还真欠了人家人情。

    高副所长知道苏长河的为人,愿意送佛送到西,就说:“他们三个是受害者,这边问完话,就可以带回去了,”

    苏长河却拒绝道:“不急,高哥,辛苦你们,把他们再关几天,不用搞特殊,那些赌徒什么待遇,他们就什么待遇。”

    “你这是……”

    “人家设局是一回事,他们几个往里钻就是他们的问题!这两年,队里日子才好过起来,他们就忘了过去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不知道天高地厚,欠收拾!让他们长长记性!”

    高副所长会意:“你也太尽心了。”

    苏长河叹道:“没办法啊,自家孩子,不好好管怎么办呢?”

    高副所长嘴角抽了抽,审问的记录他可看过了,前进大队被带回来三个人,里头最大的那个都二十六了!

    高副所长瞅瞅苏长河那一张嫩脸,心说,你是怎么理直气壮说出自家孩子这样的话的?

    按辈分算,可不就是孩子吗?

    被抓的三个人,一个是三子,一个叫马爱民,另一个叫马壮。

    三人论辈分,两个喊他叔,还有一个喊他叔爷,年纪最大那个辈分最小,平时见到他,一口一个叔爷。

    他能不管人家吗?

    再说,还答应了有田叔他们好好管教人呢。

    第194章 思想教育

    三子他们三人并不是胆子多大的人。

    队里的厂子正在飞速发展期,要是胆子大,早跟其他年轻人一样去京城了。

    因此,在经历过被抓、被关、被问话后,他们仨那颗躁动的火热的心就像瞬间掉进冰水中一样,拔凉拔凉。

    派出所的关押室条件简陋,大冬天更是冷得跟冰窖似的,然而身体上的折磨还在其次,心理上的折磨才更让人受不了。

    三人一会儿想他们会不会被送去劳改,一会儿又想家里人会不会知道,要是知道了该怎么办。

    三子最为担心:“完了完了……”他爷一定会打死他的!

    三人后知后觉是真怕了,因此,在见到熟人后,三人都快哭出来了。

    “长河叔/长河叔爷!”

    三人扑过来,隔着一扇铁栏杆,巴巴地看着苏长河,脸上既羞愧又害怕。

    知道羞愧就还有救,苏长河谢过领他过来的公安同志,公安同志把门带上,把空间让给他们。

    苏长河看向他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们哪……让我说什么是好?”

    三人看他失望的样子,心中更是害怕:“长河叔/长河叔爷,我们错了,我们不该赌钱,我们再也不敢了……”

    苏长河又叹了一口气:“你说说你们,赌是能沾的吗?”

    “我们一开始没想……就是和家里人玩玩……”三子支支吾吾地解释。

    马爱民也慌忙作证:“是是,我们一开始就是几个亲戚一起玩……”

    马壮也道:“就玩几分钱的……”

    苏长河的眼神从三人身上划过:“你们拿人家当家里人,知道人家拿你们当什么吗?傻子!”

    他问三子:“是你表哥们带你们过去的吧?知不知道你表哥带你们过去有钱拿?”

    三子愣住了。

    苏长河没等他反应,简单的解释了一番这个局:“赌窝里那些人都是一伙的,你表哥他们是帮凶,引你们过去,就是算计你们的……”

    “听说你们仨一晚上输了两三千,玩到兴头上,没反应过来吧?派出所的人要是没过去,就不是两三千,是两三万,甚至二、三十万!”

    “别说不会,在这之前,跟你们说,你们会输两三千,你们是不是会说‘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傻?’现在呢?不还是输了?”

    “要真欠了那么多钱,那个所谓的虎哥他们会怎么做呢?一,让你们回去筹钱,家里的钱,亲戚朋友的钱。什么?钱不够?你们前进大队不是有钱吗?找队里人借啊。”

    “二,没钱还,没关系。你们队里还有那么多人,你拉人来玩,来一个我给你多少钱,我们赚了,我再给你多少钱。钱还不上,你就跟我们干嘛。”

    “三,”苏长河竖起第三根手指,“自己没钱,家里也没钱?听说你们前进大队每家每户都有分红,这样吧,你们把分红转给我,我们之间的欠债一笔勾销。”

    “或者不要你们家分红,你欠我们这么多钱,替我们干点事总成吧?至于什么事?你们厂里罐头是怎么做出来的?梅干菜是怎么做出来的?火腿肠又是怎么做出来的?我又不干什么,就是好奇……”

    苏长河说到二时,三人已经腿软了,说到最后,三人更是脸色发白,大冬天的,后背愣是出了一层冷汗。

    苏长河看着他们,摇摇头,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咱们队里看着光鲜,实际上危机重重。”

    “我为什么要带着周边生产队一起赚钱?整个红旗公社只有咱们生产队过上好日子,别人会不会眼红?”

    “现在周边生产队关系处好了,外人却盯上咱们了。虎哥那些人你们知道是哪来的吗?人家早前在县城混,没少干这种做局坑钱的事,他们为什么到乡下来?”

    “就是奔着咱们前进大队来的!”

    最后一句话仿佛雷鸣一般,在三人的耳朵里炸响。

    苏长河再下一剂猛药:“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像他们这样盯上咱们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有一句话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咱们能有什么办法?首要就是洁身自好,不要这些坏人钻空子。”

    “你们倒好,人家稍微设个套,你们就钻进去了。如果不是这次被派出所抓了,过上个一年半载,我回来一看,好家伙,家被偷了!”

    “这也就罢了,咱们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大不了还像以前一样,一年半载吃上一回肉,平时勒紧肚皮,饿了就喝水,兄弟几个挤一间房,一件衣服,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老三穿……”

    “关键是人要是出事怎么办?你们是不是心里想着宁死不屈,就算虎哥他们逼你们,哪怕是死也不拖累家里人?”

    三人神色微动,还真是这么想的,苏长河瞥他们一眼,继续道:“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干这种事不是头一回了,他们会不知道怎么对付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人吗?”

    “有时候想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比如先给你饿三天,不听话,直接切了手指,送到你家里,你宁死不屈,家里爹妈爷奶能不救你吗?一个人可有十根手指头,切完手指头还有脚趾头……”

    “再或者,把你关进小黑屋里,蒙上眼睛,给你的手腕来一刀,底下放个盆,让你啥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滴到盆里的声音。”

    “在黑暗中,人的听觉会变得更加敏锐,也就说你不想听,那种‘哒哒哒’的声音也会钻进你的耳朵里……”

    听到这里,三人再也撑不住了,“嗷”一嗓子痛哭出声:“别、别……我们、我们没想……”

    对三个见识不算多,还算老实本分的年轻人来说,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世上还有这么可怕的事!

    给他们做局?

    切手指?放血?

    害家里人、害队里人、害厂子?

    他们想想都瑟瑟发抖,他们没、没想这样的,也不敢这样!

    “我知道!”苏长河从兜里掏出卫生纸,心说,还好兜里有纸,要不然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埋汰样,他可舍不得给他们用他家蕙兰准备的帕子。

    他拍了拍三人的肩膀:“来,擦擦,哭得这丑样子……我当然相信你们,我这不是过来了吗?”

    在三人眼中,此时的长河叔/长河叔爷身上简直闪烁着一种神圣的救世主的光辉,他们濡慕地看着苏长河:“长河叔/长河叔爷……”

    苏长河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好像药下猛了,不要紧,敢沾赌,就是该狠狠治一顿!

    他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柔和:“我当然相信你们肯定不会害队里,但是你们要是受到伤害,我们不一样心疼吗?”

    “公社派出所对待聚众赌博的犯罪行为一向严厉打击,虎哥他们这回应该会被重罚,你们呢,我相信还不成,派出所办案要证据。”

    “你们先在派出所待两天,我去想办法,找证据证明你们只是受害者,争取让你们无罪释放,不然要是被送去劳改,以后……唉!”

    “你们别急,安心待着。”

    三人哪能安心,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愧疚,要是真的成劳改犯,不止自己丢脸,家里人都跟着丢脸,甚至整个生产队都丢脸。

    人家提到他们,不会说那个有厂子的生产队,而是说那个出劳改犯的生产队!

    苏长河脸上几分安慰几分忧愁,一出关押室,脸上复杂的表情瞬间消失。

    他扬起一抹笑容,对站在门口的公安同志道:“等久了吧?同志,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位公安同志正是先前问他身份的那位,他一直等在门口,关押室的门关着,但是上面还有个小窗,隐隐也能听到一点声音。

    他就听到了苏厂长吓里面三个的话,那什么切手指、放血……苏厂长懂的是不是太多了?

    苏长河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笑了笑,压低声音道:“都是瞎扯的,几个晚辈不懂事,不吓吓他们不长教训,让你们看笑话了。”

    “没有没有……”

    公安同志可算理解了其他生产队的人为什么后悔当年没把苏厂长抢回去,他一个外来的女婿,带队里人挣钱过上好日子,就已经称得上是万里挑一的好女婿了。

    而他不光带队里人挣钱,还费心管教年轻人,这要不是真拿人当晚辈,用得着这么用心吗?

    公安同志心里都羡慕起来,他心想,有这么个能人在,前进大队的日子差不了!

    自家妹妹要说亲了,要不然让他妈考虑考虑前进大队的人?

    苏长河不知道这个小公安在想啥,他在公社打听清楚情况,就准备回去了。

    向阳跟他一起来的,问道:“哥,怎么样?”

    “没事,”苏长河摆摆手,“先关他们两天,回去再说。”

    队里人都等急了,早上马七叔在马有田家大门口打孙子,又是骂又是哭,又是拉又是劝,闹哄哄的,这事除了不懂事的小孩,还有谁不知道啊?

    但凡是上过学的,听大人们三言两语一说,都知道有田爷家的三子哥他们赌钱被抓啦!

    别当小孩不懂事,小孩可会看眼色了,见大人们着急,也不皮了,踮着脚尖躲到苏月家。

    槐花道:“听我小叔和我奶说,七爷爷拿着这么粗的棍子,把马福哥打得满地找牙!”

    柱子捧着下巴,唉声叹气:“唉,他们怎么这么想不开?他们会不会去劳改啊?要是劳改了,以后可咋办啊?”

    三狗子拿着棍子在地上戳来戳去,他说:“不会的,咱队里在派出所有关系,他们不会被送去劳改的。”

    苏月惊讶地看了一眼三狗子:“你怎么知道的?”

    “年前还听我妈说,又拉了多少货是送到派出所的,咱们都给他们送了这么多东西,还不算有关系吗?”

    苏月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她拍拍三狗子肩膀:“听老大的话,以后一定要好好学学法律。”

    “为啥?”

    为啥?当然是因为你小子思想有点危险啊!

    “来了,来了……姑父和向阳叔回来了!”马学武从阳台上跑进来。

    一帮小孩争先恐后地跑到阳台上,齐齐趴在阳台上往下看。

    苏家的房子在第一排,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队里的主路,苏长河和向阳一人一辆自行车,正骑进来。

    “爸!”

    “长河叔!”

    “长河爷!”

    苏长河抬头看了一眼,朝一帮孩子挥挥手,喊道:“都家去,天冷别在外面待着!”

    苏长河没工夫和这帮孩子多说,想也知道队里人还等着消息呢。

    一路上,他神色轻松,进了队里,跟表演变脸绝技似的,脸色又严肃起来。

    这场教训只三子他们三人吃可不够,队里的人都得趁机教育一顿。

    苏长河和向阳直接去了马有田家,他家堂屋坐着不少人,一见苏长河的脸色,心里就咯噔一声。

    苏长河摆摆手:“都回去吧,不是什么的大事。”

    你这个表情,说不是什么大事?大家伙能信吗?

    “哦,大家相互通知一下,董事会的成员,半个小时后在会议室开会。”

    都要开会了,还不是大事?

    众人更咯噔了,有人就道:“长河,要是有什么事,你说,我们、我们能承受得住……”

    “是啊是啊,我们受得住……”

    千万别瞒着我们,不然我们真要吃不下睡不着了!

    苏长河道:“真没什么,就是这事得先商量商量,后续怎么处理再告诉大家。”

    队里人惴惴不安地离开,对这事的猜测更多了。

    有说:“三子他们不会真要完了吧?”

    “怎么可能?长河在呢!”

    “看长河这么为难,只怕也不简单……”

    还有的回家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家里小辈拎过来训一顿,中心意思就一个:你他娘的敢不学好,不用派出所抓你,老子先打死你,省得给家里惹事!

    被训的小辈们:我们招谁惹谁了?

    被自家爷爷/爹训一顿还只是前菜,苏长河和一帮老爷子们炮制的正餐还没上呢。

    真实情况,苏长河没瞒着这些老爷子们,他和老爷子们说得很仔细,要单单是几个小子赌钱,还算小事,重点是他们队里招人眼,被人盯上了。

    “这种情况没法避免,咱总不能有钱不敢花,有房子不敢住。厂子在这儿摆着,咱队里的生意红火有心人一看就知道,就算我们还住以前的茅草屋,人家也会怀疑,咱是不是藏着钱。”

    “三子他们是第一批被算计的,但不会是最后一批,咱们能做的就是提高警惕,不留空子给别人钻。”

    至于具体怎么做?

    苏长河的建议是借机给全队的人上一堂思想教育课,而这,需要老爷子们配合。

    老爷子们没有意见,听说事情原委,他们心里也吓了一跳,警惕,必须提高警惕!

    两天之后,三子、马爱民、马壮三人终于被接回来了。

    看到熟悉的家,三人泪流满面,短短两天,对他们而言,像是过去了两个月。

    马老太太、有田婶、单大娘几个老太太早等在村口,大冬天难为她们从哪儿找来晒干的艾草,还弄了一个火盆过来。

    见三人回来,忙道:“点着,点着!火柴呢?”

    风口里,火不容易着,点了半天,火终于烧了起来。

    马老太太指挥三人:“一个一个,从火盆上跨过来,别从边上走!”

    剩下的老太太们就拿着艾草,噼里啪啦打在三人身上,嘴里念念有词:“晦气走开,从头开始……”

    三人既羞愧,又感到温暖,还是家里好啊!

    三子红着眼喊有田婶:“奶!”

    有田婶不想搭理这个倒霉孙子,手上打得更用力了。

    被抽过一顿,三人以为可以回家了,他们现在就想回家洗个澡,吃个饱饭,喝点热水,躺进被窝好好睡一觉。

    然而,接他们回来的几个人道:“不急,先去会议室,长河叔说要开会。”

    长河叔/长河叔爷的吩咐啊,那要听!

    加工厂的大会议室里,队里的男女老少都在,把一个还算宽敞的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

    这会儿下面还议论纷纷呢,等向阳把人带过来,苏长河拍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今天的会正式开始。”

    又冲三人招招手:“来,过来。”

    长河叔/长河叔爷和颜悦色,可三人站到前面,看着底下全队的人,腿肚子不由发抖。

    苏长河没让三人坐下,还让人把前面的桌椅挪开,他自己也站了起来,道:“今天这个会,主题是思想教育,第一部 分,案例展示。”

    “你们仨给大家介绍介绍自己的经历。”

    三人互相看看,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长河提点道:“据实阐述,三子,你负责说整个事情的经过;爱民,你补充每个阶段,你们仨的心里想法;马壮,你负责说这次的事情给你们仨的感悟。”

    “哦,马福你也上来,”苏长河想起另一个参与者,马福面如死灰,上台如上坟,苏长河道,“你跟着一起去接人了,对那些赌徒的下场也了解,你最后说,就说说他们的下场。”

    三子嘴唇抖动了一下:“我、我们……”

    这么多人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他爷怒目而视:“还不快说!”

    三子一激灵,嘴巴比脑子快:“大年初二,我跟我爸妈去外婆家,二表哥、三表哥……”

    三子平铺直叙地把他们是怎么开始打牌,又是怎么开始觉得人少打牌不过瘾,去土地庙玩点刺激的,前前后后去过几次,又是怎么赌的……

    他说完,底下就炸开锅了,有说亲戚怎么还坑自家人,也有说这四个小子就是欠收拾,还寻刺激,这回寻够了吧?都寻派出所去了!

    其中就属三子他妈反应最大,三子他们出事前,说是去舅舅家,出事后,他妈当然要找娘家问情况。

    结果娘家两个侄子也被抓了,她还没说什么,她两个嫂子怪起她来,说都是三子害的。

    三子他妈双拳难敌四手,头发都被扯掉了几缕,她心里气嫂子们之前捧着她,还想让她说说好话,让两个侄子进他们厂子,现在出了事,就立马变脸。

    心里憋着气,但也怕侄子们是被她儿子连累的,此时知道真相,气得破口大骂:“这俩王八犊子,我这个当姑姑的,哪里对不起你们了?这样祸害人……”

    哭?还有脸哭?有田婶冷哼,心说,也就是在外面,要是在家里,她指定骂死她!

    她这一年基本上在京城,没她管着,三个儿媳妇都要上天了。

    三个儿媳妇农闲时也在厂里干干临时工,挣那点小钱,她就说你们自己收着吧,各房是各房的,自己管自己花。

    好家伙,手里有钱了,一个个能得跟什么似的,孝顺爹妈就不说了,娘家兄弟姐妹侄儿侄女,有个屁大点的事,都要跑一趟,还从不空手。

    这个说侄儿要娶媳妇,那个说侄女要嫁妆,手松得没边了!

    真把自个儿当能人了,也不看看,要不是手里有俩钱,你那娘家当你是个屁!

    要不是见天的撒钱,能招来这祸事吗?

    有田婶瞪着二儿媳妇,等着,回去咱们再算账!

    苏长河拍拍桌子,维持纪律:“都别吵吵了,听你们说,还是听他们说?”

    下面慢慢安静下来,苏长河指了指下一个人:“继续。”

    马爱民、马壮、马福依次开口,不记得?其他人补充,感受说不上来?那就几个人一起现场回忆。

    终于磕磕绊绊地把这件事说了一遍,苏长河道:“好了,你们先下去……”

    四人松了一口气,气还没喘匀,又听他们亲切和善的长河叔/长河叔爷指指一帮老爷子的座位末尾:“别坐远,等会儿还有事,就坐那儿吧。”

    几人看着自家爷爷/爹不善的眼神,吞了吞口水。

    苏长河还站在上面,他扫视一圈,道:“刚才是几个从当事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接下来,我来和大家说说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他将虎哥那群人设套算计的人事说了一遍,总结道:“那一个赌窝里,十几二十个人,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是以虎哥为首的主导者,二是包括三子俩表哥在内的帮凶,最后,就是这四个上钩的傻蛋。”

    “也就是说,他们不管是输还是赢,都在人家的操控下。”

    下面又响起嗡嗡声,不是他们想打扰长河说话,实在憋不住了,本来听前面说的,自家人坑自家人,就已经让大伙惊讶了。

    这会儿听到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算计,针对的就是三子他们几人,大家伙真是浑身发凉。

    他们乡下人,这两年才长点见识,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事啊?

    这事听着就吓人啊,要是针对的是自家,自家能躲过吗?

    “怎么不能啊?”苏长河道,“知道为啥人家不跟咱们硬碰硬吗?因为硬碰硬,人家干不过咱。”

    “他们也只能使一些阴谋诡计,要是咱们自己持身正,他们的阴谋诡计有用吗?没有!”

    “就像这回,三子他们要是打一开始就不打牌,人家这套还管用吗?或者他表哥说咱玩大点,带你们寻刺激,他们拒绝,人家能上门拖着你去赌窝吗?”

    三子几人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头。

    大家伙想想也是,要是真敢拖着他们队里的人去赌钱,他们就能吆喝全队的人打上门去。

    “接下来,咱就来说说怎么做到持身正。”苏长河慢慢踱步,“在这世上,要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最基础的,有三点不能碰。”

    他依次竖起三根手指:“第一,赌;第二,嫖;第三,毒!”

    自古以来,这三点都是摧毁人精神、摧毁人思想,让人变成奴隶的“利器”。

    第195章 处罚

    “先说赌,有句话叫十赌九输。你们问问自家爹、自家爷,他们活了大半辈子,几十年了,有没有见过谁是因为赌发家的?”

    老爷子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绝对没有!

    “你们仔细想想,但凡好事,是不是人都抢着干?就好比咱队里的厂子,咱福利待遇好,十里八乡的人是不是都想进?”

    “赌钱呢?有正经人干吗?有那赌的,是不是都偷偷摸摸、藏着掖着?”

    “再说嫖,别一个个不好意思听,现在不好意思听,回头倒好意思干了,都给我竖起耳朵!”

    苏长河给他们讲了讲什么叫美人计,什么叫仙人跳。

    “你们就想想,当初吃不饱穿不暖是谁跟着你们,现在手里有钱了,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对你笑了,她们那是对你笑吗?”

    “是对你们兜里的钱笑!”

    “最后一个是毒,这个还用说吗?早八百年,京城还坐着皇帝时,咱华国是怎么被那些外国打的?不就是先拿毒品来祸害咱,把咱身体干垮了,咱还能打得过他们吗?”

    “这一个是重中之重,绝不能碰!”

    华国禁毒的力度众所周知,队里这些人现在基本上不会碰到,但未来就不一定了,队里这么多年轻人,天南海北撒出去,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这次会议就要给大家强调清楚。

    苏长河一字一顿道:“赌,嫖,毒,这三点就是祸家之本,乱家之源!”

    拿别的来说,队里人没有代入感,还得拿四个倒霉蛋举例。

    “就说他们几个,这次是没事,如果真被送去劳改,大家想想是什么后果?”

    “家里的名声被连累不说,子孙三代的前途都被祸害了。想一想你们儿女孙辈中出个像我家月月这样聪明的孩子,眼看就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了,人家一审查,你们家有个劳改犯。”

    “得,分数考得再高,大学也没得上!亏不亏?”

    亏!太亏了!

    大家伙想想月月的聪明,再顺着苏长河的思路,想想假设的结果,他喵的,这帮不省心的,真该打死了事!

    四个倒霉蛋:瑟瑟发抖jpg.

    不敢动,根本不敢动,不光他们自家人,队里其他人家瞅他们的眼神都冒火星了。

    “不光大学没得上,城里有名有姓的单位、厂子都要政审,你家里有案底,不好意思,人家就不要你。”

    “你们这个祖坟冒青烟、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后辈再聪明能怎么办?只能在家种地!”

    “这叫什么?祖宗保佑也架不住后辈不争气!”

    这就是吓唬人了,且不说以后的政审多半只看直系亲属,未来的出路可不止这几项,真正的强者,三百六十行,都能走到罗马去。

    这个队里人就没必要知道了,他们要知道的就是,家里有人犯事,子孙后代都被连累。

    涉及子孙后代,年轻人不一定在意,长辈们却不一样,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他们甘心再被打回去吗?

    整个生产队这么多人,苏长河一个人就是长了八双眼睛也盯不过来,让各家长辈重视起来,从家里开始监督,很有必要。

    苏长河扫了一眼大家,道:“也别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没关系,咱队里还有厂子,大不了进队里厂子’。”

    “今天就跟大家说清楚,咱队里厂子也一样,要审查,从今以后,但凡沾了这三点中一个,咱们加工厂、食品厂、炸鸡店,凡盛世旗下所有产业,都不要!”

    “不止厂子,我和各家当家人也商量过了,‘坚决不沾赌、嫖、毒’也将成为咱们队里的第一条规矩。”

    坐在前方左右两侧的老爷子们,以及个别诸如花婶、陈校长之类的家庭代表纷纷点头,示意这事是他们同意的。

    “从今以后,但凡敢沾的,就不再是我们队里的人,收回队里给予的一切福利待遇,包括厂里的工作、分红。分红将由厂子代管,每年所得,捐献国家。”

    “还有谁想寻刺激?没关系,尽管寻,相信国家会感谢你们的。”

    苏长河仍是一副含笑的模样,甚至开了个小玩笑,下面的人却笑不出来。

    看着各家当家人认真的表情,就知道长河叔/长河叔爷说的是真的,一旦敢胡来,队里是真的会收回他们家的分红。

    这还得了?

    他们为啥过得这么舒服?不就是手里有分红,心里有底气吗?

    这可是他们预备传给子子孙孙的东西,相当于传家的手艺,只要有分红在,子孙后辈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怎么能被收回?

    绝对不能!

    不就是不让沾那三样吗?不沾,打死也不沾!

    大娘、婶子们的眼神跟机关枪似的,在家里男人身上扫来扫去,扫来扫去,好像此时就要把那个胆敢祸害家业的人给揪出来,人道毁灭!

    一众汉子、年轻小伙子们:冤枉啊,我们啥也没干啊!

    部分被波及的老头子们:这些老娘们!看我们干啥?

    前进大队这么多人,有没有人生出小心思的?

    有,肯定有。

    底下的个别几个人想到巴结自己的人,想到对自己抛媚眼的大姑娘小媳妇,再想到自家的分红,心里才生出的那点花花肠子,瞬间消失。

    别逗了,他们又不傻,那点子微末的欢愉和一辈子的好日子相比,选哪个,还用考虑吗?

    苏长河看到大家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人遵守某个规矩,不能只靠个人的道德约束,也要让他们知道,一旦做了,会付出什么代价。

    当代价过大时,在做之前,他们自己就会多加衡量。

    苏长河给了大家一点反应的时间,等大家激烈讨论了一会儿,才拍拍手道:“好了,具体的,大家回去再讨论。接下来进行本次会议的第三部 分。”

    “咱们厂一向是赏罚分明,这次也一样。念在他们是在我们今天这次会议之前犯的,就不收回他们家的福利待遇,但是戏文上常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肯定还是要罚的!”

    “下面是董事会对马福四人做出的处罚决定,一,免除四人的相关职务;二,进行劳动改造,时间一年,视个人表现,给予调整;三,一人十大板。”

    这三项处罚,和收回家庭福利待遇相比,称得上是小惩大诫。

    可是要真说起来,还是挺严重。

    绝大多数的年轻人都有事业心,前进大队的年轻人占了天时地利之便,比外面人机会多多了。

    京城那边的厂子在飞速扩张,苏长河先后调了很多人过去,队里的厂子缺人,只能再把其他人提上来。

    马福他们四个都在厂里,在各部门也算是小领导,工资高,福利好,还有一点小权利。和马祥、马超英、马红兵他们这一批相比,当然还差得远,但在乡下,几人已经算是青年才俊了。

    属于那种要是没说亲,附近生产队的姑娘基本上能可着挑的人。

    苏长河先把他们撸了下来,犯错了还想过以前的好日子,想得美。

    和免除职务相比,第二点处罚更重,他打算把几人带到京城去,塞到工地上他大舅子的队伍里去,也不让他们干什么技术活,都给他搬砖去。

    在苏长河看来,之所以生出花花肠子,都是闲的,一天天累得跟牛似的,倒头就睡,他就不信几人还有心思想别的。

    京城那边,四人不熟悉,又有大舅子的队伍看着,不怕他们往乱七八糟的地方跑。

    至于第三条,那是几人的亲爹亲爷强烈要求的,用他们的话说:“小兔崽子,必须揍一顿!”

    行吧,那就揍,当着大家的面揍,让大家都看看,赌一回,既伤身体又伤面子,值不值得?

    不值!不值!

    趴在凳子上的几人深刻地认识到了这点,一点都不值!

    动手的是几人的长辈,拿着扁担宽的木板,一点没留力气,只听“啪”一声,特地被剥了毛线裤的几人“嗷”一声叫出来。

    “嗷!疼疼疼……”

    “疼?要的就是你疼!我让你去赌!我让你去赌……我看你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这一次,一向疼孩子的亲妈亲奶奶也没有阻拦,反而让家里其他人都看仔细了,这次只是打,要是下次其他人敢干,别怪家里不认他们!

    会议室外,一群孩子撅着屁股,趴在窗边,蹲在门口,悄悄推开一个缝隙,听到里面啪啪的板子声,和鬼哭狼嚎的哀嚎声,不由抖了抖。

    这次会议,十三岁以下的孩子没有参加,按照苏长河的想法,思想教育不是一劳永逸的事,像这样的思想教育大会,以后每年至少开一次。

    这些孩子接受思想教育的机会还多得是,现在还小,不急于一时。

    然而,大人觉得孩子还小,孩子自己不觉得,队里的大人都去开会了,他们能不好奇?

    这不,一个个都偷偷摸摸跑来了。

    此时,听着里面的声音,如三狗子这样调皮捣蛋没少被爹妈揍的孩子心有戚戚,感觉自己被揍过的屁股也疼了起来。

    “有田爷、解放叔……打得好狠啊……”

    “所以你知道了吧?”苏月一只胳膊搭在三狗子身上,抓住时机进行思想教育,“一定一定不能干犯法的事,要不然下一次趴在里面的,说不定就是你……”

    三狗子稀疏的眉毛抖了抖,脸蛋皱成一团。

    十板子很快接近尾声,苏长河让几个小子把四个人搀回去,宣布会议到此结束。

    里面的人往门口移动,眼看着就要散场了,苏月火速比了个手势:“撤!”

    一群孩子猫着腰,沿着墙边,飞快地跑开。

    从会议室出来的人看到他们的背影,笑骂道:“这帮兔崽子,就该把他们拎进来一起看看!”

    这次的思想教育大会给前进大队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天,各家各户就开起了小会,会议主题无外乎:老实点,别给老子/老娘胡来!

    其他家还好,只能说是防患于未然,三子、马福他们四人就不好受了,开完大会开小会,回到家里,又被爷奶爹妈批评了一顿,兄弟姐妹也满是意见,连家里的侄儿侄女见了他们都要摇头。

    这样的教训,起码三五年,他们都不会忘。

    三子家,三子哎呦哎呦地抽气,他现在是家里的“罪人”,连抽气声都不敢太大,他可是知道家里人现在有多看不惯他。

    他妈和伯母、婶娘回来就被奶训了一顿,大伯小叔连同他爹也没逃过,三子就更恨不得缩着脖子做人了,直到回了自己房间,躺到床上,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妈,你干嘛呢?”三子看向在他屋里翻箱倒柜的亲妈。

    他妈没好气道:“给你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

    话说到一半,三子想了起来,他们四个人要跟着长河叔去京城,别人都是去闯一闯,就他们是去劳动改造,将功赎罪。

    他才松的气又提了起来:“也、也不用这么早吧?”他们身上还有伤呢。

    有田婶走进来,冷哼一声:“还早?你当你长河叔蕙兰姑是你?他们忙得过年都没空回来,要不是因为你们几个不成器的,至于耽误好几天吗?还不走,还等你们到什么时候?”

    三子趴回床上,默默把被子拉起来:“走,走,我这就跟长河叔一起。”

    “你还有意见了?”有田婶瞪眼。

    三子欲哭无泪,曾几何时,他也是他奶的大乖孙,现在的地位,估计连后院的几只鸡都不如了。

    其他三人也没好哪儿去,在家里遭受到的嫌弃,又给了他们重重一击。

    苏长河早有预料,前有暴雨雷霆,后面就该给予适当的安慰了。

    他是要让几人长教训,又不是要把几人毁了。

    第二天,回京城的车上。

    这一次回去的人挺多,除了苏家四人,还有老马家的人、许家的人、队里在京城工作的人。

    另外就是三子他们四人了。

    一共开了两辆货车,苏长河把他们四个安排和自己一辆车,路上,他就和几人道:“说是劳动改造,其实也是交给你们一个重要任务。”

    “盛世嘉园小区现在是咱们盛世一个重要项目,你们知道吧?咱们有一大笔的钱压在里面,食品厂里的工人们也都等着住进去。”

    三子四人点点头,知道,前几天婚宴上还听长河叔/长河叔爷聊起这事。

    “知道就好,让你们过去,明面上,是让你们跟其他工人一起干粗活,实际上,你们还有个隐藏任务——替我盯着工地。”

    “工地上的建筑材料有没有以次充好,有没有剥削工人,所有人员有没有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以及……”苏长河压低了声音,四人也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以及,有没有人在中间侵吞财产,这些都需要你们帮我盯着。”

    “长、长河叔,为什么是我们?”三子问。

    苏长河拍拍他的肩膀,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你们是自家人啊,我相信你们,超英他们几个露过面儿了,他们要是过去,人家干什么肯定会避开他们。”

    “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生面孔,容易打入外人内部,而且经过这次的危机,你们几个肯定办事肯定更加小心谨慎,这个工作,非你们莫属!”

    四个年轻人眼神越来越亮,心里重新燃起了一簇火,在家里人和队里人都责怪嫌弃他们时,他们以为长河叔/长河叔爷也放弃他们了,没想到他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

    长河叔/长河叔爷真是太好了,四人眼圈都红了,声音哽咽:“长河叔/长河叔爷,我们一定好好干!”

    “我相信你们能做到,注意保护好自己,发现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向我汇报。”

    旁边裹在军大衣里的苏月嘴角抽了抽,她凑到她妈耳边,小声嘀咕:“我爸要是坏人,指定把人卖了,人家还帮他数钱。”

    哪有这样说自己亲爸的?

    马蕙兰拍了拍闺女的屁股,虽然她也认可,老苏的一张嘴啊,死的都能被他说活了,何况是糊弄几个年轻人?

    苏长河要是知道媳妇闺女在心里这么说他,肯定要叫屈,他这是糊弄吗?他这是给年轻人信心!

    走之前,说回去两天,结果一去四五天,要不是老家有电话,温老太太和隋教授都要叫人过去看看怎么回事了。

    听苏月小嘴叭叭把事情说了一遍,两位老太太都对苏长河的做法表示赞同。

    温老太太道:“多少人的家业,都是让不肖子孙败了,你爸做得对,队里人若是能一直守规矩,不碰赌嫖毒三样,这世上的阴谋诡计,于他们,便少了七八成。”

    隋教授笑了笑,却问:“你爸是怎么想到把收回来的分红捐给国家的?”

    “啊?”苏月挠挠头,苏长河收拾好行李出来,听到问话,回答道,“盛世旗下的产业越来越多,队里的人每年的分红已经够多了,小儿抱金不是好事,收回来的分红没必要再分给他们。”

    队里的人现在还不足以掌握更多的财富,等下一代慢慢成长起来,能力才能跟上来。

    至于捐给国家,苏长河道:“赌、嫖、毒,哪样不是违法的?他们既然敢干,就是助力不法行为,这些钱只当是弥补国家的。”

    “他们要是赌了,钱就给公安部门,要是嫖了,就捐给妇联,要是碰毒品了,就给缉毒条线的同志。”

    苏长河不在乎挣的钱分给谁了,但不能跟着他挣钱,扭头就拿这钱去干坏事了。

    跟他成帮凶似的。

    温老太太和隋教授对视一眼,都被他这个操作都逗笑了,会做生意的人不少,有赤子之心的人却难得。

    大概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中午吃饭时,两位老太太还特地给苏长河夹菜。

    苏长河看看碗里的菜,又看看两位老太太,嗯,吃,“丈母娘”给夹的菜能不吃吗?

    他私下里和马蕙兰说:“获得两老太太的认可可真不容易,想当年,我亲丈母娘第一次见面,可就非常满意我!”

    马蕙兰能说他亲丈母娘担心他跟他爹一样花心,还给她推荐邻居家儿子吗?

    算了,就让老苏记住这个美好的误会吧。

    历经一个充实的春节,苏月再次回到研究所。

    研究所里除了多了几个春联,和年前没啥两样,苏月这次又带了不少吃食,她拎着篮子,挨个给大家发时,才发现研究所的大部分人竟然过年都没有回家。

    有不少人大年三十都是在实验室过的。

    腊月二十几就给自己放假,今儿才回来的苏月有些不好意思,和大家相比,她真的太惫懒了。

    季教授吃着她带回来的糖炒板栗,说道:“咱们研究所里可没有过年不放假的要求,你是你们项目组组长,工作安排你们自己定,只要工作做好就行。”

    苏月挠了挠下巴,略显心虚,关键是……他们还没有成果。

    放假前,他们约定的是初七回来继续干活,她这边因为队里的突发事件,耽误了几天,而队友们却提前来了。

    庄宇学长,哦,不,是不是该叫大侄子?

    咳咳他来的最早,苏月他们去他家拜年的第二天,他就回研究所了。

    萧丛云第二个回来的,初四就从文教授家里过来了,他今年说不回去,真没回老家。

    然后就是金凤,她是初七回来的。

    他们仨这几天已经开过组会,互相汇报过各自过年期间的学习情况,另外还就之前的计划继续进行了。

    就是目前还没有明显的进展。

    苏月发吃的发完一圈,剩下的全带去和队友一起分了,她道:“走吧,咱去食堂,边吃边聊。”

    她爸还给她塞了几盒菜,都是家里烧过的,蒸一蒸就能吃,她刚才从食堂过,就已经交给周师傅,请他帮忙热了。

    食堂里,四个人四盒菜,很是丰盛,就是下饭的话题不太美妙。

    “咱们真能做出来吗?”金凤塞了一口鸡肉,咬下去的力度跟咬敌人似的。

    萧丛云塞了一口丸子,也叹了一口气,截至目前,进度几乎为零,就算是他,也会怀疑自己。

    苏月看看两人,又看向庄宇,踢了他一脚:“庄宇……”

    庄宇给了她一个眼神,苏月自然地改口:“……学长,你是怎么想的?”

    庄宇没有直接说,却提起一件事:“放假期间,我打听了一下,目前国内研究彩色电视机时间最长的团队已经两年了,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所以,我们研究尚且不到两个月,又何必丧气呢?

    三人听懂了他的潜台词,苏月夹起一筷子菜,道:“咱们以菜代酒,新的一年,再接再厉!”

    金凤、萧丛云先后夹起菜,作碰杯状,三人看向庄宇,后者扶额,他怎么觉得跟他们在一起,自己会越来越幼稚?

    他家五岁的堂弟和朋友都不会这样!

    第196章 彩电

    开学之后,金凤和萧丛云要返回学校上学,实验室的常驻人群就变成了苏月和庄宇两人。

    人手减少,工作进度就更慢了,但好在有苏月这个bug在,她知道正确的方向,总能在大家跑偏的时候,给大家拉回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尝试。

    用庄宇的话说就是:“如有神助。”

    对此,苏月只能装傻:巧合,都是巧合!

    实验室里,庄宇打开电源,桌子另一端的苏月目不转睛地盯着,终于,她激动又兴奋地叫出来:“有了,有了!”

    庄宇冲过来,看到出现在屏幕上的彩色图像,也不由笑了起来。

    苏月举起双手,庄宇默契地击掌。

    “耶!”

    在经过多次的失败后,他们终于研制出了简单的液晶显示屏。

    没错,苏月他们小组要做的正是液晶电视,即一种采用液晶显示器的电视机。

    这种显示器用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在两块特制的玻璃中间加入液晶材料,利用这种物质的光电效应,通过外部的电压控制,再经过内部分子的折射特性、以及对光线的旋转能力,来达到显现影像的目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其实早在七十年代初,R国人就制造出世界上第一台液晶显示设备。

    眼下,R国的一家公司已经研制出了液晶电视机,不过还只是黑白的,尺寸也比较小,只有2.5英寸。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谁知道人家研究到哪一步了?

    所以,苏月他们选择研制这个也不完全是意气用事,心里也有另一种期待。

    万一呢,万一他们研究出来,不说超过国外,起码在这一项上,他们追上了国外的技术!

    不过这些不能透露出去,包括他们具体研究的啥也得保密,要不然,别人更得觉得他们异想天开,狂妄自大了。

    周末,金凤和萧丛云过来,看着这块小小的简陋的显示屏,都赶上酒鬼看到美酒,馋鬼看到美食了。

    那种眼神要是看向某个人,人家指定得怀疑这两人暗恋自己。

    金凤和萧丛云不厌其烦地试验了一遍又一遍,金凤遗憾道:“我们俩错过了很多啊。”

    苏月道:“也没有很多,咱们目前只完成了其中一项,要想把这个东西变成一台完整的电视机……只能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她说着仗着金凤坐在凳子上,拍拍她的肩膀,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说得也是!”金凤握了握拳,显示器部分月月和庄学长已经完成了,剩下的部分,他们可不能掉队!

    萧丛云也是一样的想法,要是不能帮忙,他们还留在项目组里干什么?

    苏月说那话不是安慰人,确实还有很多工作要完成。

    一台电视机的主要构成部分除了显示器,还有主机部分。主机又大致包括四个主要模块,电视主板、逻辑板、背光模块以及电源板。

    其中,电视主板相当于电视的大脑,负责按键、遥控、接收传递信号等等各项功能;

    逻辑板主要负责将主板输出的信号转换为液晶显示屏能处理的信号;

    背光模块也即给电视机提供背光光源;

    电源板则相当于电视机的心脏,负责将家用的220V交流电压转换成各个模块所需要的直流电压。

    这四个模块必不可少。

    苏月他们小组的工作可以说是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而在这个新阶段中,一切又是刚刚开始。

    好在显示器的成功给大家带来了信心,大家目前来说是斗志满满。

    然而很快,他们就遇到了新的问题。

    和显示器相比,主机上需要很多的元器件,有一些在研究所里能找到,有一些找不到但是可以去相关的单位定制。

    但是,还有一些,既找不到也定制不出来,请相关单位做出来的也不能用,配件的口径不对。

    这不是改一改就能完事的,所有零配件的规格都是他们拿着纸笔,一个一个算出来的,为此还特地借用了姚稷这个人形计算器。

    现在哪怕是只有一个规格不对,其他的都用不了,而且不要想着重新修改尺寸,这都是测算出来最合适的数据,要是能放宽条件,他们早就放宽了。

    这就麻烦了。

    好比出个设计图,他们相当于甲方,说我们就要这样的。乙方一看,这都啥玩意儿?你们拍脑门定的数据也不想想能不能做出来?

    他们没想过吗?不行啊,就需要这样的。

    苏月拿着零部件又试了试,金凤他们围在边上:“还是不行吗?”

    “不行,没有反应。”苏月也有些无奈,她都快忘了,现在可不是后世,许多东西真是想要也没地方买。

    “那咋办?”重新测算?另找厂子?横竖不能倒在这一步吧?

    当然不能,苏月想了想,道:“咱们去机械厂吧,找老师傅看看,能不能再精确精确?”

    研究所需要的零部件大多都是首都机械厂生产的,首都机械厂也习惯了和这些保密单位打交道,不过今儿来的人有些特殊。

    两大一小,总共三个人,一个身材结实,沉默寡言,不开口说话的时候,都差点忘了来的是三个人。

    一个斯斯文文,正常多了,很符合普通人对研究员的想象。

    还有一个就奇怪了,年纪不大,不,应该说年纪忒小,顶多十来岁,一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丫头。

    最奇怪的是,这三人里,竟然是这个小丫头主导。

    要不是他们给看了工作证,王生真得怀疑这小丫头是那俩大的带的家属。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首都机械厂办公室王生面上却一点没表现出来。

    他笑着领着几人进入车间,边走边介绍道:“潘师傅是八级钳工,是我们厂里的大拿,很多精密的器件,只有潘师傅能做出来,经常有各种单位来找潘师傅帮忙。”

    眼下之意,我们潘师傅可厉害了,来找他的可不止你们一个。

    苏月会意,特真诚地接了他的话夸道:“怪不得老师让我们来找潘师傅,说要求这么高,只有潘师傅能做出来……”

    王生听得与有荣焉,面上表情更加亲切了。

    到了车间,他问一个工人:“潘师傅呢?”

    工人喊了一声“王主任”,指指里面被人围着的一个地方:“潘师傅在带徒弟呢。”

    王生示意苏月他们仨跟上,几人走过去,就见那一片围成一圈,里三层外三层,个个伸长脖子往里看。

    人虽然多,却只听到一道声音,其他人都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王生小声道:“说话的那个就是潘师傅。”

    庄宇尚且能从人群缝隙中看到里面的场景,苏月就惨了,被挡得严严实实,她踮起脚尖,还是啥也看不见。

    正试图蹦起来,视线升高,她回头一看,龙叔单手将她拎了起来,自然地放在他的肩膀上,表情还是淡淡的,仿佛毫不费力一样。

    真是太酷了!

    苏月竖起大拇指,给他点了个赞,龙城看着她满脸的“龙叔你也太棒了”,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苏月点完赞,赶紧扭头看向中间,现在可好了,她一枝独秀,谁也挡不了她的视线。

    潘师傅是个大概四五十岁的老师傅,穿着一身机械厂的工装,戴着袖套,满脸认真,站在机器边,拿着工具,一边讲解,一边进行各种工序。

    铣、刨、磨、镗、铆、焊……

    只凭着最简单的工具,就能做出机器达不到的精密器件。

    他讲解的一些话,苏月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她看着潘师傅的动作,莫名想到后世网上的一句评价。

    说这个时代的八级工人是“磨机器所不能磨,锯器械所不能锯,手握一把锉刀,可锉一架航母”。

    这句评价虽然有些夸张,但是在这个时代,确确实实有很多精密部件是靠这些工人一把虎钳、一把锉刀,硬生生地做出来的。

    潘师傅并不藏私,围着他的除了他的几个徒弟,还有车间的其他工人。

    他演示完,道:“行了,今天就讲到这里,都收拾收拾干活……”

    话才说到这里,一抬头看到坐在高处的苏月,他的话一卡,旋即皱眉:“谁家孩子?怎么把孩子带来了?”

    王生赶忙道:“潘师傅,这是研究所来的同志!”

    特地强调了“同志”二字,这可不是谁家孩子,正正经经的研究所工作人员。

    要不是苏月他们在,王生都想跟潘师傅说一句:“我亲自检查过工作证的那种!”

    来之前,研究所那边的领导还给他们厂里打过电话,要不,他一个主任怎么会亲自去迎接?

    听到王生的介绍,潘师傅脸色好转,他拿过其中一个徒弟递过来的搪瓷缸,喝了一口茶,才问找他什么事。

    苏月也不啰嗦,简单说了一下他们需要的规格,又让庄学长把包里的几个零部件递给潘师傅,道:“……不合标准,想请潘师傅帮忙看看,还能不能再改改?”

    潘师傅接过零部件,也不二话,先拿尺子仔细量了量,又用手细细地摩挲。

    他摩挲得很慢,像是要用手丈量零部件的每一处。

    王生怕苏月他们着急,小声解释:“潘师傅的手有时候比尺子还准。”

    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

    苏月鼓起脸颊,眼神中满是期盼,这么厉害的潘师傅,肯定能解决他们的问题吧?

    第197章 柳暗花明

    潘师傅在苏月期盼的眼神下,点了点头:“确实存在误差。”

    这话一出,苏月的眼神更亮了:“潘师傅,您看能处理不?”

    一定能的,对吧?

    潘师傅对上她的一双大眼睛,真怕自己说不能,这小姑娘直接哭出来。

    这年头真是啥事都有,这么点大的小姑娘都进研究所了。

    不过潘师傅倒是不怀疑这小姑娘的身份了,从刚才的交流中,也能看出来这孩子有真材实料,人家说的那些数据,一般人胡诌也诌不出来。

    他道:“可以试试。”

    潘师傅身为厂里屈指可数的八级工,自信是有的,但也不会盲目自信,这个差异很小,连他也只能试一试。

    苏月却已经很开心了,能找到一个能试着减小误差的人也不容易啊。

    苏月他们带来的零部件不多,但修改起来也需要时间,双方约定好,过几天他们过来拿。

    苏月心里暗暗想着,得给她爸打个电话,让她爸送点东西过来,或者她回家拿也行,总不能让人家师傅白干活吧。

    工钱什么的是一码事,额外不带点东西都不能表达他们心里的感谢。

    然而几日后,他们拿了修改后的零部件试验,仍然不行,还是没有达到要求。

    潘师傅颇为不好意思,收了人家又是罐头又是熏鸡熏鱼,结果没给人家做好,这事办的,不讲究啊。

    “潘师傅,真的不能再精确了吗?”苏月眼巴巴地瞅着他,这可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潘师傅不自在道:“真、真改不了了……”

    在他的眼中,已经达到要求的尺寸了,其实就是拿尺子来量,也绝对是符合标准的。

    潘师傅最小的一个徒弟也是这么说的:“经过测量,已经达到你们的要求了……”

    他旁边的师兄撞了撞他,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只有老师傅才知道,有些误差他们现在的工具是测量不出来的,甚至肉眼都看不见,但确确实实存在。

    这种一般都是要求十分精细的器件,一丁点的误差,人家都没法用。

    苏月和庄宇互相看看,像两棵蔫吧的小树苗,昨天还满怀希望呢,今天就被下了“死亡通知书”。

    “潘师傅,就没有一点点希望了吗?”苏月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潘师傅没有说话,满脸为难,苏月叹了口气,好吧,不就是没办法嘛,大不了他们回去重新测算,牺牲计划的精度,做得粗糙一点。

    苏月暗暗给自己打气,她略微收拾好心情,再次谢过潘师傅:“麻烦潘师傅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潘师傅看着几人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们:“有一个人,或许能行。”

    苏月和庄宇的眼神里重新燃起希望:“谁?”

    “我师父。”

    苏月和庄宇还没有反应,跟着来的王生先惊讶道:“汤老师傅?”

    紧接着他又很不赞成道:“潘师傅,汤老师傅不行的,汤老师傅都退休十几年了,关键是……关键是……”

    王生没有说出来,苏月他们见到汤老师傅,也明白了他想说啥。

    汤老师傅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潘师傅尚且只是他的小徒弟,而且他的身体好像也不大好,只从表面看,就能看到他整个人都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满头银发,满脸皱纹。

    最最关键的是,他的两只手已经不自觉地颤抖。

    哪怕是抓着搪瓷缸。

    这样的一位老人家真的可以吗?

    苏月的心里充满怀疑。

    在潘师傅把来由说明后,汤老师傅眯着眼打量了苏月他们三人一会儿,慢吞吞地问:“是研究所的人?又研究出新东西啦?”

    苏月一一答道:“是,还没有研究出来,还在进行试验……”

    汤老师傅笑了笑,嘴里的牙已经掉了几颗。

    他扶着潘师傅的胳膊站起来,把手里的搪瓷缸往边上的石桌一放,叫石桌边几个下棋以及围观的老爷子:“给我带回去。”

    几个老爷子年纪都不轻了,摆摆手道:“行,你去吧。”

    丝毫没有因为汤老师傅这么大年纪还被厂里找去感到惊讶。

    汤老师傅走起路来也是慢慢吞吞,即便旁边有个身材魁梧的潘师傅搀扶。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似乎行动都不便的老人家,当他站到岗位上,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了。

    他就用他那双枯老的颤抖的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打磨,动作熟练地仿佛做过无数次。

    周边的众人,除了潘师傅打下手,其他工人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眼神倒是不住地往那处飘。

    有种不敢打扰但抓耳挠腮地想看的纠结。

    王生半蹲着身体,捂着嘴和苏月小声嘀咕:“汤老师傅当年是我们厂里最好的师傅,也是第一个八级工,也就是后来不让往上评了,不然说不定能达到传说中的九级!”

    他说到最后,“九级”两个字从嗓子里钻出来,既控制不住激动,又强行压制住声音,显得很是怪异。

    王生嘴巴动了动,很想报出汤老师傅帮助过的项目,但工作职责制止了他。

    汤老师傅参加过的那些重大项目,保密级别很高的,就算他们几个是研究所的人,也不能透露。

    王生憋得难受,半蹲着也难受,他动了动身体,才反应过来,奇了怪了,他为啥不自觉地蹲下来了?就算要说话,和那位庄同志说不也行吗?

    车间里,苏月他们旁观了一上午,终于,汤老师傅停了手,他摩挲着零部件,仿佛在感受什么。

    “小姑娘,来。”他朝苏月招手,苏月走过去,汤老师傅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笑着道:“先拿去试试。”

    苏月看着神情疲惫的汤老师傅,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挤出一个字:“……好。”

    研究所实验室内,几人严阵以待,看着苏月按下开关,一秒、两秒、三秒,指示灯一一亮起……

    足足过了一分钟,仍然运行正常。

    苏月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好一会儿,才听见一道声音:“这是……合格了?”

    “合格了!”苏月重重点头,“合格了!通过了!”

    完全符合标准!

    庄宇突然道:“你们知道吗?我国的第一台电视机研究时,很多研究人员甚至连电视机都没有见过,更不要说学过相关知识。凭借着从苏国进口的样机,成千上万的零部件,一个一个试制,最终研制出了我国的第一台电视机。”

    其他三人静静听着,想到时至今日的电视机产业,又想到进入千家万户的电视机,心中百感交集。

    和前辈们相比,他们要幸运得多。

    有前辈们开辟出了这条道路,有研究所的长辈们从旁支持,还有像汤老师傅、潘师傅这样的一线工人给予帮助。

    他们能按计划一步步走下去,不是他们多厉害,是凝结了许多人的心血,只是经由他们的手呈现出来罢了。

    在给家里人打电话时,苏月提到了加工零部件的事,她和她爸道:“你是没有看见,潘师傅带我们去找汤老师傅的时候,老人家正在看人家下棋,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缸,一边看,一边喝茶,颤颤巍巍,我都怕他把茶撒了。”

    “可是当他拿到工具,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就像那种……”苏月努力想了个合适的比喻,“就像扫地僧,前一秒拿着大笤帚扫地,后一秒唰唰唰,瞬间变身宗师级人物!”

    苏长河听着他闺女激动的声音,笑道:“是吗?首都机械厂是吧?汤老师傅帮了你们这么大忙,回头我替你送点东西过去?比照着潘师傅来?”

    “嗯……汤老师傅年纪大了,得换一些适合老年人吃的用的……”

    苏月说着说着又叹气:“爸,虽然汤老师傅很厉害,但是看着他们拿着工具,一点一点,全靠人工制造,我心里还是挺不好受的。”

    “就像以前抗战时期,咱们的武器装备比不过人家,只能靠人命填……现在在这方面,我们的技术跟不上人家,许多东西还是只能靠人力……”

    就好比一些高精密零件,他们可能需要像汤老师傅、潘师傅这样的高级工人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的工作,才能做出来。

    可是在国外,也许只是一个数控机床一天的工作量。

    和国外对比,真的会觉得心里堵得慌。

    电话那边,苏长河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以前总想着闺女有他,啥事他这个当爹的都能替她解决。现在发现,闺女成长得太快,她思考的问题,他这个当爹的都没办法了。

    这可不是吃什么喝什么的小事情。

    他们这些家人能做的也只是给予闺女支持,他道:“你不要把所有的事都压在自己身上,季教授以前是不是和你说过要学会团队合作?”

    “你把技术发展看成一个大的项目组,你们每个人研究的不同部分就是各自的分工,你们现在在研究彩电,其他人有研究通信的,有研究卫星的,还有研究像你说过的数控机床的。”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很多人在努力做自己的事。”

    “月月,你要相信,假使没有我们,未来的华国一样会逐步赶上乃至超过其他国家。”

    因为是在电话里,苏长河没有明说,苏月却听懂了他的意思,是啊,另一个世界,没有他们的参与,华国一样在短短几十年里超越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国家,成为世界前列的强国。

    苏月心里的郁气一扫而空。

    是啊,华国有能力的人那么多,她算哪根葱呀?只要做好手头的事就好了!

    她抓着电话,哼道:“爸,你就直说,让我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呗。”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可没这意思。”苏长河无语,心说,又开始贫嘴了,看来是没事了。

    “不和你说了,爸你记得替我送东西给汤老师傅,我就不出去了,我们要开展下一阶段的试验了……嗯嗯,我知道了……好了,拜拜,挂了啊。”

    苏长河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心说,这倒霉孩子,给她开解完,就急着挂电话了。

    研究所那边,苏月挂了电话,只觉得心情舒畅,天空也蓝了,树叶也绿了,连路边的野花都长得好看了。

    她辣手摧花,摘了一支野花,在手里晃来晃去,溜溜达达地往实验室去,走一段,又蹦一段。

    实验楼三楼,季教授和何教授正站在窗口说话,就看见一道小身影蹦蹦跳跳地过来,还很有闲情雅致地采花摘草。

    一看心情就很好。

    何教授道:“这丫头,真是小孩的脸,六月的天,变得真快。”

    之前还见她皱着一张脸,愁云惨淡、满心烦恼的样儿,连吃饭都不香了,这会儿又春暖花开,阳光灿烂。

    “他们的问题解决了?”何教授还以为苏月烦恼是因为项目碰到困难了。

    季教授看着下面那丫头高兴样儿,也笑了起来:“我可不知道,项目组的事全由他们自己负责。”

    何教授不信:“真的假的?你就不给指导指导?”

    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学生,也不怕她自个儿瞎撞,丧失了信心。

    苏月虽然有防弹衣的成果在前,但大部分人还是认为之所以能成功,运气占比很大。

    毕竟在科研这条路上,她还是个新人,哪能做什么成什么?

    季教授笑容不变,只道:“这丫头说了,有成果再告诉我,到时候给我惊喜。”

    何教授: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第198章 未完待续

    研究所

    一个平平常常的傍晚,夕阳西下,晚霞铺满天空,大自然创造的美景,色彩绚丽到无法用颜料调出。

    平日里忙碌的研究员们也难得慢下脚步欣赏美景。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啊!”

    “你这是迷信。”

    “什么迷信?这是前人总结的宝贵经验……”

    正斗嘴呢,只听一阵古怪的声音:“咚——哒——次——”

    什么声音?

    刚吃过晚饭,不急着去忙,季教授和何教授循声找去,一直走到二楼的某个实验室。

    这个门牌号,眼熟啊。

    何教授笑了:“那丫头干嘛呢?”这地方不就是苏月他们小组的实验室吗?

    季教授也不知道,他俩站在门口,里面的声音更加明显了,一会儿咚,一会儿哒,一会儿呲啦呲啦,还夹杂着像是音乐声。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季教授也疑惑,他伸手推开门,门一开,震耳欲聋的声音扑面而来,比刚才的声音可大多了,直砸得季教授和何教授都懵了一瞬。

    两人掏着耳朵,朝里面看去,只见实验室里,苏月和金凤一人抱着一个话筒,一个摇头晃脑,闭着眼睛傻笑:“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另一个更离谱,直接站到了桌子上,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激昂地比划:“浪奔,浪流,万里涛涛……”

    情感之充沛,好像不是站在实验室桌上,而是站在黄浦江边。

    季教授:“……”

    何教授:“……”

    足足愣了一分钟,何教授才咂摸着嘴点评道:“这俩丫头挺自信啊。”

    一句没在调子上,声音倒是足够大,他敢说就这么一会儿,食堂那边指不定都能听见她俩的声音。

    季教授:“……”

    季教授不想说话,这几个孩子真是有精力,晚饭不吃,在这儿唱歌?

    不,不能说是唱歌,就这几嗓子,跟鬼哭狼嚎没两样。

    并不知道歌声被嫌弃的苏月唱得十分投入,不过她不会唱,就会前面几句,后面就只能“啊啊——啊啊——”

    金凤被她带得也开始“啊啊——”,“啊”到一半,唱歌还带动作的苏月终于注意到了门口的两个“观众”。

    她挥挥手,喊道:“季教授,何教授!”

    声音通过话筒放大,传得忒远,隐隐还听到一些回音。

    季教授和何教授对视一眼,哭笑不得,两人指指耳朵,苏月会意,喊庄宇和萧丛云:“同志们,本次测试到此结束,收工!”

    季教授和何教授现在才注意到,实验室的前面还蹲着两个人,正是苏月他们小组的另外两个人。

    声音关掉,实验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季教授和何教授终于走了进来,刚才那吵的,他俩进来,都怕血压上升。

    “你们这是在测试什么呢?”何教授拿过苏月放在桌上的话筒,拍了拍,又“喂”了两声。

    “我把话筒的声音关了……”苏月一边说着,一边解释,“测试电视机的喇叭呢,看看声音效果怎么样。”

    季教授和何教授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两人齐刷刷看过来:“电视机?”

    “昂!”苏月昂首挺胸,很是骄傲,她冲金凤使了个眼色,后者麻溜地把门关上。

    苏月这才介绍:“当当当当……第一代液晶彩色电视机——视界1号!”

    一台足有二十多寸的电视机摆在那里,光滑的表面,流畅的机体,最令人惊讶的是那轻薄的体积。

    和现在市面上笨重的电视机完全不一样,从侧面看,整个显示器只有两本书的厚度。

    季教授和何教授先还笑着,现在也认真起来:“液晶……电视机?”

    “是的!”苏月翻出他们的实验记录递给两位教授,一边说道,“68年,M国的一家公司公布的一项科技成果中提到了液晶显示,R国将其与兴起的集成电路相结合,开发了一系列的产品,比如应用了液晶显示器的手表、计算器。”

    “去年,R国的一家公司将液晶显示器应用到了电视机上,我们研制的就是这种电视。经过测试来看,和传统电视机相比,更加便捷轻薄,而且分辨率大、清晰度高……”

    苏月一口气列明了液晶电视的多个优点,金凤他们也从旁补充。

    不过说得再好,也有王婆卖瓜的嫌疑,还是得展示实物。

    几人分工行动,一个将信号接收器送到外面,一个打开电源,一个打开电视机,还有一个掌握着遥控器。

    “啪嗒”一声——

    “这里是中央电视台,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

    画面一转——

    “这里是外语教学节目《跟我学》……”

    再一转,不知道收到了哪里的信号,画面上出现了两个外国人,一男一女,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瞅着就要亲上了。

    正仔细研究电视机放映效果的季教授何教授两人脸色一变,一个道:“哎?哎?哎?”另一个利落地挡住了电视机,冲苏月直摆手。

    苏月捂着嘴偷笑,他们这段时间测试效果,看过的外国电影可不止一部!

    不过有长辈在,她还是乖乖把频道调回中央台。

    季教授和何教授放心了,仔细研究起来,如他们所说,这台电视机画面清晰可见,色彩鲜艳亮丽,播出的画面上,连主持人脸上的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市面上的很多电视机,显示器四周基本上都有一些黑边,播放画面时,可视面积相对于电视尺寸有所减少,连进口的电视机也不例外。

    眼前这台液晶电视机却没有,显示器有多大,可视面积就有多大。

    季教授和何教授越研究越欣喜,这一台小小的电视机,可不简单。

    比市面上的电视机优越得多!

    饶是季教授信任苏月他们的实力,也没有想到,他们能这么快做出来,还直接研制出液晶电视!

    何教授的心情就更复杂了,一边瞅季教授,心说你个老家伙瞒得真深!

    他可不相信这么大个成果,季教授事前一点都不知道。

    另一边就是酸了,比早前在食堂吃那老酸菜都酸!怪不得季老头说惊喜呢,这还不算是惊喜吗?

    这么一宝贝学生怎么就让他捡去了?

    又是后悔当初没去科技赛的一天!

    何教授眼珠子转了转,以一种骗小孩的语气道:“月月啊,你们这个项目结束了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想不想来远程通信项目看看啊?很有意思的……”

    季教授:“干嘛呢?干嘛呢?”当着我的面撬墙角?

    季教授怒目而视,何教授可不怕,好学生该抢就得抢!

    而且他觉得苏月这丫头很有几分运道在身上,前有防弹衣,后有电视机,这两样东西就是一年半载没进展都正常。

    他们才用多长时间?

    更别提研究防弹衣搞出的新型材料,研究电视机,直接搞出来液晶电视机。

    这个效率,这个成功率,说出去都羡慕死人。

    这丫头要是跟他研究通信去,说不定能给他们项目组带来新的活力。

    何教授眼馋得很,一个劲儿地诱哄,又是说多有意思,又是说多有前景。

    季教授都听不下去了,过分了啊老何!

    两人差点当场动武,苏月忙道:“谢谢何教授,不过电视机项目还没完成呢。”

    “目前只是从实验室研制出来,还没有投入生产,如果不能走进千家万户,和我们一开始的想法就不一样了。所以下一步,我想去厂里看看。”

    季教授和何教授互相看看,都没有说话。

    苏月道:“我知道这很困难,研制途中我们也感受到了,需要的很多零部件都没办法量产,全靠老师傅们亲手做,效率太低……我想去看看厂里用的机器,现在的技术水平,还有我们国家的机床……”

    庄宇站到了她身后,金凤和萧丛云还要上学,却也道:“如果有时间,我们也想去。”

    季教授和何教授看着这几个孩子,有些事情没有参与,想象不到里面的困难,他们有很多劝阻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季教授只是轻轻地摸了摸苏月的头发:“那就去吧,你们年纪小,不用怕尝试,也不用怕失败。”

    研究所里有成果一般都是要上报的,张主任这个大管家就是过的第一道手。

    听说苏月他们小组把电视机做出来了,他非常惊讶:“真的假的?”

    季教授和何教授还没走,两人斜眼瞅他:“这还有假?”

    张主任问完就笑了,实验室里,老大一个电视机,正在放节目,一进去就看见了。

    他围着电视机走来走去,捧着杯子坐那儿看电视的季教授何教授很嫌弃:“边上去,别挡着。”

    季教授和何教授家里都有电视机,但两人看得都少,一个是工作忙,另一个就是画面忒小,看着费劲。

    现在可好了,这么大个电视机,还格外清楚,看个戏曲节目就跟人家在眼前唱似的,多方便啊。

    而且苏月他们还弄了个音响,跟两个喇叭似的,坐在屋里,哪哪儿都能听到声音。

    苏月还很骄傲:“方便吧?有了这个,以后还可以在家里唱歌!”

    季教授和何教授合作默契地打消了她想现场献唱的想法,他们年纪大了,不是什么歌都能承受得住啊。

    比起浪来浪去,还是听戏吧,听戏!

    苏月哼哼:是你们不懂欣赏!

    除了音响,苏月他们还弄出了一样附加品——光盘播放器,有了这个,未来看电影也不用专门去电影院了,可以直接在家里看。

    苏月正和张主任介绍电视机和两个附加品,张主任听得两眼放光,作为研究所的大管家,他也是有点经济头脑的。

    这些东西要是生产出来,应该能卖出去。别人暂且不说,他就愿意买。

    他爹妈一把年纪了,行动不便,天天在家闷着,要是有这东西,不就天天都能听戏了?

    有点事做,也省得他妈和他媳妇见天地吵吵,还让他评理,他惹得起谁啊?

    张主任越想越觉得有戏,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月月啊,等着,我给你们多申请奖金去!”

    苏月笑嘻嘻道:“那就谢谢主任啦!不过主任,下回找您申请经费,您可不能再磨磨叽叽不给了啊。”

    张主任失笑,他什么时候不给了?自从苏月他们研究出防弹衣,他们小组在他这里的等级都提高了一级好吧?

    这回又出了个电视机,等级又要提高了!

    张主任没有食言,很快就给他们送来了奖金,很丰厚的一笔,单苏月一个人就分了一千块。

    他们这个小组,每个组员的身家都又丰厚了一点。

    就这,她爸还吐槽:“不行啊,你们这个张主任够抠门的,要是把这个技术给我们厂里,我能给你们四个分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分红。”

    苏月摇头:“爸,这事厂里还真不成,您都不知道我们做那一台多麻烦,其他的技术水平跟不上,根本没法工业化生产。对了爸,厂里的家电部咋样了?生产线搞好了吗?”

    说起这个,苏长河也心累,一条生产线可费老大力气了,还要从国外引进,要不是前期打好的关系,都找不到人买。

    钱也花出去不少,现在厂里真是负债累累。

    苏长河叹气:“快了,你啥时候有空去厂里啊?”

    这条生产线也不是拉回来就能用,他们生产自己的产品,有些数据参数还需要调整。

    苏月道:“那拉回来你给我打电话,我再回来。”

    苏月说的回来可不是从研究所回家,而是从沪市回京城。

    因为她要去沪市出差了。

    第199章 出差(修

    苏月很久没有坐过火车了,每次回老家都是坐厂里的大货车,上一次去安省参加科技赛,学校还包了大巴车。

    一两年没坐过火车,现在突然坐一次,还觉得挺新奇。

    火车站的人非常多,好在他们是去出差,有单位开的条子,买到了卧铺票,十多个小时,睡一觉就到了。

    这次出差除了苏月还有庄宇,另外就是私人跟来的龙城。

    苏月坐在下铺,龙城坐她旁边,庄宇坐她对面。

    苏月单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长长的队伍慢慢减少,等到所有人都进入车厢后,发车的声音响起,“京城站”字样的标识在窗外慢慢远去。

    他们的行李带得很齐全,龙城去外面接了一壶热水回来,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

    苏月喝了一口,幽幽叹气:“真想不通,季教授干嘛非得把我们安排到沪市去?京城不是也有机械厂吗?”

    这次出差也算是苏月他们自找的,上次他们说想去厂里看看,实验室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季教授就通知他们可以去了。

    苏月还以为是去京城哪家机械厂,她还和她爸打探消息呢,没想到季教授一竿子给他们支到沪市了。

    要是在京城,还能随时回家或者回研究所,在沪市就不一样了,不方便回家就算了,出门在外,他们代表着研究所,不能给所里争光就罢了,总不能丢脸呀。

    庄宇道:“季教授特地安排的沪市机械厂,听说那里有他的学生。”

    庄宇虽然自信,却也知道,单从外表来看,他尚且不足以取得别人的信任,更何况苏月。

    他们两个新人,如果去其他厂子,恐怕很难接触到重要部分。

    还有个原因:“你不是一直问机床的事吗?听说沪市机械厂就有一台数控机床。”

    苏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

    庄宇点点头:“嗯。”

    听说要去那边出差,他就托人打听了,那架机床可是沪市机械厂的宝贝,外人根本都别想碰,首都的几家机械厂都没有,他们要是去首都的厂,还真不一定能观摩机床。

    庄宇想要的还不止观摩呢,对这种大型的重要的机器,他一直很好奇。

    这次终于有机会了。

    有了机床在前面吊着,对于这次远离家里的出差,苏月终于不再抵触了,相反,她现在满怀期待。

    在这种期待的心情中,时间过得很快,路途也显得不再遥远,次日清晨,他们就到了沪市火车站。

    来之前,他们有联系过,沪市机械厂说会派人来接站。

    所以人在哪儿呢?苏月左右张望。

    沪市机械厂的张明也有相同的疑问,京城来的同志到底在哪儿呢?

    张明一早预料到火车站人多,在这种地方找两个人跟大海捞针差不多,因此早有准备,他用树枝和报纸做了一个牌子,上面写了“沪市机械厂”几个大字。

    只是他没预料到这一班车,人这么多,放眼望去都是人,一个小小的牌子在里面太不显眼了。

    这时候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举高手里的牌子,大声呼喊:“苏月同志,庄宇同志!苏月同志,庄宇……”

    喊着喊着,人群中似乎有三个人朝这边看了一下,张明踮着脚看了一眼,最先看到的就是一小孩,应该不是,他特自然地看向其他方向。

    正呼喊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忙转过身:“苏月同志,庄宇同志?”

    张明的语气很疑惑,他看看面前的三个人,还真是刚才那三个人。

    他试探地向拍他的这个长得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喊道:“苏月同志?”

    又看向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庄宇同志?”

    斯文俊秀的年轻人笑了笑,伸出手:“你好,是沪市机械厂的张明同志吧?我是庄宇。”

    “你好你好……”张明一边握手,一边瞥身材高大的男人,心道,那这个就是苏月同志了?这名字不太符合啊?难道是写错了,不是苏月,是苏越?或者岳?

    苏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张明同志你好,我是苏月。”

    还在乱猜的张明:啥?

    十几分钟后,他们坐上了沪市机械厂安排的小轿车,苏月他们三人坐在后座,张明坐在副驾。

    他一边寒暄,一边忍不住从后视镜偷瞄坐在中间的某人。

    第三次抓到他的目光,苏月笑了,她开玩笑道:“张明同志,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身份啊?我们有工作证明的,要不我把证明拿给你看看?”

    “不用不用,只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有些惊讶……冒昧地问一句,苏月同志今年多大?”

    苏月报了个虚岁年龄,张明瞪大了眼睛,连司机都惊讶了一下。

    “苏月同志真是年少有为,少年天才,出人意料,意想不到……”张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了,他讪笑两声,“要不你还是让我看一眼证明?”

    庄宇“噗嗤”一声笑出来,揶揄苏月道:“看到没有?这就是年纪小带来的麻烦。”

    苏月白了他一眼:“虽然我年纪小,但是我辈分大啊,是吧,庄宇……学长?”

    话语中暗藏威胁,庄宇认输,辈分这回事,连他爸多了个年纪这么小的妹妹都没说什么,他能怎么办?

    看过工作证明后,张明终于恢复沉稳,当然心里咋想不知道,表面上是这样的。

    他一路不时指着窗外给他们介绍,能听出来他大概是沪市本地人,对沪市有种自家人的骄傲。

    苏月他们含笑听着,只苏月说了一句:“我爷爷奶奶家也在沪市。”

    张明便更加热情了:“原来苏月同志也是沪市人啊?不知道具体是住在哪儿?哦纺织厂啊,那也是个大厂,可惜离我们厂有点远,不过我们厂周日是休息的,有时间苏月同志还可以回家看看……”

    一路闲聊着,终于到了地方。

    张明放下车窗和门卫打了声招呼,车子直接开进了厂里。

    他先带他们去办公室报到,又给他们安排住宿,就是有个问题,厂里的宿舍男女分开,他们仨不管怎么安排都不太合适。

    主要还是因为苏月的年纪太小,让她一个人单独住,张明不太放心,安排和厂里其他人住吧,又怕他们觉得招待不周。

    毕竟是京城单位来的,领导特地打了招呼,务必要安排好。

    张明左右为难,苏月想了想,问道:“这里离泰安路远吗?”

    张明道:“不远,骑车大概十多分钟,走路稍微远点,也不到半个小时。”

    “那就不用安排宿舍了,家里长辈在泰安路有套房子,我们去那里住。”

    知道她要来沪市出差,隋奶奶还特地把她叫过去,说记得去家里的房子看看,她一直没过来住,但是家里一直有人打扫,直接过去就行。

    正好离得又不远,干脆住过去算了,不然龙叔没法和她住一起,让她自己住,龙叔又不放心。

    张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泰安路?那地方的房子可不简单,家里长辈的房子?之前在车上听她说起爷爷奶奶家,听着也不像是爷奶的房子?

    张明将这些思绪压下去,不管是哪个长辈,和他也没关系,他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在厂里的这段时间,将三人照顾好。

    张明脸上挂着笑:“你们坐一夜的车也累了,不如我先送你们回去休息,明天再来上班?”

    苏月和庄宇说不用,昨晚他们也好好睡了一觉,现在直接上班吧,下班后再回去。

    张明便带着他们去一个办公室,门上挂的牌子写的是“技术部”。

    张明先喊了一声“章工”,未语先笑,道:“京城的两位同志到了。”

    说着侧身让开,伸手介绍苏月他们:“这位是苏月同志,这位是庄宇同志。”

    技术部门属于厂里的重要部门,龙城既没有研究所的工作证明,又不是技术部门的人,没能进入,只能等在外面。

    “这位是章国胜章工。”

    随着张明的介绍,苏月他们也看到了章工,他气质儒雅,身材清瘦,戴着一副眼镜,仰头看了看他们,视线在苏月的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你们好。”

    苏月和庄宇也忙问好:“章工您好。”

    章国胜指了一个年轻人:“祁方,你来带他们。”

    说罢又伏案工作,一手拿着笔,一手按在一张巨大的纸上,上面画着的好像是机器的剖面图,边上注释着各种细小的图案文字。

    章国胜眉头紧皱,十分专注。

    祁方是个长相亲和的年轻人,他招呼苏月庄宇过去,给他们安排了个位置,小声道:“老师经常这样,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

    意思是并不是对你俩态度不好,我们老师就是这个性子。

    苏月和庄宇点点头,不觉得有什么,研究所里的教授们各有性格,像章工这样沉迷工作的在里面很常见。

    像苏月这样干着活还寻思放假的才是少数。

    老师交代了,可祁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两人,技术部门有过新员工,但还是头一次像这样空降两个新人,关键是这两人待一段时间还回去。

    这让他怎么安排?

    肯定不能像带自己人一样带,毕竟是外人,厂里的机密不能告诉吧?

    什么工作也不安排?

    也不行,人家是来学习的,老师都叮嘱了,光让人家在那儿坐着喝茶看报纸也不合适。

    祁方都想挠头,想来想去,只能先安排他们给他打打下手,他还不知道两人的水平呢。

    苏月和庄宇对祁方的安排没有异议,在这一方面,他俩只是纯纯的新人,要学习的地方多了去了。

    两人老老实实地应是,祁方对他俩的印象好了一些,起码目前看来,不骄纵,让做什么做什么,也不会不懂装懂。

    要一直这样,带着也没什么难的。

    “就这样,对……先把这个数据整理出来,然后按照我刚才这样验算,你们先去做吧,有问题找我……”

    苏月和庄宇领了各自的工作,正忙着,就听有人进来找章工,两人先是低声说话,说着说着,竟然就在办公室里吵了起来。

    第200章 军令状(修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习以为常一般,仍然各自做各自的事,从表面上看似乎是这样。

    然而一抬头看到祁方,就见他神色愤愤,对来人的意见很不满,好像恨不得立即跑过去声援他老师。

    苏月心下好奇,默默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大致明白了。

    简单来说就是章工和来人持不同意见,来人认为厂子的发展已经到了瓶颈期,要想继续发展,必须引进国外的机床。

    章工却不赞成,他坚持要走自主创新的道路,必须要发展他们自己的技术。

    两人各执已见,谁也说服不了谁,听话音,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争吵了。

    来人一手叉着腰,一手拍在桌子上:“章工,能发展我们自己的技术,我不想吗?”

    “前两年,我是不是顶住压力,支持你们的工作?没办法啊,已经快两年了,你们拿出什么结果了吗?没有!”

    “以前还能坚持坚持,现在不行了,国家搞开放,不能不让外商进来。他们的技术比我们好,产品质量比我们高,咱们本来就竞争不过他们,再让他们发展下去,咱们国内的厂子拍马也追不上了!”

    来人重重叹气:“章工,我也知道,咱们技术部门的同志们很辛苦,大家也尽力了,可是你们也要让我能看到希望啊。”

    “现在前路一片黑暗,你们让我拿什么来坚持?就算我能坚持,咱们的兄弟单位呢?人家也要发展啊!”

    “章工,站在这个位置,我就要为咱们厂子负责,为咱们厂里千千万万的工人负责,为咱们兄弟单位负责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疲惫与无可奈何,饶是苏月和庄宇不知道前因后果,也能感受到他的那种强烈的情绪。

    章国胜沉默下来,办公室里也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祁方担心地连连转头,最后什么也不管了,跑过去喊了一声“老师”。

    他的动作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接二连三地起身,站到章国胜身边。

    “老师?”

    “老师……”

    有人道:“魏副厂长,不是我们老师不愿意,是我们已经坚持了两年,已经走完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

    “是啊,魏副厂长,我们已经找到问题了,再给我们点时间,我们肯定能研制出我们自己的机床……”

    “修改的图纸我们都已经绘制出来了,要不了多久就有结果了……”

    章国胜伸出手,制止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话语,他抬起头,摘下眼镜,没有镜片的遮挡,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魏副厂长,你说的这些,我不是不知道,可是……咱们不能让别人扼住脖子啊!”

    这一句话并不长,却说得尤为艰涩。

    办公室里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魏副厂长用力地搓了搓脸,像是要把那一瞬间的动摇搓走,他动了动下颌,冷硬道:“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

    章国胜重新戴回眼镜,目光直直地看着他,道:“我也是。”

    两人静静地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让步,空气中都仿佛带上火药味。

    就在新一轮的争吵一触即发时,一道含笑的声音闯进来:“老魏,我正找你呢,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章工,章工,来来来,咱们一起开个会……”

    身材圆润,脸型也圆润的汉子笑呵呵地走进来,一手一个,把两人给搓走了。

    祁方见苏月盯着门口的方向看,介绍道:“那是崔厂长。”

    哦,苏月点点头,就是路上张明介绍过的,那位十多年前来到厂里,挽救机械厂于水火,带领厂子成为行业内全国数一数二的崔厂长。

    不知道他跟她爸谁更厉害?

    祁方不知道苏月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他坐回原位,眉头皱着,还是一脸烦闷的模样。

    苏月问:“祁哥,怎么了?”

    “老师又被拉去开会了,什么商议更好的对策?肯定又是几个人围攻老师,试图说服老师……”

    一个三十多岁,相貌普通,但气质沉稳的男人从后面拍了祁方一巴掌:“别胡说八道。”

    祁方“哎呦”一声,小声地嘀咕一句:“我又没说错……”

    在师兄的眼神下,祁方果断转移话题:“苏月,庄宇,你们还不认识我们技术部门的人吧?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刚才吵架时,他们俩也起身站在了大家后面,因为这一支持的行为,祁方对他俩的态度更加亲近了几分。

    “这是我大师兄王浩……”

    “这是周敏,敏敏姐……”

    “这是……”

    办公室的其他人在经历“外敌”后,对内部的同事,也先后表达了友好。

    中午吃饭,大家还招呼苏月他们一起,祁方问:“你们带饭盒了吗?钱票带了吗?食堂要跑着去,要不然好菜都被人抢完了……”

    苏月他们谢过他,去找龙城,他们还真带了饭盒,不过行李都在龙城那里。

    中午吃了饭,休息了片刻,又回到办公室,里面已经有了好几位同事,都在忙碌。

    苏月和庄宇不由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一直到祁方回来,他俩才莫名松了一口气。

    祁方看他俩几乎同时呼出一口气的动作,笑了笑,道:“最近技术部门比较忙。”

    就解释了这么一句,苏月和庄宇也猜出来了,上午魏副厂长和章工的争吵中已经透露了很多信息。

    技术部门进展不顺利,魏副厂长又等不及了,最近技术部门的气氛只怕都不会好。

    苏月凑到祁方身边,闲聊了几句,转到正题:“听说咱们厂里有一架国外先进的数控机床?不知道能不能去看看?”

    这句话一说,祁方的脸色就不好了,他问:“你们也觉得国外的技术更好?”

    这不是事实吗?

    “祁哥,师夷长技以制夷,就算要超越国外技术,也要先学习吧?我和庄学长没见过数控机床,很好奇。”苏月道。

    祁方也意识到了自己语气不好,不该把火发在他们身上,不好意思地说道:“现在车间休息,我带你们过去。”

    又强调不能碰,不能乱动。

    苏月和庄宇自然乖乖应是。

    沪市机械厂很大,光车间就有好几个,第五车间很特殊,空阔的厂房中间,放置着一台巨大的机器。

    外表呈现一种金属特有的蓝绿色,上面有一些零件摩擦的黑灰,一面是各种按键、看起来十分复杂的主控板,另一面则是含有各种精密部件的加工中心。

    祁方对它的态度很复杂,既因苏月他们提到它生气,面对它时又忍不住赞叹:“这是从苏国弄来的2S系列机床,采用高级数控系统,可进行钻削、铣削、镗孔多种用处,最多可以五轴联动……”

    “虽然不是最新的,但已经是国际上排得上好的高精尖工业产品,不仅能制造船舶等军工零部件,还能生产出汽车所需部件,是咱们厂里的重要机器……”

    “你们知道同样的零部件,以前生产需要多长时间?现在用这架机床又需要多少时间吗?”

    祁方报出两个数字,又恨又爱道:“产品质量比提前的提高了百分之三到八,废料率降低了百分之十二左右……”

    所以啊,不承认也不行,人家的机器确实比他们的要先进,这样一台机器也确实能很大地提高生产效率。

    而国内的机床目前没有一台能赶上这台的水平,即便他们研究了快两年,早前只能自己琢磨,后来厂长特地去机械部抢来了这架机床,让他们研究,然而还是没能赶上。

    祁方想着想着,看着面前的机器都忍不住咬牙,别的国家怎么就能做出来?难道他们就真的不行吗?

    “祁哥?”苏月突然叫了一声,祁方回过神来,苏月疑惑地问道,“祁哥,这不是从苏国弄回来的吗?怎么操作标识印着R国字样?”

    “这说来就话长了,”说起这事,祁方就来了兴致,他道,“也就是我,一般人都不知道……”

    他左右看看,一副说秘密的警惕样子:“我跟你们说,不过可不能告诉外人啊,这机器是R国制造的,苏国偷偷摸摸从R国进口的,然后就被我们的同志盯上了……”

    “……耗费心力,历经千辛万苦,通过某些渠道,才从苏国弄回来的!”

    “数量极其得少,当时我们厂长还有其他各大机械厂的领导全找到机械部去了,据说,厂长们为了抢机床,当着机械部领导的面,差点大打出手。”

    “也就是我们厂长厉害,要不然我们厂还捞不着。”祁方很自豪地说,又道,“这个机器的来源那都是需要保密的,前线的同志那就更需要保密了,据说连机械部的同志都不知道那位同志是谁……”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依我猜测,估摸是地下工作者,弄回来这些东西不知道多不容易……”

    苏月认同地点点头:“是不容易啊……”

    苏国和华国现在可不是亲密期,这么大的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弄回来的?

    而且M国与苏国冷战,像这样的东西,都是禁止对苏国出口的,苏国从R国搞到机器就不容易了,他们国家的这位同志还能从苏国手里抠出肉来,就更难了!

    苏月在心里对这位不知名的同志表示了由衷的钦佩:厉害,太厉害了!

    “阿嚏——阿嚏!”

    苏长河连打了两个喷嚏,马蕙兰道:“让你穿外套,穿外套吧!是不是冻感冒了?”

    苏长河揉了揉鼻子:“哪能呢?都春末了,再过几个月都夏天了,咋还会感冒?”

    “你就犟吧,真感冒了又得哼哼唧唧……”

    “不是……我觉得我这喷嚏说不定是有人在念叨我,你看,现在不打了吧?谁念叨我呢?”苏长河认真地想了想,“肯定是闺女!”

    两辈子闺女都没一个人离开家过,即便家里给收拾了一大堆行李,又有龙城跟着,苏长河还是不放心,要不是手头还有不少事,他都想跟着闺女一起去了。

    马蕙兰就道:“这还只是去沪市,要是闺女以后去其他地方,你也跟着?”

    “闺女还能去哪儿啊?她不都进研究所了?就在京城工作多好,三五不时还能回家,离家近又不耽误她工作,多合适!”

    苏长河就没想过闺女去其他地方工作,研究所又不是不能搞研究?干啥还去别的地方?

    这回闺女一个人去沪市,他就很不适应了。

    苏长河又念念叨叨:“这个点儿,应该早到地方了吧?这傻闺女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不知道咱俩惦记她啊?”

    “小没良心的,还没长大呢,就扑扇着翅膀往外飞了,以后咱俩老了,就更撵不上她喽……”

    越说越离谱,马蕙兰白了他一眼,道:“你什么时候能腾出空来,我俩过去看闺女?”

    “真的?”苏长河一秒坐起来,“你这边有时间?”

    时间嘛,挤挤就有了。

    马蕙兰嫌弃苏长河太夸张,其实自己心里也放心不下,闺女还小呢,心里年龄大,现在的身体年龄也未成年。

    这次出差,还不知道多长时间,她没时间回来,他们不就只能抽时间过去了吗?

    “今年医院分了不少医生过来,没那么忙了。”

    苏长河立马高兴起来:“行行行,咱们过去看闺女,我熬两天,把活都干了,咱过去好好住几天,有隋教授的房子在,咱也不怕没地方住。”

    “要不要问问隋教授去不去?也不知道那房子离闺女那厂子远不远?要是远了,咱住着没事,闺女估计不能过去住了……”

    马蕙兰一个问题还没回答,苏长河已经连说一大串了。

    “不成,我得给闺女打个电话,问问他们怎么安顿的……那个机械厂电话多少来着?”

    父女俩也算是心有灵犀,苏长河正说着呢,外面有人来喊:“你们家苏月来电话了!”

    “闺女!”

    电话那头先是她爸的声音传来,而后电话又换到了她妈手里,苏月叫了一声“爸”,紧接着又喊了一声“妈”。

    “嗯早上就到了,厂里有人来接,一点儿不用操心,有庄学长和龙叔在呢……嗯嗯我知道,人家的地盘嘛,我可乖了,让干什么干什么……”

    “办公室的同事很好,都很友好,我们就是来学习几个月,又不拿厂里工资,他们也犯不着为难我们啊……”

    “爸你想多了,电话给妈,我跟妈还没说完呢……妈,沪市机械厂离泰安路不远,我们就住在隋奶奶家呢……”

    “什么?你们要过来?那太好啦……”

    苏月是在厂里打的电话,用的公家电话,不好聊太久,说完基本情况就挂了。

    电话那头,苏长河竖着耳朵,听到挂电话的声音,急道:“怎么就挂了?我还没说几句呢?”

    “闺女不是说了在厂里吗?刚来的一个新人,说半天电话,像话吗?”

    “怎么不像话了……”苏长河嘀嘀咕咕。

    马蕙兰道,“闺女不是说了,有空再给我们打吗?再说下周或者下下周不就过去了?你有空在这儿嘀咕,还不如早点把手头的事干完,早一天干完,咱们早一天过去。”

    苏长河一想也是,骑着小电动,风风火火地安排工作去了。

    另一边,沪市,苏月也同样投入工作中。

    技术部门的气氛介于忙碌与躁动之间,同事们个个都忙得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但同时,忙碌中又隐隐有些焦躁。

    只因被崔厂长拉去开会的章工还没有回来。

    整个中午都没看见他人,他们一群人中午都是在会议室将就着吃点的,

    章工的饭还是祁方的大师兄王浩送去的,王浩拿着饭盒过去时,祁方还在一边絮絮叨叨:“里面有热水吗?今天的饭这么硬,老师吃了回头又胃疼……”

    王浩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周敏把他拉开,道:“你就别添乱了,你大师兄办事最仔细了,他早有准备。”

    祁方又嘀咕了一句:“有开会的时间,还不如放老师回来画图,真是浪费时间。”

    他们这个会议一开就开到晚上,下午临下班,章工还没有回来,苏月朝他的位置瞥了两眼,桌上的图纸已经被人收起来了,其他东西倒是没有动。

    其他同事也没有动,好似没到下班时间一样,惹得苏月又看了一次手表。

    他们不下班行,苏月他们可不行,他们今晚回去还得先收拾。苏月就和祁方说了一声,他们先走了。

    祁方抬头:“哦好,你们住哪儿?宿舍吗?”

    苏月道:“住一个长辈家里。”

    祁方点点头,看了看她,寻思要是没有长辈在,估计她家里人也不放心。

    苏月他们的行李多,好几个大包,都托张明放在了办公室,过去拿的时候,张明还在那儿等着,他们又再三谢过。

    从办公室那一层楼走的时候,经过某个房间,房间门没有关紧,里面的声音传了出来,剧烈的争吵声以及砰砰的拍桌子声。

    其中一道声音正是章工,苏月不由顿了顿。

    “怎么了?”张明问。

    “没事。”苏月重新提起脚步,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没有吵出结果啊。

    不知道那场会议什么时候结束的,第二天却从祁方处得到了消息。

    这一场近半年的争执终于有了结果。

    祁方将搪瓷缸往桌上一放,杯子里的水晃了晃,他难掩愤怒道:“他们逼老师立下了军令状!”

    其实也算不上逼,军令状是章国胜主动提出的。

    他和魏副厂长都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考虑的问题也不同。

    以章国胜为代表的一方坚持技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以魏副厂长为代表的一方则认为眼下发展更重要。

    两方各执已见,其实这两方的观点从很久之前就有了,不过一开始是章国胜这方占上风,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厂里的技术部门却始终追赶不上国外的脚步,后者就逐渐压倒前者。

    沪市机械厂是周边两三个省的总厂,规模很大,但是再大,资源也是有限的,沪市机械厂也不能随心所欲。

    要么坚持自主研发,要么继续引进外来技术,厂子未来的重心势必要在两者之中选一个。

    两方的态度都很坚定,谁也说服不了谁,也因此才能一吵吵几年,近半年来吵得更凶主要是因为国外市场上已经出现了第四代数控机床,这就意味着别人可能已经在研究第五代、第六代了。

    而他们呢,第三代还没有研究出来。

    这中间的差距,让厂里的领导们也产生困惑,继续研究下去还有没有必要?即便研究出来,也不过是第三代,与国外还差了一个等级。

    且研究也是相当烧钱的,有那金钱,有那时间,引进国外的机床,国内的发展兴许都进入下一阶段了。

    以魏副厂长为代表的一方就越发强势,会议上他们主动让了一步,道:“引进之后,技术部门可以继续研究。”

    章工他们能答应吗?

    现在技术部门都很艰难,引进国外机床后,技术部门势必会边缘化,到时候还能出成果吗?

    章工他们不答应。

    魏副厂长他们觉得:啊什么?我们都让步了,你们还不答应?你们这是阻碍厂子发展!

    章工他们也道:你们是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前利益!

    吵得那个凶啊!

    主持会议的崔厂长抹了抹脸上的吐沫,莫名觉得像看到了当年他们在机械部的那场争夺机床的会议。

    当年他是吵得最凶的,拉着机械部的领导,让他们给他们厂做主,现在好了,因果报应,轮到别人找他做主了。

    崔厂长安抚两边情绪,提出各退一步,定个确切的时间,规定时间内,如果还没有进展,就依魏副厂长他们所言,派人去国外购买机床。

    章工这一方的人不赞成,搞研究又不是下蛋,说几天下就几天下。

    章工却站出来道:“好!就以半年为限,如果还没有进展,我引咎辞职!”

    祁方绘声绘色地描述会议上发生的事,真实得仿佛当时他就趴在桌子下面看。

    苏月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所以做不出来,章工就要辞职?!”

    “哪能啊!”祁方道,“你不知道,我老师可是厂里最高级的工程师,厂里的许多机器都是出自老师之手,他这么厉害的人,就算要走,厂长他们也不可能放人。”

    就算厂子选择以魏副厂长他们的想法为主,也不代表完全放弃了技术,技术部门还是很重要的,像他老师这样的高级工程师更是难得。

    当时厂长他们就劝老师了,连魏副厂长也说:“章工,你要是走了,我就是厂里的罪人。”

    他老师一个人哪说得过那么多人,最后没再说引咎辞职的话,但军令状却立下了。

    半年时间,决定命运的时间。

    祁方握拳:“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时间有限且短暂,而后,技术部门的人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苏月和庄宇也逐渐加入进去。